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柱
1934年9月28日黄昏。国民党赣北第四行署司令部。
行署专员兼保安司令莫雄戎装在身,一脸疲惫。勤务兵送来水,请他洗漱,然后参加司令部为他举行的洗尘晚宴。他挥挥手,长久地站在一棵兰竹前发呆。竹枝高直,竹叶青翠,生机无限。刚刚从庐山会议回来的莫雄,知道自己正面临重大抉择。他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领袖像,几步跨到办公桌前,拨通了机要秘书项与年的电话。
莫雄相信,只有这个人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莫雄爱惜地看着眼前的项与年,虽已近中年,但依然身姿挺拔,动作干净利索;多年的地下工作,更让他成熟老练,仿佛周身有一个自信、光明的气场,也深深感染着别人。莫雄深深地感到,只有与他们接触,自己才不会死气沉沉,才能对未来充满信心。从眼前的项与年,莫雄想到了曾接触过的周恩来、李克农等共产党人,光明坚强,无所畏惧,他们才是希望所在啊。莫雄坚信了自己的决定。
“国民党准备集结150万大军、270架飞机和200门大炮,以瑞金为目标,实施铁壁合围,一旦形成一个包围圈,共产党将命悬一线。”
项与年敬礼,向前紧紧抓住了莫雄的双手。
莫雄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量,只有共产党人的手才如此有力啊。
他叹息了一下,转身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上面加盖大印:绝密。
“这就是‘围歼计划兵力部署方案,明天一早务必送回来,去吧。”莫雄神态自若。
项与年敬礼,转身欲走,背后响起莫雄司令冷峻的声音:“兄弟,你只有十天时间。”片刻,莫雄长出一口气,换下军装,看了一眼墙上的领袖像,轻轻关上门,向宴会厅走去。他想起了庐山会议上的训话:“毕其功于一役,势必要将红军消灭在瑞金。”莫雄冷冷一笑,抬腿跨进了宴会厅。掌声和圆舞曲响起来。
黎明时分,项与年装扮成一位教书先生,肩背褡裢,放几本课本,四本字典,独自出发了。当坐上由南昌到吉安的车时,他再次想起了莫雄司令的话:你只有十天时间。
1O月2日项与年到达泰和山区,他才发现,国民党部队已经进驻了每个村子,所有进入苏区的道路被封锁,他只能改变计划,在深山密林中穿行,以野果山泉充饥。
到达兴国时,已是他离开南昌的第七天,项与年胡子拉碴,面容消瘦,衣衫褴褛。这里形势更为严峻,每个村子已经建起了碉堡,村口、山头岗哨密布,青壮年一律被当作“探子”抓起来,想蒙混过关,已无可能。项与年躲在山洞里忧心如焚。夜色如银,虫鸣不断。项與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围歼计划”送到瑞金。突然,他摸起一块带棱角的青石,咧开嘴,朝自己的牙齿狠狠砸去,一连两下,四颗门牙应声落地,尖锐的疼痛让他颓然倒地,昏厥过去。当他醒来时,天已微明。他的双腮严重肿胀,面部变得狰狞可怕,头发杂乱,被鲜血粘成几缕,长衫碎成了布条条,上面血迹斑斑,完全成了一个让人厌恶的叫花子。他包好课本和字典,放到褡裢底层,把发臭变馊的剩饭,倒在上面,踉踉跄跄地径直走向关卡。
离关卡几米,被几个士兵围住。疼痛、紧张,身体的虚弱,让他有些恍惚。挺住!他告诫自己,此时的生命不是自己的。
项与年“呜呜”地笑着,含混不清地解释:“我是一个教书的,被土匪抢了。”他使劲咬了一下牙,咧开嘴,淌出一股血。
一个士兵推了他一下,他虚弱地倒在地上,不住哆嗦。一个布袋被士兵挑破,漏出几本书。士兵捡起来递给一个军官。军官翻了翻,扔到一边。另一个袋子滚出几个臭烘烘的窝头、几块地瓜。士兵捏着鼻子跳到一边。
“滚,快滚!”枪托砸在背上。
项与年爬起来,站稳身子,假装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蹲到褡裢前,先抓起一块窝头,摁进嘴里,拼命嚼着,一边抓起褡裢,向周围的士兵连连哈腰,一边踉跄着向关卡外走去。
10月7日,项与年到达瑞金,将密写着“围歼计划”的四本字典,送到了红军领导人的手中。
不久,万里长征拉开了帷幕。
1956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城楼,项与年与莫雄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是应邀从广东和辽宁赶来,参加国庆大典的。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