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起鸣
愚园遗珍
◎ 陶起鸣
明清时期的南京,城西南隅,名园相倚,“林亭甲第,蔚然相望”(清·邓嘉缉《愚园记》)。由于近代频遭战火,历经沧桑,这些旧迹而今已经难觅。曾经赫然在世的愚园,也仅见于文献中。所幸尚存些许原物,尚可略窥愚园当时之盛。
愚园曲廊有一段“觅句廊”。据文献记载:觅句廊“满壁悬有阁帖以供识者赏鉴,剥蚀之余,尚可辨其汉魏六朝字迹。”内壁还嵌有碑刻、砖刻等,深受园主及访客喜爱。1967年夏,连续几天雷雨交加,这段长廊连同它依托的假山,在一个夜晚轰然坍塌。珍贵的阁帖、碑刻或毁坏,或佚失。截至日前,仅发现两方碑刻和一帧拓片。
郑板桥“青石碑刻竹子”
郑板桥是清代著名的书画家和文学家,擅长画兰、竹、石、松、菊等,而以兰竹最为著名。
邓石如碑刻“幽兰怀馨”
邓石如是清代杰出篆刻家、书法家,碑学书学功底深厚,晚年所书篆字,线条圆涩厚重,雄浑苍茫,臻于化境。《南京历代风华》(南京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和宣传部编撰)刊有其拓片照片。
以上两方碑刻曾在南京“吴敬梓故居”陈列,现已回到重建的愚园。
“爱菜歌”拓片
相传原碑刻“大白菜”是北宋大书画家米芾所绘。明代黎阳王太傅(名王越,字世昌)酷爱此画,亲撰《爱菜歌》。清康熙十四年(1675)孟冬,松山李璋镌刻于石。原碑高1.1米,宽约0.6米。据胡氏后人胡维辛说,原碑现存于安徽无为县文物馆(文物管理所,前身为“米公祠”)。
《爱菜歌》曰:“我爱菜、我爱菜、傲珍馐、欺鼎鼐,早韭与晚菘,青芹和苦芥,多吃也无伤,少吃也无害,雪霜曾饱经,风味依然在。古之圣贤皆从这里做工夫,所以留下一段清景界。夷齐行采西山薇,千古名声天样大,四皓饱茹商山芝,不顾驷马与高盖,颜子居陋巷,孔子厄陈蔡,肉食焉敢笑寒酸,自有经天纬地大气概。菜之味兮不可轻,世间万事皆可成。士知此味学业就,农知此味稼穑盈,工知此味术艺精,商知此味财货赢,但愿人人知此味,天下何愁不太平。”
此诗配翠绿油润的白菜,相得益彰,竭力颂扬追求朴素、崇尚节俭的精神。
胡维辛还说,此拓片无论文字还是图画,先祖都极其喜爱。
此拓片现存于胡氏后人家中。
胡恩燮(字煦斋,晚号愚园老人)嗣子胡光国(字碧澂,晚号灌叟,别号竹怀居士),肯构肯堂,将愚园胜景发扬光大。胡光国在80高龄时,撰写“愚园养生池记”,并勒石成碑。这是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件大事。
碑面是隶书“愚园养生池”五字,碑阴即是“愚园养生池记”。碑高196公分,宽93公分,厚21公分,材质一般,立于愚湖西堤水阁前,后加盖方形亭,与愚湖东的孝子坊隔湖相对。
“愚园养生池记”字迹漫漶,石碑断裂处文字缺损。经多次辨认,识得全文如下(□为未知之字,括号内为疑似之字):
愚园者,先煦斋公筑以奉母者也。其地环山如带,中汇大池。初为明中山王西园,再易而为吴中丞用光之园。自清中叶,沦为菜畦久矣,先煦斋公爱其幽旷,赁而有之。园之建□始于清光绪纪元乙亥,逾年落成。迄民国甲子,适五十寒暑。是年夏四月,南海印光上人高僧也,驻锡金陵,应陶道开居士敦请,来园说法,盖园设道院,求佛弟子众多,一时环而听者(数)百人,以(祀)萧梁,云光法师讲经雨花台,无多让焉。时□(泉州长)居士方佐其师,□冯蒿庵中丞(与)印光上人于三汊河□放生池,魏梅荪□属以愚园荷塘为养生池,以纪其盛。余(应)曰:唯因誌其缘起於石,以告后世子孙,各各保护池鱼,毋或捕取,庶可□余志,□以广煦斋公之孝思,于(无)穷而(因),□(以)□于一(乡),使天地好生之德,如来度生之门,得以大畅,可谓以孝行慈,心(现)佛天矣。倘或违(拗),其罪无量。
愚园养生池碑文
中华民国十三年,岁在甲子夏四月既望。
白下愚园灌叟胡光国谨记并书时年八十。
民国十三年(1924)三月,历官安徽凤阳府知府、四川按察使和安徽巡抚的冯煦(字 梦 华 ,号蒿庵)与南海印光禅师等来宁。民国时期南京著名慈善家魏梅荪(原名家骅)、王幼农等居士,在南京三汊河,发起创办法云寺放生念佛道场,请印光禅师参加。冯煦有江南才子之称,辛亥革命后,他和胡光国一样,也寓居上海,是当时知名的大居士。六十多岁的印光禅师是民国四大高僧之一,四月,应陶道开居士的敦请,到愚园讲经弘法,听经而欢喜膜拜者甚众。魏梅荪遂请胡光国将园中荷塘作为养生池,以志功德。胡光国遂自撰自书“愚园养生池记”,碑文除记述愚园兴建年月、缘由及园址沿革外,主要说明印光法师来园说法及设养生池的经过,并谆谆告诫后人保护池鱼,不得捕取,要以先人胡恩燮的孝行为榜样,“以孝行慈”,“使天地好生之德,如来度生之门,得以大畅”。
上世纪中叶,“愚园养生池”碑被移动、截断,一度埋入地下。愚园复建时,于2011年10月将断为两截的石碑挖出,后加碑额易地在愚湖东岸竖起。
太平军攻占南京后,胡恩燮多次潜入城内,在仇视太平天国的张继庚(字炳垣)与吴长松(字蔚堂)之间建立联络。他们于咸丰四年二月二十二日(1854年3月20日),发动记入史册的“神策门事变”。是日夜,城内的吴长松纠集同伙及潜入城内的10名清军共57人,杀死太平军守城士兵6人,但未能移动、点燃太平军架设在城门口的重层大木栅。这些城内的接应者很快被太平军发现并射杀。城外胡恩燮引导清军江南大营副帅张国梁(字殿臣)的清军四更抵神策门外,但城门未开。清军以失败而告终。三月初六(4月3日),太平军处死张继庚等与胡恩燮同谋内应的“豪士”“一百三十九人”。此事在胡恩燮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以致在他日后筑园时,特辟一处作为哀悼亡者的场所。在其晚年写的自传《患难一家言》中浓墨重彩地详实记述。他还专门著有《记内应本末》一文。
胡恩燮去世后,胡光国就准备建孝子坊和祭祀活动。从光绪二十六年(1900)起就邀请同人好友、知名人士撰写祭文。他牢记其父胡恩燮缅怀遇难的张继庚等人的心愿,光绪三十一年(1905)三月,在“春晖堂”设愍(同悯)忠祠,并隆重举行合祀祭典。其时“士绅会集者百余人,陆瀛生明经为绘《举义合祀图》,一时名流题咏殆遍。”
胡光国将有关图文汇集制成一长卷,卷首为篆书“金陵举义合祀图”。接着是两幅写实的工笔彩画。第一幅,左侧为一有城楼的城门,右侧为起伏的山丘,山与城间是清军与太平军使用刀枪对打的场面。画上无题款,根据史料推测,描绘的是神策门之战。第二幅,占据大部分画面的是一厅堂(推测是“春晖堂”),供桌后站着一排着蓝色官服的清廷官员,供桌前一官员手捧书卷,似在高声朗读。堂前有两人,其中一人似侍者,一人即园主(胡光国)。堂侧有数人在奏乐。画后是刘树堂(字景韩,云南保山人。历官至浙江巡抚。书法古厚)所写的长文。愚园老人(胡恩燮)的《记内应本末》由李家驹(1871—1938,字柳溪。曾任湖北学政、京师大学堂监督等)书写后与胡光国撰文书写的《举义合祀记》置于刘树堂长文后。接着列出殉义诸公(12位)和祭祀的三十余人的籍贯、姓名。胡恩燮虽已去世,胡光国仍将其列在祭祀人员名单的首行。紧随其后的是陈作霖、谢元洪、胡宗懋、萧敏芝、詹坦、方臻□、许定纲、杨正钧、吴锡熊、高善逰、亢惟恭等人哀悼、追念胡恩燮出生入死谋内应的经历,颂扬他的品德业绩,寄托哀思的祭文。其中,不少篇写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间。卷末是何允恕(胡光国女婿)作的《义举合祀歌并序》。卷轴长达21.44米,纵长0.36米,画心纵长0.334米,品相上乘。
《金陵举义合祀图》现为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藏品。
胡恩燮的侄孙胡昌期(1900—1942年,字绍五)书法、绘画、篆刻及工艺制作无不喜爱。所治的十多方印章由其孙珍藏。
印章大小、形状各异,石材普通。印文多为大小篆文,阴刻阳刻均有,刻工上乘。其中两方边款为“癸亥年(1923)”(胡昌期)“刻于集韵轩”,另两方边款为“甲子”(1924)。
印章中有几方姓名章:“恩泽之印”“胡光国印”和“胡绍五印”,其余为闲章。闲章印文如“寸心千里”、“敬事而信”、“我思古人”“惜玉怜香之室”等,构思精巧,极尽意趣。另有为胡光国刻制的“八十老人”印、为堂弟胡豫昌(号定庵,胡光国之子)篆刻的“胡氏定庵珍藏书画金石之章”等。
胡昌期所治的印章(文中照片均为笔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