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20世纪中国文学经典的生成

2017-04-11 02:44王云芳
社科纵横 2017年1期
关键词:评奖建构文学

王云芳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天津 300191)

·文学与文化·

小议20世纪中国文学经典的生成

王云芳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天津 300191)

近些年来,文学经典的确立一再成为众说纷纭的话题。论文回溯了以往文学经典建构的历史,提出经典建构是一个动态过程,应着重研究经典是如何确立的以及什么人在维护的问题;分析了20世纪中国文学经典生成过程中的诸多影响因素,包括政治意识形态、外来文化思潮、文学评奖、大众文化的兴起等等;提出了经典建构过程中应注意两点:一是文学发生的多源流、多传统的现象,立足于世界华文文学的范围进行筛选;二是应适当提高经典筛选的艺术标准,让留存下来的经典越来越精。

文学经典典律构建

近几年来,有关文学经典的问题一再成为学术界的热点话题。20世纪中国文学由于时间的接近,曾经确立的文学经典最受质疑。自80年代中期起,学界重写文学史的呼声此起彼伏,现在已有许多切实的成果问世,如谢冕主编的《百年中国文学总书系》、钱理群等三人合著的《现代文学三十年》等。如果说这些成果还仅仅局限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内部建设的话,近些年来影视剧的热播又引发了几番讨论热潮,如“红色经典”是否可称得上经典?青少年当中铺天盖地流行的“大话经典”现象该如何对待?武侠小说大师金庸的作品一再被翻拍,在全球华人中影响深远,是否应考虑入选经典呢?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在当下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中,何谓经典不再具有无可置疑的答案。我们该如何对待以往的既成经典,又如何更合理地构建20世纪中国文学的经典是每一个严肃的文化建设者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为什么要构建经典?经典建构的重点并非仅仅是对过去典籍的梳理筛选,关键在于现时的文化传播者想要给后人留下什么样的文学传统。关于经典,《辞海》中提到了三层涵义:一是古代儒家的经籍。二是泛指宗教的经书;三是重要的有指导作用的权威著作。[1]这一定义现在看来尽管有些局限性,但它透露了经典存在的重要原因——它们是精选出来的一些重要文本,用于指导当下的现实生活。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同时代,由于人们的审美需求或意识形态的差异,往往形成各异的经典谱系。儒家中国时代,经典指称的是一些比较固定的儒家典籍,如《大学》《论语》《中庸》《孟子》等。这些典籍的崇高地位与封建时期的科举取士制度密切相关,它们是持续了两千多年封建皇权统治的意识形态工具。五四时期,为了推翻封建思想的统治地位,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们以进化论为武器,提倡科学与民主。他们激进地推翻了儒家典籍的经典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以“引车卖浆者”之流的俗语为基础的白话文学经典体系。1949年以后,与新中国激动人心的诞生过程相伴随的是经典建构的又一次斗转星移。一些自由主义作家如沈从文、朱光潜、萧乾等虽然拿出了创作实绩却由于政治倾向而受到左翼文学界的攻击,渐渐转入沉寂状态,其作品经典化的过程被人为切断;郭沫若、邵荃麟、胡绳等新的文学建设者们以解放区文学为样板,大力提倡“人民文艺”,新的美学原则与批评模式逐步建立。政治意识形态控制着文学经典的确立,逐渐造成了经典建构单一化的局面。50至70年代,经典的确立被看作危及现存文化体制和政治制度的严重问题,那个时期文学经典的名单经常随着政治意识形态的改变而随时变化。80年代以后,文学与政治意识形态逐渐脱离了即时胶着的状态,经典建构再次活跃起来,重写文学史的呼声日起,许多作家如沈从文、梁实秋等重新浮出历史地表;有的作家虽一直被关注,然而对其不同作品的重新关注以及阐释层次却丰富了许多,比如鲁迅。鲁迅的作品一直被奉为经典,但如果对鲁迅作品的接受史做一个研究的话,相信会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建构的历史有更深入的理解。

梳理经典建构的历史,我们会发现:经典的建构是一个动态过程,何为经典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没有统一的终极答案,但是,探讨经典是如何确立的以及什么人在维护某些作品的经典地位则是一个有意义的研究课题。

谈论经典的建构过程,所谓时代社会因素的影响显然是一个笼统而又模糊的概括性表述。仔细分析梳理,它至少应包含着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是来自于国家意识形态。长达两千多年的儒家中国以及50至70年代末这两个时间段文学经典系统的相对单一说明了一点:“当一政治或宗教机构决定对文学的社会作用表示较少的担忧时,它才会在经典的方面构成某种自由。”[2]封建时期皇权统治通过科举制度来指定经典并由此控制天下千万学子的思想;建国后的三十年中情形也许更复杂一些:主流的政治意识形态或者通过文学机制使一些作者失去发表作品的机会;或者通过出版发行等行政措施使不合规范的作品无法流通,从而使许多作家作品自然地消失在读者视野之外;或者通过文学批评来达到扬此抑彼的规范目的。总体的原则是政治第一、文学第二,所谓的文学经典必须作为意识形态工具,在现实生活中充分发挥指导、教育人民的社会功能。

其二是外来思潮的影响。在主流意识形态适当放松或者无力约束社会意识形态的情况下,外来思潮的涌入往往会为国内研究者带来新的认识或审美模式,人们对于经典的看法会产生某些革新。比如五四时期,西学东渐,科学与民主精神的提倡不仅使人们认识到传统思想文化形态的局限,而且文学审美上也逐渐与国际接轨。但是,出于唤醒民众、进行启蒙的功利性目的,新文学先驱者们引入中国的外国思潮中,来自俄国和欧洲现实主义文学占据主流地位,对社会黑暗的揭示,对灰色人生的诅咒是当时文学的明显特征。即使重视文学表现作者内心世界的创造社,也往往以对自身病态心理的描写来表达对旧社会的反抗和愤懑情绪。而且文学革命的倡导者,当时在新青年当中有着很大影响的胡适,亦推崇写实主义;鲁迅主张文学应以改良思想为第一事,他自身的创作成为五四现实主义成熟的标志。整体来看,在救亡图存的社会危机的压力下,外来文化思潮不仅对当时作家们原创经典的创作起到了指导作用,而且为后来者的经典筛选规定了大致的方向。

其三是来自文学评奖。经典的确立是一个累积的过程,文学评奖是文学作品被初步经典化的重要举措之一。通过严格的筛选,文学评奖的组织者(通常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代表如作协、文联等组织)所标举的具有特殊审美样态的作品被确立为经典,用以规范同时期的文学创作潮流。80年代中后期以来,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发展策略,使文学的地位一步步边缘化。在一部分作家哀叹文学失去轰动效应的同时,文学的被忽略反而使其在筛选经典时拥有了更多的自由空间。

相对自由宽松的文化氛围为经典建构带来了某些复杂性,主要表现之一即是某些经典权威性的失落。以往经典的权威性主要是由国家意识形态或直接或曲折地赋予,文学评奖是最常见的渠道之一。近几年来,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文学评奖的种类越来越多,逐渐走向多元化。官方的文学评奖活动如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不再是对一部作品一锤定音的法宝,许多文学评奖的过程透明度备受质疑,评奖结果也无法获得学者们的认同。原因在于这一类评奖往往偏好现实主义原则,是否会遗漏了一些实验性较强的佳作呢?民间文学评奖的兴起,如台湾地区的《联合报》小说奖,其他华文地区的“东南亚文学奖”“马华文学奖”“新华文学奖”等等,其结果往往为作品入选学院文学史提供一定的依据。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种类繁多的民间评奖亦是泥沙俱下,有的民间大奖容易受到商业意志的影响,比如《大家》杂志设立的“大家·红河文学奖”,奖金高达十万元。姑且不说这重奖之下是否一定产生经典之作,由重金而引发的媒体炒作无形中塑造了一股浮躁的文坛空气,无疑会妨碍对经典文本的生长。平心而论,文学评奖的确为经典建构提供了初步筛选的对象,但是,如何能够拨开历史和现实的种种迷雾,沙中淘金仍有待经典建构者去仔细的甄别。无可置疑的是,文学奖项权威性的衰落、文学评奖的多元化为多种文学审美并行不悖提供了良好的平台,更有利于文学生态的健康发展。

其四是大众文化对经典建构的影响。90年代以后,与经济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大众消费文化的勃兴。以通俗流行为特征的大众文化在人们日常生活当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甚至将纯文学挤压到了文坛的边缘。

大众文化对于经典建构的影响可以从三方面来讲。一是,它对以往所确立的经典作品(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方面)的权威性产生了一定的消解作用,这引起了许多学院学者的惊惶。首都师范大学的陶东风教授在《大话文学与消费文化语境中经典的命运》中曾如此定义经典消费:“所谓20世纪90年代肇始的经典消费化思潮,指的是在一个中国式的大众后现代消费文化语境中,文化工业在商业利润法则的驱使下,迎合大众消费欲望,利用现代的声像技术,对历史上的文化经典进行戏拟、拼贴与改写,以富有感官气息的空洞能指(如平面图象和搞笑故事),消解经典文本的深度意义、艺术灵韵以及权威光环,使之成为大众消费文化的构件、装饰与笑料。”[3]应该说,他的论述抓住了一部分现代经典消费的特征,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经典之为经典,其生命力正是在不断阐释中滋长流传的。经典大都涵义丰富,既有浅显的感性层面也有深度的理性层面,不同时代的读者自然会产生不同的解读方式,我们大可不必过于悲观。《红楼梦》诞生之后续书不断,《红楼梦》依然是《红楼梦》。对经典的大话式的再生产现象并不会有损于经典本身的艺术价值,以一种变形的方式撤除经典的神圣光环,让每一个读者都能从自身的感受出发去理解经典,这恰恰是经典能延续活力的重要源泉,也为经典文本的流行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二是,大众文化的流行,使得作者—编者—读者这一文学生产链条上,读者的地位日益上升,筛选者在经典确立过程中不得不更多的考虑到读者的阅读体验。这一因素在金庸作品是否该入选经典的争论中表现得最明显。金庸的武侠小说以往仅仅在民间流行,近年来却入选中小学教材,进军大学殿堂,许多学者的相关论著亦不断问世,种种迹象都显示出一种经典化的潜在倾向。武侠小说是否能入选经典的问题不妨暂时搁置,在经典评选过程中读者地位的日益突出倒是当下文学研究中值得注意的现象。

三是,传播方式的优劣也会影响到后来者对经典的建构。现代声像技术的流行,许多经典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为文学经典的大众传播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大众更乐于接受直观生动的影像作品,相对来说,一些无法改编的经典文本,单靠文字传媒的流通渠道,在经典筛选过程中无疑处于弱势。

其实,对于影响经典建构的因素做了如此多的分析,目的无非是建构一个更为合理的经典秩序,虽然这也许仅仅是个梦想。鉴于以往的经典建构中存在的一些问题,20世纪中国文学的经典建构中应该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应该注意到文学发生的多源头、多传统现象,考察这些传统之间的递变、冲突,“集中于不同的文学价值观之间的对照来筛选、确认。”[4];而且,这种观照应该是立足于世界华文文学的范围来看,不仅包括大陆的文学作品,还应包括台湾、香港以及海外的现代汉语文本。

其二,20世纪的文学作品,经过五四、80年代几次大的重新发掘整理,可供经典建构的资源已经很丰富。在进一步丰富资源视野的基础上,应该提高筛选的标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所能留住的经典不应该越来越多,而应该越来越精。虽然经典地位的确立与如何阐释等外部条件有很大的关系,但是,经典能够流传说到底仍是靠自身的艺术魅力,所以,“当各种论述在使作品呈现意义的历史语境中进行典律构建时,应该设置文学各脉中的历史最低水平线”。[4]从这个角度来讲,近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许多红色经典其实不应该入选经典之列,因为即使是在其自成一脉的左翼文学传统中,它们的艺术水准也比较低;胡适的《尝试集》开白话作诗的先河,在五四新文学的发生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在文学史中不可不提,但艺术审美的角度来讲,则不足以入经典之列。

无可避免的,就文学经典的构建过程来说,我们当前每一个建构者的努力都只能是“历史的中间物”,但就好像五四时期《红楼梦》的经典化使后来者受益匪浅,所以,我们仍寄希望于今天秉承严肃艺术角度的经典建构同样能泽被后人。

[1]辞海[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9):1144.

[2]佛克马,蚁布思.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6):47.

[3]陶东风.大话文学与消费文化语境中经典的命运[J].天津社会科学,2005(3):90.

[4]黄万华.20世纪视野中的文学典律构建[J].山东大学学报,2000(3)39-44.

I206.7

A

1007-9106(2017)01-0126-04

王云芳(1980—),女,文学博士,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评奖建构文学
第三届“日知世界史奖”评奖公告
我们需要文学
消解、建构以及新的可能——阿来文学创作论
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评奖获奖
建构游戏玩不够
取消“热闹的评奖”是文化回归
紧抓十进制 建构数的认知体系——以《亿以内数的认识》例谈
第十五届新世纪杯评奖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