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译之时者也

2017-04-02 13:16潘文国
关键词:许先生许渊冲古文

潘文国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

许老,译之时者也

潘文国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

许渊冲先生已经出版译著160余部,并以自身翻译经验为基础,提出中国首个健全的翻译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和方法论,业已构成完善的翻译理论体系。许渊冲,译之时者也!然而也有必要对他的经验教训加以总结和研究,以图为中国翻译科学的发展以及许渊冲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院的目标与任务提供一定的参考。

译之时者;中国翻译理论;许渊冲现象;应时而生;与时俱进;得时而新

首先,热烈祝贺“许渊冲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院”成立及揭牌仪式的顺利举行,借此机会向许老再次表示敬意。

题目是套用孟子称赞孔子的话。《孟子·万章下》有云:“孔子,圣之时者也。”孟子是孔子的私淑弟子(《孟子·离娄上》中有“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我也是许先生的私淑弟子。我私淑许先生为师的时间很早,是在1984年。那一年,许先生出了两本书,一本是《翻译的艺术》,一本是《唐诗一百五十首》,我第一次见到许先生的“三美”“三似”理论和他的唐诗英译实践。我从许先生那里学到了两手,许先生的理论鼓舞了我的翻译实践,许先生的实践启示了我的理论探索。我那时的翻译实践还不是英汉翻译,而是古文今译,属于雅可布逊说的语内翻译。中文系教古汉语以前是不教翻译的,文革以后为了更快普及提高古文水平,在全国电视教学中率先开始讲一点古文今译。我大概是最早一批讲翻译的古汉语教师。古文今译没有理论,理论(如直译意译)和技巧(如增、减、换、补等)都是借用外语翻译的理论的。我这个正式学过英汉翻译的人用起来就分外得心应手。在读到许先生的书以前,我也写过十几篇讲古文今译的小文章,但多是从文字技巧上去讲的,很少从文学艺术上去探讨,因为当时的中外翻译理论也只讲这些东西。但只觉得这些东西与我的翻译实践不符合。大家也许知道我在翻译中曾提出过一个主张,叫“美文需美译”。虽然我是在谈英国散文的翻译背景下谈的,但实际开始于我的古文今译实践。那时我们正在为徐中玉先生主编的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教材《大学语文》编写辅导书《大学语文指要》,我负责书中所选全部古文的今译。在实践中我就感到翻译不但要译得对,而且要译得美。而美的关键在重现原文的文体形式美。譬如,赋要押韵,骈文要对仗,我译的赋也押韵,骈文也基本对仗。全书25篇古文,凡是骈文和赋,包括散文中的韵文和对仗部分,我都这样处理。结果创造了一种新式的文体,可以叫做现代骈文和现代赋。现代赋就是散文诗,大家可能见过;现代骈文大约很少有人见过,是我的发明。我举一个例子。如唐代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几句: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寒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凫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一般人可能会这样翻译:

时逢重阳,正值晚秋。雨后地上的积水消尽,寒冷的潭水清彻见底;夕阳斜照,烟气如凝在空中,山峦呈现出一派紫色。驾驶着马车在大路上昂首前进,登临高山,到处探寻名胜风景。来到昔日帝子建阁的沙洲,登上滕王高阁,得见滕王旧居。盖着琉璃瓦的多层楼阁,高耸入云;阁檐突出如飞,梁柱上红色的彩漆鲜艳欲滴,俯视地面,似乎深不见底。群鹤、鸭栖息于江心沙洲,水边平地,岛屿迂回曲折,一望无垠;许多桂树兰木建造的宫殿,随着地势起伏排列成山峦般的格局……

其中,有的词语的翻译不很准确暂且不说,整段文章读起来没有原文的韵律美。下面是我的翻译:

时光正值九月,

节序已是深秋。

积水退尽,寒冷的潭水变得分外清澈;

烟霭凝聚,傍晚的山峦呈现一派紫色。

整治车马,登上大路;

寻访美景,驰向高山。

来到帝子建阁的沙洲,

得见滕王昔日的亭馆。

楼台层叠,像高耸的青山,向上直插云霄;

阁檐飞架,如流动的色彩,下视不见地面。

栖息着白鹤和野鸭的河洲沙滩,极尽了岛屿萦回的能事;

用桂树和兰木筑建的殿堂楼馆,排列成冈峦起伏的体势。

推开装饰华美的门扉,

俯瞰雕刻精巧的屋脊。

山原辽阔,尽收眼底;

江湖盘曲,望之心寒。

住宅遍布大地,全都是钟鸣鼎食的人家;

船只挤满渡口,尽雕成青雀黄龙的形状。

云气消散,雨过天晴;

阳光普照,长空明朗。

落霞伴着孤鸟,向天边一齐飞去;

秋水映着长空,到远处融成一色。

傍晚的渔船响起悠扬的歌声,歌声直飘到鄱阳湖的彼岸;

秋凉的天空传来雁阵的惊叫,叫声延续到回雁峰的水边。

我在实践中觉得应该这么译,但能不能这么译我也没有把握,因为古文界从来没有这样翻译的。读了许先生的书,增强了我的信心。语内翻译和语际翻译是相通的。许先生的“三美”理论,支持了我对古文今译的想法。古文是美文,译成现代汉语也要是美文,中文译成外文要意美、音美、形美,古文译成今文也要意美、音美、形美。许先生讲“三美”,说音美主要指押韵和重叠,形美主要讲长短和对仗。这与我的感觉也非常一致。在那本书的附录中我写了一篇“古文今译十要”,其中专门提到骈文的对仗和诗赋的押韵,“我们在翻译时纵然不能把骈文和诗赋的所有特点反映出来,但这些最基本特点是应该反映出来的。我们总不能把诗词歌赋以及骈文,都译成和散文一个样子吧?”[1](P560)这是我学了许先生的书后才敢于这样理直气壮地提出来的。这是我从许先生那里学到的第一样东西,那就是语际翻译的理论也可用到语内翻译中来,古文今译也要应用三美理论,而且我已经有了相当的实践和理论思考。只是1986年后我的研究重点转向了英汉对比语言学,这方面的研究没有继续下去。

我从许先生那里学到的第二手是重新思考了诗歌翻译问题。在1986年的那本书里,我翻译了全部25篇古文,但诗词曲一首也没有翻译,不敢翻也不想翻,因为在我的心目中,诗词非常神圣。我从15岁起写旧体诗词,至今快60年了。越学越觉得中国诗词太完美了,内容和形式如此和谐,以至任何一种改变都是一种亵渎。比方,最简单的一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翻成白话文,成了大实话,不仅没有一点诗意,而且有的不知所云:“白色的太阳”,这是什么话!改成“火红的太阳”,又与原文不符合。语内翻译尚且如此,语际翻译就更不用说了。我特别赞同闻一多的话:“……这一类天然浑成的名句,它的好处太玄妙了,太精微了,是禁不起翻译的。你定要翻译它,只有把它毁了完事。”[2](P38)再加上我看到一些诗词翻译,包括杨宪益先生翻译的唐宋诗,新西兰路易·艾黎翻的Peace through the Ages,翁显良先生的《古诗英译》,都不押韵,翁先生还把诗译成了散文,居然受到很多人称赞,但我一点都不喜欢;看吕叔湘先生编的《中诗英译比录》,除了Giles、Fletcher等少数人外,我也不爱看,我觉得没有韵就完全没有中国诗的味道。看了许先生1984年出版的这两本书,发现诗还可以这样译,特别是他的一系列理论,使我悟出了两点道理。第一,文学翻译与非文学翻译不同。非文学翻译,尤其是宗教、科技、法律等等,忠实是第一位的,语言可在其次;而文学翻译,恐怕可读性是第一位的,你译得再“忠实”,语言疙里疙瘩,不会有人看。而我们以前的翻译理论,总是打统仗,其实拿文学翻译要求去要求非文学翻译和以非文学翻译要求去要求文学翻译都是有问题的。第二,诗歌翻译其实不是翻译,只能是再创作。因为诗歌的灵魂和美在于形式,而诗歌的形式是一种语言的最根本精华所在,是无法翻译的。所谓翻译,只能是利用原诗的主题、题材、意象、语言、格律等等,用另一种语言再创造。因此诗歌一定要由诗人、至少是懂诗的人来译,是有道理的。评判一首译诗质量的高低,除了看翻译的因素,更要看其作为一首诗是否成功。因此评论翻译其实有三个层面:非文学翻译、一般的文学翻译、诗歌翻译。第一层面以原作为重,可以有等值、等效问题;第二层面以读者为重,主要看社会影响;第三层面则以译者为重,是译者作为再创造者的自我表现,因此可以有竞赛论、有发挥优势论。许老的理论主要是文学翻译、尤其是诗歌翻译的理论,用别的层面上的理论去要求、去批评他都是隔靴搔痒。这样一想,我就从诗歌不可译论转而为诗歌可译论。实际上,我自己最早的语际翻译实践,就是从诗歌翻译开始的。1988年我去了英国,后来在那里与英国学者合办了个《宏观语言学》的双语刊物,我专门主持了一个“Classical Poetry”专栏,翻译和介绍唐诗。回国后我于1992年专程到许先生府上拜见,恳请他担任这个杂志的顾问。这也是我结识许老之始。那时我“私淑”许老已经快八年了。

下面我来说说“译之时者也”是什么意思。这个“时”指的是“时代”,具体来说,有三层意思:应时而生,与时俱进,得时而新。孔子就是这样一个圣人,因此是“圣之时者也”。他是“应时而生”,是时代的产物;他开创的儒学与时俱进,有很强的适应性;而作为“轴心时代”的人物,我们每到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都会回过头去,从他的教导中汲取智慧,因此他又是随时而新的。许先生的翻译理论也有这个特点。

强调许先生的翻译理论,而不是翻译实践,是因为我希望摆脱“术”的层面,专就“道”的层面来观察许先生的学术贡献。许先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但围绕他的争议,大多是在“术”的层面,争论一字一句之得失,偶而也有涉及“道”的,但往往涉之不深。一字一句之得失,当然也需要争论,有时还很有趣,但不易得出一致的结果,尽管对翻译实践也会有启示意义。许先生对中国翻译的贡献,在于他是翻译史上极少既有海量翻译实践、又有丰富翻译理论、并有翻译学术著作出版的翻译家。可以说他的理论指导着他的实践,他的实践又支撑着他的理论。对这样一位学者,我们只从“术”上去关注是不够的,只有从“道”入手,“道”“术”兼顾,才能理解“许渊冲现象”的真正意义。

第一,应时而生。许渊冲的翻译理论和实践是时代的产物。许先生自己也说,是时代造就了他。这一理论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是文革结束、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产物。许先生理论的诞生有几个意义:(1)中国第一个成熟的文学理论。中国自林纾开始,在文学翻译上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巨作如林,大匠辈出,但除了序跋题记中的只言片语及少数专题论文外,没有产生过成系统的理论,百年来讨论得最热烈的所谓“信、达、雅”,所谓“直译意译”等实际只是西方译论的馀波。许老的理论,是严复以来,第一个由中国人自己提出的理论。有自己的哲学思想,有自己的学术资源,有自己的话语系统。这是中国文化自信的表现,出现在中国摆脱文革束缚、大踏步走向世界之际,不是偶然的。(2)第一个成熟的中译外理论。明末清初以来,西学东渐,中国翻译的主流是外译中,中译外尤其是由中国人做的中译外数量非常之少。因此,所有关于翻译的讨论和争论几乎都是关于外译中的。外译中都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何况是中译外?许先生的理论不仅是第一个由中国人提出的成熟理论,而且是关于中译外的理论,这就更难能可贵。(3)第一个传统文化外译理论。这在今天我们强调中国文化对外译介和传播的时刻,尤其感到这个春雷第一声的重要意义。(4)这更是第一个诗词外译理论。从文章来说,吕叔湘先生1947年为《中诗英译比录》写的“序”可能是讨论中诗英译的第一篇论文,但成系统的理论确实要到许先生这里才出现。

第二,与时俱进。许先生的译论,其实也经过了一个发展过程。据我看,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三美”理论从提出到成熟。从“一论”(1979)到“三论”(1987)其间经过了八年时间。他最早提出的是“三美”“三似”,继而提出“三化”,而后到“三之”。在“三化”与“三之”之间,他提出了个“创作论”“竞赛论”“优势论”。这其实是一个质的飞跃。因为“三美”“三似”“三化”多少还有点在西方“等值、等效”的格局里跳舞,而“竞赛论”“发挥优势论”就真正超越了。到了提出“三之”,许先生自己也觉得“三美”论已经完成,可以作为“创立自己的译诗学派”的基础了。[3](P66)于是从哲学上进行了总结,认为“竞赛、发挥优势”是认识论,“三之”是目的论,“三化”是方法论。他并用“美化之势”四个字来总结自己的翻译理论,顺便提出了“三势”论(优势、均势、劣势)。[4](P88)这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八论”阶段,时间在90年代初。开始他提出六论,后来补充到八论,认为翻译的“一、依、异、易、意、艺、益、怡”相当于《易经》的“乾、离、坤、兑、巽、坎、震、艮”八卦,前三个是方法论,四至六是认识论,最后两个是目的论。[5](P317)其发展和演变还可以演化成64卦。第三阶段则是近几年,先生本着“大道至简”的精神,认为他的译论归根到底只要用孔子的一句话“从心所欲不逾矩”就可以了。

第三,得时而新。是说到了新的时代,许先生的理论可以焕发出新的光彩,引领新的风潮。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初的改革开放,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转折点,许先生应时而动,创立了回应那个时代的中国气派的以译诗为核心的翻译理论。30年来,许先生以实践中抽象出的理论回过头来又指导着他的实践,以惊人的勤奋和毅力,作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他在名片上自言:“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有人说他自夸,但这两句话反映的的确是事实,只是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些话好像应该让别人代他说而已。而我觉得这几十年来对许先生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他译了多少数量的作品(尽管这个数量真的很难有人能超越),而是通过这些译作,检验了他的翻译主张。理论和实践相得益彰,形成了他独特的诗词翻译风格。这个风格而且已经影响了国内一大批中诗英译的译者,甚至已经成为这一行业中的主流。有人把它叫做“韵译派”,以跟追随30年代以后外国译风的“散译派”相对待。但我觉得,韵译只是表象,真正能反映许先生风格和追求的名称应该是“三美派”。“三美”是比单纯韵译要高得多也难得多的标准。以“三美”为标准,我们也能看出“韵译派”内部的差距。

十八大以来,我们又面临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伟大的时代,这就是中华民族重新崛起、大踏步走向世界的时代。随着经济、政治、军事乃至科技的飞速发展和全面超越,“四个自信”的提出,中国文化正引起世界更大的关注。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成了新的时代的要求和特征。在这个时代,许先生的翻译理论和实践可以给我们很多新启示。这也就是今天我们成立许渊冲翻译和比较文化研究院的现实意义。

我认为研究院的目标和宗旨应该是“学习许渊冲,研究许渊冲,超越许渊冲”。

学习许渊冲,首先要学习他的“译之时”精神,理论实践应时而产生,随时而发展,历时而弥新。

研究许渊冲,可以有许多题目,我这里先提出四个,以抛砖引玉。

一个是“三美”理论的内容和实质。许先生不同时期提出而逐渐丰富的“三字经”内部到底是什么关系?上面提到,许先生自己用“美化之势”四个字来总结他的翻译理论,认为从哲学上来看,“势”也就是“竞赛、发挥优势”,是认识论,“三之”是目的论,“三化”是方法论。其实许先生以前自己还有过另一个说法,把他的“文学翻译理论”归结为“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十个字,把这十个字分配到哲学的四论中去,本体论:“美”“优”;方法论:“化”“创”;目的论:“之”“似”;认识论:艺术、竞赛。但这两种说法本身不一致,可见还有讨论、完善的余地。我认为第一种说法少了本体论和价值论,第二种说法也缺了价值论,从更完整的角度总结许氏的翻译哲学,是否可以这样说:本体论:形似、意似、神似;目的论:意美、音美、形美;价值论:知之、好之、乐之;方法论:等化、浅化、深化;认识论:优势、劣势、均势。与许先生相比,我觉得“美”不宜作为翻译理论的本体,因为翻译涉及两方,而“美”强调的只是一方。如果这个说法可以接受,我们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例如为什么可以把这些内容分别归入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等等,其内涵究竟是什么?

第二个是许先生理论的发展道路。许先生的理论发展经过了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内在的联系和思路是什么?从“三美”到“易学”,减少了什么?增加了什么?从“易学”到“大道至简”,又有什么变化?从这个角度看,“八论”是还没有做透的文章。翻译与八卦对号、与六十四卦入坐,只是走了第一步。而为什么译学的某字对应于八卦的某卦却并没有论证。此外,《易经》的核心在“易”,即变化,所谓“易”有三义,易简、不易、变易,用在翻译中也许更好,但文章也没说透。但到第三阶段却反而实现了。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就是变易,“不逾矩”就是不易,只用七个字就是易简。许先生提出这句话究竟有什么体悟,是很值得探索的。

第三个可研究的题目是许渊冲翻译理论的中国学术资源。为什么将许渊冲的翻译理论叫做中国学派的翻译理论?不仅因为他研究的是中国翻译特别是中国文化的对外传译,更因为他充分利用了中国传统的学术资源,他的话语系统来自中国本土和历史传承,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不像我们很多人,离开了西方学术话语就不会做研究。研究的方法一是追踪其来源,如“三美”来自鲁迅,“三似”来自傅雷,更可追至苏轼,“三化”来自钱锺书,“三之”来自《论语》,“三势”我看可追踪到《孙子兵法》;“八论”来自《易经》;“从心所欲不逾矩”也来自《论语》。这样集中利用中国学术资源的中国翻译家中,在严复以后,许先生是第一个,这是很值得注意的,也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二是以之为起点,研究那些资源本身,从而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对许渊冲译论产生和发展的影响。

第四个题目是研究许渊冲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许先生作为译家的最大特点是理论来自于实际,而我们现在很多搞翻译的却是“两张皮”,搞实践的不搞理论,搞理论的没有实践,有从概念到概念的游戏。研究许先生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是非常有价值的题目。即便就“许渊冲研究”本身来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可看出理论的适用性,二可看出理论的价值,三可看出理论和实践本身的问题和不足,四可看出努力的方向和目标。

以上四个题目可说是许渊冲研究的“本体”。“本体研究”之外,我们还可以把研究范围拓得更宽,如研究中国译论与传播中国文化的关系、中国译论与国际译论的关系,等等。

超越许渊冲,就是以许渊冲的理论和实践为起点,根据新时代、新形势的要求,让它向更深、更广、更远的方向发展。许先生的理论,至少就目前来看有个局限,即他主要适合文学尤其是诗词翻译,有的(比如竞赛论、优势论)就未必适用于文学以外的翻译,有的(如再创造)也主要适用于诗歌翻译,如何将这一理论扩展至更广泛的文本翻译?这就需要我们在许先生基础上有所突破。我在本文的开头谈了我把许先生的思想运用到古文今译上,这也就是一种突破。其实,我本人的翻译研究和实践,受许先生的影响,也是从诗歌尤其是中诗英译开始的。我关于翻译的最早两篇论文是发表于1993年的《英译中诗鉴赏论略》[6]和1994年的《单数乎?复数乎?——唐诗英译二十四品之一》。[7](P82-96)之后扩大到散文,我提出了“美文需美译”的主张,至近年来则集中思考文章学翻译学的问题,这就试图涵盖所有典籍,因为中国的“文章”是包括诗文在内的。而所有这些年来我在翻译上所追求和主张的“美”是与许先生完全一致的。这是我今天非常乐于参加这个会议的原因。

[1]方智范等.大学语文指要[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2]闻一多.英译李太白诗[A].《中国翻译》编辑部编.诗词翻译的艺术[C].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6.

[3]许渊冲.三谈“意美、音美、形美”[A].许渊冲.文学翻译谈[C].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8.

[4]许渊冲.翻译的哲学[A].许渊冲.文学翻译谈[C].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8.

[5]许渊冲.译学与《易经》[A].许渊冲.文学翻译谈[C].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8.

[6]潘文国.英译中诗鉴赏论略[J].文艺理论研究,1993(03):67-74.

[7]潘文国.单数乎?复数乎?——唐诗英译二十四品之一[A].刘重德.英汉语比较与翻译1[C].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

Xu Yuanchong,A Translator Developed with the Time

Pan Wen-guo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062)

Xu Yuanchong is a translator developed with the time.Since 1984 when he happened to meet the translation theory proposed by Xu Yuanchong,Pan Wenguo got inspired and encouraged in both aspects of theory and practice.Up to now,Xu Yuanchong has published more than 160 translation works,and proposed the first sound system of translational ontology,epistemology,teleology and methodology grounded on his own translation experience.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sum up and study his experience of and lessons in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in order to offer valuable referenc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the goal and task ofXu Yuanchong Institute of Translation and Comparative Culture.

a translator developed with the time;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y;Xu Yuanchong phenomenon;appear with the time; keep pace with the times;advance with the times

H059

A

〔责任编辑 裴兴荣〕

1674-0882(2017)02-0003-05

2016-12-30

潘文国(1944-),男,浙江宁海人,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理论语言学、对比语言学、文化语言学、翻译理论与实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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