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新刻《国史略》编辑出版小考

叶慧娟

明治新刻《国史略》编辑出版小考

叶慧娟

明治新刻《国史略》是明治十年（1877）由日人石村贞一用汉文编辑而成的一部日本小学历史教科书。是书秉承江户时代末期岩垣松苗《国史略》的编撰方式，同名新编，上起日本传说中的上古神代，下至编修当年的明治天皇，通史性介绍日本历史的基本情况。该书于甲午战争后传入我国，为国人了解一衣带水、爱恨交织的邻邦历史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多年来，出版史研究领域一直未对该书给予应有关注。爬梳文献，简要介绍该书的编辑出版及传入我国后的情况。

《国史略》；石村贞一；编辑出版

[作 者]叶慧娟，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提及明治新刻《国史略》，应首先对江户时代末期出版的《国史略》做一解释。

《国史略》，全五卷，成书于仁孝天皇文政九年（1826），编辑者为岩垣松苗，该书自日本传说中的上古神代国常立尊记至17世纪初的后阳成天皇。其编辑初衷，岩垣松苗在是书《凡例》中即提及：“此编专欲为童蒙史学之阶梯耳。”①岩垣松苗：《国史略》，东京：五车楼，明治十年九月，凡例页。由此可见，该书的编撰乃是出于作为儿童学习本国历史而作。其编撰体例，作者岩垣氏也在《凡例》中指出，乃效仿中国元代曾先之《十八史略》而成。该书是明治时期以前，日本应用较为广泛的小学历史教科书。②李鉴和：《日本明治初期的小学历史教科书》，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6页。

正如中国史学修撰中秉承后代修前史的传统，随着历史的发展，该书所记载的时段、所普及的历史知识出现了未涉及当代史的断档，因此，即出现了这部将记载下限延续200余年的，标榜为明治新刻《国史略》的著作。

一、明治新刻《国史略》的编辑背景

（一）时代背景

庆应三年（1867），日本孝明天皇去世，15岁的皇太子睦仁继承皇位，是为明治天皇。新皇在倒幕派的强力支持下，先后颁布《王政复古大号令》，宣布废除幕府，权归天皇，并在以萨摩藩与长州藩两大强藩的武力支持下，打败反攻的幕府军，迫使末代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投降，结束了自12世纪以来长达六百余年的幕府统治。同时，新皇以此次内战结束，“大政奉还”为契机，打着“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的口号，逐渐开始了以巩固天皇权力，实现民族复兴为目的的“明治维新”，并使日本走上了一条对外扩张道路。

“明治维新”所秉持的“文明开化”口号中，其一重要的内容即教育革新。在这一改革中，日本于明治四年（1871）成立了沿用至今的文部省，掌管全国都道府县的学校和一切教育事业。1872年，该机构颁布了《学制》。这部制度明确要求，全国上等小学学生必须学习“史学大义”。③李鉴和：《日本明治初期的小学历史教科书》，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页。正是这部《学制》对日本本国史教育推行的力度，使日本从国家到民间层面，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编撰修订史籍运动。明治新刻《国史略》一书，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二）作者背景

《国史略》作者石村贞一，从书中署名可知，其又名石村桐阴，但其人的生卒年月、生平经历等，经笔者多方搜索，终究未得只言片语。但检索由日本情报研究所开发的日本学术期刊数据库（CiNii）得知，其人在日本史、汉学、佛学、音韵学方面多有著述，尤其在史学教育领域，编纂了很多涉及日本历史、中国史的著作。如《续皇朝史略》七卷，《元明清史略》五卷（存四卷），《小学日本历史》上中下三卷等。

有关其编辑《国史略》一书的缘起，我们可以从日本启蒙思想家中村正直④中村正直（1832—1891），日本启蒙思想家，生于江户（今东京），别名敬宇。精通汉学、兰学。曾留学英国，并熟谙中国儒家学说。有多篇著述。曾于1875年4月在《明六杂志》第三十五号上发表《论支那不可侮不该侮》一文。批评紧靠学习一些欧美皮毛而蔑视中国的日本人。主张靠日本自身的努力得到进步。为其撰写的《国史略序》及石村氏自序中窥知一二。

中村正直在《国史略序》一文中谈到：

……我既为神圣之裔，非如寄植种族，何以能壮前猷而增国华乎？我既为帝国之民，非如蛮夷者流，何以能修文德而厚国力乎？又将自忧曰：自通欧美，我旧弊如改而善者亦去，新利虽生而害者或来。我何以能兴实利而图谋富强乎？何以能存真善以维持独立乎？于是乎，人各务以一身，任全国之一分。或黾勉职业以供国之有用，或切磋学艺以图国之福利。如此，则举国之人，莫不勉强劳苦，而国其有不光荣昌盛者乎？此实由乎念祖德、畏天命焉。而使人知之者，国史也。国史之利用，大矣哉！……①敬宇中村氏序：石村贞一《国史略》序言第一篇，东京：东生书房，明治十年版。

与中村氏所赋予该书的，读国史使人“念祖德，畏天命”从而使人勉强劳苦，国家昌盛的宏大目的相似，石村贞一《国史略自序》一文中，也将资治鉴戒的作用作为编辑本书的缘由。

盖史之为用也，大矣！盖所以鉴于古而戒乎今也。……然则史之为用，不亦大乎！此书举纲提目，撮要削烦，而辨明是非得失，梗概可观矣。为资治之用，庶乎亦有所鉴戒矣。②石村贞一：《国史略》，东京：东生书房，明治十年版。

作者与中村氏序言所言及的编辑目的，恰恰与上文提及的《学制》规划中，要求学生学习“史学大义”之目的重合。

二、明治新刻《国史略》的编辑体例

明治新刻《国史略》一书，与岩垣氏《国史略》一书，编辑体例相同，即“本效十八史略而无义例也”③岩垣松苗：《国史略》，东京：五车楼，明治十年九月，凡例页。。

《十八史略》是元代江西地区文人曾先之以帝王为中心，记录上古至南宋末年史事的书塾启蒙历史读本。该书虽相对历代纪传体正史及《资治通鉴》等略显单薄，但正因其方便阅读，深受民间喜爱。至室町时代东传日本，更为日本历史编辑领域的学者所重，并以此体例为主，陆续编辑出若干记录本国历史史事的著作。

明治新刻《国史略》一书，体例上延续前述两书的编辑方法。基本版式也与《国史略》一书相当。正文之上有栏，以小标题形式概括下文行文的主旨大意或标明所谓日本历史的大事，告诉读者此处所述即为历史上的某一事件，如介绍天武天皇时，上栏中则注释“大化改新”。又如介绍开辟之初的国常立尊大神时，上栏中即总结为“物化为神”。而岩垣氏《国史略》则总结为“太极生两仪”等。

但除基本的内文版式外，在整书的版式及行文方面之于《国史略》一书尚略有不同。

明治新刻《国史略》一书，于凡例后，先列出自上古传说时代以来至明治天皇为止的日本122代天皇世袭，用以说明所谓“万世一系”的日本天皇血统。其后，用一个版面，绘制出是书编撰时期的《大日本全图》。该图绘制细致，经纬度标注完善，具备现代科学性地图的基本要素。除日本本土外，北方四岛、琉球诸岛等在图上均有体现。④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幅明治初年的所谓《大日本全图》上，关于日本现今称谓的所谓“尖阁列岛”即我国的钓鱼岛，并未出现在此图上。这种排版，正是历史编纂与阅读时，图史兼顾的集中体现。全图后，石村氏又详细列出“历代迁都地名”，并在上方用当代地名对历代日本都城的位置做了注释，地名下方则列出了在该都城建都的历代天皇尊号。这种详细的标注，一方面是编辑小学历史教科书时体例的必备，一方面则是作者深厚历史学养的体现。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在“历代迁都地名”表后，详细列出了所参考的书目。据中村正直氏在序言中的统计，大致有500余种。这种列明参考文献目录的做法，与现代史学“言之有据”的史料来源标明要求相符合。

此外，岩垣氏《国史略》一书，是其编次而又由其孙岩垣杉苗改订而成。石村氏编辑此书，全凭一己之力。《内国史略》作者南摩纲纪在为石村氏所做的《国史略序》一文中提到：

明治中兴以后……大开史局，广选文士以修史。盖用数十人之力，经岁月之久，而犹未竣工者，著史之难，可以见也。顷日，友人石村桐阴，摘记自神武天皇至今上天皇，上下二千五百余年之事，名曰《国史略》，分为若干卷……余亦尝为儿童著《内国史略》……唯其自知其难，是以知桐阴之著之愈难也。而桐阴则以一人之力，仅阅数月，容易成之，所谓备三长者耶。⑤南摩纲纪：石村贞一《国史略》序言第二篇，东京：东生书房，明治十年版。

由此可见，石村氏一人编撰上下二千五百余年日本通史的不易。

三、明治新刻《国史略》的出版流传

根据南摩氏序言中提及的说法判断，石村贞一此书的编辑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数月。由书前的版面页可以看出，该书得到“版权免许”（即出版资格证）的时间是明治九年（1876）10月24日，而根据该书前所列的中村氏、南摩氏两篇序言所撰写的时间，即明治十年（1877）3月，可以看出，该书正式付梓于是年三月之后，由东京府东生书房东生龟治郎担任出版人出版。共七卷。

该书出版后，即得到了部分地区教育机构的认可，并被选为小学历史教科书。如李鉴如在《日本明治初期的小学历史教科书》一文中援引的栃木县小学即将其作为历史教科书使用。⑥李鉴和：《日本明治初期的小学历史教科书》，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7页。

据宋史学者虞云国先生网络博文东瀛书事之六《寺町书事巡礼》⑦虞云国先生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5e5db7c30100wnh3.html。一文提及，其曾在京都一书肆中买到明治二十七年（1894）第四版《国史略》，而其时，该书的内容已增补到明治十五年。由此可见，该书在出版后，还被作者间隔时段增补若干，再行出版。

也正是这年，日本明治二十七年（1894），清光绪二十年，中日两国在黄海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海战，此役以清国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告终，这场海战即中国近代史上满含屈辱的甲午战争。不过，也正是在这场战争之后，中国的有识之士，开始重新审视长期以来，并没有入中华帝国法眼却在此役中完胜泱泱大国的东邻小国。知其国先知其史，除黄遵宪于1887年完成的《日本国志》一书外，国人开始注意引进日本人撰写的历史书籍。如石村氏编辑的，由汉文撰写的小学历史课本明治新刻《国史略》，简洁易懂，条理分明，遂成为引进者重点关注的对象。这本书在日本被称为明治新刻《国史略》，传入中国后，则被称为《日本新史览要》，1899年翻刻引入中国。①http：//www.docin.com/p-530703369.html。据笔者检索到的旧书售卖信息，网络上曾有一本署名石村贞一编辑，游瀛主人译，白棉纸石印本的《日本新史览要》卷六出现。②http：//www.kongfz.cn/16871927/。不过，该书内容与明治新刻《国史略》相同，即是汉文写刻，为何需要翻译，目前尚未得知。③于沛：《近代早期中国对世界历史的认知》，初次发表于《北方论丛》2008年第一期，后被《新华文摘》全文转摘，发表于是刊2008年第7期。

除此之外，明治新刻《国史略》能在中国有一席之地的原因，与其撰写语言、行文习惯、表述方式有非常大的关系。是书较强的汉化性或说在史学编撰方面较深的中华文化影响，是其能够在中国流传的根本。这也与日本明治前期的文化政策有关。明治二十八年（1895），日本东京帝国大学设立史料编纂挂（后改名为史料编纂所），取消撰写汉文编年史的工作，专门致力于史料编纂。从此，日本的史学开始逐渐脱离中国史学的影响。石村贞一这部明治新刻《国史略》和赖山阳氏编辑的描写武家政治，借此打出尊王思想的《日本外史》一样，成书于此事件之前。所以，也可以说，明治新刻《国史略》此书，是中国史学编撰文化若干年来对日影响的谢幕之作。

[1]石村贞一.明治新刻《国史略》[M].东京：东生书房，明治十年.

[2]冯玮.日本通史[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

[3]瞿亮.日本近世的修史与史学[D].天津：南开大学，2012.

[4]赵建民.赖山阳的《日本外史》与中日史学交流[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2）：73-80.

[5]李鉴和.日本明治初期的小学历史教科书[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