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边界和“村落边缘”
——陕西关中平原G村空间结构考察

2017-04-10 22:00孟凡行
社会科学家 2017年5期
关键词:村落边缘边界

孟凡行

(东南大学 艺术学院,南京 210096)

村落边界和“村落边缘”
——陕西关中平原G村空间结构考察

孟凡行

(东南大学 艺术学院,南京 210096)

村落边界和“村落边缘”是考察村落空间结构的有效概念工具,使用两工具对陕西关中平原周至县的G村进行研究,可看到村落结构,特别是村落外联结构的丰富内容。不同于西方人类学所研究的部落的封闭,中国村落与周边社会存在若干联系,这些联系单位以“村落边缘”的形式展现出来,因此“村落边缘”是中国村落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村落外联结构的主体,并是今后村落发展的重要资源。而以“村落边缘”作为联结点的乡村关联关系探索为区域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村落边界;“村落边缘”;G村;村落结构;乡村关联

学界为了更好地把握乡村社区的特点和本质发展出了多种研究范式。笔者在《“村落边缘”——中国乡村研究忽视的维度》一文中,梳理讨论了费孝通等人的社区研究理论、施坚雅的市场区系理论、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的宗族理论、杜赞奇(Prasenjit Duara)的“权力的文化网络”等国内外影响比较大的社区研究理论。指出在区域研究视野下,必须超出早期社区研究将一个村落式社区视作封闭空间的看法,需将村落等小型社区视作开放空间。若研究村落社会的结构和运行,既要探讨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外部资源节点,又要深究村落之间的关联节点。这个节点笔者试命名为“村落边缘”。村落的对外交往过程是由一个个村民的行动向外推的一圈圈波纹,波纹遇到与村民发生关系的单位便反射回来,反射力度越强,则与村落的关系越近。在这一过程中,与村民发生关系的单位便是“村落边缘”。简言之,“村落边缘”即是与村落发生文化关联的单位。“村落边缘”可以是人,也能是物、组织、信息性存在,不一而足。[1]“村落边缘”解决的是村落的外联结构和对外交往网络。

在利用“村落边缘”对一个村落进行结构分析之前,首先应确定村落的边界。确定村落的边界有重要意义,至少它可以促使我们站在这条“界”上探究村落的内外,进而从村落整体的角度看待其外联结构和乡村关联。

一、村落边界

“村落的边界可由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是村落的地理边界,即通常意义上的村界”,这往往是可见的,“村界可以帮助我们考察村民的内外之别。第二是社会文化边界,也就是村民的社会交往范围和村落与外部的文化信息交流边界。”[1]这往往是不可见的。

1.地理边界

在讨论村落的地理边界之前,我们先要看一个村庄都包括什么。柳田国男说,日本的村庄经历了宅地、宅地+田地山野的变化。[2]中国也有类似的情况。远古时期,村庄很少,山野居多。村界自然只能是宅地或者是部落营地边界,即便有势力范围,其边界也是模糊的。后来人渐多,就存在争夺资源的问题。要想平等和谐的生存,需要有比较明确的边界,但那时的边界多半是约定俗成的,并时常伴随纠纷。进入政府主导型社会之后,双方有了更多法律或者行政上的制约,行政区划时代的村落边界显而易见,明确而固定。

就G村及附近地区的情况来看,由于村庄的庄基地大多数被耕地包围着。因此村界就变成了两个村子的耕地之间的界限。

现在两个村庄土地之间的界限一般是在上级政府的主持下,两村的村干部共同协商划定的。村落的边界有很强的固定性,很少变动。即便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土地改革时期,也很少有改变村界的情况。不管村内的土地多少,所有的土地都采取村内分配的办法。除非某村有一个大地主,土地太多,才有可能迁外村人来分配地主的土地,但也是变人不变村界。只有一种情况会改变村界,那就是行政区划的变更,如两村或者几村合并。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原有的边界也会以民俗的形式起着巨大的作用。

那么,土地之间的民俗标志物或曰物质标记是什么?

就G村来说,至少存在五种村界民俗标志物。第一种是界桩,这是最明显的村界标志物。另一种往往是河、路等地标性物。这两种是显性的村界标志物。第三种是界石和灰橛。①灰橛是很多地区采用标志土地边界的方法。确定边界后,用长超过一米的铁棍垂直打孔,然后灌入白石灰,其上往往置一砖或石。砖石能够移动,如果产生土地边界纠纷,两家就可以挖开地表土查看灰橛,称作“看灰橛”。关中地区用此方法有的更加细致,打相邻的两孔,一个灌入石灰,一个灌入草木灰,谓之“黑白分明”。第四种是马莲草。②马莲草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高10-45厘米,密丛生,根系发达,返青早,绿期长,生命力旺盛,便于作标示物。第五种是犁沟③当地有“房买檩头,地买犁沟”的说法。两家土地之间犁上一道深深的犁沟,不种庄稼,以作界限。那时当地人选购土地时,首先选择与自己的土地相邻者,买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平犁沟。这种办法的缺点是浪费土地较多。平原村落密集,连片(当地称为“联畔种地”)种地的情况很多,这时所谓的村界就是邻村两农家土地之间的界限。。后三种如果没有内部知识很难辨认,可称作隐性的边界标志物。

笔者认为,无论是立界桩、栽界石、打灰橛,还是开犁沟、栽马莲草都是当地人区别土地边界的手段。这几种手段有的是政府提倡,现在较为通用的办法,如立界桩、打灰橛;有的是当地人的惯用做法,如开犁沟、栽马莲草,后者可能历史更久远。多种村界标志物的存在表明了当地人对土地的重视程度。

村界与人们对村庄的理解有关,我们上面所述是对村界近于法律意义上的理解。除此之外,一些民俗文化意义上的说法也值得重视。民国以前,关中很多村庄有城墙。G村还有内城外郭的完整村城。村民认为,那时城墙就是村庄的边界,城门则是边界的象征。看来在那个时期,他们在理解村庄的时候,更多考虑的是庄基地的范围,而非庄基地外附属的土地田野的范围。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理解是有历史原因的。清末民初,当地有“年年防旱、夜夜防贼”的说法,匪患严重。为了防匪,城墙加固、晚上城门紧关。这段历史加深了当地人对自己所能控制的村落范围的理解。至于土地之间的界限主要是面对邻村的,考虑的是自己的土地权益。而城墙、城门的界限则针对更远的陌生人,考虑的是安全。

现在G村的城墙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城门也没有了印迹。但是由城墙和城门造成的村界的观念仍然延续了下来。比如有的村民认为G村指的是最外一排房屋里面的地方,也就是现有的庄基地部分。而当笔者问起怎样算是进入了G村时,他们又说过了村门楼算进村。实际上村门楼和庄基地之间还有100多米的距离。笔者认为,村民将最外排房屋和村门楼视为村界,是对过去城墙和城门是村界的延续性认识。现在没有了城墙,最外排房屋就变成了城墙,村门楼变成了城门。由于最外层房屋参差不齐,且是私人居所。写着“GXX村”几个大字的村门楼便成了该村村界的象征。

2.社会文化边界

如果说地理边界是有标志物象征的明确边界,它标示出了村落的版图和“势力范围”。那么社会文化边界则多是没有标志物象征的隐性边界,它划定了村落的精神归属,其民俗文化味道更浓。

这方面的边界主要有村民的认同、人的姓名和人鬼之界三个方面。

(1)村民的群体认同

说到村民的群体认同,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户籍。拥有一个村子的户籍就意味着取得了这个村庄村民的资格。有的学者也把户籍称作是村子的人口边界。[3]但就实际情况而言,村民的认同远非一纸户籍所能说得清。比如,G村嫁出去的媳妇算不算是G村的人?户籍不在村中,但生活在村中的那些在城市工作的人算不算是该村的人?没有户籍生活在村中家庭的孩子算不算是本村人?

对一个家庭来说,虽然家中的女儿嫁到村外去了。但亲人们总承认他是家中的一员。既然是家中的一员那肯定是属于本村。但外人则可能不这样看,如果这个女孩子嫁出去以后事业很成功,做了干部、企业家、教授,村民多半承认她是本村人,并经常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这个人不但还是本村人还会成为该村的模范,小孩子、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G村有不少住在本村,或者在村中有房屋,但户籍不在村中的人,多半是男性。这些人可以分做四类。其一,整个家庭在村中生活,男主人也在家中居住,但在附近乡镇的国家机关或企事业单位工作,户籍不在村中。如笔者的房东C先生就是这种情况。从户口本上来看,他不在籍。他在附近的村小学上班,下班回家。几乎整天都在村中。没有人会把他当作是村外人。其二,自己的小家庭在城市生活,也全是城市户籍,但父母在村中生活。笔者的主要田野信息提供者L先生就是这样。他在村中有很好的房子,自己的父母生活在这栋房子里,妹妹在家帮助照顾父母。他与妻子儿女在西安工作、生活,常回家探望父母。经常帮助村里做事,人缘很好,也被认为是村里人。其三,有房屋在村中,但整个家庭不在村中生活,这些家庭常在城市中安了家。笔者房东的大哥在县城工作,全家在县城居住,户籍也在县里。但在村中盖了新房,父母健在时,他常回家探望,父母去世后,很少回来。因为房东的大哥在周至县当干部,是成功人士,也被承认是本村人。邻村W家(西北大学原教授,作家),全家离村多年,但老房子还在。由于她在当地名气很大,即便现在庄基地紧张,村里也没有收走她家的庄基地,且她仍然被承认是村里人,还被村民作为夸耀该村人杰地灵的证据。其四,退休的国家工作人员。如笔者的主要田野信息提供者C书记就是这样。他在村中有房子,和老伴生活在一起,儿女在周边的县城上班。两人户籍均不在村中,因其政治地位高,为人和善,也被村人认可。

嫁出去的媳妇和从本村迁出户籍且不居住在本村的人如果有了负面形象,G村人与外人讲起的时候往往说这跟G村关系不大,人家现在不是G村的人。可见他们更倾向于认同对自己村的形象有好处的人。

也就是说,G村人的群体自我认同渗透着很强的价值判断,如果有利于他们,又有理由被认同为G村人的就尽量认同为本村人。反之,则不被认同。

(2)作为村界的姓名

乡民的姓名是一个颇值得思考的问题。就笔者在山东、陕西、甘肃、宁夏等几个地方做田野所得的情况来看,农村人基本上都有小名(乳名)和大名(官名、学名)。小名和大名不光有着功能上的区别,也是一种隐性的村界。笔者在与当地人特别是中老年妇女的交谈中,常被他们提到的人名所迷惑。她们常用小名,而笔者只知道大名,熟悉人变成了陌生人。但作为调查者,在做被访谈人的生活史的时候,处于礼貌方面的考虑又不能问别人的小名。这就增加了田野考察的难度。

笔者认为,对外人来说,村民的小名筑起了一道隐性的村界。小名面向村内,私的领域,民间社会,主要在村内通行。大名则面向村外,公共领域,国家。关中人把大名称作官名,可见其用意了。官名者,与公共、国家有关事务使用的名字也。上学、各种需要签名的契约、账目,纳税、置办房产证等等与国家有关的事务一般使用官名。前去G村考察的研究者自然属于外人,他们对外人使用官名。有的老太太说自己没有名字,指的也是官名。就此看来,至少从文化上来说,即便到了今天,村落仍然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它的经济、政治可以开放,但总有封闭的一面,而这一面往往集中在民俗文化上。如果我们注意不到这些,就很难真正理解一个村庄。

(3)人鬼之界

人鬼之界是村子将鬼怪阻挡在村外的边界。笔者曾在贵州的考察中看到有的村寨在村口的树上悬挂使了咒的草绳和草人,以此将邪魔鬼祟阻挡在村外。关中农民也有这种做法。如在村口建一个小庙(有的村子在所有进村的路口都建有小庙,这是长期的边界),在专门时节,在村口的树上悬挂桃枝、红绳等等趋邪避瘟。有了这些东西,邪魔鬼祟便不能进村。

二、“村落边缘”

在大概明了G村的边界之后,我们可以试着向外探索该村的对外联结结构了,最重要的是找到并考察其“村落边缘”。以下仅是笔者能考虑到且考察到的几大“边缘”,但可能只是G村“村落边缘”的一部分。

1.户族、通婚等社会交往圈

在关中乡村社会中,由户族、通婚、朋友、同学、战友、职业等构成的人际关系网络是“村落边缘”的重要表现形式。

(1)陈氏族人的分布范围

G村内的户族,只有陈户超出了村子的范围。陈氏户族共有688户,2888人。其中尚村镇G村299户,1087人,尚村镇涧里村14户,60人,九峰乡余家村98户,436人,永丰村52户,233人,马召镇97户,462人,户县甘峪口村8户,60人,兴平市青化坊村120户,560人。族人居地跨越周至、户县、兴平三县,涉及地域广阔。[4]清末至2006年,陈户中断了修谱、祭祖活动,几大聚居地的族人来往者少。2006年,G村陈户发起大祭祖活动,几大聚居地都有族人前来参加。显示出了户族的巨大号召力和凝聚力。这次祭祖重新将中断多年的户族层面上的联系建立起来,也接续了G村和涧里村、余家村、永丰村、马召镇、甘峪口、青化坊等几大“村落边缘”的关系。

(2)G村民的通婚圈

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关中农村,乡民流动范围较小,通婚圈也相应较小。G村的亲家基本上分布在方圆十里以内的村镇。其中又以周边的西凤头、尚村、马村、西坡、钟徐、张屯、西岩村、龚家庄、王屯、神灵寺、临川寺等邻村为最多,大约占到了百分之九十。

20世纪80年代后,特别是90年代以来,现代化交通手段的普及、打工经济、外出上学等扩大了G村人的活动范围。①昔日进过县城就被视为见过世面,到过西安被视为见多识广,现在到过北京、上海、广州的大有人在。经过G村到西安的班车不到一个小时一班,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有事没事就到西安一游。通婚圈也随之扩大地失去了圈子的特征,而变成了一个个的点。不过,这些点还是在村子周边的密度大,走出几十里便稀疏了。亲家远的一般有两种情况,其一,年轻人外出打工与结识的外村人结婚。其二,村里出去的大学生在城市里工作找对象结婚,婚后一般在城市定居。这些人将G村的“村落边缘”扩大到了西安市,甚至外省。

(3)G村村民的朋友圈子

传统农业社会中靠种地谋生的农民主要在自己的村内活动,对外联系较少。朋友相对也少。过去,朋友圈和通婚圈基本上是重合的。当地有言,“有亲戚的村子必有朋友”。他们解释说,亲戚的邻家人往往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农民的朋友大多数是“从小耍下的”。此外,通过同学关系也会结交不少朋友。新中国成立前,穷人家的孩子拉长工也是结交朋友的重要途径之一,赶会、上集也偶尔结交朋友,匠人外出做活儿也能结交朋友。这是当地人所谓的“交友之‘道’”。但除少数人之外,能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的朋友基本上集中在周边村镇。

(4)G村村民的同学和战友圈子

对农民来说,共同的学习和服兵役经历是人际交往的重要途径。G村民在20世纪之前,上学者和当兵者都少。即便是上学,绝大多数也只上个三五年。同学多是同村和邻村之人,远人难见。新中国成立后,上学的人越来越多,学校层次也越来越高。结交远处同学的机会增多。同学圈子越来越大,扩大到了外省。当兵的情况也差不多,从新中国成立后到现在参军的G村人上百。同学和战友是形成稳固朋友关系的重要形式。由此形成的“村落边缘”对村庄的发展有重要意义。

(5)G村民的职业圈

20世纪以来,G村木工、建筑手艺渐趋发达,即便是在人民公社时期,也有至少十几位匠人或外出务工,或将自己的产品行销村外。现在虽然木工行业渐趋式微,但民居建筑业越发发达,据不完全统计,仅建筑队就有十几支,从业人员更达到了几百人之多。匠人通过自己的手艺与村外的同行、客户发生联系。为G村获得了另一种“村落边缘”。进入20世纪90年代,村民从事的职业更加多样,除了务农之外,举凡建筑、养殖、裱画、教师、工程师、公务员、商贸、工业加工等职业都有人从事。其中裱画是该村近几年兴起的一个新职业,从业者已达40多人,主要集中在西安、北京、郑州、广州等地,这些人也扩大了G村的“村落边缘”。

2.与G村存在贸易关系的市场

市场作为中国社会结构重要结点的价值经过施坚雅的研究广为人知。他认为基层市场是中国社会的基本单位,村落从属于市场。[5]施坚雅的研究视角对理解中国乡村社会的结构是有意义的。但在“村落边缘”的研究中,笔者对市场的观察采取与施坚雅完全不同的角度,他以市场为中心看村落,而笔者则采取相反的路径。也就是说,“村落边缘”主要关注市场作为村落外联单位的角色和作用。

G村人主要赶终南、祖庵和尚村三个集市。周至县终南镇和户县祖庵镇(1958年前属周至)至少在清康熙年间就已经是周至县的著名大镇。终南镇逢双日为集,祖庵镇每月12集,无定期。民国年间,两集镇位于周至四大镇之列,祖庵镇集市日期固定为双日。两集市有大小集之分,牲畜及各种杂货上市为大集。6(24)两集市的日期后来又有变化,终南镇逢3、6、9,①终南集镇虽然有开市日期,但即便在不逢集的日子店铺照样开张,遂被当地人称为“常巷子”。祖庵镇逢2、5、8为集(腊月25到30的年集时段不受此限,每天开市)。尚村集市原在G村东北约4公里的临川寺村(清代临川乡驻地),后来交通主干线南移,日渐衰落,现集市集中在G村东约2公里的尚村镇政府驻地。

终南和祖庵两镇分别位于G村西南10公里处、东南8公里处。因靠近终南山,遂成为山区和川区交换物资的大集镇,货物齐全,数量众多,基本可以满足G村的日常需要。他们的牲口、农具、铁器、木材、各种山货大多是从这两大集市上购买的。肉类、油盐酱醋碱、香蜡纸裱在尚村和村中的小商店购买。

有些非日常物资需要到比较专门的市场上购买,如木材去殿镇(山区,在G村西南约20公里处),石料去集贤(在G村西南约12公里处),砖去大王(在G村东约15公里处,属户县)等。

新中国成立前,G村村民主要靠粮食和土布换取钱财,粮食到终南和尚村卖,布匹则在终南和祖庵卖。20世纪40年代的一段时间,宽布(约50厘米)卖到终南和祖庵,窄布(约30厘米)卖到渭河以北的兴平县城②当时兴平县城驻扎了大量国民党部队,需要大量布匹做军装。

市场通过物品的交换将G村人和村外之人联系在一块儿。除此之外,有少数人还将市场上的生意伙伴关系发展成了友谊,从而加强了与外部的联系。

3.信仰圈

在对社会结构和民众的活动范围的研究中,宗教祭祀也常被作为依据之一种。有的学者以此推出了祭祀圈或信仰圈理论。[7]人类学研究不仅关注宗教祭祀的宗教功能,也关注其世俗功能,两者的结合点应是庙会③因庙会大多集中在春节前后,关中人也将庙会称为“年会”。。

庙的大小跟神的地位之高低不一定成正比,但庙的大小却往往与庙会的规模正相关。G村人常参拜的神祇的府邸属楼观台老子庙(在G村西南约20公里处)、赵大村财神庙(在G村西南约15公里处)、观音山文魁庙(南离G村约20公里)为大,这些神庙都距离G村较远,赶这些庙的会主要是拜神。

在G村周边,南千户村的通仙万寿宫和马村的五龙大王庙是影响较大的。前者供奉“三清”和观音菩萨等神祇,建于元代,香火旺盛。后者供奉屈原,传建于唐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因负有祈雨重责,香火也不弱。两庙所在的村庄都是人口几千的大村,有能力修庙和承办大型庙会。

其他如马召、殿镇的冬会,临川寺冬会,周边乡村的涝店、甘河,涧里、西寨、豆村等的会也是G村人常去的庙会,但对他们来说,参加这些庙会主要是逛,而不是祭祀。马召和殿镇都在山边,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前,每年冬季(农历十月)都举行大型庙会,以满足山区和川区居民对过冬物资的交换需求,每当此时,G村人也带着自己纺织的布匹、旧衣服来换取山里人的各种山货(如坚果和动物毛皮等)。

4.外部信息来源

外部信息来源是“村落边缘”比较特别的一方面。对一个村落外来信息的关注,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村落的文化构成。在传统社会中,村外信息主要是通过人来传递的。信息来源的渠道往往是前文提到的社会交往圈子、集市、庙会等几个方面。后来,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农村的信息来源渠道骤然增多。主要表现在人员活动范围的扩大(如打工者),参加“国家工作”的人的增多,现代传媒的普及,外来工业产品的大量使用等等。

(1)精英人物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都是村落中传递信息的重要途径。在一个村落中,传递信息的人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在本村生活和工作的人,一种是在村外生活工作(或在村内生活但在村外工作)的人。前者传递的信息主要局限在同类人的圈子里,并且内容往往指向个人。除了少数工具性信息(如给孩子物色对象、报丧、报喜等),大部分是娱乐或半娱乐性质的(如邻村的奇闻逸事,打架、杀人,出轨等等)。后者又分两种,一种是外出务工人员、一种是在村内出生,但现在城市工作生活的人,往往有国家干部身份。第一种人带回新的工作机会和对外部世界的描述,信息指向个人或者小群体。第二种人比较特殊,他们是一些横跨村庄文化和城市文化的人。就G村的情况来看,这部分人又可分做三种:第一种,工作生活在城市,在村中也有住房,因为双亲或一亲在世,且在农村生活,常回村看看,与村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且有强烈参与村庄事务,推动村庄发展的愿望。他们的行动主要指向村庄整体。第二种,工作生活在城市,在村中有住房,双亲已不在世,有兄弟家庭在村,很少回村。第三种,工作生活在城市,在村中没有住房,双亲已不在世,基本上不回村。值得注意的是后两种人虽然与村庄的关系稍显疏远。但如果村里有事情需要他们出面,他们还是愿意帮忙。这两种人的言论与行动主要指向村落整体或村内小群体。

村民层面上的信息传递能够帮助解决个人或两个家庭之间的问题(如给儿子寻媳妇),能够丰富村民的闲暇生活(如“谝闲传”——关中人对聊天的俗称——的话题)。那些跨越村界工作和生活的人,能带来更广地域,不同于当地文化的信息,扩大村民的视野。更重要的是,跨越村界工作和生活的人和村内精英人物的联合往往能够解决单靠村庄无法解决的问题,甚至能够帮助村庄走上更好的发展路子。如果可将村内精英人物称作村庄能人或本文化精英的话,跨越村界工作和生活的人则可称之为跨文化精英。改革开放后,村庄从农业社时期的封闭走向开放。村庄的发展尤其需要外部的力量,鉴于乡村结构的特点,这些力量主要存在于“村落边缘”中。在村落的几大“边缘”中,外部信息来源中的人起到的作用尤其大。这些人正是跨文化精英,他们出身村庄,在城市工作,对乡村和城市文化都熟悉。此外,他们拥有乡村发展急需,村民又不具备的几大优势:第一,城市各类人脉资源。第二,广泛的信息资源。第三,个人能力资源。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交际广泛,酷爱民间文化,常利用自己的资源和个人魅力,吸引各方人才共聚村庄,为村庄的发展和文化保护献计献能。

G村向来不缺乏跨文化精英,陈户始祖陈贵①相传陈贵曾随明太祖朱元璋征战,为救驾中箭致残。明朝建立后,不愿入朝为官,后被太祖册封于现在G村所在地。堪当第一位,其后子孙中如陈庆门(进士,曾任四川达州知州)、陈焱(曾任湖南长沙知州)等等人数众多。就现在来看,笔者的田野信息提供人L则是最突出的一位。他在西安工作,社会关系广泛,且有帮助村庄发展的自觉。在G村的村务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总之G村在乡、县、省“都有人”,在“北京和国外也有朋友”。这些人构成了这个村庄一道特殊的边缘。在现有的社会环境下,村庄要想获得更好的发展,培养、经营和利用这类“村落边缘”可能是一条路子。

(2)书籍、报刊和电视、网络等传媒

关中大地历史悠久,文化深厚,在关中农村考察,时常可见博学多识的老者。他们不仅熟悉中国传统文化和国内现状。还经常通过书籍报刊、电视等媒体了解天下时局、国际大事。

古代G村人,如陈贵、陈庆门、陈汝龙等人读什么书,我们无迹可寻。但既然获得了功名,四书五经是少不了的。这些书对G村人产生了什么影响,我们也知之甚少。不过有一点,仅在明代,陈户就有三十七人获得过功名,且为一方州县长官者众。清代到民国,靠读书成功的也不少。

现在人的读书看报情况我们可以观察。年龄、阅历、职业、爱好不同,所读的书籍报刊也不同。年轻人爱看武侠、言情,老年人喜读历史、民俗是常情。但也有共性,笔者发现《陕西日报》和《华商报》在村中常见。特别是那些有人在外工作(或有在外工作经历)的家庭。不能小看这类家庭的代表性和影响,因为他们在G村至少有上百户。村民关注最多的报纸栏目是新闻和教育。特别是在高考前夕和报志愿时期,周边不订报纸的村民,往往向订报纸的询问高考方面的信息,而被人询问增加了读报人的文化优越感,更愿意向村民提供信息,这种循环无疑增浓了村庄的文化气氛。

电视和互联网给乡民提供了更方便快捷的信息来源。G村农民使用互联网的家庭还较少,但电视早已普及。由于电视信息量大,可选择性强,现已成为村民最主要的信息来源渠道。他们最常看的电视节目有新闻类、农业致富类、影视类。

G村对互联网的使用尚处于初始阶段,多是年轻人上网玩游戏,少数人通过网络找工作,查找商业信息。在2011年的一次考察中,有一位G村的普通农民问笔者,你对美国给台湾卖武器怎么看?这会不会给中美关系造成大的影响。笔者想他之所以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正说明了外部信息来源,特别是报纸、电视等媒体这类“村落边缘”对G村的影响,G村与世界的联系原来越紧密了。

(3)实物

社会学家涂尔干(émileDurkheim)提出了人通过物进行“远距离联系”的观点。他认为,一些东西能将遥远的两个陌生人联系在一起。热拉尔·努瓦利耶解释道:“当我使用一个物品,我并没有自觉意识到它是被其他人制造出来的,所以它是一个社会事实。然而,这个物品将我与他人联系起来。”[8]比如一个人买了一件手工艺品,这件物品便将作者与购买者联系在了一起。当然,这种联系并不是说两个人会因此见面(少数会发生),而是强调物品带给购买者的社会文化影响(也可能会反馈给作者信息)。

“远距离联系”的概念为我们以物质文化为媒介探究远距离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影响,进而编织社会结构的网络提供了武器。物的“远距离联系”在乡村社会中同样发挥着功能。比如,G村家庭中悬挂的村外人写的字画就将部分村民与作者联系在了一起。G村民俗博物馆和大街上收藏陈列了大量村外地区的关中民俗文物,村民通过这些文物可以感知村外的世界。

物的“远距离联系”表现在共时和历时两个维度。就历时维度来说,G村的陈氏族碑、记忆中的城墙等典型民俗标志物将现在的G村人与其前辈联系起来。敬奉给祖先的祭品,将后人与其先人联系起来;献给神灵的贡品则将其与神灵联系起来。从各种场合买来的商品,也对G村人社会文化网络的建构起到了一定作用。总而言之,各种形态、各种文化属性的“物”将G村嵌进广大的社会文化网络中。

三、结语

本文从村落和个人行动的视角,使用村落边界和“村落边缘”概念工具,以陕西关中平原一个普通村落为个案,考察其社会文化结构,特别是其外联结构,目的是通过加强对村落的外联结构的探讨,还原村落的整体,并以此展示中国的村落的完整性和开放性。

具体而言,先借助民俗标志物的理论和方法,确定了村落的边界,并通过区分地理边界和社会文化边界明晰了村落的存在空间。然后从户族、通婚等社会交往圈、市场庙会、外部信息来源四大“村落边缘”解析该村的外部结构。本文认为村落的内部结构和“村落边缘”共同组成了村落的多级结构①“村落的多级结构”是笔者在近年的乡村人类学研究中,从村落和村民行动的角度试图构建的村落完整场域,是物质和精神的集合体。包括纵的历史场域和横的现实场域两部分,后者包括内聚和外散两大结构型面向,“村落边缘”是外散面向之隅。限于主题,不做详细讨论,这才是村落完整的文化场域,也才是村民完整的生存空间,涵括了村民经济、政治、宗教信仰、文化、日常生活的全部。同时本文认识到在一定程度上导引出“村落边缘”的村落边界虽有不可替代的学术意义,但它同时容易引导我们将村落看成是一个封闭性的社区,而这正是脱胎于西方部落人类学的中国早期村落人类学研究的盲点。中国的村落不同于部落的一个重要结构性特点是它从来都不是封闭的,而是与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或以村落或以村民个人的名义存在着,但从行动的角度来看,都是通过个人完成的。而由个人的行动与之打交道的外界的文化单位组成了村落的“边缘”。从结构的角度审视之,“村落边缘”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点,这些点与村落的距离不同,且分布于多个平面,从不闭合为边界,将村落与更广大的文化场域联系起来,从而将村落深深地扎根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且因承载“村落边缘”的行动者的能动性驱动,“村落边缘”时常处于变动的活力状态,从而为村落发展带来了无限资源。其中外部信息来源项中的跨文化精英是村落发展和传统文化传承保护的重要变量,尤其值得重视和开发。

“村落边缘”还为我们理解村落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思路,显然村落之间是互为边缘的关系。村落边界、“村落边缘”、村落互为边缘的研究路数使村落研究具有了区域研究的潜力和意义,有可能为精细化的区域研究开辟出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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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阳玉平]

C912.4

A

1002-3240(2017)05-0147-07

注:本文所用田野材料为笔者2010年到2015年多次在陕西周至县G村及周边乡村考察所得。文章部分内容曾在2015年中国社会学年会(长沙·中南大学,2015年7月11-12日)上发表,并得到著名社会学家雷洪先生的评议,谨此致谢。

2016-10-09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器物、手工艺遗产和关中文化研究”(项目编号:14CG125)阶段性成果

孟凡行(1980-),山东寿光人,博士,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化人类学和艺术学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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