史健男
(辽东学院 师范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3)
20世纪中国文学接受心理及文本取向变迁
史健男
(辽东学院 师范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3)
20世纪,中国各个领域都发生了沧桑巨变,当人们以读者的身份面对文学作品时,文学革命、国族危难、政治规范、多元文化的影响等必然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引发文学接受心理及文本取向的不断变迁。这种变迁集中体现在文学话语和传播媒介方面,即:“文言”到“文言—白话”再到“白话”,“阅读”到“阅读为主—视听为辅”再到“视听为主—阅读为辅”。20世纪末,文学按照工业化的方式生产、按照市场化的原则经营,导致了审美启蒙的淡出和审美自律的颠覆,文学接受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文学消费。
20世纪;中国文学;接受心理;文本取向
20世纪的中国文学经过百年求索,在光辉灿烂、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传统基础上,广泛吸纳外部世界先进的、新鲜的文学养料,创造了一批优秀的文学作品。20世纪的西方文论研究重点经历了“作者中心”向“文本中心”再向“读者中心”的两次转向,无论是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文论、姚斯的接受理论,还是英伽登的现象学文论、伊瑟尔的阅读理论,都使我们对于文学接受的认知理解日趋深入系统。20世纪的中国读者正是在这样的文学和理论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短短的100年,人们的心理承受着多种社会制度、多种经济体制、多种文化类型的冲击和影响,这些复杂而深刻的沧桑巨变必然会带来文学接受心理及文本取向的不断变迁。
(一)文学革命的影响(1898—1925年)
晚清文学革命发端于20世纪头10年,以梁启超的新文学工具论和王国维的新文学自主论为标志。1899—1902年间,梁启超仿照日译词“革命”用例,先后提出“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等概念,掀起了“维新文学运动”,促成了晚清文体的大解放,影响了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趋向。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回忆“新文体”的成就时指出,“……对于读者,则别有一种魔力”“……国人竞喜读之,清廷虽严禁不能遏,每一册出,内地翻刻本辄十数。二十年来学子之思想,颇蒙其影响。”[1]1903年以后,民族民主革命浪潮日渐高涨,辛亥革命派文学从价值内涵上进一步强化文学的社会功能,把文学放到了“黄金黑铁”“国会立宪”之上,寄希望于“每一书出而全国议论为之一变”,甚至“包管”读者读了某某作品,“马上能够做成宋太祖,能够做成汤武王,能够做岳飞、文天祥、郑成功、史可法”。
洋务运动的夭折、戊戌变法的短命、辛亥革命的教训让先觉的中国知识分子逐渐意识到:要完成国民精神改造的历史使命,只能依赖一场全方位的从思想到文化的整体性变革。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文学改良刍议》,标志着“文学革命”正式发难。随着这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变革的推进,封建文学寿终正寝,现代文学孕育而生。维新文学运动以来,一直处于被教育被启蒙地位的读者大众终于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同他们关注的文学家、文学作品和文学问题进行对话。《新青年》《文学旬刊》《小说月报》《文学》等报刊或设立“民众文学的讨论”“读者论坛”等专栏,或不定期刊载普通读者的来信,而《小说时报》《自由谈》《快活林》等“鸳鸯蝴蝶派”的代表性期刊更是本着“以己身作为读者”的创作宗旨,从内容到形式充分与读者大众沟通,甚至发明了诸如“集锦小说”“悬赏小说”等许多与读者直接靠拢、直接对话的新方法,在读者中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2]。
(二)国族危难的影响(1925—1949年)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民族救亡成为当时文学的中心话语,文学革命被革命文学所代替。1928年革命文学口号的论争,标志着从“表现人生”的文学思潮到“表现政治”的文学思潮转换的开始。20世纪30年代,文学格局发生了整体性调整和多重组合,流派色彩鲜明的新文学社团积极参与正在进行的社会变革,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和民族主义文艺招牌的亮相使文学呈现出左右对峙的基本格局,无产阶级文学与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文学在文艺思想上的斗争和文艺创作上的竞争有效地推动了文学的发展,一个远比“五四时期”更具开放性和活跃性的多元局面开始形成,出现了长篇小说、多幕话剧的累累硕果,从这一时期较有影响的《文学》“读者之声”专栏和《光明》“读者之页”专栏中读者对作品较高品味和较高质量的关注可见一斑。
1936年10月《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的发表标志着中国文艺界抗日统一战线的初步形成。作家们在共同使命的感召下放弃“新旧”“左右”等文学的论争,表达在“抗战救国”“不愿为亡国奴”的共同前提下创作“民族解放的文学或爱国文学”,20世纪初就受到有识之士广泛关注的文艺大众化终于在抗战中得到实现。为适应时代需要,文学本身也发生了变化:长篇作品人们既无暇阅读,作家们没有从容创作的环境和心情,代之而起的是能够快速反映战争生活,为广大群众乐于接受的小型文学作品。抗战期间人民大众抒写自己心声的文学作品难以计数,新文学作家创作的通俗小说也从未如此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创造者与接受者真正熔为一炉。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与张道藩《我们所需要的文艺政策》先后发表,意味着服务于两种不同政治力量的文艺思想已经进入法典化阶段,与之相应,中国文学的文体也进入了自觉发展的成熟阶段。在与历史相对疏离的状态下,无论在思想观念还是艺术手法上,此时的文学接受都表现出对中外、古今、雅俗文化的全方位综合取向。无论是由战争情势和政治分野造成的地域阻隔,还是因乡村与城市文明落差而形成的文化心理的难以缝合,创作主体都能够自觉地调整自己,在艺术上做出力所能及的深入研究。这就对读者接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读者不再是故事和笑话的听者,而是阅读的读者,阅读变得独特,成为读者自觉的追求。
(三)政治规范的影响(1949—1978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三大批判运动”的开展为歌颂阶级斗争、歌颂无产阶级英雄、为政治现实主义的畅通扫清了道路,从而也进一步强化了解放区文艺规范的正统地位。“双百方针”提出后,文艺界虽然也从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和人情人性在文学中的价值和地位两方面在理论上和创作上进行了勇敢的探索,但接踵而至的“反右斗争”和“大跃进”则直接诱发了一系列“左”的文艺观念。特别是“两结合”的新诗创作主张提出后,文坛充斥着与现实极不协调的廉价的乐观主义和虚假的浪漫主义。尽管新桥会议、广州会议、大连会议的召开代表了党中央“发扬艺术民主、尊重艺术规律”等文艺政策调整的基本思路,但1962年9月毛泽东关于阶级斗争的号召使文艺界已经存在的“左倾”思想愈演愈烈,断送了文艺政策调整取得的成果。直至1963、1964“两个批示”全面否定文艺界的成绩,错误估计文艺界的形势,终于使“左倾”领导者们对文艺的践踏更加有恃无恐。
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在阶级斗争的名义下,中国文学割断了和外国文化的交流关系,割断了和中国古代文化以及“五四”以来新文化传统的承继关系。“根本任务论”“主题先行论”“三突出”“三陪衬”,把已经法典化的“左倾”文艺规范进一步推向极端,现实主义精神消失殆尽,从而使文艺最终陷入帮派文艺、阴谋文艺的泥沼。“文革”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文学现象是“手抄本”小说和诗歌的广泛流行,这是人民群众在高压文艺政策下进行的特殊形式的斗争。这些作品超越了传统现实主义诗歌的审美规范,带有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征,天安门手抄诗歌和“朦胧诗”的地下传播反映了作者和读者突破“文革”文艺法典樊篱,追求主动性和自觉性的要求。
(四)多元文化的影响(1978—1999年)
20世纪70年代末兴起的伤痕文学和改革文学,更多表现的是一种政治经济意识和关于道德的思考,主旨是服务于社会变革,追求的主要还是社会功能。而到了1985年前后,中国文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文学的主流消失了,原来基础上的一元发展的状态迅速瓦解,呈现出多元发展、五彩缤纷、百花齐放的新局面。在这个转换时期,文学主体意识强化,个性主义思潮兴起,对政治主题和文化指向逐步明晰,读者也在这一阶段的文艺发展中获得了文化意识、生命意识和现代观念等一系列新的认知。
20世纪9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迅猛发展,全球化、国际化、都市化的浪潮席卷中国,社会经济结构和经济形式的转变带来了整体性的文化转变,这一时期文学接受心理及文本取向变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从国族关怀到个人趣味。“文学接受者不再像从前那样,以国家民族关怀和崇高伟大体验为主要的阅读动机和心理期待,个人趣味成了文学接受状貌的主要决定因素。到文学中寻找日常与闲适,追寻时尚与流行,让缺失得到代偿、让伤痛得到抚慰,让感官得到刺激、让欲望得到释放,成了当今中国人文学接受心理的主要表现。这样的文学接受心理一定程度上流露出以金钱为基础、消费为中介、享乐为目的的生活观、价值观。”[3]
(一)从文学话语方面看,20世纪中国文学接受心理和文本取向变迁体现为:“文言”到“文言—白话”再到“白话”
20世纪初兴起的一系列文学改良运动,一方面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开辟了新途径,另一方面也加速了古代文学向现代文学演变的进程。然而,新体文学的产生并不能完全遏制旧体文学的强大势力,仍然有这样那样的文学团体,有大量的作者和读者遵循旧的审美传统,沿着旧有的轨道向前发展。在诗歌创作方面,自龚自珍开创了近代用诗歌进行社会批判的风气之后,旧体诗歌一直被一些进步作家当作干预时代、干预政治的一种武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在努力尝试创作新体诗的同时,也写了大量的旧体诗,以传统的形式抒写了维新志士救亡图存、变法图强的心声。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南社诗人大都创作旧体诗,如苏曼殊的诗,风格略近于晚唐,具有浓厚的现代气息,端妍秀丽,清新隽永,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形成了“曼殊热”。在散文创作方面,启蒙思想家严复善于使用旧体散文翻译西方的哲学著作,文章严谨畅达,古雅深邃,很受当时读者的欢迎;林纾用古文翻译西方小说,典雅清丽,优美动人,更是风靡一时;张炳麟曾先后师法秦汉唐散文和魏晋文法,写了大量宣传革命、批判资产阶级立宪派的论文……总之,传统古文一直到它消失之前都未失去其艺术魅力。
(二)从传播媒介方面看,20世纪中国文学接受心理和文本取向变迁体现为:“阅读”到“阅读为主—视听为辅”再到“视听为主—阅读为辅”
人类的传播媒体经历了口传媒体、文字媒体、印刷媒体、影视媒体、网络媒体等几个阶段,这是一个越来越视觉化、多媒体化的过程。如今,我们已处于媒体视觉化转型的时代,即“读图”和“读屏”的时代,如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一书中所言: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文化符号趋于图像霸权已是不争的事实。电影、电视、游戏机、画报、卡通等视像文化从艺术领域进入大众文化,又从精神文化进入日常消费……[4]。由于人们对图像和影像的倚重程度日益增强,无数视觉形式和新兴视觉技术深刻地改变和塑造着当代人关于生活意义的理解和解释。在铺天盖地的视觉消费冲击下,中国传统美学中的审美意象概念正在趋于消解,走向失落。
(一)审美启蒙的淡出
自梁启超倡导“三界革命”和王国维、蔡元培于20世纪初介绍德国古典美学以倡导美育运动起,中国现代文学与美学研究便有着强烈的救世主义倾向,承担着审美启蒙的使命。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因政治理性占据主导地位,审美失去个体自由并沦为政治的附庸。20世纪80年代以来,审美摆脱了政治理性的束缚,再次焕发出启蒙的光辉,人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现代化的进程中不断地发现美、创造美、思考美、研究美。然而,随着现代化的不断深入,消费文化的广泛盛行,工具理性的极端发展,审美与启蒙却渐行渐远。审美不再具有当年的革命性和解放性的功能,曾经具有的启蒙主义和人文主义内涵已经变质。在资本扩张将我们的日常感性生活纳入市场运作过程之后,审美经验的性质已经在根本上发生了变化。文学的批量生产与市场化经营必然带来审美的贬值,借审美名义发启蒙之声的美学传统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
(二)审美自律的颠覆
纵观中国文学发展历程,审美自律这个现代性的乌托邦追求在长期盛行“文以载道”“学政合一”的思想理论界其实是具有强烈的抵抗意识和明确的针对性,从坚持自由思考、独立判断的文化精神角度来看,再怎样强调也不为过。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形形色色的西方美学思潮大量涌入中国,思想界从“文革”的禁锢中苏醒,通过美学这个窗口反思被扭曲、被异化的人性,颂扬人性的解放,审美自律逐渐成为一种自觉的意识。然而进入90年代以后,无论是出于学科内部的反思,还是出于日常生活中丰富、复杂的消费文化现象的刺激,审美自律的乌托邦性质都越来越明显。社会生活的全面审美化不仅带动了主体方面审美感觉疆界的开拓,更重要的是使审美现象发生了大规模的位移,审美从传统的理论和文艺领域急遽转向社会生活领域,审美自律性被彻底颠覆。
文学按照工业化的方式生产、按照市场化的原则经营的最终结果就导致文学接受本身成为一种消费,诸如审美品位、审美情趣、审美愉悦、审美意象、审美体验这些原本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如今都物化成为消费品,充斥于日常生活的各种消费文化领域之中。因此,走向消费、成为消费是20世纪文学无法逃脱的宿命。
[1]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182.
[2]马以鑫.中国现代文学接受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60-64.
[3]姜桂华.从国族关怀到个人趣味——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人文学接受心理变化的表现[J].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44-53.
[4]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的后现代文化逻辑[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3):21-26.
Changes of Acceptance Psychology and Text Orient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20thCentury
Shi Jiannan
(Teachers’college,Eastern Liaoning University,Dandong Liaoning 118003)
The great changes had taken place in all kinds of fields in the 20thcentury.During this period,the constant changes of acceptance psychology and text orientation in literature had been influenced by literary revolution,nation distress,political norms and multi-culture when the literary works appeared in front of readers.The change wa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literary discourse from classical Chinese to classical-vernacular Chinese to vernacular Chinese,and communication media from reading-based to reading-based supplemented by audio-visual?method to audio-visual method-based supplemented by reading.In the late 20thcentury,the literature production of industrialization and its management of marketization made aesthetic enlightenment fade out and aesthetic self-discipline change,so the literature acceptance inevitably became literature consumption.
the 20thcentury;Chinese literature;acceptance psychology;text orientation
I206.7
A
1674-5450(2017)05-0102-04
【责任编辑:赵 践 责任校对:王凤娥】
2017-05-06
史健男,女,辽宁沈阳人,辽东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