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读经教育的理论争鸣、实践困境及其对策

2017-04-11 10:35吕晓玲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读经学堂儿童

吕晓玲

(中共济南市委党校、济南市行政学院、济南市社会主义学院,济南 250100)

儿童读经教育的理论争鸣、实践困境及其对策

吕晓玲

(中共济南市委党校、济南市行政学院、济南市社会主义学院,济南 250100)

新时期的儿童读经教育自出现以来,一直饱受争议。支持儿童读经和反对儿童读经的学者们主要围绕读经的意义、内容、方法,读经是否扼杀孩子天性等焦点问题展开争论;在现实实践中,儿童读经也面临对全日制读经学堂是否违法办学的界定、与体制内学校有效对接等诸多困境;提出宽容对待儿童读经——让教育回归“人的养成”的本质、理论界应当潜心研磨出一套儿童读经教材、探索多元经典教育体系等对策。

儿童读经教育;理论争鸣;实践困境;对策

在中国历史上,儿童读经由来已久。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被汉武帝所接受,则开儒家经典为主的中国传统教育之先河。1902年、1903年晚清政府颁布的《钦定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也仍然以“尊孔读经”为宗旨,在课程设置上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原则,规定各级学堂把读经科和中国文学科作为重点必修课。这个传统一直持续到民国元年(1912年),当时的南京临时政府下令小学废止读经科。其实,《钦定学堂章程》(又称“壬寅学制”),被认为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个系统完备的现代学制。但自从它颁布开始,关于“尊孔读经”和反孔废经的争论一直时隐时现。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全国上下兴起了“国学热”。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和家长对孩子教育的重视,人们开始追寻多样化的教育方式,而“儿童读经”便是其中一种。如今,儿童读经书院在全国如雨后春笋般发展,引发了一系列理论争鸣,在实践中也面临诸多困境,却在艰难中勇往直前。

一、新时期的儿童读经教育

新时期的儿童读经教育主要以现代化私塾为依托,对儿童实行全日制的诵读中国优秀典籍的教育。中国优秀典籍教育中所谓“儿童”,一般社会和人们所公认的儿童年龄段为0-14岁,大致为学龄前和小学阶段。儿童读经之“经”,指经典,对于经典,《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的释义为“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1]不同的学者对经典的外延有不同的界定,狭义上指儒家经典;广义上指人类历史上的一切典范性著作;除此之外还有个介于二者之间的界定,指中国古代的,包括儒家经典在内的优秀典籍,这也是为大多数国人所接受的观点。而“儿童读经”一般指在儿童时期,有计划或随意地让儿童诵读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秀典籍,以让儿童学习经典、传承经典来达到修身养性、提高素质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活动。基于此,“儿童读经”有许多具体教育形式:一是儿童在体制学校内学习经典(包括利用语文晨读时间或课余时间);二是儿童除在体制学校学习经典外,还参加公益的或收费的各式各样的“诵读班”;三是儿童在体制外的全日制学堂或私塾学习经典。

大规模的儿童读经教育首先兴起于台湾。1994年,国学大师牟宗三的弟子王财贵教授在台湾发起了“儿童诵读经典”的教育活动,收到良好效果和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而在大陆,面对传统文化断层的危险,许多有识之士也在行动:1995年初,启功、曹禺、夏衍、巴金、冰心等九位知名学者向全国政协第八届全国委员会提交提案——《建立幼年古典学校的紧急呼吁》,希望能采取措施使宝贵的文化财富一代代传承下去。1998年,王财贵先生在香港推广的“读经”理论被南怀瑾先生领导的“香港国际文教基金会”引入大陆,在各界有识之士的共同推动和努力下,由该基金会举办的“儿童中国文化导读”和“儿童西方文化导读”活动在大陆成功地开展。同时,“中华古诗文经典诵读工程”活动在试点成功后也被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大力推向全国,并取得良好效果。2001年7月王财贵在北京师范大学进行了他在大陆的第一次演讲,这次演讲被称为“一场演讲,百年震撼”。王财贵在中国台湾、香港、大陆及其他国家的一千多场演讲掀起了全球华人地区“儿童读经”风潮,并带动大陆儿童读经教育和读经学堂的兴起。

进入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家长和孩子选择在体制外的全日制学堂或私塾学习经典。因此,我们所讨论的儿童读经教育,主要指这种在体制外的全日制学堂读经的形式。其典型的代表,便是遍布在全国最大的读经村——深圳市梧桐山下的几十家大小学堂。读经村的儿童读经教育有个最大的特点是只教孩子诵读;教学的内容是以四书、五经为主的中文经典,除此之外也包括外文经典,比如《圣经》、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孩子们在学堂从早到晚背读经典达七八个小时。新时期的儿童读经教育自出现以来,一直饱受争议。

二、儿童读经教育的理论争鸣

(一)儿童读经教育理论争鸣概况

关于儿童读经教育的理论争鸣高峰期,发生在2004年。真正引发儿童读经教育理论争鸣的导火索事件,是薛涌博士撰文批评蒋庆倡导的读经活动是“走向蒙昧主义的文化保守主义”。2004年 4月,《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丛书(中华孔子学会组编,蒋庆先生选编)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同年7月,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薛涌在《南方周末》撰文批评蒋庆倡导的读经活动。这一批评随即遭到秋风的反批评。《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的出版以及蒋庆先生在《读经与中国文化的复兴》一文中所宣称的,诸如教育部要在高中开设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课程为必修课以及他本人已应约编写教材等论调,也引起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哲学史学会名誉会长方克立的关注,他于2005年3月4日写了《关于所谓“儿童读经”问题致教育部部长周济的信》,认为以蒋庆为代表的大陆新儒家所推崇的中国文化经典诵读活动已被引导背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和文化建设的目标,被引向作为新儒家“复兴儒学(教)”的基础性工程的错误方向,这所引起的负面影响亟需引起高度重视,并采取措施加以弥补。到6月20日,基础教育司课程发展处主管的“中小学语文课程标准研制工作组”对方克立的信件给予回应:发表《关于“中小学设置儒学基础课程”流言的声明》,斥责流言、批驳蒋庆和康晓光等人的混淆视听的做法,并指出基础教育应当继承、发扬中国优秀传统的要求,但这与“少儿读经”绝不可混为一谈。2005年,张远山也以《欺世盗名的“读经”运动》为题对蒋庆的读经活动予以批评。到2007年,薛涌以《什么是蒙昧?》为题再次质疑读经教育。

由2006年上海的孟母堂事件以及2004年10月郭齐家所作的“少儿读经与文化传承”的演讲(在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世纪大讲堂”)为缘起,2007年1月,萧宗六撰文认为“要求少儿读经是逆历史潮流而动”。随即郭齐家撰文《要求青少儿读经是顺潮流而动》予以回应。在这之前,郭齐家所撰写的《少儿读经与文化传承》一文在2006年1月发表,同年即遭到刘晓东撰文《儿童读经就是“蒙以养正”》来进行质疑。

其实早在2002年,刘晓东便对儿童读经教育展开批驳,认为儿童读经是“儿童教育中的南辕北辙”;他又在2004年和2006年,先后撰文质疑儿童读经活动的积极推动者王财贵、南怀瑾和郭齐家,认为儿童读经运动是“违背科学的主张,复古倒退的教育”。2008年,他撰文辨析秋风和薛涌的论争,力挺薛涌。刘晓东写了一系列的批驳文章,可谓是儿童读经教育的坚决反对者。与他持同样观点的还有张礼永、肖宗六等学者;而儿童读经教育的倡导者中,以郭齐家、王财贵、南怀瑾和蒋庆最为著名,被称为“四君子”。除他们之外,还有诸多儿童读经的支持者,比如沈立(2006)、顾月琴(2009)、刘秀峰(2011)。

当然,也有许多学者认为应该辩证、理性地对儿童读经理论进行探讨,比如廖军和(2006)、汪凤炎(2007)、沈海牧、葛金国(2008)、万远新、胡晓玲(2013)。

(二)儿童读经教育理论争鸣的焦点

1.读经的意义何在

倡导读经的学者,认为儿童读经有利于中国文化的复兴,有利于提升当今社会的道德水平,有利于激活儿童的脑力,开发其智力。比如蒋庆认为“现在的‘儿童读经’是中国文化复兴的基础性工作,是提振中华文化的开始……”;郭齐家非常赞同温家宝总理2003年在哈佛大学演讲时讲到的“回溯源头,传承命脉,相互学习、开拓创新,是各国弘扬本民族优秀文化的明智选择”,因此他认为:读经这种经典训练是使青少儿这一主体文化精神“从自在走向自觉”、“从感悟转化为创造的过程”,因而也是培育、壮大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民族精神。他还认为,儿童读经是“蒙以养正”,人在13岁之前处于记忆力高峰,这一时期多背诵文化经典可以激活脑力,增强记忆力,开发智力。[2]王财贵先生在《儿童读经教育说明手册》中介绍说,读经可以“启发理性、开拓见识、陶养性情”。德国医学博士、林助雄教授从脑科学分析的角度认为儿童读经可以增加学习能力、加强“创造力、灵感、注意力、判断力与记忆力”,而读经的人通过文化经典潜移默化的作用,能使心性向善向上,而这正是根治当今社会道德沦丧、价值失序的灵丹妙药。[3]

反对儿童读经的刘晓东则认为:传统教育并不是机械、简单地把儒家经典强塞给孩子,传统文化也不是仅仅通过儿童读经便能弘扬、传承。[4]张礼永撰文一一批驳了“读经立国论”、“读经修身论”、“读经救国论”、“读经存文论”,认为“这些论调基本上都没能够立得住脚”。[5]萧宗六认为,笼统地认为儿童读经可以传承文化,这种理论经不起推敲,“是教育的倒退。”[6]

2.读经内容是否合适

“读经”即诵读经典,前文我们介绍过不同学者对“经典”的外延有不同的理解。对于倡导读经的学者来说,王财贵、南怀瑾认为一切人类史上的经典都可以拿来读,尤其是王财贵开办的文理学院招生要求之一便是完成30万字的经典背诵,其中就包括英文经典10万字。他们所说的“经典”是广义上的经典。而蒋庆被称为“儒家原教旨主义者”,他所说的经典指儒学经典,他所选编的《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读本》12册都是儒学典籍,并且反对儿童读外文经典:儿童读经只能读那些蕴含中国古代圣贤义理的经典,“而不能加进西方文化”。儿童读经教育的倡导者们认为经典中蕴含的价值是超时代的,比如王财贵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是民族智慧的结晶。所载为常理常道,其价值历久而弥新。”

大多数反对儿童读经的学者反对蒋庆把中华文化经典等同为儒家经典,毕竟中华传统文化最起码是儒释道兼容发展的;刘晓东认为读经教育是“违背科学的主张,复古倒退的教育”[7],儿童读经教育属于蔡元培所反对的旧教育——“我国教育和西洋古代教育,多半是被动主义的、灌输主义的”,古人的教训,被认为神圣而不可非议,依照古人教训来依葫芦画瓢便会成功,而儿童心理、人类性灵却被抹煞;[8]反对者们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大量的封建糟粕,比如刘晓东认为王财贵先生等人极力想通过儿童读经来弘扬、传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弦歌’不是优秀文化传统的弦歌,而是传统文化中糟粕沉渣的顽固反弹和回光返照。”他认为,“中国传统的教育是记诵的教育,它……把童年埋葬在经书的死文字堆里。”[7]

3.读经方法是否科学

王财贵所倡导的读经方法很简单:小朋友,跟我念。他认为儿童的经典教育、经典训练有两个重点,一是教材方面,要从小让儿童接触“最有价值的书”、“永恒之书”,要求有价值而不管是否艰深;二是教法方面,要让儿童反复念读直至背诵,而“不管懂不懂”。他的教育理念是“老老实实读经”。他的理论基础是“反刍”教育——“填牛”理论:儿童的记忆能力、背诵能力很强,就像有四个胃的牛,“给他‘读经’,应该比喻为‘填牛’!填多了,他会慢慢‘反刍’!”同时王财贵也认为13岁以下属于记忆的黄金期。这一观点与郭齐家接近。郭齐家主张多给儿童一些“文化刺激”,进行“背诵的训练”,并且郭齐家还从儿童左右脑发展的顺序角度来论证儿童读经教育的科学性。

刘晓东(2004)则撰文批评说“用牛之‘反刍’理论作为比附的读经倡言是错误的”,只求背诵、不求理解的方法是灌输式教学、“填鸭式教学”,儿童只能被动接受,违背儿童理解、掌握真理的规律。他认为幼小儿童的教育实际上是开蒙、发蒙、启蒙,是让儿童理解。至于王财贵所说的记忆的“黄金时期”理论,他认为是“典型的反科学的想法和做法”。此外,也有学者(比如柯小刚)针对儿童读经教育中的“不求理解”提出质疑。

4.读经是否扼杀孩子天性

儿童读经教育的倡导者们认为读经符合孩子天性,并能教化人格。郭齐家(2005)认为儿童诵读文化经典时不需要强求理解,让他当作儿歌、广告词来念,在身心放松、愉快自然的情况下,右脑可以充分开启,情绪智商可以得到全面提升。而且诵读经典时需要念唱、认读文字,这可以刺激左脑、右脑,所以是全脑运动。因此经典教育特别适合幼年儿童,“越早开始越能发挥启迪智慧、教化人格的功效。”王财贵在2004年接受《光明日报》记者采访时讲到,儿童诵读经典符合儿童学习的天性:幼童记忆力强、理解力弱。幼年“死背”多了,将来才会“活用”,这也有利于奠定其优雅的人格基础。他还特别提到:文化教育和科学知识教育有区别,文化教育如果等到能懂了再教就已经晚了。“文化教育特点是陶冶、熏习、潜移默化。”并且读经在读的方式上也可以有花样,比如快慢的不同、吟或唱的区别、接龙或默读的交替,等等。

而反对读经教育的刘晓东认为,“儿童读经运动是对儿童的‘强暴’与‘奴役’”,倡导儿童读经者们“糟蹋了儿童的生活,糟蹋了天性,糟蹋了儿童成长的种种机会”。[9]关于儿童读经教育,学者们看法不一,争论不止。而在实践中,儿童读经教育也面临诸多困境。

三、儿童读经教育的现实困境

尽管现在全国各地的儿童读经学堂在如火如荼地开办,但不可否认,读经学堂在现实中也面临诸多的困境。

儿童读经这种教育模式的弊端在近几年逐渐显现出来,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有些孩子只会背,但不识字;也有些儿童不想继续读经而想转入体制内学校,却发现自己在学堂所学的基本无法与体制内学校对接。

(一)全日制读经学堂构成对我国现行教育体制的挑战

全日制学堂是否属于违法办学也曾引起社会的热议。其中的标志性事件为发生在2006年的孟母堂事件。创建于2002年、位于上海松江的孟母堂是“全国第一家全日制私塾”。它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与现行体制内学校差别巨大:语文以熟读、背诵《易经》、《论语》等中国传统典籍为主;英语学习则从诵读《仲夏夜之梦》开始;数学则依据读经教育理念编排课程、重组教材;体育则以瑜伽、太极拳之类的运动来修身养性。孟母堂由周应之、吕丽委夫妇创办,由刚开始的几名学生慢慢发展到60余人。2006年,上海市松江区教育局以未经教育行政部门审批、未经物价部门审核却擅自收取高额学费、违反义务教育法等多项理由认定其违规办学,责令其停办。而“孟母堂”的学生家长们则认为“孟母堂”属于家庭教育范畴,是一个家庭自主学习联盟,并没有违反义务教育法。同年,在中国人民大学举办的学术研讨会上,各位专家就“孟母堂”事件的相关法律问题进行了探讨。对于孟母堂是否违法一事各位专家的意见不一,但大家普遍表示,孟母堂的出现,说明社会有需求,家长有需要——希望孩子们能够接受个性化、符合自身发展的教育。而该事件所显示的矛盾核心,是现行教育体制下,国家是否允许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接受多样化的教育内容。可以说,上海市教委和孟母堂学生家长之间的争论,其实是义务教育的统一与个性之争。尽管孟母堂在2009年又被要求停办,但它实际上还在继续运行。

大部分学堂或私塾并没有取得相关办学资质,他们声称他们所进行的是家庭教育,他们在打法律的擦边球。作为一种相对新生的事物,他们还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

(二)读经学堂难以与体制内学校有效对接

2014年9月5日,《南方周末》以《这更像是一个耗尽耐心的故事:十字路口的读经村》为题报导了深圳市梧桐山读经村的教育实验活动。记者调查发现:从小接受读经教育的孩子,可以轻松地将《大学》、《易经》等经典读得烂熟,甚至能整本背诵,这也曾经让他们的家长引以为傲。但多年后有的家长却发现,曾经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却背得磕磕绊绊、吞吞吐吐。

王财贵曾在介绍儿童读经基本理论时提到日本学者的研究,认为汉字最能训练图形智力,所以日本学者的做法是每天选一首中国古典诗歌,用十分钟的时间教儿童念,念完后把诗歌挂在教室后面,每天都如此重复。这样坚持三年,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可以认识一千多个汉字。据此,王财贵先生认为,这种方法如果应用在国内幼儿园,那么三年的幼儿园读经,孩子们可以认识三五千个汉字,认识了这么多的汉字,那孩子们上一年级后可以自由阅读,从而养成阅读习惯。如此一来,不但孩子们自己吸收知识,父母们也少了许多担心。设想很美好,但结果却差强人意。对于那部分读了几年经但认字却有问题的儿童来说,继续读经,问题可能越积累越严重,放弃读经转入体制内学校,认字有问题的话,仅仅语文一科就很难赶上。除此之外,全日制读经注重诵读经典,或许认字没问题的孩子在语文一科会比同龄人强,但其他科目,比如数学等可能又会比同龄人落下一大截。

很多就读于全日制读经学堂的孩子被建议保留体制内学校的学籍,即便如此,读经学堂的课程设置如何与体制内学校有效对接,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三)“包本”制度演变为另一种应试教育

“十年读经”后才进行“十年解经”,而可以进入王财贵在北京成立的文理书院的,却是凤毛麟角——作为全日制读经学校中的“清华北大”,成立于2012年,它的招生简章上对于正式学院的要求是:“年龄满十三岁以上,品行端正,愤悱向学,能背诵经典三十万字(中文二十万,英文十万)以上,通过审核测试者,录取为本书院之正式学员。”而2014年记者在深圳梧桐山读经村参访期间得知,当时能够背诵经典30万字的儿童仅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来自台湾。原本书院对背诵的考核比较松散,但后来却有了“包本”制度,即孩子们对经典反复进行熟读、背诵后,一次性把某本经典从头背到尾背诵并进行录像,作为进入文理书院的证据。

很多民间私塾是追随王财贵的理念而开设的,私塾的老师们一般会鼓励孩子们以进文理书院为目标,但是有了背诵30万字的硬性指标、“包本”的硬性考核,读经教育似乎又在走向另一个极端。柯小刚曾接触一些读经的孩子,他惊奇地发现很多孩子不但不懂自己所背诵语句的意思,甚至不能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读出这些他们所背诵的句子,“他们只会用一种快速而模糊的发音去重复那些似是而非的音节”(凤凰网对“读经运动”的八大质疑)。在柯小刚看来,这不是背诵,而是“一种类似与摇头丸效果的摇滚rap”。单纯为了背诵而背诵,这样的读经教育已经离原预定的轨道偏离太远。

(四)读经儿童的未来发展遭遇困境

全日制读经学堂的学员一般靠孩子家长互相介绍而来,有的学堂仅限于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就读。而选择全日制学堂的家长一般有个共同点:不认可体制内学校的教育——大多数为主动不认可:体制内学校教育的课业负担沉重、考试竞争残酷、人格教育缺失;也有一部分是被动不认可:孩子在学校胡作非为、顽劣难管,或者疑似自闭,反正都是问题学生。2014年,深圳梧桐山某家私塾的堂主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提到,把孩子送来全日制私塾的家长一般有两种动机:一是家长具有强烈的传统文化情怀,二是家长实在对太顽劣的孩子没招了,就“想用传统文化在道德上‘治病’”。对于问题儿童,可能他们的家长“想让孩子了解一些传统文化,变得知礼”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对于其他孩子呢?

2011年,上海孟母堂的一位老师在接受《上海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许多人在担心这些孩子的前途,他们最后拿不到文凭,但是孩子的家长们一般早有打算,他们要么出国,要么家里有家族企业,他们并不需要一纸文凭。孟母堂的老师还介绍说:“送子女来‘孟母堂’的家长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大中小学教师,另一类是商人,有的则是佛弟子。”据记者调查了解,这种私塾的学费不菲。如此看来,接受全日制读经教育的孩子基本是来自家境殷实的家庭。至于孩子的未来,有的会出国,有的会继承家族企业。

但是,接受这种小众化教育方式的孩子“读经学了道理能否赢得未来”呢?《南方周末》的记者在深圳梧桐山的读经村采访时,遇到要退学的崔小萌。她在6岁时在在鹿鸣学堂待过一年。2014年,她已经15岁,作为问题少女又被送到鹿鸣学堂,“我感觉是那一年的私塾产生的阴影,太压抑了,长大了才要发泄出来。”崔小萌介绍说,学堂实行封闭式寄宿制管理,但每天读完经,有些大孩子也会偷偷抽烟、偷偷溜出去上网、打架、谈恋爱……虽然这些孩子每天在诵读经典,在学习圣人教诲,但是这并没有使他们变为谦谦君子。也许,市场化的快速发酵等因素使得全日制读经学堂的教学效果在有些孩子身上大打了折扣,尽管这不是主流。

四、儿童读经教育的对策

目前的儿童读经教育存在的诸多问题,需要我们直面并积极寻找解决路径。

(一)宽容对待儿童读经——回归“人的养成”教育的本质

我们常说“教书育人”,教育的本质,在于使受教育者“成人”。尽管我们也提倡“素质教育”多年,但不可否认体制内教育仍然有许多积习未能消除。经济的发展、思想的开放使得当今的很多家长有选择其他教育方式的可能。而当体制内教育的种种弊端显露,让儿童“成人”在体制内学校显得那么奢侈,于是很多家长便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儿童读经教育。尽管有许多质疑,但这不失为一种好的尝试方法。现代科学的发展也证实让儿童大量诵读经典可以开发其右脑。况且已经有很多实践证明,儿童读经教育的确可以提高孩子的道德水平、提高其记忆力,并有助于其它科目成绩的提高。王财贵、郭齐家等人所提倡的“诵读,不求理解”的方法在日本的传统教育中也很流行。日本把这种教学方式称为“素读”,七田真(日本右脑开发专家)在《超右脑照相记忆法》中介绍说,“‘素读’就是不追求理解所读内容的含义,只是纯粹地读。”[10]这种方法也就是右脑教育法。撇开“成才”不讲,单从“成人”的角度来看,大多数孩子读经后的确受到经典的潜移默化、陶冶性情而变得知书达理。因此,我们不妨宽容对待儿童读经教育。

(二)理论界需要潜心研磨出一套儿童读经教材

经典要读,而且“经典”的范围宜宽不宜窄。对于中国的传统经典,方克立于2005年3月4日在《关于所谓“儿童读经”问题致教育部部长周济的信》中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组织精通古代经典文本、坚持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学术立场的专家学者,重编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精华、适合于青少年成才需要的基础经典教育读本。有关指导思想和编选原则等问题,事前要讨论清楚,多听取教育专家和文史哲专家的意见。”中国传统文化兼有精华与糟粕,因此,最好根据儿童的年龄、心理特点来编选教材。

至于方法,大量诵读是对的,但也可以增加多样化的学习方式,对经典也应该有必要的释读。因此,如何准确解读也是一项主要内容。基于此,理论界研磨出来的教材要有相应的释读本。这样教师在教授或者儿童自学时才会有所参照。此外,王财贵所主张的家长与孩子共读、老师与学生共读,应该有所具体落实才好。学习经典的最佳方式是营造一种身心放松的氛围,在耳濡目染中使受教育者不自觉地“吸收”精华。至于“包本”背诵不宜作为硬性指标,或者说,文理书院的招生条件似乎有高考独木桥之嫌,可以考虑改变考核方式。

儿童读经教育,需要文史哲各学科的学者们贡献自己的学术成果,并需要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学者的积极参与。

(三)儿童读经教育实践中要探索多元经典教育体系

首先,我们有必要适时修改《义务教育法》的相关条款,对民间全日制的儿童读经班、私塾、书院等给予法律认可,同时给予其政策支持和师资培训等配套扶持。2006年孟母堂与上海松江教育局对簿公堂,最后孟母堂遭到停办处罚,但时至今日,孟母堂仍在正常运转。很多全日制读经学堂自称是“家长教育联盟”,而在中国,“在家上学”也未得到法律认可。因此,修改《义务教育法》的相关条款,并出台《家庭教育法》显得极为紧迫。我们需要给予这些学堂、私塾以法律认可、政策支持。当然,相关职能部门还需要做好资质评估、考核监管工作。

其次,要探索多元经典教育体系。力求公私合力提高教育质量,寻求体制内外有效对接的机制。高校的国学院与民间书院、学堂、私塾要平等对话,互相学习,合力提高经典教育质量。全日制读经学堂的高额学费以及大多数读经孩子选择出国的方向决定了它只是小众教育,有的儿童读经几年后会选择回归体制内学校,对于很多儿童而言,上大学取得一纸文凭还是很重要的。因此,我们不妨探索体制内外有效对接的机制,体制内学校可以汲取读经学堂的有效经验,尝试将读经及礼、乐、射、御等其他经典内容纳入体制教育;或者利用公益的尼山书院等载体进行传授,让更多的孩子能够接触经典、亲近经典。

最后,提高儿童读经教育机构和师资力量的准入门槛,力避市场化的庸俗。儿童读经教育本是一种比较好的教育实验,但由于过度的市场化,使得读经教育好像产业化了,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差强人意的地方。儿童读经教育,要少一些功利心,而实践者们也要时常展开自省,如果发现偏差,就要及时纠正。实践者也要进行自我修行,使自己做一位知行合一的“儒者”,提高自己的人格感召力。

总之,我们不妨宽容对待儿童读经教育,在教育中践行“欲成才,先成人”的教育理念,注重自身以及儿童的修身养性,让每一位儿童首先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社会公民。我们应该创造条件使儿童读经教育合法化,放眼世界,吸收国外优秀教育理论、经验,多方合力提高其教学质量,为培养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而努力!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681.

[2]郭齐家.少儿读经与文化传承[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01).

[3]林助雄.儿童读经与潜能开发[J].石油政工研究,1999(总第69期).

[4]刘晓东.“儿童读经”论辩之辨析[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5).

[5]张礼永.读经之史肃静之实读经之死[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9(02).

[6]萧宗六.要求少儿读经是逆历史潮流而动[J].荆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教育学刊,2007(01).

[7]刘晓东.“儿童读经运动”:违背科学的主张,复古倒退的教育[J].学前教育研究,2004(05).

[8]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4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68.

[9]刘晓东.评儿童读经运动[J].学术界,2009(03).

[10]素读.互动百科[DB/OL]http://www.baike.com/ wiki/%E7%B4%A0%E8%AF%BB prd=fenleishequ_jiaodiantuijian_zuocitiao.

[11]沈立.对当前儿童读经运动的反思[J].中国教育学刊,2006(05).

[12]顾月琴.根深才能叶茂——刍议当前儿童读经教育[J].山西师大学报,2009(04).

[13]刘秀峰.儿童读经是否引发儿童教育观之辨——与刘晓东先生商榷[J].中国教育学刊,2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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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鹿风芍

G523

A

2095-7238(2017)01-0109-07

10.3969/J.ISSN.2095-7238.2017.01.019

2016-11-12

吕晓玲(1984-),女,中共济南市委党校讲师,汉语言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社会学、文化学、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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