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明
美国中亚考察团在华地质学、古生物学考察及其影响(1921~1925)
宋元明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49)
19世纪60年代之后,欧美人士开始对我国不同区域进行地质考察。20世纪20年代,为验证中亚为哺乳动物和古人类发源地这一猜想,美国中亚考察团来到中国,对蒙古地区进行了五次大规模考察,其中以1921~1925年的三次考察成果最为突出。文章通过对考察报告和时人著述的整理,分析了中亚考察团的组建缘由,回顾了安得思在云南和蒙古进行的两次预备性考察,梳理了中亚考察团的筹备和主要经过,以及取得的地质学、古生物学成果。结合中英文报刊,探讨考察团与中国学界尤其是与巴尔博、葛利普、叶良辅等中外学者长达数年的合作,以及与中国地质学会、北京博物学会的学术联系。
中亚考察团 安得思 地质学 古生物学 中国地质学会
19世纪下半叶,随着中国门户洞开,西方国家派出诸多探险家来华进行各种形式的调查,其中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1833~1905)、美国地质学家庞培烈(Raphael Pumpelly,1837~1923)等人率先在中国进行地质考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1916年,在章鸿钊、丁文江等人的主导下,中国地质调查所成立。在丁文江、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等中外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国的地质学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此后的考察也进入了新的阶段,外国考察团与中国学界的交流乃至合作日益增多,1921年由美国纽约自然史博物馆安得思(Roy Chapman Andrews,1884~1960)率领的中亚考察团尤为引人瞩目。该团以地质学、古生物学等领域为重点,为期长达10年,共有34名成员参与,是当时规模最大、耗资最巨、为期最长的一次亚洲考察活动。考察区域主要在蒙古高原地区,亦涉及中国多个省份,其调查范围之广、成果之丰富,为当时所少见。
国外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有关于中亚考察团的介绍,但多为普及性读物,缺乏深度研究。学术性的相关介绍,散见于探险史、古生物学、地质学等论著。关于中亚考察团最为详尽的介绍当属美国加伦坎普(Charles Gallenkamp)撰写的安得思传记[1]以及摩根(Vincent L. Morgan)和卢卡斯(Spencer G. Lucas)所撰谷兰阶(Walter Granger, 1872~1941)传记[2],他们采用了相关档案,对考察团历史进行了部分梳理,但诸多历史细节尤其是对考察团与中国学界的前期交往多付阙如。国内学界对中亚考察团的介绍屈指可数,罗桂环对比了同时期来华的中亚考察团、法国考察团和瑞典考察团,着重从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角度分析中亚考察团失败的原因。[3]王云对中亚考察团最后一次考察进行了简单介绍,并一定程度上比较了其与同时期斯文赫定(Sven Hedin, 1865~1952)、斯坦因(Aurel Stein, 1862~1943)等考察团的异同。[4]严晓珮分析了中亚考察团在20世纪20年代追寻人类祖先的潮流中所扮演的角色,较为细致地梳理了其考察经过。[5]总的来看,这些研究侧重进行同时期考察团间的比较,对于中亚考察团的缘起、经过、成果,特别是在华交流未有过多涉及。
为何美国自然史博物馆会组建这样一次规模宏大的亚洲考察?其考察有着怎样的经过和成果?考察团来华后与中国人有过哪些交流及合作,又产生了怎样的反响?本文将结合考察报告、中英文报刊及时人著述等材料,以1922、1923、1925年3次收获最丰的蒙古考察为中心,试图对以上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自16世纪始,瑞典、法国、德国、俄国等国的探险家出于找寻资源的目的,开始研究西伯利亚和蒙古地区的动植物及岩石矿物。不过这些考察仍不具备太多的科学性,更谈不上什么地质学的考察,这一状况直到19世纪才得以改变。([6],17页)
随着《天津条约》(1858)、《北京条约》(1860)的相继签订,外国人在华活动更加自由和广泛,在蒙古的探险和考察活动逐渐增多。1864年,庞培烈沿张家口至库伦一线考察,穿越了蒙古并制作了第一幅地质剖面图。他简要分析了蒙古地区的地质状况,踏出了在此研究地质的第一步。紧随其后的李希霍芬在远东和中国进行考察,并撰有《中国》(China:ErgebnisseeigenerReisenunddaraufgegründeterStudien)之巨著,其中即有对蒙古盆地南部区域的研究。此外,俄国人奥勃鲁切夫(Владимир Афанасьевич Обручев,1863~1956)和切尔诺夫(Alexander Chernov,1877~1963)也相继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地质考察。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奥勃鲁切夫,其到来可以说开启了此区域研究的新纪元。他至少识别出两个时期的造山运动,同时还是第一位在瀚海层发现脊椎动物化石的地质学家。*这一牙齿化石于1899年被休斯(Edouard Suess)暂定为第三纪中新世的犀牛种。后来的中亚考察团正是在这一成果的启发下,对这一地区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并最终在另外两个地层中发现了脊椎动物化石。([6],16~17页;[7])
民国成立后,中国人以及在华服务的外国人也开始对蒙古地区进行考察。1915年夏,应土默特旗总管章夔一的要求,北洋政府农商部派遣翁文灏等人前往调查地质。翁文灏一行经过张家口、包头等地,对蒙古南部区域进行了一系列的地质考察。[8]1919年7月,考虑到之前并未有人对内蒙地区进行系统的脊椎动物化石搜寻,时任北洋政府农商部矿务顾问的安特生决定前往蒙古地区,并成功地在热河和二登图(Ertemte)等地进行了化石发掘。次年6月,他再次前往该地,在前一年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戈壁,在滂江、哈尔鄂博(Harr Obo)等地发掘出不少古生物化石。[9]*关于安特生在华活动情况,参见文献[10]。
虽然当时已有人在科学考察中开始关注蒙古,但对科学家们来说,这一地区仍缺乏全面、详细的科学研究。
1.1 奥斯朋“亚洲中心说”和安得思中国之行
1859年,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在《物种起源》(TheOriginofSpecies)一书中首次提出生物进化论,开启了生物学上的一场革命。根据进化论,人是由猿进化而来,这一过程中存在的“缺环”一直备受神创论支持者们的攻击。此外,人类的起源地之谜也一直困扰着进化论阵营的生物学家们。人类究竟起源于哪里?谁能够发现“缺环”?科学界期待着谜底的揭晓。
关于人类起源地,生物学家纷纷提出猜想。非洲、美洲、欧洲、亚洲起源诸说,让人莫衷一是。1900年,美国纽约自然史博物馆馆长奥斯朋(Henry Fairfield Osborn,1857~1935)在《科学》(Science)杂志撰文,*奥斯朋,20世纪美国最著名的古生物学家之一。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学士和博士学位,并一度担任该校教师,曾师从进化论大家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1825~1895),后长期在美国自然史博物馆任职,担任馆长长达25年。在他的苦心经营下,该馆成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自然博物馆之一。认为亚洲是北半球哺乳动物的分布中心,其目光瞄向了中亚。[11]1915年,他又在《旧石器时代的人类》一书中再次强调了此前的观点,将亚洲视为动物及人类进化的主要舞台。[12- 13]
同年,纽约自然史博物馆古生物学家马修(William Diller Matthew,1871~1930)在《气候和演化》一文中,列举种种理由论证中亚高原是人类的摇篮。其理由有二:一是中亚地区因地质活动中喜马拉雅山的崛起,自然环境变得相对恶劣,不适宜生物生存,但对动物的演化来说,受环境刺激所产生的反应最为有益,故这些刺激可以促进早期人类的形成;二是哺乳动物的迁徙规律通常是最为孱弱的被排斥到分布中心之外,而最强盛的类型则可留在发源地附近继续生存,因此在离老家较远的地区反而更有可能发现最为原始的人类。[14- 15]当时发现的早期人类化石如海德堡人和爪哇直立猿人,与这一假说正好吻合。
在中亚进行大范围科学考察,正是验证这些猜想最为有效的途径之一。纽约自然史博物馆动物学家安得思对此颇为热心,一直积极促成此事。*安得思,美国著名探险家。哥伦比亚大学哺乳动物学硕士,20世纪早期在东印度群岛和北极地区考察哺乳动物。1916年开始,领导了自然史博物馆第一次和第二次亚洲考察。1920年组建规模庞大的第三次亚洲考察团(即中亚考察团),开始长达10年的在华考察。回国后任纽约探险家俱乐部主席,并于1934年任美国自然史博物馆馆长。按照他的构想,想要调查蒙古地区,首先需要对周边区域进行一次全面的勘察和了解,主要目标则是大范围的哺乳动物调查。1915年,他向奥斯朋提议,前往亚洲开展一次广泛的动物学收集,这一想法获得了奥氏的大力支持,而其目的地则选在了中国云南。([16],4页)
1916年3月28日,安得思自纽约启程,经日本和韩国,抵达中国。在北京停留一周后,乘火车前往上海,随后转往福建寻找传说中的“蓝虎”。辗转数月,却未能达成目标,不过这也加深了他对中国的了解。随后,安氏一行前往香港采购和整理装备,后经越南(时为法国殖民地)抵达云南府。9月9日,一行人离开云南府,前往大理,再从大理往北,绕行一圈后返回大理,再转向南,最终抵达缅甸八莫,后经由仰光返回美国。这次考察历时长达10个月,共获得采集品41箱,其中包括诸多哺乳动物、鸟类、爬行动物及两栖动物标本。云南之行,不仅为美国自然史博物馆提供了大量的动物收集品,也激发了安得思进行一次更大范围探险的想法。([17],7~322页;[18- 19])
在云南度过了数月与世隔绝的生活后,安得思在八莫获悉美国已对德宣战。一战正酣,局势不稳,他几经辗转,于1917年10月1日顺利回到纽约。随后,再次得到机会前往远东工作。在此期间,安氏抓住机会细心观察社会与时局,对中国的了解进一步加深。1918年,随着战争临近尾声,前往蒙古探险的机会摆在了安得思的面前。同年8月,他离开北京开始第2次亚洲考察,目的地则是其未来探险计划的核心地区——蒙古高原。不久后返回北京,同年冬天造访了山东、河南、湖北、浙江四省。([20],146~157页;[21],1,38页)
1919年5月,安得思再次前往蒙古。限于时间和装备,此行仅沿张家口、库伦一线进行粗略考察,主要是为了调查蒙古地区的自然环境和政治环境,对其做一全面了解,以期对未来的探险有所助益。11月中旬,他回到北京,此行共收集了1500个哺乳动物标本,皆是科学上的新发现,这些出人意料的成果对筹划此次考察的人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鼓舞。([21],39页;[22])
除收集动物标本之外,安得思对中亚的相关情况也有了初步了解。此次出行还试用了汽车,使他意识到汽车对于克服中亚的恶劣环境有着重要作用。更为重要的是,他还结识了丁文江等中国学者,对后续工作的开展助益颇多。([23],141页)
1.2 中亚考察的筹备及经过
1920年1月,带着已逐渐清晰的探险计划,安得思回到纽约。博物馆方面原则上同意了其计划。初步估计,这次探险需要花费25万美元和5年的时间。([20],164页)
资金方面,自然史博物馆保证每年提供5000美元,并抽调人员参与此项工作。美国亚洲协会及其杂志《亚细亚》(Asia)提供了总数达3万美元的赞助(1924年以后,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每年提供5000美元资助),剩余的探险资金全部来自企业和个人。想说服他人赞助这样一件前途未卜的探险计划,难度可想而知。安得思通过登门拜访和公开晚宴等形式,成功得到了摩根(J. P. Morgan, Jr., 1867~1943)、维京(Albert Wiggin,1868~1951)、洛克菲勒(John D. Rockerfeller,1839~1937)等企业大亨的资助。而后,又通过媒体造势,获得了许多小额捐款,最终凑齐了探险资金。([20],166~178页)在考察团人员组成上,可谓阵容庞大,除队长安得思外,有古生物学家谷兰阶,地质学家勃吉(Charles P. Berkey, 1867~1955)、毛里士(Frederick K. Morris),生物学家波普(Clifford H. Pope, 1899~1974)等大批专业人士加入。*谷兰阶,纽约自然史博物馆古生物学家,曾参与和主持美国自然史博物馆在北美及埃及的诸多化石发掘工作。在此次中亚考察团中担任副团长。由于安得思擅长外交事务和人际关系的处理,业务上并不精熟,所以考察团的发掘工作实际上主要由谷兰阶负责。勃吉,美国地质学家,明尼苏达大学博士。1903年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地质系,1922~1925年参加中亚考察团,并担任考察团首席地质学家。1941年担任美国地质学会主席。毛里士,美国地质学家,曾是葛利普在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且是其编撰《地质学教材》(A Textbook in Geology)时的助手,后应葛利普邀请前往北洋大学任教,一度是该校地质学系建系初期唯一的教授。1922~1925年在中亚考察团中协助勃吉工作。波普,美国爬虫学家,毕业于弗吉尼亚大学,1921年参加中亚考察团,主要负责在华收集生物标本,在中国爬虫学和两栖动物学领域成绩斐然。后任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两栖动物及爬虫部主任、美国鱼类学及爬虫学学会主席。由于几乎未曾有过在中亚采得化石的先例,此次探险计划遭到很多人的嘲讽,甚至有人认为让“勃吉和毛里士这样杰出的地质学家在这样一个地质学‘深埋黄沙之中’的国家里浪费时间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犯罪”。([16],7页)尽管有着种种质疑,安得思仍然义无反顾,他坚信此行定有收获。
在蒙古地区开展科学调查困难重重,这里不仅疆域辽阔,交通更是不便,加之物资匮乏,气候恶劣(每年4至10月才可有效开展工作),开展科考活动无疑是极其困难的。根据此前的经验,安得思决定以骆驼队作为大本营,携带辎重安营扎寨,科考人员分乘汽车进行快速考察,多个小队同时开展工作,通过提高效率来弥补时间的不足。([16],12~18页)经过精心选择,考察团决定采用改装后的美国道奇汽车作为考察团载具,这也是首次在该地区使用汽车作为交通工具,后来的事实证明汽车可以很好地适应这一地区的环境。
一切就绪,安得思于1921年3月启程前往中国。经过一番考察,他最终选定弓弦胡同2号的一座王府作为考察团的驻地。*此处曾为《泰晤士报》(The Times)原驻华首席记者莫理循(George E. Morrison, 1862~1920)的住所。见文献[16],560~562页。在紧张的筹备工作之余,他还坚持每天前往华北协和华语学校(North China Language School)*该校英文全称应为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1910年由北京的基督教会组织与英美公使馆等联合创办,最初只为传教人员教授汉语、学习中国文化,渐渐扩大到来华的外交官和商人。见文献[24],1152页。学习中文。([20],180页)6月28日,谷兰阶和波普抵达北京。根据地质调查所的安排,谷兰阶于8月前往四川万县调查盐井沟的相关情况。安得思则带着波普在清东陵地区进行了一次短期考察,帮助波普熟悉相关情况,以应对即将进行的各地调查。*8月波普前往安徽和湖南,1922及1923年又在山西、海南和福建采集了大量生物学材料,取得了丰硕的考察成果。9月和11月,安氏又分别在陕西秦岭和山西北部采集了羚牛和大角羊的标本,以充实亚洲展厅的展品。([16],18~20页)
经过一个冬天的精心准备,搭载着补给品的骆驼队于1922年3月21日离开张家口,前往戈壁深处为考察队建立大本营。勃吉、汽车队长科尔盖特(S. Bayard Colgate)和摄影师沙克尔福德(J. B. Shackelford)从美国赶来,毛里士从天津赶来。4月1日,考察队员在北京首次聚首。([16],21页)
1922年的首次考察旨在对蒙古地区进行全方位的了解,以便为未来的考察确定重点区域,《纽约时报》(NewYorkTimes)称其为“本世纪最为著名的化石探寻之旅”。([25],311页)考察经过大致如下:考察团从张家口出发,穿过南部草原经滂江、二连、扎门乌德(Ude)、赛音乌苏(Sain Usu)来到骆驼队先期营建的大本营Tuerin。5月2日,安得思先行往北前往库伦,获得了蒙古地区政府的考察许可,Badmajapoff作为蒙古方面的代言人加入并监视考察团的工作,安得思数人随后与考察团员沿图拉(Tola)河谷继续进发,抵达车臣王(Tsetsenwang),经翁金河(Ongin Gol)等地最终抵达赛音诺颜(Sain Noin)。后从阿尔泰山向东南,最终回到张家口。([16],24~182页)首次考察的距离和范围为历次考察之最,力求进行一次全面的初步勘察,从张家口开始向西北到库伦,再往西南到阿尔泰山附近,最终向东南回到张家口,全程路线近乎三角形,为后续考察确定了数个化石发掘点。
1923年进行第二次考察。应安得思的要求,博物馆增派员工协助其工作。4月7日,安得思一行从北京出发,经张家口、二连、伊尔丁曼哈(Irdin Manha)、萨拉木伦(Shara Murun)和阿尔丁鄂博(Ardyn Obo),向西抵达沙巴拉克乌苏(Shabarakh Usu)的火焰崖(Flaming Cliffs),在此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发掘后,继续向西进入Oshih盆地和乌拉乌苏(Ula Usu)。9月初,依照预先安排,安得思返回北京迎接来访的奥斯朋,谷兰阶则率众继续考察,双方于9月中旬在伊尔丁曼哈会合。在参观完考察团的发掘情况后,安得思与奥斯朋决定延长考察计划,后决定延长至10年,而资金预算则变为60万美元。是年冬,二人一同返回美国,为下一步考察筹措资金。值得一提的是,随船同行的还有两位中国助手Kan Chuen-pao和刘希古,他们于1924年在美国自然史博物馆接受了为期一年的专业训练。([16],183~229页)
1925年的第三次考察共有50名成员,装备有8辆汽车和150峰骆驼。按安得思的话说,是“这一系列探险中规模最大、最有雄心壮志的一次考察”。([20],237页)这次考察以张家口为起点,经Wolf Greek、乌拉乌苏至古尔班赛汗(Gurbun Saikhan),随即再次来到了沙巴拉克乌苏的火焰崖(安得思中途前往库伦与蒙古政府进行谈判),在这里考古学家尼尔森(N. C. Nelson,1875~1964)*尼尔森,美国考古学家、人类学家,美国地层发掘技术的先驱。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20世纪20年代在华考察,在重庆发现新石器时代的大溪文化,1925年加入中亚考察团的蒙古考察。曾任美国自然史博物馆史前考古部主任、美国人类学学会主席、考古学会主席、民族学学会主席以及科学促进会副主席。发现了沙丘居民的踪迹。考察团在此前往查干淖尔(Tsagan Nor),经巴嘎宝格德(Baga Bogdo)回到张家口。([16],230~324页)
从整个考察路线来看,除了从张家口至库伦一线是主要交通线外,其他地方皆是人迹罕至之处。当然,即便是前人探查过的区域,考察团也同样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总而言之,无论是调查范围、规模还是就内容广泛性和深度而言,这三次探险都远胜于之前,尤其是在地质学和古生物学领域更是取得了远超前人的成果,其中不乏震惊世界的发现。
2.1 地质学
蒙古高原地域辽阔,科学界一直以来都未有对这一区域地质状况进行过全面系统的考察和分析。一方面为了弥补这一领域的空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确定古生物化石发掘点,地质考察一直都是中亚考察团工作的重点。
考察团系统分析总结了所经地区的地质状况,填补这一区域地质调查的空白。毛里士和勃吉对蒙古戈壁、山脉等地形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分析,并在戈壁发现了诸多化石点。([16],562~563页)他们对蒙古西部造山运动的研究,受到了学界的关注,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与桑志华(Émile Licent,1876~1952)曾于1924年4至5月在内蒙古东部等地进行地质考察,德氏在随后的报告中就对中亚考察团的工作有过褒奖。[26]
对沿途地区的地质年代和地质构造进行调查是考察团的重要工作。勃吉和毛里士通过详细考察,确定了所考察地区地台基底为古生代以前形成,而该地台在古生代早、中期一直处于海平面之上,这也就推断和解释了蒙古不可能存在广泛产出于中国中部与西南部更为古老的化石。[27]考察团总结了蒙古自白垩纪以来的地质历史,其中最重大的发现是蒙古地区大范围的岩浆岩侵入所形成的“蒙古大岩基”(Mongolian Great Bathylith),东至张家口,西至阿尔泰山,其体积之大,堪与当时所知最大的岩基相颉颃。([16],560~562页)
在此岩基之上,考察团又发现了一系列不整合(unconformity),分别处于古生界、古生界与中生界之间以及侏罗系,而侏罗系以下的地层早先美国地质学家维理士(Bailey Willis,1857~1949)在中国本部考察时就有研究。*有关维理士在华考察情况的研究,参见文献[28]。而其为岩基所侵入之更老岩层,则包括太古界片麻岩与原生界之沙(砂)岩、石灰石等,与李希霍芬所定之南口系年代相当,此老岩石层上之陆相堆积物又与奥勃鲁切夫之戈壁系相当。[29]这一切都与前人的调查结果相契合,对于促进中国区域地层的划分与对比具有重要的意义。
尽管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当考察团自张家口启程之时,仍发现他们所收集到的前人地图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为了准确记录行进路线,标注重要的发掘点,考察团重新绘制了详尽的路线图,在重要地区绘制了地形图。起先的两次探险由于没有配备专门的测绘人员,便由勃吉和毛里士代行此职,他们二人借助照准仪(alidade)、无液气压计(aneroid barometer)等先进仪器,共记录了超过5000英里的地质剖面情况,绘制了6幅区域地质地形图。([16],559页)一切地层系统及地质构造皆由此而定,一些重要的地质问题“皆得一一发明而证实焉”。[30]
不仅如此,考察团的研究成果还具有更广泛的学术意义。例如,考察团将蒙古的地质与美国落基山高原的地质进行比较,证实了蒙古成陆时期要早。而考察团在考察蒙古重要的地形特征——准平原时,认为其成因与苏丹平原和澳大利亚部分平原有所不同,即主要是由洪水期的水流冲蚀作用而非风蚀作用所形成。此外,考察团对蒙古地质时期气候变化的研究,也有力地支持了当时美国气象学家亨廷顿(Ellsworth Huntington,1876~1947)关于气候变化是人类迁移的重要原因的观点。[27]
参与了1922~1925年前三次考察的勃吉和毛里士都是地质学家,他们根据这几次的地质考察成果于1927年合著《蒙古之地质》(TheGeologyofMongolia)一书,首次全面介绍和分析蒙古区域地质概况,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2.2 古生物学
20世纪20年代之前,学界对中国古生物化石的了解并不多,所获化石不但数量少,而且相关信息大多是通过所谓“龙骨”买卖而获得。奥斯朋回忆当时处境时感慨道:“在蒙古与世人所不知之蒙古搜寻化石时,人人皆为吾等面有难色。”[31]而后来事实恰恰证明,古生物学反而是中亚考察团此行收获最丰的一个领域。
安得思率领中亚考察团成员在蒙古高原进行了大范围的古生物学考察,发掘出大量动物化石,其中采集到的恐龙化石在学术界产生了极大的轰动。考察团在昂达沙尔(Ondai Sair)找到了禽龙(Iguandon)的祖先蒙古原禽龙(Protiguanodonmongoliense);在耶锡勒(Ashile)找到鹦鹉嘴龙(Psittacosaurus);在阿沙博格多(Artso Bogdo)发现了原角龙(Protoceratops)的头骨,并发现其蛋化石。此外,还发现窃蛋龙(Oviraptor,原先误以为其在窃食原角龙的蛋,实际上它只是在孵蛋)、蜥鸟龙(Saurornithoides)和独龙(Alectrosaurusolseni)。[32]由于中亚考察团的发现,蒙古成为了继英、法、比利时、澳大利亚、匈牙利和北美落基山之后,恐龙化石的主要产地之一,其恐龙种类之繁多与重要,震惊了学界,其中很多都是首次发现。而这些也为比较蒙古恐龙与北美恐龙的演化提供了重要的材料,大大推动了恐龙研究。
当然,在所有的发现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恐龙蛋化石。1923年7月13日,团员奥尔森(George Olsen)在火焰崖发现第一枚恐龙蛋。([16],208页)虽然早在安得思之前,在法国等地就已经出土过恐龙蛋化石,但是一直未能获得确证。考察团此次发掘品中有保存极佳的未产恐龙幼体骸骨,首次为恐龙是卵生爬行动物这一观点提供了确凿证据。消息一经发布,立刻轰动了世界,诸多知名媒体都对此予以报道,如英国《泰晤士报》就在11月28日的版面上刊登出了恐龙蛋的照片。[33]也正是因为这一重大发现,安得思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作为封面人物荣登1923年10月29日的《时代周刊》(Time)。1924年,美国自然史博物馆将第一批发现的恐龙蛋中的一枚以5000美元的价格拍卖给了科尔盖特大学,再次引发轰动,为考察团后来的资金筹募提供了绝佳的宣传效果。([16],230页)
除恐龙外,考察团在哺乳动物化石的收集上亦有突出成果,尤其在第三纪地层中发现大量化石。其中雷兽(Titanotherium)、俾路支兽(Baluchitherium)、拟指犬(Cynodictis)、安氏中兽(Andrewsarchus)、原鹿(Eumergx)、爪兽(Chalicothere)、乳齿象(Mastodon)等哺乳动物化石的发现,揭开了诸多谜团,对学界研究颇有助益。[29,32]
在其他爬行动物方面,毛里士于1922~1925年在蒙古南部的哲斯红格尔(Jisu Honguer)的二叠系灰岩里收集到大量化石。葛利普(Amadeus William Grabau,1870~1946)在孙云铸、赵亚曾等人的帮助下,根据中亚考察团收集的材料,充分利用中国地质调查所的实验设备和书籍资料,最终于1931年完成出版《蒙古的二叠纪》一书,为中国乃至全球二叠纪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34]
中亚考察团在蒙古高原地区共发现从中生代到新生代末期的十余个生命带,证实了蒙古高原是世界化石蕴藏量最为丰富的区域之一。且所藏化石年代分布广泛,自最古老的爬行类到新近的哺乳类皆有发现,时人称其成果“加以详加研究,则各时代生物演进之历程,可晓然若揭矣。”[35]而对于其中所获最多的脊椎动物化石,杨钟健曾褒奖道:“近十余年研究中国脊椎动物化石,除中国地质调查所及法国一部人外,当以此为最有成绩。”[36]不仅如此,考察团确定的很多化石发掘地点也为后来的考察提供了方向,有些地区至今仍有化石发现。
3.1 交流与合作
中亚考察团与中国学术界的交往早在正式考察之前就已开始。1921年4月14日,安得思抵达北京,随后与丁文江会晤,丁氏通信告之以地质调查所近年所从事的地质考察计划,并希望美方避开中方已经及预备考察的地区。[37]丁氏担心安氏来华后直接与外交部接洽会发生误会,故于考察团抵华前夕,专程致函外交总长颜惠庆,详述安得思与他交涉的原委、经过,并将有关函电抄送颜氏,还在信中特别表示:“此举全为吾国争科学名誉起见,想我总长当无不乐为赞成也。”([23],152页)
1921年6月28日,谷兰阶抵达北京,中方决定将暂时无暇顾及的万县盐井沟交由他发掘。([23],501页)就在前往四川的前夕,谷氏还应邀与安特生一同前往周口店指导奥地利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Otto Zdansky,1894~1988)的化石发掘工作,他们在当地山民指引下找到了“龙骨山”,后来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震惊世界的北京猿人。[38]除了有目的地进行合作考察外,中亚考察团团员也时常参加中外学者间的聚会,地点包括考察团驻地、安特生住所、北京饭店、中央公园等地,讨论内容涉及学术的各个方面,如1922年3月22日,谷兰阶就在会上展示了他在四川的考察成果,这些活动一度吸引了国际学界的关注。[39]
1922年2月3日,中国地质学会在北京成立,这是中国地质学界乃至整个科学界的一件大事。作为我国创办最早的地质学术团体,该会成为了当时中外地质学家交流的重要平台,包括安特生、德日进、葛利普、桑志华、巴尔博(George Brown Barbour,1890~1977)、早坂一郎(1891~1977)、阿纳特(E.Ahnert)等在内的一批外国学者参与其中,中亚考察团的成员也参与了学会的许多活动。地质学会创会伊始共有会员62名,其中外籍人士22人,而中亚考察团就有4人名列其中。*四人分别为安得思、谷兰阶、勃吉、毛里士。见文献[40]。
表1 美国中亚考察团参与中国地质学会活动一览表(1922~1925年)*此表依据《中国地质学会志》(Bulletin of the Geological Society of China)第1~4卷(1922~1925)相关内容整理。
续表1
可以看出,仅1922~1925年的4年时间里,地质学会的正式活动中就有9次与中亚考察团相关,甚至在全部11次常会中就有多达4次常会(第4、7、9、11次)乃专为其而召开,关系不可谓不密切。地质学会是当时在华中外地质学者交流的重要平台,而中亚考察团的考察成果放在这里宣讲,无疑扩大了其在中国学界的影响力。其在蒙古取得的第一手材料和成果,也深深吸引着中国学者的目光。
参与地质学会的活动为中亚考察团与中国学界的交流搭建起了一座重要的桥梁。此外,中亚考察团在华期间亦多次参加了其他学术团体的活动。1925年9月,葛利普发起成立北京博物学会,在成立大会上,安得思和谷兰阶相继发言,对在北京构建这种学术交流平台表示了浓厚的兴趣。[41]这一点从该会创始会员的名单中得到了印证,38人的名单中,中亚考察团亦占4人(外籍会员总计26人)。[42]
除学术团体之外,中亚考察团还与在华工作的外籍学者多有合作。巴尔博和葛利普便是其中的典型。1921年,身为中亚考察团首席地质学家的哥伦比亚大学地质学教授勃吉来华,与时任燕京大学教授的巴尔博及北洋大学教授毛里士相聚北京。([25],300页)经过协商,毛里士加入中亚考察团前往蒙古进行考察,其教职由巴尔博顶替。1922年9月,中亚考察团第一次考察回返之际,在勃吉的建议下,毛里士带队对万全县进入蒙古一线的广大区域进行了考察,巴尔博与葛利普等人应邀加入其中,正是毛里士第一次将巴尔博介绍到了张家口地区。此后巴尔博又数次前往张家口地区进行考察,并于1924年在《中国地质学会志》上发表了《张家口地区的初步调查》一文。[43]1928年,在勃吉的指导下,他凭借在张家口附近取得的地质考察成果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44]*有关巴尔博在张家口地区的考察情况,参见文献[37]。
葛利普在中国二叠纪方面的研究成果卓著,也与中亚考察团的考察发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对此前文已有详述。除此之外,他的其他文章中也多次涉及中亚考察团的成果,如1924年发表在会志上的《地槽迁移》一文中便大量引用了勃吉和毛里士在蒙古的杂砂岩发现。[45]
此外,在华参加各类演讲活动,也是安得思和中亚考察团在华交流的重要内容,其中便包括许多知名的外国在华团体。1920年初,就在安得思完成第二次亚洲考察之后,安氏夫妇便在北京俱乐部讲述了他们的云南之行。[46]紧接着1月28日,他在上海亚洲文会(Royal Asiatic Society)发表题为“在鲜为人知的云南所进行的一次探险”的演讲,[47]详细介绍了此前的考察情况,甚至还设想了将来进行飞机探险的可能。[48]次日,他又与王正廷同时在上海扶轮社发表演讲,谈论考察情形。[49]
1921年5月,中亚考察团刚刚来华,安得思应邀举办演讲,介绍即将进行的蒙古之旅,顾临(Roger S. Greene,1881~1947)、梁如浩、王正廷等也到场聆听。[50]此后,安得思多次在上海、北京宣讲考察团成绩。1924年,安得思在上海扶轮社发表演讲谈论蒙古考察,场上他展示此前发掘的恐龙蛋,并对中国同仁尤其是丁文江的帮助表示了感谢。[51]12月19日,他在英美协会(Anglo-American Association)发表演讲。[52]1925年9月30日,安得思再次在英美协会发表演讲,介绍考察成果。[53]10月14日,他在上海受到泛太平洋协会(Pan-Pacific Association)的邀请参加宴会并发表演讲,唐绍仪出席并做了简要介绍。[54]这次演讲吸引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多家报纸对此进行了细致的报道。当然,不仅是安得思,考察团其他成员也在考察期间受邀做了部分报告,例如1925年4月11日,毛里士应北京大学之邀讲演有关中亚考察成果。[55]这些报告不仅扩大了考察团的影响力,还为安得思与王正廷、梁如浩等中国外交界人士进行接触创造了机会。
3.2 反响
安得思及中亚考察团的活动,一直吸引着中外媒体的目光,特别是在华的中英文报刊均对其活动与成果有大量报道,其中包括《晨报》、《顺天时报》、《申报》、《北京导报》(PekingLeader)、《密勒士评论报》(TheChinaWeeklyReview)、《北华捷报》(TheNorth-ChinaHerald)、《大陆报》(TheChinaPress)等当时的主流媒体。其实就在安得思在云南和蒙古进行预备考察之时,其活动就已经见诸中国报刊,如上海《科学》杂志有两篇文章对安得思的云南考察进行了详尽的介绍,[56- 57]*《东方杂志》也对1917年的这篇报道予以了转载。《申报》则有4篇报道是关于其在蒙古的预备考察。而自1921年考察团来华之后,他们在华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会有相应报道面世。以《申报》为例,据统计,仅1920年到1925年,至少有20篇关于中亚考察团的报道。而当时颇具影响力的英文杂志《中国科学美术杂志》(ChinaJournalofScience&Arts)则几乎在考察团活动的所有年份都有对其活动的介绍。*由英国人苏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1885~1954)于1923年在上海创办,因选稿精审,在上海乃至全国颇具影响。至于考察团的研究成果,因多在国外发表,故也有部分中国学者将其译成中文,以供国人参考。*如《科学》1925年第9卷第10期的《美国天产博物院调查蒙古地质之成绩》一文便是翁文灏据1923年美国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杂志62卷第3期Osborn发表的“The Explora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in China and Mongolia”一文译出。可以看出,当时在华的中外媒体给予了中亚考察团相当多的关注。
中亚考察团来华是学术界的一件大事,这一点我们从中方在交往中的态度可以看出。同样,考察团取得的丰硕成果也在中国学者中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叶良辅曾言“‘瀚海非海,风沙漠漠阴山外。’这是我在儿童时,读了地理后所知的外蒙景象”,([58],1页)这应当是当时大多数人关于蒙古地区的基本印象。民国初期,地质学在中国刚刚起步,“蒙古既属边疆,地方辽远,中土人士,足迹罕至。”([58],1页)正是囿于资金和时局,在蒙古地区进行考察的中国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外国地质学家,对这一地区也所知无多。但是中亚考察团的到来改变了这一现状,关于这一点,叶良辅深有感触:
民国十一年,美国博物院委了安特鲁士,率队往中亚调查,足迹所到,多在蒙古。好似在十三年秋季,安氏等从蒙古所摄的活动影片制成了,在北平中国地质学会放映,于是我才得到了瀚海的切实印象。他们所著的中亚调查记第二卷,蒙古之地质(勃吉,毛力士著)十六年刊行于世,我更确切地认识了蒙古的自然景象。中外人士,关于蒙古的地理著述,为数甚多。若论旅行设备之周全,调查方法之精细,收获之宏富,叙述之切实谨严,当以此著为第一,不愧为划时代之巨著。([58],1页)
叶良辅透过中亚考察团的探查和研究,更为确切地认识了蒙古的自然景象,对考察团的成绩褒奖有加。后叶氏主要依据这些成果,编著成《瀚海盆地》一书,将蒙古的情况更为直观地展现在国人面前。当然,不仅是叶良辅,很多中国学者都在自己的文章中或多或少提及了中亚考察团的相关成果。
然而,考察团与中国学界的交往也并非一帆风顺。1920年,安得思在《亚细亚》杂志发表的文章中罔顾1919年与丁文江达成的协议,贬低地质调查所的成绩和贡献,引起了丁文江等人的不满。此事传至奥斯朋处后,安氏方才转变态度,向中方致歉。([23],149页;[59])此后,安得思出于顺利开展工作的目的,在多个场合都表达了对中国同仁的感谢,例如他在1922年6月2日美国《科学》杂志上向国际学术界介绍中亚考察团时就对地质调查所给予了这样的评价:“中国地质调查所积年累月在华各地进行地质学和古生物学考察,以其高水平的工作被全世界公认为重要之研究所。该所秉承极其友好与科学之精神与第三次亚洲考察团展开合作,双方已签署一项互惠互利之计划。”[60]1923年,奥斯朋在一篇介绍中亚考察团成绩的文章中也提到“调查时所得于地质调查所之赞助者极多”。[7]不仅如此,奥斯朋来华期间,还与中方商议协助建立中国自然史博物馆,只可惜这一计划最后因故搁浅。*根据安得思的叙述,中国自然史博物馆将地址选在了故宫某处,中亚考察团和美国自然史博物馆计划为此馆提供所有蒙古采集品的复制品以及美国博物馆的出版物,见文献[16],229页。早在1923年1月,丁文江就已致信安得思,不希望美方涉及地质、古生物乃至考古样品的采集,以免竞争与重复,对美方协助在华建立自然史博物馆一事持保留态度,见文献[61]。
虽然1920年发生的争端使得安氏有所收敛,不过他从内心里仍然瞧不起中国人的科学工作,这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傲慢和轻视一度引起中国学者的不满。据袁复礼回忆,1925年4月7日,安得思在中央公园演讲时说:“我们找到了巨大的恐龙化石。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重大发现。在内蒙古,我们打着庄严的美国国旗,唱着美国国歌,迈着大步,胜利前进。我们美国立国历史虽短,但在科学上并不落后于人。我们要走在世界的前面。这是毫无疑义的。”傲慢之情溢于言表。参会的李四光非常愤怒,安珠士(即安得思)讲完之后,他既不鼓掌也只言未发,后又数次当袁复礼之面直斥安氏的傲慢。[62]当然,双方交往之中虽有摩擦,但不可否认,中亚考察团在20年代前期与中国学界的交流是十分密切的。
美国中亚考察团是纽约自然史博物馆酝酿已久的一次科学考察,它由博物馆发起组织,通过社会募集资金的方式组建而成,成员包括了当时美国地质学、古生物学及考古学等领域的多位著名学者。这次考察从筹备到结束,前后历时十数年,队伍最庞大时多达50人,其时间之长、规模之大,在当时极其罕见。而此次考察成果之丰硕,亦出乎人们之意料,尤其是1921~1925年间的前3次考察,在蒙古地质学和古生物学领域取得了极为丰富的成果,雷兽、俾路支兽以及各种恐龙化石的出土,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而恐龙蛋的问世,更是震惊了世界。可以说,中亚考察团的考察活动对于揭开蒙古高原的神秘面纱,加强人们对这一区域的了解功不可没,受到了学界的一致赞扬。而其与中国学术界在这一过程中也进行了友好交流和互动,在中国社会产生了一定的反响。这些活动对于促进中国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发展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很多中国学者从中受益良多。与此同时,考察团所取得的成绩赢得了世界范围内的关注和赞誉。随后的1926年初,安得思被布朗大学授予荣誉学位。[63]同年,他还受邀前往伦敦,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和中亚学会(Central Asian Society)发表演讲。[64]
1925年以后,考察团的考察方向有所转变,更多的则是寻找古人类的足迹。而其与中方的交往也因中国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而渐入僵局。1928年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古物交涉案,考察团的收集品被古物保护委员会扣留,因难以就古生物化石的归属问题达成共识,双方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持续交恶,对后续考察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1930年中美合作考察之后,双方关系难以为继,考察活动戛然而止,考察目标最终未能完全实现。但不可否认,作为近代美国在华最大规模的探险活动,中亚考察团可谓中美科学交流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我们继续关注和研究。
致 谢 本文承蒙业师韩琦研究员悉心指导,他不仅在选题和材料方面给予诸多提示,还悉心修改全文,付出了大量心血,特致谢忱!此外,张九辰研究员、孙承晟博士对相关内容给予了宝贵建议,陈明同学帮助收集了部分材料,谨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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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merican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Geological and Paleontological Research in China and Its Influences
SONG Yuanming
(InstitutefortheHistoryofNaturalSciences,CAS,Beijing100190,China;UniversityofChineseAcademyofSciences,Beijing100049,China)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 sponsored by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and led by Roy Chapman Andrews,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expeditions in the world because of its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By analyzing the expedition reports, scholars’ works, and coverage in Chinese and English newspapers at that time, this essay reviews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processes, and geological and paleontological achievements of the expedition in Mongolia (1921- 1925). It also explores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staff of the expedition and Chinese academia (e. g. Geological Society of China, the Peking Society of Natural History), as well as the expedition’s cooperation with scholars such as G. B. Barbour, A. W. Grabau, and Yih Liang Fu.
American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Roy Chapman Andrews, geology, paleontology, Geological Society of China
N092∶P5- 092
A
1000- 0224(2017)01- 0060- 16
2016- 10- 28;
2017- 01- 09 作者简介:宋元明,1992年生,安徽东至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近代中西交流史。 基金项目:中国科学院重点部署项目“地质学在中国的本土化研究”(项目编号:KZZD- EW- TZ-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