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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水旺上五代都是玫瑰镇上的闻香师,负责闻香精厂里各式产品的香味,用鼻子当检测仪器。不同的品种香型不一浓淡不同,这都需要一个灵敏的鼻子。汪家嗅觉代代遗传代代增长。到了汪水旺这里,汪家嗅觉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由于嗅觉灵敏,汪家祖孙三代的鼻子特别发达,喧宾夺主地搁在脸上。
汪长旺前几天刚满11岁。他喜欢在家里这条朱紫街走来走去,等待求援的小朋友。此时,小蒜头过来,他告诉汪长旺镇东头的稻田中午收割完毕,是捉泥鳅的大好时机。到达稻田,已经有三五个小朋友在那里捉泥鳅,他们像无头苍蝇在湿润的稻田里乱钻洞乱翻泥。汪长旺被包围在中间。汪长旺蹲下身子,三嗅两嗅,指出泥鳅的藏身之处。稻田软泥下是湿泥,泥鳅就躲在下面的某个地方。小伙伴们拿着铁锹或者锄头,照汪长旺指定的地方下手。泥土翻过来,泥鳅立即现身。天黑后,他们的鱼篓里装满肥壮的泥鳅,回到汪长旺家,几个小伙伴平均分配战利品。
爷爷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爷爷去年闲下来的,他已经71岁。好多香精厂高薪聘请爷爷去当闻香员,爷爷不去。爷爷闻了一辈子香精,他需要退隐江湖。爷爷的嗅觉仍然超过常人,汪长旺一伙还未进大门,爷爷就闻到了泥鳅的腥味。汪长旺的这点本事不值得爷爷表扬,爷爷眼睛都懒得睁开。父亲在爷爷工作过的香精厂当闻香员,汪长旺将来也将直接进这家老字号香精厂。厂长家世代造玫瑰香精,汪家世代当其闻香师,各有绝招。两家合作十分愉快。爷爷有意识地在培养汪长旺分辨各类植物、香精的能力,汪长旺天分好,学得快,爷爷不用费太大的心。
香煎泥鳅端上桌。这是父亲的手艺。香河渔产丰富,得天独厚,玫瑰镇的人都能做一手好鱼。父亲小时候常在河里抓鱼,他以闻气味来判断鱼的位置和品种。现在轮到汪长旺了。汪长旺跟父亲不一样,汪长旺不亲自动手,他只负责指挥小伙伴捕鱼,然后平分。对于这个,父亲没有表示什么。就着泥鳅的香味,爷爷跟父亲喝起了小酒。酒质量的好坏爷爷跟父亲能闻出来,能准确说出酒的度数成分,用的是什么年份的大米高粱或者麦子。因此,家里的酒都是好酒。
爷爷和父亲的这些功能,汪长旺都具备,但大树下面不长树,汪长旺一直被镇上大人忽略。真正让汪长旺名声大振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东巷黄胡子家的传家宝失窃,那是价值连城的古画。报了派出所,没查到线索。黄胡子想到汪长旺的父亲和爷爷。父亲在上班,黄胡子将爷爷请去。爷爷没有把握,这个难度太大。爷爷在黄胡子家里到处嗅,他闻到黄胡子家有许多人的气味。黄胡子家也开香精厂,家里人来人往,古画失窃后,光是公安就来过好几拨。黄胡子存放宝贝的密室也留下多种气味,爷爷不好判断哪个气味是窃贼留下的。古画失窃好几天,窃贼的气味应该消散殆尽。黄胡子的密室长年不通风,有一股难聞的潮霉味。爷爷对黄胡子摇头,欲比较气味得先将来过家里的所有人都闻一遍,这个不容易办到。窃贼能从黄胡子家的密室里盗走古画,非一般技艺。黄胡子不服,又请来汪长旺的父亲。父亲像猎犬一样仔细嗅了密室的每个角落,分辨出十来个人的气味。黄胡子勾手指算了算,认为进入过密室的人不下十个。父亲也知难而退。家里大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因为镇上人都在议论。他们担心大盗光临自己家。爷爷父亲没换衣服也还没洗澡,身上留着黄胡子家密室的味道,味道不好闻,汪长旺不适应。第二天汪长旺去小蒜头家里玩耍,进厕所小解时闻到一股黄胡子家密室的味道,虽然微弱,他仍然能分辨。他回去悄悄告诉爷爷。爷爷带他去到黄胡子家,黄胡子打开密室大门。汪长旺还没进门就说:“是这个味道。”黄胡子带汪长旺去派出所,所长派人便衣出行。仔细查看小蒜头家厕所所有角落,没发现古画。汪长旺鼻子靠近南墙时,发现气味最浓。汪长旺推测气味是从邻居家钻过来的。邻居是小蒜头的亲戚,他们共同的祖上修建了这座房屋,后分家,用砖隔开。老房子了,墙有些漏气。公安进入邻居家,一搜,古画果然藏在深处。
这个在公安那里难度极大的案子,却让汪长旺轻易地破获。消息以风一般的神速在玫瑰镇上传播。镇上人成群结队地来到汪长旺家,参观这个旷世奇才。玫瑰镇小,他们大多都认识汪长旺。以前汪长旺是普通儿童,现在已经是神童。神童自有神童的模样,汪长旺的模样超凡脱俗。参观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参观的人太多,朱紫街上排起长龙,你挤我推,十分混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爷爷想街坊之所想急镇上人所急,“都站在原地别动!”爷爷的声音传出家门,门外参观者接力把爷爷的命令往下传,一直传到队伍的末端。爷爷牵着汪长旺出来了,爷爷让人群排列整齐接受汪长旺的检阅。人们忍不住去摸汪长旺的身子,有人想去摸他的头或者鼻子时被爷爷呵斥。汪长旺挥动手臂面带微笑,他在爷爷示范下伸出小手来与人相握。有人长握不放,请求汪长旺传递智慧密码。这条是玫瑰镇最长但也只有2公里的街道,汪长旺走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爷爷控制,估计一个星期也走不完。傍晚时分,镇上许多人给汪长旺家送来鸡蛋雪花饼等礼品。他们怀着敬意而来,并无别的目的。汪长旺的家人客气一番全部收下。各式礼品堆满了厅堂和汪长旺的小房间。礼品都是最好的,他们知道变质的或者久放的礼品是对汪长旺的侮辱,也别想逃过他的神鼻——他们只想尊敬汪长旺,而不愿留下坏印象。
在玫瑰镇上从来没有公安为百姓送锦旗,这回破了个大例。局长领着队伍向朱紫街走来,干警们敲锣打鼓,惊动四邻。为了表示回应,按玫瑰镇礼节,爷爷在门前点响鞭炮。
“破案能手 人民卫士 赠神鼻汪长旺 玫瑰镇公安局紫檀派出所”。局长将锦旗送到汪长旺手上,一位女干警给汪长旺戴上大红花。汪长旺全家与公安干警们合影,照片日后分别贴在汪长旺家大厅及派出所的大院里。
应该去游行一圈。有人提议。这是个好主意。爷爷让戴红花的汪长旺骑上肩膀,从朱紫街开始游行。父母亲紧跟后面,父亲想替爷爷扛汪长旺,想享受这份特别的荣誉。爷爷不让,父亲心里很不高兴,低声说:“这是我的儿子又不是你的。”爷爷假装听不见,他在旁人的口号声中大步朝前。“长旺,你朝人群挥手。”“爷爷,我一直挥着呢。”
玫瑰镇不大,但选择主要道路绕一圈费时费力。费时不怕,费力爷爷就吃不消了。走完朱紫街,游完达山路,爷爷力气用尽。爷爷不得不将汪长旺放下来。父亲的机会就这样来了,父亲双手握住汪长旺用力一甩,汪长旺立即飞上父亲的肩头。父亲年轻力气大,爷爷不服不行。闲置下来的爷爷挥手喊口号:“向破案能手人民卫士神鼻汪长旺学习!”“向破案能手人民卫士神鼻汪长旺致敬!”口号就那么三两句,但有力。因故不能跟随游行的居民走出家门,对经过的汪长旺致以热烈的掌声。街边队伍时常混乱,爷爷需要不断地维持秩序。爷爷理解他们的心情,在一边维持秩序时,心里就灌着蜜。到了沱巴街,有个人提出与汪长旺合影,爷爷不让。“我给合影费。”爷爷还是不让。那人往汪长旺母亲手里塞入10元钱就强行合影。爷爷说:“你这是干什么?!”爷爷说是说,并没有去阻止。10元就能跟神童合影,许多人都不吝啬这个钱。合影人排着长龙,汪长旺母亲乐开了花。花了钱,人家就有资格提要求,要汪长旺摆这样或者那样的姿势。爷爷不干了。但是人家加了钱,爷爷就半阻半就。
如雷贯耳的名声第二天传到学校。早操结束后,校长站在台上讲话。校长天天在早操后讲话,校长是暴脾气,一讲话就训学生训老师。屁大点的事,也拿到大会上来说,小事扩大化。老师学生都反感。今天早上,校长态度却特别好,他笑呵呵地走到主席台中央。校长大力表扬汪长旺,从他的祖宗表扬起。说汪家代代有个好鼻子,为玫瑰镇的香精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汪长旺就更了不得,用神鼻为公安机关破获一宗大案。他号召全校师生向汪长旺同学学习。校长讲话天天超时,今天超时更严重。接下来的第一节课,只能缩短时间。既然时间都不够一堂课,就不上了吧。全老师这么决定。全老师上语文课,又是汪长旺的班主任,他有权决定一切。他主持召开班会,继续表扬汪长旺,要求学生写学习汪长旺的体会作文。提议选举汪长旺为班长助理。同学们一致举手通过。下课后,全老师向校长汇报。校长非常高兴,对全老师进行了表扬。但是第二天早训时,校长对全老师的表扬就大打了折扣。“这么优秀的同学,怎么才是班长助理呢?!”校长的火气又上来,他借机大骂。汪长旺立即就成了副班长。
全老师晚上去家访。全老师向爷爷表功。爷爷却不动声色,爱答不理。汪长旺父亲态度好些,给全老师倒了茶水上了香烟糖果。全老师坐立不安,勉强坐够半小时才离开。全老师后悔家访。爷爷对提拔汪长旺为副班长不满意,意思要当班长。可是,汪长旺学习成绩太差,各方面表现也一般,当班长难以服众。这个事只能冷处理。
爷爷还是第一次听到汪长旺当副班长的消息,这是个好消息,老练的爷爷硬是脑子转得快,以沉默来享受快乐和表示抗议。
“小旺,你给我出来!”全老师离开后,爷爷尖声地叫。汪长旺应声来到厅堂。
“当副班长了?”
“当了。”
“哪天当的?”
“今天。”
“为啥不对家长说?”
“不好意思说。昨天老师同学们给了我个班长助理,我都觉得重了。”
“太没出息,就你这神鼻的美名,当个班长都太小了。”
“我不想当班长,爷爷。我能力不够。”
“能力是天生就有的?你没当,怎么就晓得当不了?”
不要怪玫瑰镇人爱传话,汪长旺是当下话题中心嘛。汪长旺当上副班长这样的小事,全镇人都知道了。傍晚时分,爷爷到镇上小卖铺买酱油,汪长旺跟在屁股后头。店主对爷爷和汪长旺特别热情,“听说汪长旺当上副班长了,汪副班长,热烈祝贺你啊!”汪长旺嘴快,说:“我不愿当的,老师同学押着我当。”爷爷不高兴,说:“什么汪副班长,去掉个副字你会死吗?!”回来的路上,爷爷说:“我们必须去掉这个副字,这个字太刺耳。”“好,爷爷,副字去掉,班长也去掉。”爷爷停下脚步,逼视汪长旺说:“你像从前的爷爷,手到擒来的荣誉都不晓得去争。爷爷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晚了。但你不晚,爷爷要在你身上抢夺爷爷的损失。”
爷爷去到学校要求汪长旺当班长。全老师为难。全老师说:“理论上汪长旺是应该当班长的,可是,换届选举时间还没到,这时候撤换班长没有理由,而且现在的班长干得不错。”爷爷火气蹿上来,说:“意思是说,汪长旺比不上现在的班长?”全老师心里说,当然比不上,除了有副神鼻,别的都比不上。当然,汪长旺人品还是可以的。全老师说:“汪长旺十分优秀。”爷爷说:“你不敢拿他们俩来比较,说明看不起汪长旺。”爷爷去找校长,校长这几天深入地了解了一下汪长旺的表现,人没什么毛病,就是学习成绩太差,当个副班长已经配得上破案能手这个荣誉。要说提到班长位置,校长有所犹豫。校长应付说:“我们考虑考虑。”爷爷说:“就别考虑了,这么优秀的学生不当班长,谁当?”校长答应给爷爷一个满意的答复。送走爷爷,校长召开班子会研究,各班主任列席,他们的思路不仅限于这个班,如果别的班有班长不合格,也可以撤换,让汪长旺去替代。全年级分析下来,没有合适的位置给汪长旺。事情就搁下来。
“当上班长了吗?”隔一两天爷爷就问汪长旺。
“没有。爷爷,我不要当班长。”
半个月后,爷爷坐不住了,他去找公安局局长,找教育局局长。教育局局长批了字,要学校解决汪长旺的班长职务问题。校长不敢怠慢,任务交给全老师。全老师心想麻烦了。全老师先找班长谢锦娜谈。班长没表态。中途把她换下来,她受不了。她一委屈,就流泪,然后放声大哭。全老师不忍换她,她太优秀。全老师想了一夜,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辞掉班主任。报告递到校长那里,校长给了全老师一耳光。全校老师都晓得校长脾气虽坏,但却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全老师心底还是服校长的。皮球没有抛出去,全老师只能再想办法。他去班长家搞家访,做她家长的工作,让她家长做她的工作。全老师一上来就赞扬班长。她家长已经知道,学校有换女儿班长职务的想法。“不能换,但我们不针对汪长旺。他是个好学生。”她父亲说。全老师表示,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上门来。全老师说着说着,眼泪下来。謝锦娜心软,说老师你别哭,我让出位子就是了。她家长议论分析一宿也想通了,一个学生优秀不优秀,不能以当不当班长来定论,而且谢锦娜是如何下来的,全校师生有目共睹。当夜,全老师也在想这个问题,撤换谢锦娜他于心不忍,后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设立两个班长,轮流执政。校长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创新年代,弄个轮值班长也未尝不可。班会上很快定下来。
爷爷听后不满意:“天上可以有两个太阳吗?学校可以有两个校长吗?”轮值班长这事还没正式开始,就夭折。既然谢锦娜同意后退,干脆来个彻底。校长亲自找她谈话,校长除了脾气坏,却是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半个小时谈下来,谢锦娜心情舒畅,一口答应不当任何班干部,全力支持汪长旺的工作。
谢锦娜跟汪长旺不住同一条街。她的家离学校近。但是为了教他当班长,放学后,她陪他走回家,路上教授当班长技巧。时间早的话,爷爷就迎她进屋,腾出地方让谢锦娜言传身教。汪长旺天生缺乏组织和管理能力,谢锦娜传授的当班长之道,他学不来,听不进。第一次班会活动,教室乱糟糟的,没人听他的。副班长镇不住,谢锦娜一出面,场面就平静了。同学们都知道她已经不是班长,可以不听,但,她一出面,大家就服。以后的班集体活动,谢锦娜在背后为汪长旺撑腰出主意,班上的工作仍然在全年级称第一。全老师看在心里,但没办法改变。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全老师上谢锦娜家去。她父母这才知道谢锦娜一直在做幕后英雄。她父母没有怨言,她虽然不当班长了却仍然做着班长一样的工作,所有人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对她同样能达到锻炼的目的。当然,这只是针对汪长旺来说的,要是换了别人,她家长死活不会答应退位和支持。
爷爷是明白人,汪长旺无能当班长,但他有当班长的命,有贵人相助的命。除了内心对谢锦娜及其父母表示欣赏,表面上他对谁也不会说一个谢字。人们似乎也习惯了一个看法:所有人帮助汪长旺都是应该的必须的。
汪长旺学习成绩始终提不高,谢锦娜一对一地帮扶,收效也不大。家庭作业做不完,第二天无法交,谢锦娜就模仿他的字迹帮写作业。老师都看得出,但睁只眼闭只眼。老师知道这样下去,汪长旺永远无法提高学习成绩,各任课老师主动用业余时间免费辅导他学习。只是袁老师有过一次尴尬后,就再不敢去他家辅导了。那是个周末早上,袁老师来到汪长旺家。袁老師是女的,新婚不久。袁老师一坐到他身边,汪长旺就大叫起来,你下面有一股好腥臭的味道!袁老师羞愧得无地自容,找了个借口离开。当时,他的家人都在场,都知道那种腥臭是什么。袁老师把自己的尴尬遭遇告诉女同事们,提醒她们来例假或者做完那事没清洗干净时,千万不要去辅导汪长旺。他的鼻子太灵了!男同事们也尽量地让身上的气味少一些,女同事则除了注意上面的事项,还会洒上香水。玫瑰镇各种香型的香水都有。但一个男同事还是尴尬了。这男同事有婚外情,他身上留着两个女人的味道,一天上辅导课时,被汪长旺闻出来了。这个同事从此收敛了婚外恋,并且找借口不再上汪长旺家。由于汪长旺有着超强的嗅觉能力,上课的老师尽量地远离他,并且将身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汪长旺学习成绩提高不明显,每次考试都差不多全班倒数第一。这不是一个班长所应该有的成绩。学校有共识,给他拉分,或者方便的时候让他依标准答案重做。这样,汪长旺的成绩就能保证在全班前列,在全年级也能进入前五名。
鉴于汪长旺的“成绩”和班上丰富而有创新的活动,学期结束时,全老师的班再度被评为优秀班,汪长旺被评为优秀班长。
寒假时节,小蒜头他们时常在朱紫街上走动,期望见到汪长旺的身影。自从汪长旺成为神鼻,业余时间就很难见到。离开汪长旺,捉鱼摸虾的快乐活动就少了成效。冬天,稻田干燥,泥鳅钻到湿泥深处,给捕捉工作带来极大难度。汪长旺在的话就不一样,无论多深,他均能闻到泥鳅的准确位置。稻田有水时,通过泥鳅洞可以捉到泥鳅,尽管事倍功半,毕竟有收获,而在干燥的稻田里,一刻也离不开汪长旺。到香河里捉鱼也是如此,水是流动的,河有深浅,一般人很难判断鱼的藏身之处。优秀的渔人可以通过观察周边环境做出判断,但也不那么准确。而汪长旺只消站在岸边,最多下到水里,鼻子一嗅就能寻找到方向,确切知道鱼的藏身之处。捉鱼摸虾趣味无穷,汪长旺身子痒痒的。可是爷爷看管得紧,不让随便出门。“你的命不同他们的,你的命贵,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爷爷警告汪长旺,“你不能跟他们一起玩,他们不配。”汪长旺的脸时常贴在窗户前,观看街上动静。在靠街的窗口,汪长旺与小蒜头他们说话。小蒜头他们害怕汪长旺的爷爷,不敢出声,只做手势,告诉汪长旺香河里又来了一批好鱼好虾。汪长旺在窗内抓狂,猛掰窗格。窗格是木头做的,有年份了。窗格雕刻吉祥物,很细,汪长旺想不到能够将其掰断。汪长旺从窗户里偷爬出来,随小伙伴们快乐地跑向香河。冬天的香河水仍旧丰沛,岸上冷风吹,河里流水暖。汪长旺自有自己的渔场,为获得精确信息,他贴近河岸,身子趴着,脸贴近水面。水下多种鱼味向他强大的鼻子扑来,他通过这些气味分析鱼的品种数量及远近深浅。鱼有多种多样,各种鱼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味道。就是说,什么季节应该吃什么样的鱼才是最好的享受。小伙伴们有了汪长旺,就有了挑选的理由。好吃不好吃,各人感觉不一样,现在,小伙伴就为应该捕哪种鱼争论不休。汪长旺见状说,都捕了。小伙伴们立即行动,十一二岁的孩子捕起鱼来熟练而老到。许多成年打鱼人并不挑选,只要能捕到,什么鱼都不在乎,因为他们缺乏一只发达的鼻子。
汪长旺的信息精确无比,小伙伴们捞了个盆满钵满。他们分手前在香河边把鱼分好,汪长旺站在一边,他不用动手动口,小伙伴们会很自觉地分给他最大份。小蒜头和大猛子负责把鱼提到汪长旺家门前。进入朱紫街时,小伙伴们掩护汪长旺躲避街人、钻回窗户。小蒜头大猛子提着鱼在大门口演戏一样叫汪长旺。汪长旺答应着出来,到达厅堂前,他有意叫一声爷爷。
“神鼻,我们给你送鲜鱼来了!”
汪长旺接过鱼篓,回身对爷爷说:“我们有好鱼吃了。”
“鱼篓里有丰鱼尖鱼塘角鱼。”爷爷说。
“爷爷,你鼻子还跟年轻时一样灵。”
爷爷叫汪长旺到身边来,“你身上有股香河的味道。”汪长旺狡辩说:“爷爷你老糊涂了。”
汪长旺在第三次外逃捕鱼时被爷爷逮个正着。爷爷把小蒜头大猛子等小伙伴带到家里。爷爷扣押小伙伴的消息很快传到他们家长耳朵里,家长纷纷上门致歉,保证不再让自己孩子招惹汪长旺。
汪长旺跟爷爷斗,但斗不过。他被严加看管。家里所有窗户加固,临街的窗户被封死。汪长旺到阁楼上去,通过上面的窗户观看外面的风景。爷爷知道汪长旺憋得慌,每每带他上街逛一次。汪长旺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人围观。“优秀班长,三好学生。”群众对汪长旺竖大拇指。由于“软禁”,汪长旺内心有火,原本想跟爷爷争吵的,见到群众夸他,就不好发作。在苹果摊,摊主送一个苹果给汪长旺,并帮他削好皮。在麻圆摊,摊主会用小竹签插一个香甜的送到他嘴里。后来,爷爷感冒,天气又冷,连续好几天爷爷都没带他出去逛了。父亲在工余抽出一个时间带他逛街。汪长旺并不买账,到了街上对父亲发脾气,一脚将一家油条摊踢翻。热锅里的油烫坏了摊主和路人的脚。摊主和路人去了医院。摊主和路人的家属找爷爷,要求赔偿医药费。
“你一定惹着汪长旺了,否则,他不会踢你的油锅。”爷爷说,“责任全在你们。”
摊主的家属一边照料病人一边就继续炸油条,他对路过的行人讨理。关于汪长旺踢翻油锅的事,玫瑰镇上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他们都站在汪长旺一边。
“好好的,汪长旺就踢翻了我的油条摊。”
“首先,肯定是你有错。退一步说,你摊点乱摆乱放,汪长旺踢翻,活该。好好养病,吸取惨痛教训吧。”
“你们都不讲理。就是神仙也应该讲理吧。”
“谁不讲理了,是你自己太不讲理。”人们成群结队来指责摊主以及摊主的家属。摊主不再争辩了,他最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的烫伤自己治,误伤的路人,也答应赔偿医疗费。
爷爷感冒好了后,继续带汪长旺出来逛街。摊主们热情笑着防护自己的摊点,直到爷爷和汪长旺走过,心中的石头才落地。
“玫瑰镇人对汪长旺太好了。上学放学路上都有同学帮提书包,渴了有同学帮买饮料,想吃零食,有同学送到嘴边。”父亲发出感叹说。
“难道不应该吗?”爷爷回击。
“就是,玫瑰鎮人就应该对汪长旺好。”他母亲附和爷爷说。
玫瑰镇下了一场雪,不大,街上屋脊上的雪很快融化,只有远处的山顶上有积雪。玫瑰镇好久没下大雪了,都指望碰上一场大雪。北边的沱巴山区有大雪,年年有。汪长旺常听爷爷说起。爷爷年轻时多次去过沱巴山区。“满山满岭都是白皑皑的雪,好喜人。”爷爷的话驻在汪长旺心里,给他带来向往。爷爷还谈起了那年进沱巴山区打猎的故事。山里人打猎见者有份。围猎时人们从四面向猎物围去,围到它走投无路时,枪手向猎物开枪。通常在大雪天打猎更容易些。野猪最多,还有肉质更细嫩的麂子。有了这些心理上的铺垫,有人请汪长旺去沱巴山区游玩时,他一口答应,并逃出爷爷的控制。
“你们是去打猎吗?”汪长旺对带他的全百首说。
“不是。我们不打猎。打猎违法。”
“不管什么样的野兽,我只要闻一次就能记住。所有野兽都不能打吗?”
全百首提醒汪长旺,不要对任何人说打猎的话。沱巴山区植物也很丰富,我们去采药,去采野果。冬天,枝头上还有许多野果。
越向沱巴山区深入雪就越厚,景色更迷人。到达沱巴镇上,全百首一行人带汪长旺进一家餐馆吃饭。沱巴镇上有各式野味,森林警察再厉害也无法抓到盗猎者。沱巴山区宽广无边,警察管不过来。沱巴野味的黑市交易从来就没断过。服务生端上来三种不同的肉,价格不一。“这些肉味我从来没闻到过。”汪长旺说。“全是野味,你只顾吃就好了。”全百首介绍了这几种野味的名字,然后老板从暗处拿来带皮毛的这三种野兽。汪长旺一闻就记住了。
饭后稍事休息,他们在当地一个人的带领下进山。这些人背着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猎枪。行走几公里,汪长旺累了。全百道他们轮流背他。他们在雪地里走得又快又稳。
“闻到野兽的气味你就说一声。”
“我闻到了,在那边,有两种气味。”
步子就更快了。他们循着野兽的气味而去。“你们看,它在那里。”汪长旺指着二十米之外的一个岩洞说。那是个旱洞,不太深,一只野猪躺在那里睡大觉,深黑色的皮毛在白雪中闪耀。全百首叫大家别出声,有枪的散开来,从不同的角度对准备野猪。
几声枪响,野猪从睡梦中毙命。另一只野兽外逃,但也没有逃出枪口。枪声一响,几只动物四下逃窜。他们的枪向它们射击,击中了一只,更多的逃跑了。
他们一共收获两头野猪一只果子狸,力量有限,他们不再恋战,而是抬着战利品返回。他们走得慢,并且选择另一条路线返回。抬野猪费力,但他们还是抽出人手时不时背一下汪长旺。一路上汪长旺闻到不同的野兽气味,一些在树上,一些在山洞,还有一些在地洞。有汪长旺的引导,他们打猎不费力。天开始暗下来。他们走到一个山脚,那里有两座茅草房。这是野兽的一个加工点。那些人烧着炉火,大锅里水咕嘟嘟翻滚。野兽交上来后,加工点的人立即烫毛刮毛开膛破肚。不到两个小时,野兽被肢解。汪长旺随全百首他们在这里吃了晚饭,还喝了些山里的野果酒。汪长旺很困。他们返回镇子时,他一直在他们某个人的背上睡着。
第二天早上,汪长旺醒来。他记不得昨晚是怎么回到沱巴镇的了。昨晚他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好玩吗?”全百首问汪长旺。
“很好玩。”
“那就再玩一天。反正是寒假。下面还有更好玩的。”
神鼻来到沱巴镇的消息,不知道谁透露出去了。有人来看稀奇,当场检验汪长旺神鼻的能耐。检验过后,他们都服服帖帖。神鼻来到沱巴,不会出事吧?他们是担心的,因为他们家里藏着盗打的猎物。全百首请他们放一百个心。
有了神鼻,全百首就能指哪打哪。上午,他们继续进山。进山前,全百首让汪长旺闻了两种珍贵的动物。今天他们重点就是找到这两种动物,干掉。这珍稀动物太值钱,一只就能卖出一套房子价格。因为珍稀,数量就少。他们在山里东走西窜,向导已经疲倦。向导说,见到什么就打什么吧,不然,我们转一天也不一定能碰上,这沱巴山区太大了。全百首不同意,他要的就是精华,平时可以滥打,这回不行,必须珍惜有汪长旺在的机会。七转八转就到了昨天那个茅草屋。他们在那里落脚吃午饭休整。下午继续寻找珍稀猎物。向导想往望江岭那边碰碰运气。全百首同意,从那边去,回沱巴镇也方便。行走两个小时,他们见到了多种动物,要是开枪的话,他们会收获许多。大雪天是打猎的最佳时节。全百首不准任何人开枪。这时候,一种气味传到汪长旺鼻子里,“我闻到了!”按照指引,一行人分散向目标悄然跟进。就在那个树丛中。大雪包裹的绿枝形成一个窝,野兽最爱藏身。
他们步步接近,都拉开枪栓时,三面突然响起喊声:“举起手来,放下猎枪!”山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全百首一行人被包围。
“完了。”全百首带头放下猎枪。
后来有传闻说,有人告密了。那人怕神鼻汪长旺的到来影响整个沱巴的野味黑市,干脆以告密来驱赶汪长旺。公安以意外获得的珍稀动物的一只腿设局,引诱全百首上钩。虽然是“钓鱼执法”,但也不违法,公安借机来打击从未减退的盗猎行为。
全百首是玫瑰镇人,在沱巴盗猎被抓,还带着汪长旺。消息传到玫瑰镇,人们气愤至极,先是成群结队去批判全百首家人,指责家教不严,然后几个人自告奋勇地来到沱巴。爷爷年龄大了,不能亲自来沱巴,他上全百首家打他们的耳光。沱巴警方要关汪长旺几天,可能还要送少管所去。玫瑰镇人不干,“他是优秀班长,破案能手,你们警方的得力干将,你们应该立即放了他!”汪长旺不到12岁,被人利用参与违法活动,要说批评教育一下也可以释放。沱巴警方没有立即释放,说至少得拘留两天。
两天后,玫瑰镇警方把汪长旺接回来。“打猎是违法的,以后不许再参与了。”警方把他交给爷爷。玫瑰镇上的人一拨接一拨地来看望安慰汪长旺,给他带来好吃的。他们接连骂全百首,骂得唾沫四溅。
“那是违法的事,我以后再也不干了,任何人找我闻气味我都不答应。”汪长旺对前来看望的人说。汪长旺懂事,许多人流下感动的泪水。
学校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痛恨全百首,全校老师一直认为是全百首污染了纯洁的花朵。新学期开学,校长又在台上训话,虽然他没表扬汪长旺,但也对汪长旺参与偷猎的事只字不提。校长第二天训话,以批判全百首开场,以号召全校师生警惕全百首教唆引导少年犯罪结束。
玫瑰镇因神鼻的出现治安变得非常好,即便夜不闭户,也不会有人敢上你家偷东西。妇女们尽可能把自己身子收拾干净些,别不小心碰上汪长旺而现尴尬。爷爷爱带着汪长旺在镇上走,大街小巷都要走一遍。爷孙俩的出现,给人安全感。爷爷逢人就说:“我们是业余巡逻员。”汪家为玫瑰镇做出了特别巨大的贡献。汪长旺顺利读到初三,高中没考上,当然要上也行,可以上职业高中。教育局领导让学校问问汪长旺愿上什么样的学校。汪长旺个头窜出好大一截,对于上什么高中,上不上高中,他没有想法。爷爷说:“不用上了,直接工作吧。不上高中也比那些高中生本领强。”父亲反对汪长旺工作,汪长旺不满16岁,工作不合法。上什么样的高中都行,上到十八九岁,长大了,再工作不迟。爷爷说,这简直是浪费青春。
谢锦娜成绩优秀被市里的重点高中录取了。初中,她跟汪长旺一所学校,但不同班。进入初中,学校安排汪长旺当班长,汪长旺没有拒绝。他仍然像小学一样,是个甩手班长,大主意有谢锦娜帮拿,具体事有副班长及别的班干部们做。现在,离开了谢锦娜,汪长旺就六神无主。读什么样的高中呢?汪长旺去找谢锦娜拿主意。“你来例假第三天了。”汪长旺总是那么准确,谢锦娜习以为常,并不感到难为情。谢锦娜说:“你天然条件好,将来会成为一代闻香大师。弄不好还会被特招进公安。如果只想在香精方面做出突出成就,就读职高。要是想进公安,应该读高中,学文科,将来考警校。鉴于你的天才,会成功的。”汪长旺说:“你说的两种选择我都喜欢,但我还是想当警察。”
镇里运作后,汪长旺进入一所乡级普通高中。他的高中上得一塌糊涂。从小学到初中养成的学习坏习惯高中改不了,主要是高中里再也没有像谢锦娜这样尽心尽力全方位帮助他的同学。
“不及格又怎么的?考0分又怎么的?你们敢不给他高中毕业证?”爷爷对高中校长说。
三年高中,汪长旺度日如年,除了他不断地长个头,知识一点也没学到。高中毕业证,教育局授意学校违规操作。玫瑰镇的人知道汪长旺成绩不好,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文凭不等于水平,高分低能儿的人多了去了。汪长旺拿不到毕业证见怪不怪,要是教育局不给毕业证,那就是毛病。玫瑰镇上偷盗基本没有,打架斗殴现象极少,最多是因为利益发生口角和谩骂。这都不碍事。无案子,公安就闲,一闲就容易忽略汪长旺。要是一个月无公安人员上家来问候,爷爷就会找上门去批评警察。听说爷爷上公安局,打抱不平的人就跟着。警察都是明白人,一看架势,立即热情迎接,道歉说好话。汪长旺成绩太差,报考警校,分数相差很远。高考,玫瑰镇人无法控制。谢锦娜上了名校。谢锦娜鼓励汪长旺说:“玫瑰镇香精事业需要你,行行出状元。”谢锦娜给省公安厅写信,推荐奇才汪长旺。公安很重视,真的下来人调查。汪长旺超强的嗅觉能力令公安佩服。但公安方面认为汪长旺不符合特招的条件,倒可以聘请为法医助手,临时工。爷爷和父母听了这个待遇就拒绝了。
玫瑰镇上的香精厂争相抢夺汪长旺,都给出最高条件,收入是临时公安的十来倍。汪长旺挑花了眼。一向有主见的爷爷一时也找不着北。父亲所在的黄氏香精厂厂长又上门来。
“我们是世家。”厂长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爷爷说:“我们几代人都贡献给黄氏香精厂了,到了汪长旺这一代,似乎可以换换口味。”
“我家有个女儿,黄可丽,开学就上高一了。要是汪长旺进我们厂,我答应黄可丽嫁给他,将来有股权。”
思来想去,黄氏香精厂给出的条件最优厚。几辈人当闻香师,却没有半间自己的工厂,汪家人心里是痛的。现在机会来了,需要抓住。
汪长旺留在玫瑰镇是全镇人最大的愿望,有他在,玫瑰镇治安就好,别的地方再好也不要去。当得知汪长旺决定进入黄氏香精厂后,镇上人奔走相告。那些未能争夺到汪长旺的香精厂也强装笑颜,做出高姿态来表示祝贺。
黄氏香精厂在玫瑰镇北面,最近在郊外买了地盘建新厂房。黄氏香精厂不是全镇最大的,但却是最大之一,经济效益上位列前茅。玫瑰镇的香精厂基本是做香水香精,可外用也可入食。做菜的时候滴上几滴香精,香味能提高许多倍。但最近也有厂家开发护肤品。黄氏香精厂在这方面就准备有所动作。汪长旺入厂的第一天,黄厂长组织全体职工夹道欢迎。人群中他看到了父亲,父亲鼓掌最热烈。然后厂长开了个简短的欢迎会。职工们打心眼里欢迎汪长旺,厂里多了这样的奇才,对产品的质量大有好处。
闻香室一共有3个闻香师,加上汪长旺就是4人了。父亲是闻香室主任。闻香室在化验室的隔壁,化验室也是3人,据说最近要招一个。产品品种多,化学成分检验和物理检验(比如闻香)工作量大,也相当重要,人数一定要保证。闻香室宽大,每个人都占据大块地盘。各式半成品成品摆放在工作台上,颜色也不尽相同。世界上的人对香型的喜欢不尽相同,必须有各种各样的香型产品来满足消费者的需要,特别是要面对法国日本韩国香水的压力,还有国内众多的产家。
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汪长旺管得少,主要是爷爷管,当然爷爷只是管生活,业务也没管,那时候也还谈不上什么业务。父亲给汪长旺讲解香精厂的概况,详细讲解闻香室的职责。黄氏香精厂主要是9大产品,19个系列,工艺简单却又复杂。关键是配方,配方都是保密的,只有厂里的核心人物知道,现在的黄氏香精厂,知道配方的只有黄厂长一人。配方虽然至关重要,但是死东西,各元素含量多一點少一点,浓度不一,制作出来的香味又有所不同。有时候精密仪器都控制不了,何况现在还没有那么精密的仪器。在香水界,最精密的还是人的鼻子。父亲计划将9大样品19个系列,一样样地教会汪长旺。为此,他制作出多种样品,都是些失败的样品,从失败中寻找成功。汪长旺确有天才,他很快地记住了各种失败的气味。
多年不进工厂的爷爷拄着拐杖来了。当年父亲进工厂,爷爷没进来看望过,爷爷对汪长旺特别看重。爷爷离开工厂这些年,厂里产品类型有了许多变化,香型也不断地开发出来。爷爷这两年嗅觉有所退化,新开发出来的这些产品香型因为接近,他已经分辨不出。爷爷只是坐着不说话,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然后睡着了。
天才就是天才,不到三个月,汪长旺已经掌握了产品的标准香型。这样,他就能独立地工作。这天,门卫递给汪长旺一封信,是就读于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谢锦娜写来的。汪长旺对信件没有什么感觉,他撕开看了,他看得粗,对谢锦娜描述的北京以及她的学校没有什么感觉。他收好信,回到家顺便一丢。不久,他又收到第二封。谢锦娜问他收到第一封信没有。汪长旺只得回信。他还从没写过信,打听好怎么写信后,回了。他写不出几个字,说,我上班了,一切很好。
能力来自于天才,汪长旺的工作就相当轻松。按工作规程,闻一个产品不能低于五秒,可是汪长旺不到一秒就能判断。香型不达标,必须通知车间加减香料,或者继续发酵。掌握产品的生杀大权,非常过瘾。闻完香,汪长旺就走到室外闲逛,遇上厂里的职工,他会得意地笑。全厂他工作最轻松,工资待遇最高。
凭什么?有人向黄厂长提出疑问。黄厂长有时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汪长旺是有一只超强的鼻子,可是用来闻香似乎也是大材小用。有闻香室里闻香师那样的灵感鼻子基本够用。为了抢夺汪长旺,黄厂长付出了很大代价。抢回来后,又当菩萨供着,号召全厂职工宠他。周末全厂搞卫生也不用他参与,全厂出洞收购优质玫瑰花,他去不去都行。黄厂长静下来想时,心理就不平衡。不平衡就讨厌他那只大鼻子。黄厂长把忧愁挂在脸上,让老婆发现了。老婆骂黄厂长多虑,做事拖泥带水。汪长旺神鼻天下难寻,好不容易抢到手,怎么能埋怨呢?神鼻是黄氏香精厂的一张名片,何不大力使用?黄厂长被点醒。黄厂长组织写手为产品写广告词拍宣传片,做足神鼻文章。
这一招真还奏效。广告文案、宣传片做好后,就铺天盖地在各类媒介上发布。恰巧在上海有个一年一度的全国香水护肤品订货会,黄厂长一行人将汪长旺带到会场,给与会者表演神奇的鼻子。两天的订货会,汪长旺成为中心人物,黄氏产品订货量创出意外新高。
订单成倍增加,厂里职工就不再说汪长旺的坏话。汪长旺是活宝,必须全力维护。在这家厂里,职工们最看重厂长和汪长旺。
爷爷在这年秋天走完了人生的旅程。临终前,爷爷拉着汪长旺的手说:“你天生一只神鼻子,但不能只用来闻香啊。”汪长旺不完全明白爷爷的意思,父亲似乎明白。父亲劝他多在新产品开发上费点心,搞出一种别人搞不出的产品来,或者培养自己别的技能。汪长旺说:“厂子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搞新产品开发?”父亲说:“这个厂将来不就是你的吗?”
黄可丽在市里上高中,她的成绩并不拔尖,没有达到市重点录取线。黄厂长通过运作,搞到一个借读指标,然后又老虎借猪似的正式把学籍弄进去了。黄可丽两周甚至一个月才回玫瑰镇一次,汪长旺难以见到。他以前几乎没有注意过黄可丽。每年春节黄厂长夫妇会带着黄可丽到家里来拜年,这个传统延续了几代人。黄氏香精厂离不开汪家闻香的贡献。黄可丽年年来,汪长旺就是想不起她的模样。以前汪长旺不正眼瞅她。元旦,黄可丽放假回来,汪长旺终于见着了她。黄可丽很洋气,人长得也俏,汪长旺喜欢她。那时正在路上,父亲指着在前面走着的她说:“她就是你老婆。”汪长旺跑上前去认真看。黄可丽认识汪长旺:“长旺哥,好!”汪长旺说:“老婆,你好!”
黄可丽说:“我不是你老婆。”
汪长旺说:“你是我老婆。不信你问我岳父去。”
“我不认识你岳父。”
“我岳父就是你父亲。”
“不是的。”
汪长旺与黄可丽肩并肩走进她的家。黄可丽刚下班车,从汽车站到她家不远,她步行回家。黄可丽肩上的包很沉,汪长旺没有帮她。到了家门口,黄可丽大声叫妈。她妈迎出来,见到汪长旺,她妈的笑容就收敛了一些。
“黄可丽不承认她是我老婆。”汪长旺用告状的口气说。
“你们年纪都还小,先别说这些。”黄厂长正好从外面回来。
“你说话不算数。”
“没有啊,我说话算数。但现在黄可丽还小,不能谈恋爱更不能谈婚论嫁。”
黄厂长对汪长旺很热情,留他在家吃饭。汪长旺答应吃饭。黄可丽卸下背包,摸摸双肩说:“我背这么大个包都不帮我一下,还想当我老公!”
“高中毕业你用不着上大学,回来跟我结婚,然后继承黄氏香精厂。”
“你想得倒挺美。”
“汪长旺,我们现在不谈这些,不谈这些。让人笑话。”
黄厂长留汪长旺吃饭,却又迟迟不开饭,汪长旺心里憋着气,就离开了。汪长旺回到家,父亲调侃说:“被岳父赶出来了?”汪长旺说:“听他的口气,要反悔。”父亲认为不可能,黄家对汪家从来不撒谎不开空头支票。一旁听着的母亲说:“这事与以前的事不一样。”父亲觉得有道理,带上汪长旺上黄厂长家。黄厂长拿出好酒来招待。父亲说:“你先别客气,请问,你说许配黄可丽给汪长旺的话算话吗?”黄厂长说:“看你说的,快坐下说。”“不说清楚,我不坐。”“汪长旺一表人才,才华出众,怕是看不上我家黄可丽。来来来,坐下喝。”
“你还是没有明说。”
“追求汪长旺的姑娘很多很多。”
“给句痛快话,你的许诺还有不有效?”
“有效有效。现在谈这个事呢,为时过早,他们太小了,一个才18岁,一个才15岁。”
“我没有叫他们现在谈,说的是将来。”
“将来一定谈,一定谈。”
父亲坐下来,汪长旺坐下来。黄可丽却借口离开饭桌。直到吃完,她也没再出现。父亲安慰说:“她是你的,跑不掉的。”
汪长旺还是难见到黄可丽,元旦三天假,据说黄可丽第二天就返校了。汪长旺有点想黄可丽,闻完香后就在纸上画她,画了一张又一张纸。一个星期后,他向黄厂长请假,去市里见黄可丽。黄厂长不批准。黄可丽还是学生,又在上课,不能让汪长旺去见。汪长旺不管黄厂长批准不批准都离开玫瑰镇去市二中。汪长旺不知道黃可丽在哪个班,学校门卫不让进,学生宿舍又在校园里,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仍然见不着黄可丽。等不到黄可丽他就不回去。黄厂长和父亲追赶来了,他们一来,黄可丽就在傍晚放学后走出校门。见过黄可丽,汪长旺松弛下来,高高兴兴随父亲和黄厂长回到玫瑰镇。汪长旺这种花痴行为是危险的,父亲教育汪长旺压住冲动的情感,好好工作。
情感这东西,一旦产生就难控制。汪长旺时有出格的表现。为了安全起见,寒假时,黄可丽待在亲戚家年三十才回到玫瑰镇。初二又去亲戚家。初三本是上汪家拜年的固定节目,今年黄可丽没有来。
“厂长黄世普不是真心的。”“真不真心,也不能完全下结论。毕竟两个孩子还小,特别是黄可丽都还没成年。”汪长旺父亲心存两种猜测。
在镇上别的人那里则没有什么可猜测的。黄汪两家多代合作,均以兄弟相称,到了汪长旺这一代联个姻,强强联合,理所当然。这门亲事没什么悬念可言。羡慕也好嫉妒也罢,都不能改变事实。
汪长旺艰难地熬过了三年。这一熬倒熬得他没有脾气了。工作上,汪长旺也就那样,只是比别人对气味更敏感些而已。黄可丽高中毕业考上省城的大学。省城离玫瑰镇远,更难见到黄可丽。汪长旺是看出来了,黄可丽根本无心跟他谈恋爱。汪长旺在她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当天,特意来到黄世普家。汪长旺父亲陪着。
“你是我老婆。”汪长旺对黄可丽说。
“不是。我不做你老婆。”
“你父亲答应过的。”
“他答应过你,你就跟他结婚吧。”
黄厂长说:“我是许过诺,但我不能包办婚姻啊。”
汪长旺父亲这才明白黄厂长一开始就在撒谎,是为了争夺汪长旺。为了利益,居然拿孩子的婚姻开玩笑。
“从我这代开始,汪黄两家要闹翻。”汪长旺父亲心里估摸着。父亲征求汪长旺的意见。“我要从黄氏香精厂辞职。”汪长旺说。“我也有这个想法。”
父子俩去通知黄世普。黄世普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但黄世普极力挽留:“黄汪两家世代是好朋友,友谊不能在我们这里断了。从前,两家也没联姻,不是同样相处很好吗?”
汪氏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黄氏香精厂。黄世普追出来拦住汪长旺和父亲:“老汪小汪你们不能走,黄氏香精厂离不开你们。”
“条件只有一个,黄可丽嫁到汪家。”父亲说。
黄世普说:“孩子大了不由娘,我恨不能自己是個姑娘嫁给汪长旺。”
汪长旺和父亲不想跟黄世普说废话,拨开黄世普走向厂外。“我越来越不喜欢黄可丽了,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汪长旺轻声说着。父亲接过话说:“其实我和你妈都不喜欢她,妖里妖气,又目中无人。这种媳妇进了家门,麻烦事多。以前只是想她的家产,黄氏股份。既然你放弃,我和你妈同意。”
还没到下班时间,汪长旺和父亲行走在街上引起人们的注意。“我们辞职了,离开了忘恩负义的黄氏香精厂,当初为了挖汪长旺这个奇才,他以女儿当抵押,现在反悔。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路人听后,气愤难平,赞同汪长旺父子的做法。这些路人把这个重大新闻传播开去,他们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谴责黄世普。
“干了几十年,说辞就辞了?”汪长旺母亲反对父亲辞职,批评他过于冲动,这把年纪还如此冲动,非常可笑。要辞职也行,得要一笔巨额补偿。现在,补偿没得到,将来退休工资也拿不到,比竹篮打水还要亏。父亲渐渐被说清醒,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汪长旺可以辞职,他不能。黄世普对不起的是汪长旺,不是他。一个晚上,父亲睡不着觉,从提出辞职到现在好几个小时过去,黄世普没上家里来道歉和请求过一次,父亲心中不爽。
玫瑰镇人热烈地讨论汪长旺和父亲辞职的事,他们站在汪家一边,用正流行的传统的骂人话指责黄世普。这些话一句不落地进到黄世普耳朵里,黄世普对厂里职工说:“我劝不住。”他又对街上指责他的人说:“我真劝不住。”
连续数天汪长旺父亲在家生闷气,黄世普一天不上门,父亲就一天不得安宁。几天的闷气后来积累成怨恨,他替先辈们后悔,骂一代一代的汪家人瞎了眼,交了一个白眼狼朋友,一代代为黄家发财倾尽心血。
黄氏香精厂失去机会,别的香精厂就行动起来。他们开始上汪家门来高薪聘请汪氏父子。汪长旺父亲并不得意,气也不消。玫瑰镇上,除了黄氏香精厂,他一个也看不上,祖辈对黄氏香精厂有感情,他也有。他从16岁就在这里干,40多年了。但是,他对黄世普这种欺世盗名算计行为又气得无以复加,必须给予黄世普以有力的报复。光有辞职,报复还不够,必须跳槽才够分量。求汪长旺父亲去工作的厂家不少,但他没有立即答应轮番来聘请的厂家,他想再给黄世普一天的机会。
那边的黄世普也伤心至极,两家这么好的友谊之船,说翻就翻了,而且还要以辞职来破坏友谊。黄世普对天发誓,他是真心让汪长旺做女婿的,可是情况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无法控制。他从来没有设计阴谋。这么好的友谊,根本用不着劝,应该为对方考虑。黄世普一下子仇恨起汪氏父子来。天要下雨,娘想嫁人,由他去吧。
这个时候,汪长旺接到了黄可丽的来信,她亲热地叫他哥。她表达了渴望他们父子回去上班的想法,希望原谅她,两件事情不要搅在一起。做不了夫妻可以做亲兄妹。她从小就把他当亲哥,她对哥产生不了爱情,只有血一样浓的亲情。汪长旺看完信直接烧掉了。汪长旺从没将她当过妹妹,那时他有过一年时间对她依恋,后来他心淡了凉了,无一点想法了。他跟她没有爱情,哪怕黄世普相逼他也不会答应。他为什么要辞职呢?要的是黄世普的一个态度,一种姿态,一种承诺的责任。这样的语句他当然想不出,意思倒是这个意思。他的这个意思跟父亲是一样的,但他们父子不会跟外面人说。
气愤的时候,汪长旺父亲发誓不要黄世普的臭钱(补偿),净身出厂才是给黄世普最重的耳光。汪长旺母亲不这么想,她不能跟钱过不去。她去找黄世普,上去就谈补偿。黄世普在气头上,说话就不好听,“又不是我辞退他们,补偿金一分也别想得到”。汪长旺母亲离开后,黄世普意识到自己言重了。这是个和解的机会,应该趁机劝汪长旺父子回来上班,看在黄汪两家世代友谊份上也应该商量一下补偿金。黄世普跟家里人细聊这个事,聊出一个补偿方案。黄世普不想一次补偿,想一年补偿一笔,或者按退休金发放。
汪长旺父亲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是更负面的信息,于是心里涌出一个恶毒想法:带走黄氏香精厂所有闻香师!这些闻香师都是汪长旺父亲的徒弟,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父亲去了大徒弟家。大徒弟这些天天天为汪长旺父亲打抱不平,说到辞职,他倒没想过。师傅要他辞职,他很惶恐。“这么大一个玫瑰镇,怕没你安身之地?”师傅用那双威严的眼睛逼视他,他答应考虑考虑。师傅叫他别考虑了,明天早上就去辞。汪长旺父亲一个个联络徒弟,有的徒弟仗义,当场就答应了,有的态度暧昧,应付说考虑考虑。徒弟们倒不是不给师傅面子,是不想随便离开黄氏香精厂,这里待遇不错,工作也顺手了,换别的单位,可能不适应。可是,黄世普对师傅不恭,自然是对他们不恭,不辞职对不住师傅。第二天早上,几个徒弟在厂里碰头后商量了一下,分析辞职后的利弊。大徒弟昨晚想得比较透彻,倾向于辞职。事情是由黄世普引起的,他们集体辞职占着道理,玫瑰镇人不仅不会说他们无情义,还会赞赏他们的行动。
黄氏香精厂闻香师集体辞职,黄世普几乎昏倒,他立即想到厂子的前途和命运。闻香师对香精厂至关重要,而香精好造,闻香师难求。这个行业对闻香师要求特别高,不是每一个长了一只鼻子的就行,严格来说,在玫瑰镇最缺的就是闻香师。汪长旺使出这一毒招,无异于釜底抽薪。黄氏香精厂不得不停产。
黄氏香精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别的香精厂乐坏了,平时大家嘴上说行业协作打造玫瑰香精航母,私下又相互拆台攻击。这些香精厂立即展开争夺闻香师大战。黄世普也参与了这场争夺战,他想重新夺回他的闻香师。闻香师们的身价就成倍增长。他们争夺是假,搞垮黄氏香精厂是真。黄氏香精厂自从有神鼻汪长旺加盟做广告,声誉和经济效益都甩开了他们。他们怀恨在心,做梦都想得到搞阴谋的机会。
面对各香精厂开出的条件,闻香师们一时高兴得拿不定主意。聪明的厂长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拿下汪长旺父亲,问题全都解决。
受父亲请求,黄可丽也赶回玫瑰镇来“擒王”。她答应跟汪长旺谈恋爱,将来嫁给她,如果不相信,可以签字画押。汪长旺在他家大门前见到了信誓旦旦的黄可丽,他对她没任何感觉了,而他现在的报复正在兴头上,他一口回绝了黄可丽的请求。汪长旺父亲头脑是清醒的,这种承诺和画押,跟几年前黄世普的承诺是一样的,并无效力。汪长旺根本不接话,并且很粗暴地说:给我滚!黄可丽受不了这种屈辱,当即离开玫瑰镇返回学校。
汪长旺的婚姻就在此时突然到来。优普香精公司老总石益的小女石杏比汪长旺小两岁,长得不比黄可丽差,石益愿以嫁小女给汪长旺为代价挖走汪长旺父亲及其徒弟。石益想将黄氏香精厂一锅端。两家人商讨了一下,石杏与汪长旺也没什么意见。为以防万一,石益提出立即结婚。
那边筹办着喜事,这边汪长旺父亲带着徒弟们改弦更张,集体跳槽入优普香精公司。石益一直有做大做强的野心,苦于缺人才,特别是闻香师,现在他不仅挖到了优秀人才,天下奇鼻汪长旺也成为自己的女婿,雄心决心更大。石益立即扩充地盘,扩大生产。
黄氏香精厂一片混乱,工人技术人员纷纷寻找出路,好些人就直接跳到了石益的公司。石益求之不得,这些熟练的工人,来之能战,戰之能赢。黄氏香精厂因为停产完不成订单,对方单方撕毁合同。黄氏香精厂进的原材料堆放在仓库,黄世普想转卖给镇上别的厂,人家不要,打多大折扣都不要。黄氏香精厂雪上加霜。
石益仿照黄氏先前的做法,大做神鼻文章,广告地毯一样铺过去。企业形势一片大好,他将汪长旺和汪父当菩萨一样供奉起来。汪长旺父亲不习惯闲着,他天天坚持按时上下班。石益对这个亲家很感激。
办完盛大婚礼,汪长旺跟石杏外出旅游,花两个月时间跑了大半个中国。回来不久,又花一个月时间去欧洲旅游,接着去美洲旅游。镇上人大都没出过远门,人人羡慕汪长旺石杏,有的人幻想自己有个神鼻,有个千里眼顺风耳也行,只要有神一般的能力就好。神一样的能力能换来丰厚的物质条件,享受美好人生。
神鼻是怎么炼成的?是一代一代人积累成的。但是镇上闻香师不止汪家,别家为啥就没出现神鼻呢?那是因为汪家代代有方法有讲究。一些人想向汪家拜师,为后辈能出个神鼻打基础。汪长旺父亲就有了从来没有过的警觉,他细想了一下,汪家培养灵敏鼻子的方法可以算作是家传秘方的,切不可外传。得不到真传,那些有“志气”的人只能自我摸索。
新婚后,汪长旺住在石杏家。石杏家条件好,不住白不住。镇子小,汪长旺回自己家也不远。石益乐意女婿住家里面。汪长旺在全国香水界名气很大,是个奇才,石益得到这样的女婿也是幸运之事。他愿天天在家见着女婿,见到女婿一切烦恼就没有了。汪长旺父亲心里有点不快,儿子住媳妇家,他多少挂不住面子。他试着跟汪长旺商量说,你回来住吧。汪长旺说,当初新房就设在岳父家,床还没睡热就搬回来不好。汪长旺后悔当初头脑一热同意新房设在亲家家里。如果现在就让儿子搬回来,别人会说闲话。汪长旺父亲恼了几天后,把不快压在心里。
有一天,外省一家电视台来人找汪长旺。那家电视台准备开办一个华夏奇才的节目,笼络全国旷世奇才展示才华。目前电视台找到不少神奇人才。优普香精公司的广告投放到这家距离很远的外省电视台,节目播出后,接到质疑的电话,电视台节目组决定让汪长旺现场展示。这是宗好事,石益满口答应。汪长旺却没答应得那么痛快,他要出场费。电视台说,都是让你出名的事,不收费就很不错了,出场费是没有的,这是规矩。汪长旺说,那你玩你的规矩,我坚持我的。石益听了不高兴。汪长旺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代表石家,代表优普香精公司,进一步扩大优普香精公司的产品宣传范围,加大宣传力度。汪长旺听不进,电视台那边也不松口。石益搬出石杏,石杏也站在汪长旺一边。女儿嫁了人等于舍掉了,石益感叹说。
电视台的人对石益说,有好多观众怀疑汪长旺神鼻的神,如果不上台去澄清,你们的广告无法在我台播出,你们的产品打进我省或者扩大业务就很困难。
这个道理石益懂,他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出场费他出,他付给电视台再转到汪长旺的手。
汪长旺得的出场费不低,他就答应出场了。闻香不费力,玩似的。演播大厅五百号人,无论你坐在哪个角落,你身上的气味他都能闻得出。一个女孩子左口袋里放着巧克力,包里背着中药,汪长旺现场验了出来。为了打消人们的质疑,这个节目做得长,点了差不多一百个人让汪长旺闻。无一出错。就算电视台搞假,汪长旺能记住一百个人身上带的东西和体香,光这一点,也算得上是个奇才。那一百个人当中也有质疑者。这一弄,没有人质疑了。
电视台首次播出华夏奇才这个栏目获得巨大成功,多个广告商争相加进来。石益优普香精公司也是其中之一。节目好收视率高,广告密,那个省以及周边的观众都买优普香精公司的产品。男女老少都买,身上有异味的洒了香水,异味被盖住,有口臭的味道也压住。在那个省城一夜之间冒出许多香水店。
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挣到一大笔钱,汪长旺花销也大。吃的用的都要高档品奢侈品。石益给的工资不够花,石杏自己都不够花。汪长旺不用去上班,他只是在固定时间或需要的时间去闻香,校正产品香味就行了,余下的时间在家睡大觉,琢磨如何花更多的钱享受最好的人生。他缠着石杏在家陪他,或者出去游玩。他和石杏在桂林住了两个月,游遍了大桂林的山山水水。要不是石益电话催,他们还想去海南住两个月。厂里也没有别的事,这段时间产品质量稳定,销路继续保持良好状态;就算有事,汪长旺父亲在呢,需要汪长旺解决的问题他父亲都能解决。可是石益还是担心女儿女婿玩野了收不了心,同时他要看着汪长旺心里才踏实。回到家,石益开始干涉汪长旺起床时间。石益不直接叫汪长旺起床,只是通过石杏来叫。小两口生活懒散惯了,白天黑夜都没个规矩,有人干涉心生怒气,一商量,就决定搬出去。搬到哪里呢?他们看中了镇上那套闲房。那是袁老板的,他儿子女儿都去了美国,小香精厂不开了,去美国养老,房子要出售。手头钱不够,又不敢跟石益借,汪长旺正犯愁,从电视上得到灵感。眼下好多家电视台在搞天下奇才选秀节目,给对方联系上后,对方爽快答应,有出场费。这些人才上节目是为电视台吸引广告挣钱的,不像前面那家电视台一样死脑筋又抠门(有一天石益喝多了,说出了出场费的真相)。出场费双方谈妥了,也不算低。对方重新包装神鼻,演出很成功。
汪长旺一连去了多家电视台,都受到欢迎。一圈下来,汪长旺挣够了买房的钱,在未通知双方父母的情况下,小两口买下那套房,重新装修。保密工作做得好,小两口搬了家通知双方父母时,大家才知道。石益以及汪长旺父母都不高兴,这么大的事两个孩子就私下干了,太不尊重父母。但是生米做成熟饭,再恼也没用,只能装出高兴的样子。袁老板的房子卖得不贵,他是急于出手,他要赶在去美国前把房子抛掉,机票都买好了。儿子在美国搞房产,不差这点钱。捡了个便宜,双方父母对两个孩子的意见就小了。
这房子两层半楼,离黄氏香精厂不远,可以说是隔壁。买房时,汪长旺根本没考虑到这点,住进来后才发现原来离得这么近,可以说是隔壁邻居。汪长旺出院子有时能碰上黄世普,两个人相见,相互仇视,汪长旺得意万分,黄世普恨不能掐死汪长旺。
汪长旺能准确地闻到黄氏香精厂成品半成品的香味,他从香味判断,黄氏在走下坡路。不过有的时候黄氏产品的香味特别纯正,并且有特质。黄氏产品香味不好,汪长旺高兴,碰上黄世普的时候汪长旺会得意地笑出声;黄氏产品香味不正,汪长旺不高兴,碰上黄世普时拉长个脸。汪长旺脸上的表情是黄氏产品的晴雨表。黄世普后来竟然破译出来。他主动地来到汪长旺的院子外面,想与汪长旺相遇。能不能遇上全靠造化,汪长旺小两口生活没有规律,起床睡觉出门,都很随意。碰上了汪长旺得意地笑,黄世普心便生起悲伤,汪长旺表情严肃,黄世普心里升起太阳。黄氏香精厂优秀的闻香师都走了,现在闻香师鼻子像感冒一样,完全成了摆设,灵敏度还不如黄世普。黄世普对汪家的恨有如杀父之仇。得到汪长旺悲愤的表情,黄世普立即回厂里,加大生产。事实结果是,这批产品能卖出去。因汪长旺高兴生产出的产品无人问津,这太神奇了。
汪长旺父亲也把黄氏当做仇人,想想祖上一代代人为黄家服务,到头来连个女儿都不舍得嫁,这很驳汪家面子,太不讲感情。汪长旺父亲想得多,怒火便生得旺。他希望黄氏香精厂今天就倒闭。汪长旺父亲暗中很关注黄氏产品,黄氏产品卖不出去,他高兴,卖出去了,他悲伤。他的鼻子虽然没有汪长旺灵敏,可也是不得了的,到了这个年纪,嗅觉基本没退化。他假借来汪长旺家,暗中闻黄氏香精厂新产品香味,他闻得虽不十分准确,但有一个参考。他认为不错时,恰巧碰上汪长旺跟黄世普,汪氏父子与黄世普对视,汪长旺脸显悲伤。黄世普迅速离开后,汪长旺压低声音说,他这批香水不错。另一次,是相反的结果。
汪长旺父亲是聪明人,他通过数次的分析观察发现黄世普的这个秘密。汪长旺父亲跟汪长旺来个将计就计,不管对方生产出好不好的香水,汪长旺父子一律用悲痛的表情。黄世普果真中计,他加大生产,投放到市场时几乎卖不出去,损失不小。反复几回,损失叠加,黄世普这才明白过来,他上当了。
闻香师像司机的指挥者,这个司机长期以来跟着指挥者的手势打方向,久而久之就失去了自我判断能力。黄世普的香精厂就是这样,以前过于依赖闻香师,技艺超群的闻香师没了,他就失去了质量把控的方向。
黄世普不服气,他想了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秘密收购别人用剩的优普香精厂的瓶子,这个可以从拾荒人手中得到也可以从废品站搞到;另一个办法是伪造优普香精厂的包装标签和标识,将自己生产的香水灌进去,拿到市场上卖。价格低,卖出了不少。黄世普本不想这么干,实在是被逼无奈,优秀的生产工人走了,市场的认可度几乎为零。黄氏香精跌落到这个分上,黄世普痛哭了好几回。但他亏得太大了啊,不这么违背良心地干不行。
优普香精公司产品销售在局部上受到影响,石益派人调查,经过半个月的摸排,终于发现了搞假的黄氏香精厂。石益向公安工商报案,当地公安工商曾经得过黄氏许多好处,不想过于严厉地处理,只想警告一下。黄世普得到消息并不惊慌,他假冒别人的产品本身就是一种耻辱,内心里一直有一种抵抗,但又迫于债务压力不得不做违背良心的事。警察工商过来劝告,他当场答应了。黄世普停止一段时间又干起假冒之事,他实在过不下去了。又被优普发现,又告到公安工商。反复三次,优普香精公司愤怒了,往上告,下面就壓下来。当地公安工商这才联合起来,捣毁黄氏香精公司制假窝点。公安工商依法处罚黄氏香精厂,黄世普倾家荡产,工厂立即倒闭。
镇上的香精厂竞争不过优普,但并没放弃,想着各种法子,有时也不惜使用卑鄙手段。几家小公司联合起来,相互提携,但又各自心怀鬼胎。联合起来跟优普公司斗,理论上可以多少能争到点地盘。他们成立了一个协会之类的组织,研究了许多对策。
镇上的香精厂竞争激烈,优普香精公司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倒是那些小公司在联合斗争中又死掉了好几家。他们的协会不久就不了了之。优普产品是镇里的代表,镇上人以有这样的香水为荣,特别是以汪长旺为荣。出差到外地,或者在外求学的孩子与别人争论时爱反驳:我们有神鼻,你们有吗?这话是镇上人的镇镇之宝,是赢得口舌胜利的重大杀器。
汪长旺小两口过着奢靡无序的生活。黄氏香精厂关门大吉,付不起工资,工人们一气之下哄抢走工厂能带走的设备和办公用品。厂区终于静下来后,汪长旺没有了寄托,不用刻意闻黄氏香水味,整个人都松弛,连肌肉都是。两口子不用买菜做饭,每天都有好心人送。镇子那些热心人做了好吃的,不忘汪长旺,要舀出一份送过来。
小两口自立门户,汪长旺父亲最痛心,父亲因焦虑身体上出了毛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父亲劝汪长旺搬回家去住,不能完全过这种寄生生活。汪长旺听不进去,那些送来好吃的镇上人绕过父亲无视父亲。那天父亲对天长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父亲救过来后对家人说:要让汪长旺干活,不能再宠了。以前我错啦。
汪长旺以前还去一下厂里,现在都不去了。石益批评汪长旺影响不好,汪长旺说,我天天坐在闻香室就影响好了?!石益批评过几回,没有效果,石杏站汪长旺一边,石益就不作声了。厂里的事情多,质量这里只要汪长旺严格把住关,就由他去吧。生产车间就把香水样品送到汪长旺家里来,让他闻香味,确定质量。有时候汪长旺在镇子的某个角落,比如在沱巴河边采野果,工作人员找到后就地让他闻。汪长旺的嗅觉不受任何气味和环境影响。可是日积月累,他别的功能却在退化。
说着说着,十几年时间过去。
黄氏香精厂早已倒闭,旧厂房里杂草丛生。曾经风光一时的优普香精公司也在前几年倒掉。人们分析过玫瑰镇香精厂事业全线溃败的原因,关键词有好几个:恶性竞争、产品老化、全球经济不景气等等,每一个原因都是原因,所有原因似乎又不完全是原因。当下人丢掉传统产业,给全玫瑰镇人丢了脸。黄世普被口水唾沫淹死了,石益也不知逃到哪里躲债去了。玫瑰镇山岭上开满了玫瑰花,万紫千红,无限美丽。香精厂倒闭,玫瑰花卖不出去,花农改行,野生玫瑰野蛮生长。
汪长旺站在家门前拍门,石杏不开门。他们去年已经离婚。汪长旺父亲瘫痪在床多年,母亲也体弱多病,一家过得穷困潦倒。汪长旺因为长年的营养不良而成天咳嗽不止。
“开门啊,石杏!我家两天没开锅了,求求你再给点米吧。”汪长旺的声音不大,像一只病猫吟叫。太阳倒不大,玫瑰镇显得清亮。他和石杏生育的女孩,法院判给了她。
“走开,我家没米了。我的这点家底还要用来养我女儿的。”石杏总是这句话。
见到有人经过,汪长旺转过身来。是小蒜头,他的发小。小蒜头蹲下身来,捧起汪长旺的脸说:“你饿吗?”汪长旺点点头:“你身上有股骚味。”“都饿成这样了,嗅觉还是那么灵敏。实话告诉你,我刚从那个妖精那里来,要不是碰上她老公回来,我们的好事就干成了。”小蒜头按住自己的钱包:“你想吃点什么?”小蒜头去不远的摊点上买面包,买了一大提递到汪长旺手上。
“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得工作,不管什么工作,只要干下去,不至于饿死。”小蒜头说,“相比你的可怜,你最可恨。”
“我什么也不会,除了闻香水,啥也干不来。石杏也干不来,但她会带孩子。”
小蒜头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两百元钱,说:“我也不容易,我做点小生意起早贪黑地挣不了几个。你拿着去买米吧。”
“我提不动,我没力气。”
“你一次买几斤不行吗?这回我可不帮你买了,你得自立自强。”
小蒜头大踏步前去。汪长旺望着小蒜头的背影想流泪。汪长旺吃了半个面包,力气有所增加,他撑起身子,向米店走去。镇上人大都认得汪长旺,汪长旺却认不得大多数。那个从他后面走过来的人扶了他一把,说:“小心啊。”汪长旺机械地点点头,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你这香水是法国产的,但不是那几大品牌。”汪长旺停下步子说。她承认他说得正确,前不久她随团去了趟法国,买了名贵香水,这些天天天用法国香水。“法国就是普通香水也比玫瑰镇生产的强啊。”汪长旺感叹着向前走。她说:“是啊,好好的传统香精厂都倒了,可惜,可惜。玫瑰镇但凡能保住一家,我也不会在法国买普通香水的。你这神鼻有责任啊。”
还没到米店,他就闻到了大米的清香。米店门口有一张条形板凳,汪长旺在那里坐下来。“神鼻,你很累吗?”店主招呼说。“是的,我一天到晚都感觉到疲惫,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店主说:“是你懒出的疲劳,你白白浪费了天下第一鼻。”
“我不是懒,我什么也不会干。”
“会,是从不会开始的。”
“你这店里死了只老鼠,刚死的,在北边的房里。”汪长旺随店主走到北边的房间,在木梯下面的纸堆里,指出了死老鼠的所在。店主用铁钳夹着死老鼠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老鼠在别处吃了药中的毒,嘴角还有鲜血。店主说:“你去公安局了没有?叫他们给你一份工作。有了工作,你全家就不挨饿了。”汪长旺说:“去了,平时他们也用不着我,有了事会通知我的,我帮他们干一回就拿一回报酬。可是他们用得着我的地方太少了。”
店主提来一袋15公斤的大米叫汪长旺背回去,汪长旺说我背不动,我力气太小了。店主说:“你怪可怜的,人这么瘦弱。我用三轮车拉到你家吧。你还可以坐我的三轮车回家。”店主将大米撂上车,又扶汪长旺上去。店主招呼邻居帮看管一下。说话时,店主又提上一瓶调和油两把面条放进三轮车里。店主拐到菜市,那里有他的兄弟,他兄弟賣猪肉。店主叫他兄弟割一块猪肉过来,见兄弟摊上还有一对猪脚,又索要来。“回头我跟你算。”店主说。“算啦,这肉算我的。”店主兄弟说。
“太感谢你们兄弟,你们送我许多东西了。”
“送东西倒不怕,怕的是你永远需要别人送东西。”店主说。
玫瑰镇上的人对神鼻有些麻木了,平时人人都忙于生计,镇上又没有发生与神鼻相关的事,人们就被忙碌的生活掩盖了。但只要认真想一想,他们还是离不开神鼻的。听说汪长旺日子过得悲惨,又都摇头叹息。汪长旺神奇的鼻子只为玫瑰镇香精而生,这类厂子全倒,他的鼻子就一无用处,当然,除了呼吸。但是,老天爷给他一只神奇的鼻子,就是让他过穷困生活的吗?这又让玫瑰镇的市民困惑不解。
汪长旺睡在寂静的家里时,最讨厌自己脸上的大鼻子。镇上所有难闻好闻的气味都向他扑来,臭气让他讨厌,香气让他羡慕而绝望。他宁可呼吸困难,也要把鼻孔塞起来。
第二天汪长旺将店主送的大米舀出几斤提给石杏,多了他提不动,要是提得动,他舍得全部给她。石杏跟他离婚,他不怨她,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老婆都养不活,还算什么男人。要是父母不在人世,他早就寻死。汪长旺拍了石杏家大门,“我给你和石希送米来了。”离婚后,石杏把女儿的姓也改过来了。汪长旺虽然不满意,但也没办法。女儿改姓的事,他一直不敢跟父母说,父母都病成那样了,得到这样的坏消息,一定会气得死去。拍了许久的门,石杏才开,她默默地提过大米,转身关门。汪长旺说:“有爸的消息吗?”石杏摇头,说:“他不是你的爸,以后不许这么叫。”石益躲债在外多年,一直没有音信,有传闻说早被债主杀害。传闻不一定是事实,汪长旺去公安局问过,公安叫他别信谣别瞎猜。要是不被杀掉了,怎么这么平静呢?汪长旺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石杏。这样会吓着她。没有消息,意味着将来有好消息。石杏的大门关上了。债主曾经到石杏这里来追讨过债务,扑了空,威胁过几回也没用,就不再上门来。虽然惊险,但没有危险。
石杏把关上的门打开一条缝,她的眼睛从门缝里穿过,不看他,只看着对街的墙上。“米哪来的?”
“别人送的。”
“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乞丐?”
汪长旺坐在她的门前,六神无主地望着前方。想想自己的处境,很多回他都想哭,就是哭不出眼泪。汪长旺想等女儿放学回家。他有一段日子没有看到女儿了,石杏不让他看,她说:“你当父亲当成这样,不配。”汪长旺倒经常去学校,老师见他可怜,就安排他见女儿。女儿受她母亲教唆,不认汪长旺这个父亲。老师批评教育她,她也不改。老师很尴尬,但只要汪长旺来学校看望女儿,老师都会安排。父亲有看儿女的权利,谁也无权剥夺。学校老师同情汪长旺,为他的生存提出过不少建议,好心的一个女老师还把他安排去亲戚的饲料厂做工。汪长旺做不来,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辞掉了。
汪长旺是可以去学校见女儿的,他考虑到女儿不情愿,也不想给老师们添麻烦,就在她放学路上“邂逅”女儿。“邂逅”不容易,他几乎没“邂逅”到女儿。今天特别想念女儿,今天见女儿的理由也相当充分——给母女俩送大米来了。小雨下起来,冷风吹过他的脸。他到屋檐下躲雨,望着女儿放学的那条路。不负有心人。他等来了女儿。未见女儿身,先闻到女儿的气味。女儿正跟一位同学分手,向家走来。女儿嘴里哼唱着歌曲,她发现汪长旺后向左边的巷子逃去。汪长旺叫喊着追,女儿跑得快,他追不上。“石希,别跑,爸爸不追了。”汪长旺步子停下来,巷子小,时常有摩托车钻出来,很危险。汪长旺退回到街上,躲起来。不多久,万元红陪着石希出来。“他是你爸爸,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跑呢?你不能跑。你爸是名人,有一只神奇的鼻子,知道不?”万元红教育石希。听到万元红的声音,汪长旺眼睛噙满泪花。石希也有一个家族似的大鼻子,石希嗅觉功能是不是同样发达,汪长旺不知道,石希从来没有说起过她的嗅觉。依理推测,石希的嗅觉一定不会比同龄人差到哪里去的。“人光长有一只大鼻子有什么用?鼻子只会闻香有什么用?”石杏曾经当着女儿面骂过汪长旺,或许这给石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万元红送石希回家,万元红眼神真的不好,她四下望望,没有发现汪长旺的身影。她说:“看,把你爸爸吓跑了,下回不许这样了。以后不能再嫌弃爸爸,他再无能也是你爸爸,更何况他有神奇的功能!”到家门口,万元红递给石希一样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但肯定是一种礼品。万元红转身回来时,她前面就站着汪长旺,万元红可能心思还在石希那里,汪长旺突然出现,她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汪长旺,你能不能做出跟你名人相配的事迹来!”万元红摇着头钻进小巷。
天气越来越冷。病床上的父亲也许度不过这个冬天。“我闻到死亡的气息了,我就要死去。”父亲拉住汪长旺的手。父亲消瘦的脸上显露出对这个世界的依恋。汪长旺紧握住父亲的手,“没有死亡气息。我没闻到死亡气息。我嗅觉比你灵敏,我闻不到,说明根本没有。”“只有将死之人才能闻到死亡的气息。”父亲声音更加绝望。汪长旺不跟父亲争辩,这个话题没有意义。父亲说了一堆话,似乎在检讨自己的一生。汪长旺没听进去,他的思绪像窗外的飞絮漫无目的地飞着。父亲说累了,沉沉地睡去。
汪长旺走出父亲的房间,坐在大门边的椅子上。母亲在熬稀饭,喷出的热气哧哧作响。室外的风吹进来,夹杂着一丝细雨。随风而来的有镇子里的各种味道,百米开外有家玫瑰香包店,玫瑰随风一阵阵飘来。此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是人体的味道。这味道离开他的记忆许多年了。他搜寻了一下记忆,很快判断出这个味道属于谢锦娜。
谢锦娜撑着花雨伞,身穿黑色呢大衣。白皙高挑的谢锦娜有着冷艳的外表。她在深圳一家跨国公司里,这个接近春节的冬天她回到玫瑰镇。谢锦娜气味有所变化,但小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基本气味还在,这个气味像人的基因,是不会随着时间地点变化的。汪长旺站直身子,谢锦娜还在十米之外,他的手就伸出来了。
“你混得这么有出息,我都不好意思见你。”
“別这样说,老同学。不,神鼻。”
“我一无是处。”
“你的情况我去年就听说了。我回忆了一下你的成长历程,你是被宠坏的,家人宠你,学校宠你,全玫瑰镇的人都宠你,把你宠成了低能儿。你知道老虎妈妈为什么要在最佳时段培养虎崽捕食生存的本领吗?错过了,就永远学不会了。好在,人不是动物,人是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
“道理我早就懂了。可是,我真的学不会。我完全是个废物了。”
“别丧气,我要把你变废为宝。想起替你当班长,代你写作业、考试的日子,我就无地自容。那时,我是多么荒唐啊!”
谢锦娜花了近一年时间来思考汪长旺的出路问题。她费力地找到了合作公司,那个叫宝力的公司计划在玫瑰镇建香精厂,引入法国先进设备和理念生产香水和系列护肤品。她这次回来就是来具体落实这个事的。
“以后,我们不能只让你闻香,你得开动脑筋去研究开发产品,做一个四肢勤快的人。”谢锦娜说。
“喜从天降啊。我再不能失去机会,有你扶持和看护,我一定能稳健地走下去。我要把神鼻的自信找回来。”
“这么做,我同时也是赎罪呢。”
谢锦娜握住汪长旺的手,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责任编辑 林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