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慧
论晓苏乡村小说的民间叙事结构
周文慧
晓苏的乡村小说体现出鲜明的民间叙事结构,具体表现为三叠式叙事结构、互文式叙事结构和隐喻式叙事结构。民间叙事结构使晓苏小说呈现明快的叙事节奏和丰富的意义空间。
晓苏;民间叙事结构;三叠式叙事结构;互文式叙事结构;隐喻式叙事结构
晓苏的百余篇乡村小说为我们构建了鄂西北“油菜坡”的乡土世界。在20余年的小说创作中,他始终与文学的时尚潮流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叙事方式的选择和叙事结构的建构中逐步形成独特的民间化特点。他一方面认同民间文学的叙事结构,另一方面也在乡村小说叙事中表现出典型的民间叙事结构。晓苏小说通过三叠式叙事结构、互文式叙事结构和隐喻式叙事结构体现出民间叙事结构特点。
在古典文学作品中广泛存在典型的三叠式叙事结构。例如,《西游记》中的“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三气周瑜”、《红楼梦》中“刘姥姥三进大观园”等。在民间故事的叙事中,也经常采用三叠式的叙事结构。例如,故事中同时出现三个人(《三兄弟分家》《三女婿拜年》《三个和尚》)、三个问题(《文成公主进藏》《牛方山姥》)等。所谓三叠式叙事结构,“是指类似情节反复三次或多次。这类似的三件事情可以是一个人做的,也可以是三个人做的。每件事情实际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情节序列。”①其实,三个人物围绕一个事件做类似的事情的叙事结构或者一个人物引起三个关联的类似事件或矛盾也都是三叠式叙事结构的表现形式。民间故事三叠式的叙事结构既满足了口头文学口耳相传的传播需求,也通过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满足了听者的接受心理。所以,三叠式叙事结构被广泛运用在民间故事讲述中,并在长期的故事传承中得以发展和丰富。
晓苏的乡村小说存在着典型的三叠式叙事结构。从表层结构看,晓苏主要通过围绕同一矛盾横向的人物设置和纵向的情节安排体现三叠式叙事结构特点。在《重上娘山》《老板还乡》《你们的大哥》《三座坟》《农家饭》《我们应该感谢谁》《松油灯》《麦芽糖》《寡妇年》《我们的隐私》《水边的相好》《村里哪口井最深》《我的三个堂兄》《三层楼》《花嫂抗旱》《野猪》《三个乞丐》《松毛床》等多篇小说中,晓苏有意识地通过三个主要人物的设置确定小说的基本叙事框架,并且将这三个人物往往聚焦于某一集中的矛盾之中,通过三个维度规则整齐的叙事推进情节发展、丰富叙事内容。例如,《农家饭》中设置金嫂、银嫂和铜嫂三个人物,将这三个人物与“我”资助开餐馆这一相同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并铺开叙事;《我们应该感谢谁》通过村长尤神、钱春草和金斗的分别讲述或他人(槐叔)讲述一年来照顾父亲的过程串起到底是谁帮助照顾父亲的故事;《寡妇年》通过董玉芹、罗高枝和胡秀三名农村孤独的女性都试图与“我”发生关系这一事件写出她们内心的苦闷与压抑;《陈仁投井》通过对陈义、尚元宝和周大本三个曾有负于陈仁的人在得知他要投井一事后不同反应的叙事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同时,晓苏也善于在情节安排上通过三叠式的叙事结构、适当的重复叙事强化叙事效果。《金米》《娘家风俗》《最后一间草屋》《土妈的土黄瓜》《甘草》《等冯欠欠离婚》《给李风叔叔帮忙》《坐下席的人》《让死者瞑目》《桠杈打兔》《卖糖记》《挖坑的女人》等小说均体现这一鲜明的特征。《土妈的土黄瓜》围绕拒绝带走土妈种的土黄瓜一事,通过儿子故意把装黄瓜的蛇皮袋子放在树上、儿媳在小卖部把黄瓜换成了可口可乐和孙子嫌脏而把装黄瓜的蛇皮袋子扔到了路上三个情节强化代际之间的差别和城乡之间认识的差异;《给李风叔叔帮忙》围绕给李风叔叔帮忙这一主线通过帮周密弄一张普通话合格证、帮忙推销五百斤香菇和帮忙调动周密到县育才小学三个情节集中展开叙述;《挖坑的女人》通过赵小薇在竹县、保县和远县高速公路施工段三次跟别人结婚不久就在挖坑的时候推石头砸死“丈夫”、骗赔偿金的情节塑造了贪财、伪善而充满心机的女性形象。
晓苏还通过变形手法不断创新三叠式叙事结构,在有些小说中采用叠套的叙事结构展开叙事。所谓叠套的叙事结构,即在一个大的三叠式叙事框架下,又套用小的三叠式叙事框架。例如,《土妈的土黄瓜》在大的三叠式叙事框架下,又通过对土妈在天旱时每天用盆子端水为黄瓜浇水、为搭瓜架花钱买野竹竿、整天守护黄瓜这三个情节的细致叙事写出了她为孙子种土黄瓜不辞辛苦、费尽心血守护黄瓜的经历,并与大的三叠式叙事结构下儿孙对土黄瓜的唾弃形成鲜明的反衬艺术效果。《等冯欠欠离婚》设置了冯欠欠和杨耕田结婚的一波三折:冯欠欠的前夫索要三千元钱的儿子抚养费、冯欠欠姐姐不同意她和杨耕田结婚、冯欠欠选择跟治保主任马丰收成亲,这形成了围绕冯欠欠和杨耕田结婚的大的三叠式叙事结构;同时,在这个大的三叠式结构下,作者还设置了小的三叠式结构,补充叙述杨耕田一直单身的原因是没有房子,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是:为父亲治病,花光了积蓄;拖拉机撞人,赔光了积蓄;为供养冯欠欠母子,又花光积蓄。这样的叠套结构达到情节充实而不显凌乱、内容丰富而不驳杂的效果。
晓苏对传统三叠式民间叙事结构的创新还表现为他从深层结构以“人性——道德——情感”三个维度结构文章,使其作品不仅是“有意思的小说”,而且成为“有意义的小说”。例如,《野猪》写徐乃宝为了除苞谷地里的野猪害,找武装部长(战友)借枪准备夜间打野猪。但他没打死野猪,却把穿蓑衣夜间出现在地里的石老爹打死了。并且由此引发了石老爹的三个儿女的不孝反应。作者从人性的角度写出了徐乃宝的善良与忍让,从道德的角度表达了对不孝儿女的批判,从情感角度流露出对徐乃宝的同情,甚至对三个儿女的罪有应得表示了些许的赞许,作者从“人性——道德——情感”三个维度引发了谁是真正的杀人犯的思考。《你们的大哥》写大哥坐了十年牢,马上要从沙洋农场刑满释放,母亲请老二、老三、老四去劳改农场接大哥,他们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却由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女儿毛丫去接大哥。作者从道德层面批判三个兄弟忘恩负义、淡化亲情的不仁义,通过母亲的讲述展示出大哥美好善良的人性,同时表达了对农村道德沦丧、亲情淡漠的惋惜之情。
中国民间故事“均崇尚‘一唱三叹’、‘一波三折’的曲折回环之美”,“在多重起跌中强化叙述效果”②。晓苏小说的三叠式叙事结构通过环环相扣的情节起到反复渲染、强化对比、升级矛盾、凸显主题的叙事效果。例如,《老板还乡》通过朱由的两兄弟朱因、朱原和朱由的前妻月影对老板朱由还乡的准备工作的反复叙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并在朱由落魄回乡的现实面前,用三个具有不同心态的人物表现出的巨大反差凸显出对乡村传统亲情沦落的叹惜和对村民金钱至上价值观念的批判。《我们的隐私》通过对“我”、麦穗和妻子三个人心中深藏的难以启齿的隐私的反复渲染,把外出打工者和留守农村的妻子的性苦闷层层剥离出来,将同是打工者的“我”和麦穗不同的苦难展示出来,并通过三个人分别对彼此的伤害和各自内心的隐忍与无奈写出了底层生活的艰辛、分离的煎熬,并从人性的角度淡化道德评判的意义,以理解和宽容的姿态超越了简单的苦难叙事。
互文性,又称为“文本间性”或“互文本性”,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符号学家、女权主义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在其《符号学》一书中提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对其它本文的吸收和转化。”在中国民间传说中广泛存在互文结构,比如《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四个故事在人物结构、情节设置、伦理教育等方面均存在互文性,“四个故事彼此印证,相互映发,其隐含的意义才能真正被召唤出来”,“它们固然是四个不同的故事,但是由于那些复杂微妙的‘异中之同’,它们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同一故事的不同变体”。③
我们发现,晓苏在小说创作中反复流连于“油菜坡”的文学世界建构中,他的诸多作品在人物形象、情节结构、思想主题、叙事类型等多方面被“文本间性”牢牢联系在一起,呈现出相互照应、相互浸融的互文形态,以达到或相互补充或相互批判的叙事功能,从而体现突出的互文叙事结构。又因为晓苏小说的互文叙事往往是个人创作的自我指涉,因而形成了自涉互文性的叙事结构。
晓苏的多篇小说叙事在表现主题上体现互文结构。他在多种文本共同建立的互文空间内,通过一个文本对另外一个文本的对话、吸收甚至批判,达到互文性效果,从而形成互文结构。《侄儿请客》写“我”回乡给大哥上坟,侄儿本来说第二天请我吃饭,“我”翘首期盼,而侄儿每天打麻将赌博、精神麻木,根本不记得跟我说过请我客的事情。《农家饭》中“我”先后资助金嫂、银嫂和铜嫂开农家乐饭店。但最后因为她们认为有更重要的客人、有更多的钱需要赚而用不同的方式对“我”下了逐客令、让“我”没能在她们任何一家饭馆吃上一顿饭。《天坑》中张百善为了得到李万娇,用钢钉把其丈夫杨开泰射死,然后推入天坑。《挖坑的女人》中赵小薇为了骗取赔偿金,先后三次在施工现场挖坑的时候推石头砸死“丈夫”。《我们应该感谢谁》写城里的儿女面对不同的人对照顾父亲经历的讲述,对到底应该感谢谁的问题陷入了茫然。《剪彩》中在乡村公路竣工通车庆典仪式上,接受村民感谢的县交通局副局长刘亨其实是无功受禄,而真正应该接受村民感谢的吴满升却被绳之以法。我们看到,这六个文本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语义场,通过表现乡村传统淳朴民风的失落、传统善良人性的消逝和对金钱对美好人性吞噬的批判形成鲜明的互文性。同时,《侄儿请客》和《农家饭》、《天坑》和《挖坑的女人》、《我们应该感谢谁》和《剪彩》等小说在主题设置和题材选择上两两相对,分别以吃饭、挖坑杀人和感谢为主题展开叙事,甚至呈现镜像效果,形成了小范围的互文性。这样,晓苏的小说文本在主题表现时呈现出多重互文和两两互文的结构特征。
晓苏小说在伦理叙事上体现出鲜明的互文结构。《松油灯》中冯丙因为眼瞎一直没能结婚,长期处于性饥渴状态。在36岁生日当晚,有一个女人走进他家并与他发生了关系,关于这个女人引起了冯丙的各种猜想:不是周修竹、田作美和邱子红,那会不会是深深关爱自己而又无法暴露身份的亲妹妹冯珍呢?《人住牛栏》里姐姐总为苕弟弟的婚姻大事操劳,而姐姐记不起来是谁在她酒意尚浓时走进了她的房间。不是谢甲、不是丈夫,那会不会是自己的苕弟弟呢?《劝姨妹复婚》中“我”、老婆胡雪、连襟杨栓、姨妹胡霜四人因为夫妻长期分离等客观原因和生活的偶然性等因素产生了乱伦的关系。这三个文本在伦理叙事中都试图通过乱伦的性苦难叙事表现出底层的性苦闷,尤其着力于反映底层单身男性的性压抑。小说在叙事中,以性为视角、“通过性视角关照底层农民的生理和心理的苦难”④,作者试图化解道德层面的批判意义而更强调深藏于民间的向往自由的生命意识,因而,这三个文本在伦理叙事上均表达出了作者在性苦难叙事中对伦理的超越,对底层的同情与理解。我们在这三个文本中,似乎都能从彼此的呼应中找寻到作者传递的伦理叙事的深层意义,一种超越伦理的苦难展示,一种超越世俗的人性呼唤,一种深藏于底层生命中彼此取暖的心痛。
晓苏小说在小说人物设置时也体现出互文性叙事结构。《住在坡上的表哥》和《坐在下席的人》中的表哥们具有鲜明的互文性。《住在坡上的表哥》中贫穷的表哥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精心准备:打扫堂屋,清洗方桌,找茶杯,杀鸡,索烟,赊酒。但“我”只是图个方便,偷懒,就在坡下富裕的表弟家吃饭了,完全忘记了表哥请我去吃饭的事情。表哥见状,伤心落泪。《坐在下席的人》中二表哥周金槐去年喝酒时因为不会讲荤段子,结果出了丑。为了今年不出丑,就抽空学了十来个荤段子,可是今年“我”又变花样让攒四句,金槐还没学会这个,“我”陡然又改成唱酸歌了。金槐只好悄悄地离席,以免难堪。这两部小说中的表哥木讷、憨厚,虽然经济贫困,但他们也有强烈的自尊心。他们都以仰视的姿态对待“我”这个城里的亲戚,他们希望在“我”面前得到认可,并能获得和其他兄弟一样的尊重,因此“我”对他们的看法让他们表现出超常的敏感。而“我”却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划归为经济富裕之流,和其他兄弟一道形成了与穷表哥们相对立的群体,“我”在无形中扮演了伤害穷亲戚的角色。小说中,越是经济贫穷越是需要尊重、越是努力改善自己越是让自己受到伤害的表哥形象形成鲜明的互文性,刺激着读者对他们产生强烈的慈悲之心和怜悯情怀。
晓苏小说还在表达方式上体现出互文结构。《幸福的曲跛子》中在南方打工当保安的曲奇为了挣够回乡盖房的钱,主动把脚放进了正在倒车的宝马车轮下,以半只脚为代价,换回了盖房的钱。《矿难者》中当矿难发生时,小斗主动扭头从外往里跑,以自己的死赚得二十万赔偿金,以期成全大斗和柳絮,解决哥哥的性饥渴问题,并给家庭里其他成员带来生活质的改变。晓苏在这两篇小说叙事中都采用毁灭美好的表达方式写出了底层的苦难。社会底层的生活格外艰辛,只有以超大的代价比如身体的损坏、残缺,心理的压抑、扭曲甚至生命的付出才能换回所谓的幸福生活。作者从被损害者的立场表达出对当下生活的无奈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从知识分子的立场出发表达出对这些底层当下生活的反思和对未来生活的担忧。这两篇小说在叙事切入点和叙事立场的确立上、在表达方式和叙事结构的选择上都体现出相互呼应的特点,构成小说表达方式上的互文特点。
在民间文学中存在丰富的隐喻结构,比如以“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为表达方式的民间谜语,以意象为表层、以爱情抒发为深层的贯穿隐喻思维、体现隐喻结构的民间情歌,以民间语言为主要载体、伴有歌舞表演的民间小戏,以生动的故事情节反映深刻的人生道理或哲理思考的民间寓言故事等。隐喻结构普遍存在于这些民间文学形态中,它不仅形成与表层文字的映射关系,更深化了文学作品的思想主题,往往起到丰富文学内涵的作用。
晓苏对隐喻结构有深入而系统的研究,他指出:“隐喻结构,指的是用一种概念的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概念,即把描述某一概念的各种语词用来描述另一概念,将两种概念相叠加,以此在文本表层背后创造出一个深层的隐喻世界。”⑤事实上,晓苏在他的乡村小说创作中也自觉地运用民间文学的隐喻结构,既体现出小说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也表现出鲜明的民间叙事特点。
晓苏通过方言词汇创设出隐喻的叙事结构。《花被窝》是一部描写打工潮下农村留守女性出轨的小说。“花被窝”在鄂西北方言中本是指颜色鲜艳的棉絮,小说中描绘它“大红大绿的,上面有花又有草,还有长尾巴喜鹊,看上去喜庆,吉祥,热烈,还有点浪漫。”⑥花被窝是贯穿小说的重要线索,成为连接起婆媳关系、伦理关系和夫妻关系等多重关系的焦点。更重要的是,花被窝成为秀水窥视生命欲望的镜子和遮蔽情欲的屏障。因此,花被窝的叙事意义就发生了转换:从对事物的客观描绘转移到对留守女性情欲的隐喻及对暗藏于民间的自由的生命状态和自在的生存逻辑的隐喻。《酒疯子》中的袁作义因为村长与妻子的情人关系感到内心压抑,借酒消愁。他喝醉后,假想自己当了代理村长,与村长的女儿相好,可利用权力找县长当靠山,在村里变卖茶场获利,以发酒疯的方式表达出对村长的不满,揭露底层的腐败,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表达冲破性压抑的愿望。“酒疯子”在鄂西北方言中指醉酒后神志不清醒的人。小说《酒疯子》中“酒疯子”借酒装疯,虽然满嘴脏话,但句句都表达出他对权力的意淫和对权力拥有者的挑战。在充满矛盾和压抑的社会环境下,袁作义以阿Q的精神胜利法和狂人的癫狂表达出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精神诉求,他其实根本不是神志不清醒的酒疯子,而是被压抑已久、处于矛盾与煎熬状态下的无奈的社会边缘人,是被损害与被侮辱的精神压抑者。所以,酒疯子的隐喻意义在小说富有民间意趣的叙事中得以充分的展示。
晓苏也通过寓言化的叙事创设隐喻的叙事结构。小说《桠杈打兔》讲述毛洞生曾经为了当兵改小过年龄,这可能导致实际年龄六十岁也无法领到养老金。他找到曾经的村长出示证明,以帮他改回年龄。但阴差阳错,最终因为姜广财拒绝帮忙而没有改回年龄,以致无法领取养老金。谁知和他年龄相仿的姜广财因拿了养老金,喝酒驾摩托,车毁人亡。这时,毛洞生庆幸自己没有机会去拿养老金,否则同行也会丧命。小说还穿插讲述了当年身体条件差的石国柱因母亲与武装部长发生关系而顺利当兵,这却导致毛洞生无缘参军。此事本让毛洞生苦闷不已,而谁知石国柱却在当兵时因为点火药炸伤了双腿,成为残疾人。“桠杈打兔”本来指用空隙很大的桠杈去打兔,兔子容易溜掉,难免造成无功而返的结果。在民间谚语中,引申为不凑巧、扑空、背时、赶不上趟的意思。在此篇小说中,作者通过毛洞生富有戏剧性的人生讲述,并与石国柱、姜广财的人生比照,传递出福祸相依的人生感叹、对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人生反思,甚至是顺应自然、听天由命的人生态度。小说以寓言化的叙事隐喻出深刻的人生道理:世事无常、福祸相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人生应该顺势而为。
晓苏还通过民俗、风俗叙事创设隐喻的叙事结构。《人情账本》记录了油菜坡的风俗——送人情,即“谁家过事,比如结婚呀,生孩子呀,建房屋呀,还包括死人,当然也包括过生日,凡是过事,就会有客人来,有客人来就会送礼,送礼有送钱的,也有送物品的,这些都被称做人情,主人家将客人们送的钱和物用一个本子记下来,这个本子就叫人情账。”⑦作者故乡“油菜坡”是隶属古城襄阳的山区小镇,自古民风淳朴,轻利重义,亲友之间礼尚往来,赠送礼品,祝贺宴饮,叫“送人情”。小说讲述伯父过生日,“我”帮他记人情账,发现伯父按礼物的多少和上账的多寡登记排名。伯父口口声声说他看重的是人情,其实他看重的是礼钱数目的多寡和送礼人的身份与地位。当朴实的表嫂满月担了一大担土豆来送人情,伯父却不买她的人情,表现出了不屑。小说中,送人情的风俗在当下金钱至上的乡村语境中已发生了意义的转换,由表达庆贺、送祝福的方式转变为炫耀个人价值和相互攀比的面子大战,送人情却没有了人情味。人情账本由对人情的记录隐喻为在淳朴民风逝去的乡村对满月表嫂受到伤害的歉意,对像她一样保持农村传统思想的人们的敬意和对失落人情、亲情的追寻。《陈仁投井》中讲述了油菜坡的风俗“谁家的井要是淹死了人,那就再没人敢吃这口井的水,从此这口井也就算是废了。”“被投了井的人家,不仅井废了,而且还会沾上晦气,一连好几年都走厄运”⑧,所以投井的人都投仇人家的井。陈仁生活充满苦难,在勤劳、善良的女儿地耳自杀后他也决定投井,虽然儿子陈义、支书尚元宝和包工头周大本都有负于陈仁,但陈仁没有选择他们家的井,而是用石头栓在自己的脖子上投入了自家的井。小说中,“井”不单单是一个乡村从地表取水的装置,而且具有了乡村道德体系中惩恶扬善的利器和在乡村道德沦落之时苦难底层寄托希望的守护神的隐喻意义。投井的意义内涵因为风俗而变得深刻而丰富,它不再仅仅指投井自杀这个行为,而且具有了人在生命绝望之时的复仇之举和消解人生苦难的无奈之举的隐喻含义。
晓苏小说通过文本字面意义与暗示意义之间的映射关系体现文本隐喻结构。“由隐喻而造成言说意义与语言的惯常意义之间产生的文本张力,形成了人们对文本观念的新理解。”⑨晓苏乡土小说中的隐喻结构很显然已经超越了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修辞学功能和诗学功能,它反映出晓苏的文化背景和鄂西北地区的地域文化特点,同时,也丰富了作品的价值内涵和情感世界,体现了突出的教化功能和审美功能。
三叠式叙事结构使晓苏的乡村小说具有清晰的结构和明快的节奏,体现出强烈的可读性;互文结构与隐喻结构扩展了小说文本的言说空间,开阔了小说的意义空间,也让读者具有深入解读文本的阅读空间、形成多向阐释的可能性。
注释:
①万建中:《民间文学引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11页。
②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结构形态论析》,《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
③傅修延:《中国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72页。
④李遇春:《麦芽糖·序》,《麦芽糖》,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⑤晓苏:《论当代小说的隐喻结构》,《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
⑥⑧晓苏:《花被窝》,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4、35页。
⑦晓苏:《金米》,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63页。
⑨相龙烽:《结构的力量:作为一种文学审美要素的隐喻》,《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
(责任编辑刘保昌)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3&ZD122);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晓苏小说创作的民间叙事研究”(16Y147);湖北方言文化研究中心项目“鄂西北作家作品中的方言文化研究”(2015FYY003)
I206.7
A
(2017)06-0095-05
周文慧,湖北警官学院公共基础课部讲师,湖北武汉,43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