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文
庚子事变前荣禄与刚毅的政争
马忠文
晚清政治史研究中很少关注戊戌至庚子时期满洲权贵之间的矛盾与斗争,这个问题关乎庚子事件前后的内政外交决策,对政局影响至大。充分的资料表明,戊戌政变后军机大臣荣禄和刚毅争权是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主线。在政变后汉族官员势力整体遭到裁抑的背景下,刚毅积极攀附端王载漪,藉此与荣禄抗衡,加强在中枢的影响力;双方在山东巡抚、两江总督人事争夺方面展开了激烈的较量,虽然荣禄慈眷未减,终因投鼠忌器,在庚子年春因身体原因暂离中枢,此后清廷决策出现袒护拳民、仇视洋人的偏向,发生义和团和八国联军事件。一定程度上说,造成庚子五月京津局面失控和形势恶化,荣、刚之间的争权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荣禄;刚毅;庚子事件;党争;晚清政治史
从戊戌年(1898)八月政变发生,到庚子年(1900)四月义和团兴起,虽然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清廷朝局却发生了自辛酉政变以后最大的逆转,甚至出现光绪帝将被 “废黜”的传闻;己亥年(1899)十二月的“建储”事件,更是波涛诡谲,引起时人对局势的种种担忧。与此相联系,清廷内部一度受到抑制的守旧势力迅速回潮,京城笼罩在一片顽固愚昧的氛围之中。对此,以往研究大多侧重于探究戊戌政变、己亥建储与庚子事件的因果关系,注重梳理事态演变的基本线索,更多突出的是帝后矛盾和新旧斗争等因素。①诚然,这个时期的满汉矛盾、新旧矛盾、中央与地方督抚的矛盾或明或暗,彼此交织在一起,政局异常复杂。不过,满洲权贵荣禄与刚毅的明争暗斗,则是一条深刻影响其他矛盾走向的主线,这一点以往明显被忽略了,至少缺乏更为细致的研究。厘清该问题将有助于理解庚子年政局动荡的深层原因。
荣禄与刚毅都是甲午战争后崛起的政治人物。与荣禄相比,刚毅非但资历浅显,也非世家出身,只因慈禧的认可,才得以外任巡抚进入军机处,并由此开始与荣禄在权力关系上的较量。
荣禄(1836—1903),字仲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咸丰二年,由荫生以主事用,八年补主事,升员外郎,九年调户部银库员外郎。同治初,充神机营翼长,再迁左翼总兵,改工部侍郎。调户部,兼总管内务府大臣。光绪元年,兼步军统领,迁左都御史,擢工部尚书,出为西安将军。光绪二十年,慈禧太后六十寿辰,荣禄入京祝嘏,再授步军统领。中日甲午战争,恭亲王奕讠斤和庆亲王奕劻督办军务,荣禄参其事。甲午战败,上疏推荐袁世凯编练新军,称为 “新建陆军”。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又上疏清廷精练新军,并调回甘肃提督董福祥保卫京师,请变通武举,选就将才。光绪二十四年,晋大学士,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节制北洋海陆各军。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义和团运动发展到京师,荣禄力主镇压,为1900年义和团运动前后清朝政府中的关键人物。
刚毅(1834—1900),字子良,满洲镶蓝旗人,同治五年,以笔帖式补刑部主事,至光绪五年,一直供职刑部,谙悉案例,经手审理浙江余杭杨乃武案,平反冤狱,为时论所誉。光绪六年,因京察一等,外放广东惠潮嘉道,屡有迁转,历任广西按察使、广东布政使、云南布政使等职,光绪十一年继张之洞之后任山西巡抚。十四年十月,调江苏巡抚,十八年,调广东巡抚。平心而论,刚毅算是光绪中叶的廉吏,操守极得朝野赞誉。甲午慈禧六旬万寿,刚毅与荣禄一样,也是朱笔圈点、来京祝嘏的外省官员。他得以留京入枢,与翁同龢的援引也有一定关系。刚毅本来是翁任刑部堂官时的司员,二人早有私交。②据翁日记,甲午九月二十五日,刚毅到京后即与翁长谈;十月初六日入枢当日夜里,又来翁宅密谈。③翁氏援引刚毅大约无疑,近代以来的私家记述中也有反映。④更为重要的是,在入枢问题上,刚毅曾与荣禄有过暗争。据军机章京王彦威披露的内情,起初慈禧命恭王选择一位满员入枢,恭王欲在荣禄与刚毅之间选择其一,翁同龢则向恭王建言,刚毅 “木讷可任”,遂择刚入值⑤,机敏的荣禄与翁资历相当,却被拒之于枢垣外。从光绪中叶以来翁、荣表面交好、内存隔阂的实际情况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尽管此事的最终决定权掌握在慈禧手中。甲午后荣、刚的关系一直不甚融洽,除政见歧异,仕途上的较量是一个关键因素。
戊戌年四月,光绪帝百日维新前夕,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被开缺回籍。对于翁氏开缺原因,历来有所争论。笔者以为,应是胶旅事件后清廷为改变内外困境而采取的应对措施,需要从甲午战后清廷派系斗争的发展延续中寻找原因。当时的翁同龢早已帘眷大衰,一直受到徐桐、荣禄的排挤。胶旅事件后,因受到各种势力的攻击,翁已陷入四面楚歌、孤助无援的境地。徐桐、张之洞联手“倒翁”自不待言;刚毅在慈禧面前对翁进行倾陷已是迫不及待;荣禄则于暗中推波助澜⑥;甚至,一直追随翁氏的张荫桓也开始反水,在光绪帝面前诋毁翁氏。总之,翁氏开缺实际上也是一次 “易枢”。但这次易枢的直接结果是刚毅的权力得到扩张,慈禧对军机处的监督得到加强;而荣禄则离开北京,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其中颇有玄机。
戊戌四月的数日内,荣禄的任职出现了两次变化。先是,大学士麟书病逝,四月二十二日,荣禄奉旨升大学士,管理户部,这是麟书原来的缺分。荣禄原任协办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则由刚毅接任;刚原任之刑部尚书由步军统领崇礼兼任。二十七日,上谕将翁同龢开缺回籍,命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王文韶和四川总督裕禄 “来京陛见”,荣禄署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这项任命的用意很明显,由王来京接替翁的职责,而荣禄则接替王的总督职务。五月初五日,王文韶授命户部尚书,并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行走,完全替代了翁的职位。这一系列的人事安排显然是两宫筹划的结果,当然主要体现的是慈禧的旨意。通过这次调整看,满洲大员的权势进一步得到加强。
荣禄出任直隶总督是与军机处调整相关联的,涉及权力关系的较量,且与荣、刚之争有关。据说,在讨论翁氏开缺后枢垣人员的增补时,“太后意令荣相入值枢廷,(荣)力辞,并谓去一汉员,仍宜补一汉员”,慈禧乃令王文韶入枢,改荣禄出任直隶总督。⑦这种解释似有异议。若论满汉,裕禄才是与荣禄竞争的对手。也就是说,王文韶接替翁没有疑问,分歧在于裕禄和荣禄谁来入枢。据鹿传霖于六月间听到的消息说,“荣相本议入枢”,由裕禄代王文韶督直, “乃有人以其与礼邸姻亲、同枢不便为辞,挤之使出”。⑧这种说法比较切合实际。礼王之子娶荣禄之女为妻,故有 “不便”之说。从后来的情况分析,反对荣禄入枢、将之 “挤出”者乃是刚毅。甲午十月刚毅捷足先登,进入枢垣,遂对荣禄百般提防。不过,荣禄虽未入枢,升擢却远超刚毅,骤升至大学士。这是慈禧驾驭笼络荣、刚二人的平衡手段。
不过,直隶总督列疆臣之首,历来有大学士督直的传统,李鸿章更是执掌北洋达二十多年之久,权势煊赫,不让京朝尚书。荣禄以大学士出任直督,体制尊崇,未必不满意。更重要的是,出任直隶总督便于节制北洋各军。以往论者从帝后党争的认知模式出发,认为荣禄出任北洋出于慈禧的特意安排,是为了控制京津局势,这种说法似与实际不符,荣禄督直毋宁说是出于津沽防务的考虑。胶旅事件后列强环伺,津沽为京师门户,派荣禄坐镇与其练兵的宗旨也相符合。另外,荣禄授大学士后,例不再兼任兵部尚书,改为管理户部事务,从制度上不能再继续统辖此前北洋各军。这个矛盾在荣禄出任直隶总督后便迎刃而解了。
但是,八月政变发生后,荣禄奉召回京入枢,荣、刚关系再次出现微妙变化。荣禄在处置新党人物和调节各国关系方面,献计献策,深得慈禧信赖;又获准扩大练兵规模,组建武卫军,可谓权倾一时。这遭到刚毅的忌恨。据军机章京王彦威称,政变后慈禧令荣禄回京入值军机处,而以裕禄调任直隶总督,刚毅 “尤不快也”,谓刚毅 “拔一钉乃得一刺”。所谓钉者,翁同龢也;刺者,荣禄也。“(刚毅)自以入直在荣相之先,入对辄妄发议论,不让人。”⑨这种在召对时不顾体制 “横出主意”的做法本身,就是对荣禄权力地位的一种挑战。
另一方面,刚毅以兵部侍郎身份,奉旨与端王一同管理武胜新队——神机营之外的另一支规模较大的八旗练兵,这使他获得了投靠端王载漪,借以扩大势力的机会。光绪二十五年二月,武胜新队被赐名 “虎神营”,由礼部铸给印信,载漪佩带印钥,刚毅、敬信同为管理大臣,总兵力约在一万五六千人左右。⑩事实上,武卫中军与神机营、虎神营同为禁军,涉及荣禄、奕劻和端王载漪之间的关系。荣禄早年参与神机营创立,与庆王关系始终密切,与载漪则因为惇王的关系,多少有些隔阂;刚毅不仅有管理神机营大臣之责,也随载漪一同管理虎神营,因而得以附和载漪,暗中与荣禄争胜。戊戌政变后刚、端关系逐步密切,刚毅很受载漪倚重,颇类于荣禄因办理神机营而得宠于醇王奕譞,端、刚沆瀣一气,刚毅倚仗端王庇护,敢与荣禄立异,确为不争的事实。直到庚子事变发生,这种权力格局始终存在。当然,利用三种军事力量互相牵制,便于自己驾驭全局,始终是慈禧掌控权力的不二法宝,在任用荣禄、刚毅的问题上,同样是利用其矛盾控制局面,这也是毋须怀疑的。
戊戌政变后,新旧矛盾固然突出,满汉关系也出现了新的变化。一些支持新政的官员相继遭到革职、流放,朝中一些资历甚厚的汉臣同样遭到了排挤,满洲权贵的势力显著增强。这种趋势从甲午战后开始呈现,荣禄、刚毅受到重用本身就是表征之一。政变后,这种趋势更为显著。由于受到刚毅、徐桐等人的排挤和倾轧,军机大臣钱应溥称病不出,廖寿恒谨慎不言;大学士李鸿章则以七旬勋臣于寒冬十月奉命勘察黄河河工,时论为之不平。而一些被刚、徐辈视为 “廉正忠诚”的官员获得进入权力核心的机遇,地方督抚的更换受到他们的影响和操控。但是,刚、徐的图谋并非一帆风顺,不时遭到荣禄、奕劻等人的抵制和反对,满洲权贵内部斗争加剧成为政变后朝局动荡的一大特点。
徐桐是政变后守旧势力的灵魂人物。徐桐早年极力抨击的汉臣是李鸿章,后来极力诋毁翁同龢。戊戌年十月二十四日,慈禧召见徐桐询问大计。十一月初五日,徐桐上疏就用人问题提出看法。他认为枢臣襄赞枢密,极关拔识人才,“军机大臣实天下安危所系”,并批评孙毓汶、翁同龢当国十多年来,“植党树私,不辨贤奸”,贻误大局。为此,徐桐力荐礼部尚书启秀 “学正才长,力持纲纪”,刑部尚书赵舒翘 “志虑纯正,识卓才优”,仓场侍郎长萃 “廉干无私,才猷卓越”,三人可任军机大臣或总署大臣;又称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 “廉正不阿,向不瞻徇情面,绅民爱戴,可令其巡阅直隶、晋、豫等省吏治,如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故事,必能扬清激浊,吏治肃清,于风气实有裨益”。同时,徐桐又称两江总督刘坤一 “年已颓废,轻听轻信,其信任上海道蔡钧尤无知人之明,南洋重寄窃恐不胜”。对于先前曾经保举过的山东巡抚张汝梅,徐桐也痛加驳斥,称其近来 “行事颇蹈粉饰弥缝之习,不敢以论荐在先稍加回护”。山西巡抚胡骋之,则 “办理路矿事宜,贻害地方,尤失民心”;安徽巡抚邓华熙,“性耽安逸,操守平平,最重情面,洵不足膺疆寄”。所以,陈请慈禧慎选贤能,分别黜陟。⑪徐桐批评的刘坤一、张汝梅、蔡钧都是荣禄信任的官员。虽然徐折被留中处理,但是,从后来的实际情况看,刚毅及其追随者始终没有放弃努力,对刘坤一、张汝梅的纠参不断,致荣、刚之争渐趋白热化。
己亥年(1899)正月十八日,翰林院侍讲学士陈秉和率先发难,参劾山东巡抚张汝梅,并连带前往山东治河的大学士李鸿章。
张汝梅(1835—1902),字翰仙,河南密县人,咸丰末年由监生报捐县丞,后参加镇压太平军、捻军起义。因军功汇案保奏及赈务出力,光绪十七年,累升至山西按察使。二十一年正月,调任陕西布政使,四月护理陕西巡抚。同年夏秋,河湟回民起义爆发,清廷调兵遣将前往镇压,汝梅奉命督办粮台,二十三年九月,升任山东巡抚。当时德国借口巨野教案,出兵侵占胶州湾,张汝梅参与交涉,被视为熟知洋务的地方大吏,与总署大臣张荫桓等关系尤密。
陈秉和在奏折中称,张汝梅性喜逢迎,用人不当,要差优缺 “悉委”私人张上达等,以至治河谬误,百弊丛生,并有办赈不实、上下欺饰等情状。又称张 “最工逢迎,广通贿赂,当轴要津皆为之言事弥缝”。上谕派户部右侍郎溥良按照所奏参各节,前往山东确切查明。陈秉和同时参奏李鸿章,到山东查办河工, “馆舍器具一切穷极奢侈,日费千金;随员薪水优厚,筵宴花费至万金”。上谕称,“该抚如果极力逢迎奢华至此,该大学士即应立时参奏。当不至安然受之”,显然也将李牵扯进来。陈又奏言:“此言一出,内而见忌于廷臣,外而见憎于使臣。”上谕以为 “此语含混”,命陈秉和明白回奏。⑫二十日,陈复奏说:“臣闻户部左侍郎立山前任织造时,张汝梅以候选道办江南盐务,与立山为密交,后立山回京即为该抚耳目;大学士荣禄前任西安将军时,汝梅以陕西藩司护理巡抚,与荣禄相交甚密,至其往来交通事情暧昧,外人焉能甚知?然籍籍传闻,实有难掩众口者。”⑬竟然直接将矛头对准军机大臣荣禄和户部左侍郎、内务府大臣立山,不料遭到严厉责斥。上谕称:“览奏殊堪诧异!立山前在苏州织造,张汝梅领运票盐,引地远在淮北;荣禄由西安将军于光绪二十年八月来京,张汝梅于二十一年正月由陕西臬司简放陕西藩司,其护理巡抚则在是年四月,斯时荣禄早已在京供职。所称往来交通情密,更可不辨自明。即使近在同城,亦安见即有密交暧昧之事?”⑭陈秉和在复奏中 “信口捏造”,激怒了荣禄,上谕中的诘难抒发的便是荣禄的不平之气。但是,陈秉和只是受到传旨 “申饬”的薄惩,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受到了刚毅的庇护。陈秉和辞牵荣禄、立山并非偶然,恰恰说明荣禄、立山袒护张汝梅;从立山庚子被难的结局看,他与刚毅等人早已不谐。对于陈的所为,荣禄亲信达斌不以为然,揭露陈秉和在山东的 “劣迹”,称陈 “实为康党第一”,“在松筠草堂首先会同高燮曾请康有为就是他二人”。⑮看来,动辄以“康党”倾陷政敌,不仅仅是刚毅之流的手段,荣禄门下同样有此谋划。
陈秉和参奏张汝梅一案,是政变后刚、荣之间的第一次正面冲突。显然,陈背后的支持者除了刚毅,还有徐桐。派遣赴山东查案的户部右侍郎溥良也是刚、徐一党。二月初三日,上谕命署江宁将军毓贤任山东巡抚,张汝梅开缺听候查办。三月二十日,溥良 “查办”的复奏抵京,称张在任年余,于捕务、赈务、河务办理未能尽善,虽无废弛、欺饰情形,但用人不当。为此,军机处又将戊戌年八月十九日陈秉和参劾张汝梅的折子一并抄呈,对张进行彻底清算。结果将其降二级另候简用。在这个回合的较量中,刚、徐占了上风。对张汝梅的幕僚袁保纯、黄亮臣、袁世敦等人的才具,溥良也表示怀疑,上谕命毓贤随时察看。袁保纯和袁世敦是袁世凯的叔父和兄弟,自然也有针对袁世凯的意味。同日,根据溥良的复奏,已革山东济东泰武临道张上达、候补道黄玑等 “声名甚劣”,被前任巡抚李秉衡奏参革职,后经张汝梅奏请开复,此次经溥良核实,主张维持李秉衡的建议,将张、黄等仍旧革职。于是,另一位重要人物李秉衡出现了。
实际上,在戊戌政变后,刚毅、徐桐极力推出的关键人物就是李秉衡。先翻山东之案,是为李之复出张本。这在陈秉和参劾张汝梅任用张上达、黄玑问题上已经很明确了。
李秉衡(1830—1900),字鉴堂,奉天海城人。咸同时期因军功保举知县,指省直隶,历任州县十余年,讲求吏治,惩贪安良,被誉为 “北直廉吏第一”。⑯中法战争期间,以广西按察使护理广西巡抚,奉命移驻龙州,筹办粮台、转运事宜,深得两广总督张之洞倚重,称其与冯子材二人 “忠诚廉直皆同,而其得人心亦同”。⑰但是,李秉衡思想极为保守,战后会同邓承修办理勘界事宜时,对法态度强硬,被清廷责以 “空言争执”“贻误大局”,曾给予革职处分,勘界事竣后才加恩宽免。不久,李以养病为由开缺。
光绪二十年(1894)四月李秉衡复出,补授安徽巡抚,未及赴任,甲午战争爆发,又改调山东巡抚,奉命筹办海防和沿海 “剿匪”。身为巡抚,李“所延幕友只两人,足资办公而已;用仆从只三人,足供使令而已”,被认为是 “清勤直亮,实心为国,近时疆吏中罕有其匹”。⑱而鲁籍官员王懿荣却评论说:“东抚谋国,椎心呕血,自是当今纯臣第一,然一不晓洋务,二不知兵,三且不看京报,以束薪为牛羊,机局太小,不可以为滕薛大夫,然已万中选一矣。”⑲他批评李秉衡时务隔膜,可谓切中要害。乙未闰五月二十七日,光绪帝颁布上谕命各省督抚就自强策略复奏,并抄送徐桐、胡燏棻、康有为等人条陈,供督抚参考。九月,李秉衡上奏称,“自强全在得人,法制未可轻变”, “不必侈言变法”,强调 “正人心、培国脉为本”,反对开学堂,讲西学。他推崇协办大学士徐桐的主张,斥责胡燏棻 “舍仿行西法更无富强之术”的观点是 “离经叛道”。⑳所以,维新人士吴樵批评说:“李建(鉴)堂颇裕如,极恶洋务,中国事皆误于此等正人。”㉑光绪二十三年九月,李秉衡升任四川总督,未及履任,十月发生曹州教案,德国以此为借口侵占胶州湾。德使海靖得寸进尺,要挟清廷将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清廷被迫屈服,给予李以降二级处分。李秉衡悲愤填膺,托病辞官,卜居河南安阳。守旧思想与仇洋情结使他成为政变后最受大学士徐桐器重的疆臣,并积极推动其复出。
己亥年正月十八日,也就是陈秉和参劾张汝梅的当日,上谕命直隶总督裕禄传旨命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即行来京,预备召见。因李寓居安阳,遂由河南巡抚裕长咨告。但是,李并未应时而出,而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复函以生病为由婉拒。二月初八日,裕禄据实复奏,朱批 “俟病痊即行来京预备召见”。很快就有了重用李秉衡的呼声。㉒三月二十一日,刚刚升任山东巡抚的毓贤上奏,参劾两江总督刘坤一,任用私人,“把持公事”,“吏治不修,营伍不俗”,厘金局、督销局等优差都是钻营者所得,“请饬下两江总督澈查,另派廉员管理”。毓贤同时奏称,李秉衡前任山东巡抚时,整顿临清关、东海关集得巨款,化私为公,“公忠体国,为守优廉,且廉洁自持,长于综核,实为督抚中不可多得之员”。㉓毓贤显然是建议清廷以李秉衡取代刘坤一任江督,但并未被采纳。三月二十九日,清廷发布上谕:“有人奏江南厘金半归中饱,请饬彻底清查等语。江南为财赋之区,厘金一项必须经理得人,认真综核,方于饷需有裨。若如所奏局员钻营干讬,捏报多端,安望厘金日有起色?著刘坤一破除情面,将通省厘金彻底清查,如有收多报少情弊,即行严参惩办,不得任听该局员等侵欺隐匿,置国课于不顾也。原片著钞给阅看将此谕令知之。”㉔对于责令刘坤一整顿江南财政的建议,则完全接受。不仅如此,很快就出现了刚毅南巡之事。四月,上谕命刚毅赴江南查办事件,主要是清查财政,包括整顿关税、厘金、盐课及招商、电报局各项事宜,目的是 “剔除中饱,杜绝虚糜”,将余款归于朝廷。几经掘罗,刚毅得银120万两;七月,又奉旨前往广东筹饷㉕,直到十月才回到京城。
刚毅离京期间,李秉衡于七月抵京,据称 “两宫垂询文武大吏贤否”,李 “尤不避嫌怨,据实直陈”。八月,前往奉天查办事件。十月,事竣复命,“上意拟令入枢密”,阻之者谓李秉衡 “入直起居不便,且性恶洋务,恐与交涉有碍。”㉖这个阻拦者可能是荣禄。但是,起用李秉衡是徐桐、刚毅坚定的目标。在他们的策动下,十月十六日,御史彭述再次上奏,请仿照同治十一年前兵部尚书彭玉麟奉旨巡阅长江、整顿营务之例,派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巡阅长江水师。彭述称赞李氏昔日护理广西巡抚时,“能以至诚至公激励将士,于主客各军苦心调和,视同一家”,且赏罚分明;如派李秉衡轻装简从,明察暗访,“五省官吏亦将闻而知惧”。㉗在刚毅南巡回京不久,就有人建议李以长江巡阅使的身份,染指两江事务,虽有防外侮内患的理由,同样具有鲜明的权力争夺色彩。上谕允准,但李以从前未与讲求,无以图效,请收回成命,奉旨不准。传言召对时,李秉衡不避嫌怨,据实品评文武大吏贤劣㉘,参劾庆王奕劻、荣禄、王文韶等中外重臣,慈禧阅后 “为之动容,遂留中不发”。㉙揆诸李秉衡平日与荣禄等人的关系,这些说法或有夸大,应有依据。十月二十六日,李陛辞南下,十一月初十日抵达安阳养病。十一月二十二日,上谕命刘坤一来京陛见,两江总督著江苏巡抚鹿传霖署理。这是荣禄为抵制李秉衡采取的措施,而刘坤一也以天气寒冷,请旨新年春天再北上陛见,获准。㉚见此情形,十二月初四日,李秉衡再次请假,也改拟开春就道南下。㉛李秉衡、刘坤一争夺两江的幕后活动大致如此,而背后则是满洲权贵荣禄、刚毅、徐桐之间的较量。
事实上,伺机策动慈禧调整军机大臣人选、乘机丰满羽翼,也是刚毅、徐桐等人的既定目标。这与主持中枢的荣禄自然会产生冲突和矛盾。不过,刚毅首先排挤的是与帝傅翁同龢关系密切的两名军机大臣:工部尚书钱应溥与刑部尚书廖寿恒。钱应溥以领班军机章京起家,升任军机大臣。戊戌年春政局动荡,钱氏久病在假。是年七月,奏请续假,并请派员署缺㉜,获准续假一个月。八月底假满之时,政变已经发生,局面大变,钱应溥遂疏陈 “久病侵寻,有增无减,职司久旷,寝馈难安”,请求开缺调养。㉝慈禧未允,特赏西苑门内乘坐二人肩舆并免带领引见,以示体恤。己亥三月初五日,钱应溥以病情难愈,再次请求开缺。慈禧温谕挽留,再赏假一月,并派御医张仲元亲往看视诊治。㉞五月初八日,钱以 “枢务重地断非久病之躯所能胜任”,请予开缺。㉟由于钱的一再坚持,上谕允准开缺,但赏食半俸,以示优遇。次日,工部尚书由徐树铭补授,所遗左都御史由徐用仪补授。军机大臣则由徐桐推荐的启秀接替。各官转补的结果,一直是候补侍郎的袁世凯,得以补授工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成为实缺堂官。
另一位枢臣廖寿恒本来是翁同龢推举入枢的,因百日维新期间与皇帝亲近,为慈禧所不满。㊱己亥十一月初十日,因为李秉衡严参,奉旨退出军机处(详后),但仍以礼部尚书兼总署大臣。㊲接替他入枢的是徐桐推荐的赵舒翘。
协办大学士、光绪帝的老师孙家鼐因戊戌新政期间大受皇帝信任,且参与创办京师大学堂事宜,同样受到徐桐、刚毅等人的忌恨。己亥六月初十日,孙家鼐开始请假,请派员署理吏部尚书。七月初十日,假满请求开缺调理。㊳九月、十月又两次续假,慈禧温谕挽留,并赐人参。十一月二十四日,再次请求开缺㊴,慈禧仍不准,虽未开缺,但直到庚子义和团兴起,均在假中,暂时远离了暗潮汹涌的京城官场。
前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孙毓汶自乙未开缺后,虽慈眷不减,但其政治影响则一再减弱。政变后慈禧一度有重新起用孙氏之意,甚至派荣禄前往孙宅劝说㊵,但未果。己亥三月初九日,孙毓汶病逝,上谕命照尚书例赐恤,谥 “文恪”。至此,这位频传将要复出的重量级人物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然而,与他一起在甲午战后从权力顶峰跌落的大学士李鸿章则又历经了新的波折。
李鸿章自光绪二十二年(1896)九月访欧回国后,奉旨入直总理衙门,遂与长期执掌总署的张荫桓发生矛盾,彼此明争暗斗,时遭排挤,处境不尽如意。戊戌年六月,李奉命退出总理衙门,据说就与张的暗算有关。㊶政变后,守旧势力回潮,李鸿章这位洋务领袖的处境更加尴尬。九月,慈禧懿旨派李鸿章为勘河大臣,会同东河总督任道镕、山东巡抚张汝梅勘察山东黄河河工。十月十七日,李鸿章出京,十月二十一日达济南,己亥二月事竣回京。慈禧派年迈的大学士冒着严寒出京治河数月,自然说明朝廷对河工的重视,但是,如吴汝纶所分析的,也 “有忌者出之于外”的因素。㊷更何况还发生了陈秉和借参劾张汝梅攻击李鸿章之事(详前)。回京后,李推荐多年的部属周馥为河道总督,主持治河,并与荣禄达成共识,但荣禄军机召见面保时却受到阻力。赋闲半年有余,十月二十二日,上谕命李鸿章为商务大臣,前往通商口岸考察商务。此时广东沿海保皇会活动频繁。李鸿章在家书中说:“商务大臣之举,庆邸因各外埠华商公电祝慈寿,吁请归政皇上,仍图变政自强,明系康有为等煽惑,恐动摇人心,因余老成重望,出为宣播德意,笼络舆情。”㊸确实,流亡海外的康有为、梁启超组织保皇会,歌颂光绪 “圣德”,鼓动南洋、美洲、日本等处华侨发电 “请皇帝圣安”,要求慈禧归政,影响日益扩大。李鸿章此行确实带有镇压保皇会活动,搜拿康、梁的目的。十一月十七日,上谕命两广总督谭钟麟来京陛见,李鸿章署理粤督。次日,又令各省督抚悬赏捉拿康、梁。看来,李鸿章出京确与镇压保皇会活动有关。也有说李鸿章因为感到形势严峻,在京有危险,才请荣禄襄助外放的。其实,此二事并不矛盾,在李鸿章的出处方面,庆王与荣禄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分歧,至少彼此有过协调。十二月初七日(1900年1月7日),李鸿章出京,先乘火车到秦皇岛,乘轮船南下,十二月十二日,抵上海,经沪港,于十二月十七日到达广州,次日接任。这位功勋卓著的中兴之臣,此时也被排挤得无计可设,只得远离漩涡中心,求得一时的安宁。
虽不能绝对而言,但己亥年一些政治经验丰富、了解外国形势的汉族官员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挤,满洲权贵用事的局面已经形成,这是庚子年清廷决策出现偏差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这个过程中,刚毅、徐桐等人与荣禄是存在直接矛盾的。荣禄关注大局,用人并无满汉偏见。十一月初四日,上谕命山东巡抚毓贤来京,袁世凯署理鲁抚。这是因为毓贤任内听任义和团攻击教民的活动,遭致列强反对,引起外交纠纷。袁世凯得以主政山东,也算得上是荣与刚较量的一次小胜。事实证明,此事对庚子年政局以及后来袁氏政治地位的骤升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就在清廷内部斗争日趋加剧的同时,流亡海外的康、梁凭借在宣传上的优势,通过 《清议报》《知新报》等舆论阵地,揭露慈禧、荣禄发动政变、废除皇帝的行径,高举保皇旗帜以唤起世人同情和支持。光绪二十五年八月十一日,《知新报》(第99册)刊登了名为《杭州驻防瓜尔佳拟上那拉后书》的 “杭州来稿”,书中称颂太后 “圣明”,猛烈抨击荣禄,将荣禄指为造成中国内忧外患的 “罪魁祸首”。㊹十月,《国闻报》在 “折稿照录”栏目中刊登了翰林院编修沈鹏《为权奸震主削民、生祸招灾,请肆诸市朝折》,称 “今大学士荣禄,既掌枢机,又掌兵权柄”,犹如 “董卓曹操再见于今日”;“大学士刚毅奉旨筹饷,到处搜括,民怨沸腾……更有太监李莲英,以一宦寺,干涉朝政……请援照国典肆诸市朝。”㊺这就是轰动一时的沈鹏 “劾三凶”事件。这些舆论反映了朝野对慈禧训政后朝局的强烈不满。 “己亥建储”正是在清廷内部矛盾重重、朝野舆论中有关废立的传闻喧嚣尘上的背景下发生的。清廷内部的分歧和决策过程迄今不能明晰,但荣禄在其中的作用似乎格外重要,这一点历来无人怀疑。
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光绪帝颁布朱谕:“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承继为穆宗毅皇帝之子……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以绵统绪。”㊻同日,上谕命溥儁在弘德殿读书,崇绮为师傅,大学士徐桐常川照料。这就是争议不断的“己亥建储”。这次建储是在舆论风传将废除光绪帝的背景下出现的。果然,十二月二十七日,上海电报局总办经元善联合寓沪各省绅商 1200多人,“合词电禀”总署反对“废立”,以为 “名为立嗣,实则废立”,并将电文登诸报刊。㊼此事引起舆论关注。康梁的喉舌《知新报》《清议报》也公开宣称,立大阿哥名为立嗣,实是废立,与沪上舆论相呼应。㊽在朝野纷纷谣传废立将行之际,清廷公开宣布为同治皇帝立嗣,其中的内幕究竟如何,荣禄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迄今很难找到确凿的材料加以说明。㊾据荣禄的幕僚陈夔龙记述,据此可知,刚毅、徐桐等 “一班薰心富贵之徒”欲有非常举动,东朝(慈禧)颇受鼓动,终因李鸿章的警告和荣禄的规劝而作罢。㊿可见,荣、刚在废立问题上态度截然不同。查,李鸿章出京前往广州是在十二月初七日,与荣禄的会晤当在此之前数日。陈夔龙自称 “亲闻之公者”,来源有据,基本情节应该可信。荣禄从中挽救的苦心也可见一斑。李鸿章虽然未居权力核心,但是,办理外交数十年,被誉为“东方俾斯麦”,在外人中颇有声望,荣禄尊重他的看法也不意外。
另一位政坛奇人赵凤昌的解释也非一般传言可比。他认为,“荣禄之谏止其事,更仗李鸿章之危词以促其成也”。赵氏指出:“戊戌以后,立大阿哥以前,西后急欲行废立。己亥,合肥在大学士任,一日法使往访,询果有此事否?外国视一国君主无端废立,决难承认。午后,荣禄往访,传西后意旨,欲探外使口气,合肥即以今晨法使言述之。合肥知都下不可居,谋出外,旋督两粤。”(51)看来,荣、李确曾谈到 “废立”之事,荣将外国将会反对的意见转述慈禧也无疑问。更为重要的是,为了缓和矛盾,荣禄对此事做了妥协性的处理,建议慈禧先立大阿哥,徐图将来,这样,也不至于开罪于载漪等人。显然,通过立嗣,暂时化解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政治动荡。时人曾言,“毕竟荣相圣眷为优,建储定议以前,慈圣独召见荣相两次,则此事实荣相所赞成”。(52)那么,究竟荣禄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做出劝阻慈禧的抉择,也是必须考量的问题。对此,依据近代以来流传的各种私家笔记和野史都不足以说明问题的全貌,只有借助较为原始的资料所反映的情况来加以分析。
己亥年十一月十八日,即 “立储”前夕,欧阳熙写给李盛铎的信中说道:
本月初十日,忽奉上谕,命廖师寿恒毋庸在军机大臣学习行走,而以赵展如(舒翘)入军机。闻李鉴帅(秉衡)陛辞时,慈圣谕以枢臣皆无用,命保人才,鉴帅辞不敢,慈圣遂分询诸人才具。鉴帅于荣、王诸人,皆敷衍答应。鉴帅退告马积生云:“此时不能不昧心说话。至廖帅则痛诋之。”鉴帅告人云:“第言此人毫无用处。”毕竟召对时作何语,无从得知。闻有 “枢臣皆要钱,太后将谁与图治”之语,刚相亦力挤之,故有此番更动。说者谓是去秋余波,似亦不为妄拟。刚相回京,极诋苏熙子[子熙] (元春)畏洋人如虎,决不能办交涉事,并在慈圣前言:“苏某此次到京,广为应酬,用银十万两,足见此人不能办事。”并言军机大臣皆为所用等语。退告荣相,荣相争之云:“我如使钱,天日可誓。”刚云:“汝虽未使钱,已为使钱者所卖矣。”(53)
十一月十九日,张之洞侄婿朱延煦在写给张的信中,也披露了京城政情内幕:
昨刚、赵二公拟请停罢大学堂,以荣相力沮而止。荣相复请添设武备学堂,已经译署议准归大学堂兼管,观此则似有扩充之意。十月慈圣万寿,海外华商公电祝嘏,并请归政,尔时枢臣隐去 “归政”二字,迨刚相还京,悉以面奏,于是有购逃一谕。太仓(廖寿恒—引者注)之出军机,殆亦因此。合肥粤督之授,虽为调停广州湾,究亦兼为此事。此次合肥见用,有人奏请收回成命,慈圣抵折于地,大不谓然,盖以甲午之役,群言过也。山东义和团事,朝廷意在解散,大约可了。教士被戕一案,亦经偿抵矣。顷来召见疆臣,外间谣言又起,皆不足信。(54)
这两封信反映了 “立嗣”前朝局的一些动态。刚毅在十月十五日回京后,与赵舒翘再次动议裁撤京师大学堂,遭到荣禄反对。但是,他将海外保皇会要求 “归政”的宣传情况奏报慈禧,导致慈禧大怒,并有十九日悬赏捉拿康梁的 “购逃”之谕;廖寿恒的出枢也与此有关,可见,刚毅仍在借康、梁问题做文章,对以平衡新旧、维护大局为己任的荣禄造成极大压力。在李秉衡面劾诸臣操守之后,刚毅又抨击荣禄所信任的提督苏元春,揭露荣禄的贪墨行径。荣、刚矛盾再次激化起来。
有足够的材料说明,刚毅极力将搜捕康、梁和打击新党视为朝廷首要大事,并借此以固宠。刚毅一直很关注康、梁的举动,奉天将军增祺向慈禧进呈《清议报》,据说就是刚毅指使的,汪大燮评论刚毅说 “大有逞志一人之势,又日日骂人是汉奸”。(55)文廷式也说:“因康到澳门之故,二人讪长信(慈禧)太甚。长信云宁亡大清,必诛康、梁。”(56)十一月二十六日,汪大燮致康年函称:“自刚回后,又常常专注拿康,危言耸论,不知有加几许,……合肥之商务两广,皆为此事,有此一事,则余事皆不暇也。”(57)刚毅将已经逐渐淡化的康案重新提起,加之经元善案发,更加激怒了慈禧,确实引发了紧张的局势。“立储”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建储”后发生的经元善案,一定程度上又加重了这种氛围。庚子(1900)正月十五日,上谕又悬赏十万两,捉拿康梁二人,“无论死活均可”。又下旨命李鸿章平康有为祖坟。二月十六日,总署电催。李电复,以探闻康党在港筹备,“名为新党勤王,实欲袭城起事”,“惟虑激则生变,平毁康坟似宜缓办”。(58)慈禧得电,大为不满,传旨申斥:“此等叛逆之徒,狼心思逞,正复何所不至。惟地方百姓,明晓大义者多,应知顺逆。即间有被其煽惑者,该署督当设法解散,一面密饬严拿,妥筹布置,毋任酿成巨祸。至所称平毁康坟,恐致激变,语殊失当。康逆罪大恶极,如直欲乘机起事,岂留一逆坟所能遏止。该署督身膺疆寄,惟当不动声色,力通乱萌,倘或瞻顾彷徨,反张逆焰,惟李鸿章是问。”(59)言辞极为严厉。
宣布 “建储”后,清廷对此举引发的恐慌和混乱也并非没有察觉。为此,也采取了一定程度的补救和缓和措施。这可能与荣禄的献言有关。己亥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经元善案发生的第二天,清廷以奉慈禧懿旨的形式,发布上谕:“明年皇帝三旬寿辰,应行典礼著各该衙门查例具奏。”旋奉懿旨, “所有应行典礼,著查照咸丰十年成案办理”。(60)二十九日,又颁布明发上谕:“明年朕三旬寿辰,允宜特开庆榜,嘉惠士林。著以明年庚子科为恩科乡试,次年辛丑科为恩科会试,其正科乡会试,著递推于辛丑壬寅年举行,用示行庆作人,有加无已至意。”(61)一般万寿开恩科这样重大的问题都是事先经过准备后提前公布的,这次光绪帝三旬万寿举行典礼并开恩科在新年前几天昭告天下,显然是向世人表示,光绪帝将得到维护,并无 “废立”的危险。
庚子年春间的京师官场,因立储的影响,端王载漪地位骤升,刚毅、徐桐、崇绮积极结纳,京师一片守旧气氛。二月,闲居京师的毓贤调补山西巡抚;同时,山东巡抚由袁世凯补授,李鸿章正式接任两广总督,东南互保时代的地方督抚格局大致底定。这时,荣禄的地位也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尽管他因皇帝万寿获赐御书匾额,并授内大臣,但因身体原因数月内多次请假休养。荣禄连续请假,有论者以为他是躲避。但是,从王文韶、那桐的日记看,他确实患病较重。三月二十八日,王记云:“荣相足疾大发,两日未入直,(先已陆续请假二十日,销假才七日也)。下午赴园寓候之,情形甚为狼狈,拟再请假十日,属告同人。”(62)四月初一日又记:“荣相足疾剧甚,请假十日。”(63)那桐在日记中说,四月十二日,荣禄病情仍未减轻。(64)
然而,就在荣禄居家养病期间,义和团反教活动从山东开始蔓延至京畿地区,焚杀教民的活动也越来越激烈。教会和各国公使向总署提出交涉,但是,在清廷排外护拳的政策倾向下,这些交涉毫无实质结果,事态终于发生突变。尤为严重的是,荣禄病假期间,刚毅等人在处理民教和对外关系上的偏执和失误,直接造成了事态失控的后果。这也是荣禄、刚毅的政争影响朝局走向的显著表现。
庚子年三四月间,义和团向直隶以及京津一带发展,沿路人数骤增,成分也越来越复杂,到处发生焚烧教堂、杀死教民、拆毁铁路等事件,行动逐渐失去控制。此时,义和团打出了 “扶清灭洋”的旗号。面对急迫的形势,荣禄主张 “剿办”,刚毅却建议 “劝导”,并得到慈禧的嘉许。结果不到10天,大批义和团民进入京城,京师形势开始失控;同时,外国军舰在大沽口外的聚集也越多,造成事实上的外部压力。清廷霎时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在很大程度上说,戊戌政变后荣禄与刚毅的政争日趋激烈,与庚子政局动荡有直接关系,这一点不可否认。
当然,到庚子五月间局势恶化,拳民遍布京城,中外宣战开始,刚毅等人已经意识到闯下大祸。荣禄疲于奔命,应对乱局;此刻,端王载漪也无计可出,跋扈之气有所收敛。荣禄销假后,“见诸公大闹,诸伧(指端王、刚毅等)皆无言以对”。他在召对时,又将刚毅等误事之状向慈禧细言,“诸王、贝勒大声疾呼,主战者亦怯”。(65)显然,载漪、刚毅辈没有意料到事情会到了这步田地。尽管荣禄一度受到端、刚辈的排挤,但是,同为满洲权贵,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一旦形势危急,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能得到某种程度的缓和。六月以后,进攻使馆已经骑虎难下,甘军和武卫中军奉旨围攻使馆虽不能因为荣禄等人异见而中止,但荣禄努力寻找机会,试图开启与使馆谈判的努力,也得到过载漪、刚毅等人支持。在荣禄的坚持下,拿获的教民被赋予与使馆通消息的使命,此事就得到载漪等人的支持。(66)直到七月初,李秉衡到京,主战呼声又高,并导致袁昶、许景澄被杀的事件后,朝局才再趋紧张,不过,此时的刚毅彻底没有了主意和信心,也无从与荣禄争权了。七月二十一日随扈出京后,刚毅受到越来越多的责难,闰八月二十四日,在马途次病死。九月,荣禄返回行在军机处主持朝政。两位满洲朝贵之间的政争在国破家亡的局面下终于画上了句号。
注释:
① 参见郭卫东:《载漪与慈禧关系考——兼与廖一中先生商榷》,《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9年第6期;《“己亥建储”若干问题考析》,《北京大学学报》1990年第5期; 《戊戌政变后废帝与反废帝的斗争》,《史学月刊》1990年第6期。
② 翁同龢在戊戌政变后曾对人云:“子良(刚毅之字)前充刑部司员,由余保列一等,得以外简。厥后以粤抚入京祝嘏,适额相奉旨退出军机,余即力保子良继入枢垣。虽不敢市恩,实亦未曾开罪。不知渠乘人之危。从井下石如此!”参见陈夔龙:《梦蕉亭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3页。
③ 翁万戈编、翁以钧校订:《翁同龢日记》第6卷,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2786、2791页。
④ 翁同龢的门生文廷式称:“广东铸银元局,历年所余近六万元。大小各数万,式甚精妍。刚毅入京祝嘏,饰以锦匣,为进奉之品,大称旨,其实则公款也。常熟援之,遂有军机大臣之命。”参见汪叔子编:《文廷式集》(下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734页。既提到进献财物,也言及翁之提携。高树也曾提到刚毅向慈禧进奉财物得以入枢,他在《金銮琐记》诗注中称:“刚毅由粤抚入京,祝太后寿,献各国大小金银钱于李阉,约计千余元,全球略备,无一雷同,大得阉欢心,遂为太后宠任。”参见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第19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291页。这里又说向李莲英进奉外国金银币(集币),大约慈禧也不能免。笔者以为,当时,两江外广东最为富庶,粤海关监督并督抚贡献内府较他省为多,历任广东督抚均如此,刚毅也不能免,况在慈禧六旬万寿之际?刚毅入枢的主要原因恐非此,此论可能是庚子后世人丑诋刚毅的说法。
⑤⑨ 王彦威:《西巡大事记》卷首,《清季外交史料》第4册,文献书目出版社1987年版,第3992、3992页。
⑥ 参见马忠文:《戊戌年翁同龢开缺前后清廷满汉关系管窥》,《晚清人物与史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0—118页。
⑦ 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戊戌变法》第1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332页。
⑧《鹿传霖戊戌六月家书》,《鹿传霖任川督时函札》,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档号甲170。
⑩ 参见王景泽:《载漪与虎神营》,《军事历史研究》1991年第3期。
⑪《体仁阁大学士徐桐奏为直陈慎选贤能分别黜陟管见事》,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五日,录副奏折,档号03—5617—033,缩微号423—230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⑫ 参见《翰林院侍讲学士陈秉和奏为特参山东巡抚张汝梅等员衰颓昏愦愎诈贪婪事》,光绪二十五年正月十八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71—092,缩微号 405—341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5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
⑬ 参见《翰林院侍讲学士陈秉和奏前参疆臣张汝梅一折言有所指遵旨明白回奏事》,光绪二十五年正月二十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71—098,缩微号405—3435,“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⑭㉔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5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95页。
⑮《达斌致荣禄函》,虞和平主编:《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抄本·荣禄档》第1辑第68册,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23、683页。
⑯ 赵尔巽等:《清史稿》第42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765页。
⑰《钦差办理广东防务彭玉麟等奏折附片》,《中法战争》第6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60页。
⑱ 王清穆:《知耻斋日记》(续二),《历史文献》第14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83页。
⑲ 王懿荣:《与张之洞》,吕伟达主编:《王懿荣集》,齐鲁书社1999年版,第246页。 《论语》:“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意为孟公绰这样的人,叫他去做赵魏那等大国的家臣长者,还能胜任有余,却不能叫他去做滕薛那等小国政繁责重的大夫。这段话是孔子批评孟公绰廉静而才短。
⑳《陈奏管见折》(光绪二十一年九月十六日),戚其章辑校:《李秉衡集》中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429—435页。
㉑《吴樵致汪康年》(丙申正月廿五日),《汪康年师友书札》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69页。
㉒《直隶总督裕禄奏为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体病状衰实难即行来京预备召见据情代奏事》,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初八日,档号04—01—12—0588—004,缩微号04—01—12—112—0763,“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㉓《山东巡抚毓贤奏为特参两江总督刘坤一庸懦昏聩据实纠参事》,光绪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档号03—5373—108,缩微号406—0580,“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山东巡抚毓贤奏请饬下两江督臣清查中饱和囊厘金局员并各省疆臣仿照李秉衡整顿海关化私为公事》,光绪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档号 04—01—12—0589—118,缩微号04—01—12—112—180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㉕ 参见何汉威:《从刚毅、铁良南巡看中央和地方的财政关系》,《“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68本第1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7年版;王尔敏:《刚毅南巡与轮电两局报效案》,《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4期。
㉖㉘ 朱祖懋:《海城李公勤王纪略》,光绪癸卯(1903)铅印本,第6—7、6页。
㉗《掌山西道监察御史彭述奏为援案请派大臣巡阅长江水师事》,光绪二十五年十月十六日,录副奏折,档号03—6186—069,缩微号460—2250,“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㉙《知新报》援引《字林西报》的消息说:“今日李秉衡参劾京中各大员,甚为侃直。查所参者,一为庆王、荣禄,立党争权,目无皇上,将危社稷;一为军机大臣王文韶,年老昏庸,不知办事;一为提督苏元春,办理划界事宜,不能力争,致受法人侮辱;一为武卫中军翼长张俊,军无纪律,纵士卒骚扰,且所用军器,均旧式不能合用;一为河南巡抚裕长,贪劣不职。以上各员,均请旨查办等语。奏上,太后阅至参庆、荣处,为之动容,遂留中不发。”参见《知新报》第110册,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日,澳门基金会、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1612页。这些京朝官场秘闻,不尽确切,况且《知新报》又有保皇派的背景。尽管如此,荣、李关系不洽大致还是符合实情的。
㉚《恭报交卸日期折》,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刘坤一遗集》第3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205页。
㉛《巡阅长江水师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奏报病假届满前往长江酌定起程日期事》,录副奏折,光绪二十六年二月初二日,档号 03—5387—023,缩微号 407—032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㉜《工部尚书钱应溥奏为因病续假调理并请派员署缺事》,光绪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63—126,缩微号405—1217,“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㉝《军机大臣钱应溥奏为假满病势难痊请旨开缺事》,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64—148,缩微号405—1526,“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㉞《工部尚书钱应溥奏为因病请予开缺事》,光绪二十五年四月初五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74—019,缩微号406—0695,“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㉟《工部尚书钱应溥奏为旧病未愈请旨开缺医调事》,光绪二十五年五月初八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75—049,缩微号406—103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㊱ 冯熙撰《礼部尚书廖公墓志铭》称:“其(廖寿恒)入枢垣也,为翁常熟所引,常熟既以翼戴德宗,积与孝钦忤,公亦靖共受常轨,不为异己所容。常熟一摈,公遂以足疾归,而国事流失败坏,岌岌不可为矣。”见《碑传集补》卷5,《清代碑传全集》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289页。
㊲ 廖寿恒庚子年六月请假,七月初三日,许、袁被杀后,上折续假。八国联军进城后,出城逃难。后以留京大臣于闰八月二十日上折,请求开缺,九月初八日获准。自此离开政坛。十一月回籍。二十九年八月十五日病逝。参见《礼部尚书廖寿恒奏为病久未痊请开缺事》,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二十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92—018,缩微号407—178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江苏巡抚恩寿奏为前任礼部尚书廖寿恒在籍病故代递遗折事》,光绪二十九年九月初四日,录副奏折,档号03—5424—049,缩微号410—0158,“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㊳《吏部尚书孙家鼐奏为假期已满宿疾难愈请开缺调理事》,光绪二十五年七月初十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78—036,缩微号406—1609,“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㊴《吏部尚书孙家鼐奏为病未痊愈假期届满自请开缺事》,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录副奏折,档号03—5382—125,缩微号 406—2976,“国家清史工程网(中华文史网)”。
㊵ 流放新疆途中的张荫桓在给阎迺竹的信中说:“迟老(孙毓汶,号迟盦)专差计已返都下,家丁言迟有复入中书(即军机处)之说,高密曾往劝驾云。”高密指代荣禄。见《张荫桓致成叔(阎迺竹,阎敬铭之子)函》,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十月初七日,虞和平主编:《近代史所藏清代稿抄本·阎敬铭档》第1辑第18册,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177页。
㊶㊿ 陈夔龙:《梦蕉亭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3—14、9—10页。
㊷《与李季高》(十一月廿九日),徐寿凯、施培毅校点:《吴汝纶尺牍》,黄山书社1990年版,第153页。
㊸ 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36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51页。
㊹《知新报》第99期,光绪二十五年八月十一日,澳门基金会、上海社会科学院1996年影印本,第1434页。
㊺ 沈鹏:《为权奸震主削民、生祸招灾、请肆诸市朝折》,《国闻报》光绪二十五年十月十六日,第1版。
㊻(60)(6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5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96—397、405、406页。
㊼ 经元善:《上总署转奏电禀(1900年1月26日)》,《苏报》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虞和平编:《经元善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09页。
㊽《论立嗣即已废立》,《知新报》第112册,光绪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澳门基金会、上海社会科学院1996年影印本,第1640页;佩弦生:《论建嗣即为废立》,《清议报》第3册,光绪二十六年二月初一日,澳门基金会、上海社会科学院1996年影印本,第2377页。
㊾ 胡思敬称:“戊戌训政之后,孝钦坚欲废立。贻榖闻其谋,邀合满洲二三大老联名具疏请速行大事。荣禄谏不听,而恐其同负恶名于天下也,因献策曰:‘……臣请以私意先觇四方动静,然后行事未晚。’孝钦许之。遂以密电分询各省督臣,言太后将谒太庙,为穆宗立后。江督刘坤一得电,约张之洞合争。之洞始诺而中悔……(刘)遂一人挺身独任,电复荣禄曰:‘君臣之义至重,中外之口难防。坤一所以报国者在此,所以报公者亦在此。’道员陶森甲之词也。荣禄以坤一电入奏,孝钦惧而止。” 见《国闻备乘》,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92页。这段记述是典型的耳食之言,情节虽生动,但时间前后错乱,如刘坤一之言系戊戌九月所言,而此处系年于己亥,其他可想而知。故研究庚子史事似应搜罗更原始的资料为依据,不能尽以民国年间所刊笔记为立论根据。
(51)(53)参见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下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455、643—644页。
(52)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下册,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644页。
(54)《朱延煦致张之洞函》,己亥嘉平十九日,未刊,见《李鸿藻存札》(外官禀),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档号甲70-11。按,近代史所藏李鸿藻档案中夹杂有不少张之洞所收书牍,此即其中一件。
(55)《汪大燮致汪康年函》,《汪康年师友书札》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804页。
(56)《皮锡瑞日记》第4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第104—105页。
(57)《汪康年师友书札》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812页。
(58)《复译署》,光绪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午刻,顾廷龙、戴逸编:《李鸿章全集》第27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页。
(59)《附译署来电》,光绪二十六年二月□□日,顾廷龙、戴逸编:《李鸿章全集》第27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页。按:时间应为27日。
(62)(63)袁英光、胡逢祥整理:《王文韶日记》,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007、1007页。
(64) 北京市档案馆编:《那桐日记》,新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341页。
(65)《荣禄与奎俊书》,《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38—139页。按,引文中 “侄”原为“姪”,现一律改为“侄”。
(66)参见马忠文:《荣禄与晚清政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277—284页。
(责任编辑 张卫东)
K252
A
(2017)01-0096-11
马忠文,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