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王铮

帮同学解立体几何时，总能顺手画出一个个造型奇特的透视图，帮助同学理解。他们有时会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画出来的？”我会看着那个最不起眼的正方体，说：“很久以前，我和它们是朋友。”上了高中，越来越少去画室随意涂抹，可是一直思念着，想回到过去。

还记得幼小的我第一次打开画室半掩着的门时的欣喜与好奇，迎面而来的是宣纸与雪茄，颜料与水混合后奇妙的气息，地上散落着刨过的铅笔屑与灰尘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故事，高光灯下的石膏像或正襟危坐，或自由散漫地立在碎玻璃与布搭成的台子之上，发出耀眼的白光，如同那位衣冠不整，时常叼着雪茄的老师眼中迸出的火花。还有一个个木制的画架煞有介事地挺立着，是老师亲手做的，有些已经比我还要年长，黄色的油漆剥落后露出白色的内芯，转瞬间又被氧化成黑色，远远望去，一个画架一座城，在瓶瓶罐罐中伫立。水彩、素描说不清哪个是我的最爱，只想回到过去，单纯地拿着笔，画着画着。

是时候回去一趟。

一直抽不出空，却在散步时撞见了老师，他热情地邀请我去画室坐坐，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激情，而且头发也愈加长，愈加油光发亮了，好在他的眼神依然凌厉地闪着光。应邀与他一起步行至画室，沿途他讲了这些年生活的变故，创作的内容，对一切的感悟，“太快了，这条河。”他突然皱着眉对我说，然后就是畏光般低下了头，我不解地看着他与旁边的溪流，水中藻叶被无力地拉扯着，肆意流转，只听见它们在水中发出的“噗噜噜”的悲叹。还是再次打开了掩着的门，我坐的位置似乎已经有个小朋友坐着了，他用铅笔上下移动着，将白纸抹上一层又一层铅灰，将光与影稚嫩地表达，我看到了当年的我，恍惚中记忆开始交错。有些难过，墙上我们旧时的涂鸦不见了。

雪白的油漆让我的回忆窒息，我想找出我在墙上留下的痕迹，却无从下手，我有些着急，向墙壁走去，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却回想不起我在墙上画了些什么，我那么在乎的东西，也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现实从来不给人一丝丝重新来过的可能，所以我们一直频频回望过去，回望美好的瞬间，希望它们能永远留驻心间，在孤寂时细细翻阅。可惜，有时我们把认为珍贵的东西找了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锁起来，想着有一天再回来，到最后，我们却忘了那个地方在哪儿。

不甘心，眼眶泛红，我轻轻用拳头砸在墙上，掌边的柔软部分感到了些微异常，是凹凸，赶忙舒展手掌，紧紧地贴在墙上，用指尖顺着墙上因颜料堆积而产生的坑坑洼洼游走着，双手感受到厚重的笔触，是我的笔触。我喜欢不蘸水，直接将颜料泼洒，画面因而变得立体起来。颤抖着，像个盲人，我描摹出了半朵残菊，继续着，我回忆自己的过去，整幅墙壁变得生动起来，树、高大的建筑、没有翅膀的鸟，不知意义的“乱炖”构成了一幅无可取代的回忆，而我仿佛看见墙那头，一个不及我肩高的男孩，拿着调色盘，认真地在墙上胡乱地画着，我不禁为他踮起脚尖，只为够到高几届的学长留下的云朵图案，笑出了声，我和我彼此交错。

这条河，这个时代太快，甚至来不及记住，人们各自离散，记忆总是交错着回到你的身边，我们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永远无法追回逝去的人或事，与其常常不切实际地沉湎于幻想，不如将回忆点燃，温暖你时常冰冷的心。与过去自己的交错，不用停留，与过去的事交错，不用驻足，交错的瞬间，一切已说明了，回忆是你活着的最好证明。

时常与记忆交错，像呵护火种一样呵护记忆，才能知道现在的自己如何一步步走来，才能明白未来可去向何方，起点与终点不过一生的距离，带着记忆，走下去。

老師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握住我的肩，对着墙壁，交错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