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圭
追忆先生风骨传承学术思想
——记杨纪琬教授的一次病中谈话
陈毓圭
杨纪琬先生离开我们已经19年了,他为中国会计事业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的身影,仍历历在目,激动感念不已。这里记录的是在先生病中我看望他时的一次谈话。
1998年冬季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后去看望病中的杨纪琬先生。以前每次来看杨先生,都只是陪他坐一会儿,也会提及工作上的事情,但都不忍多言,免得打扰他休息。这次见他,精神很好,我就多呆了一会儿。杨先生那天谈话,涉及很多,有许多话,是我以前没有听他说过的,十分珍贵。我赶紧从他床边的桌几上拿起了纸笔记录起来,先是一张不到10厘米见方的黄色便签纸,很快就记满了正反面,接着是一张A4大小的会议记录纸,最后,正反面也都记满了。杨先生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中间除了接过保姆递来的一杯咖啡喝下,谈话几乎没有停顿。
记录杨先生谈话的这一大一小两张纸片,一直珍藏在我的文件夹里。岁月流逝,纸片上的墨迹已然有些暗淡,但纸片记下的杨先生会计思想观点、其中展现的他老人家对会计事业的挚爱热忱,依然鲜亮。
会计是管理活动还是信息系统,曾经是上世纪80年代会计学术争鸣的重大问题,几乎吸引了会计学术界的所有人。这个问题的讨论,极大地推动了中国会计学术研究和管理实践。10年过去了,杨先生这次旧话重提。他说,“会计管理经济,这句话没有错。但是,会计不是独立地管理经济,它是管理的组成部分,它与其他管理职能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相互制约,形成一个整体。会计与其他部门相互脱离开来,是成不了事的。”
杨先生说,“关于信息论,我自己的认识是有几个变化的。起初把会计概括为记账、算账、报账六个字。当时就是提供信息的,帮助推进计划管理,目标是快、准、多,帮助管理人员搞管理,所以,会计是工具,是‘斧子’。‘工业七十条’规定,在国有企业设‘两师’(指总会计师和总工程师——笔者注),相应地,提法也变了,讲会计是重要管理工作,就是‘木工’加‘斧子’。”
杨先生又说,“会计管理的范围将越来越大,但是,会计的独立性越来越小,成为管理科学体系的一个很小方面。综合会计范围越来越大,界限越来越小。”
杨先生说,“要研究怎样利用信息、使用信息,才能在市场中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会计仍然是记账、算账、报账,也就没有必要培养硕士、博士了。我赞成会计是管理的一部分,否则,国有企业总是落后的,还会萎缩。会计改革不是加几张报表,加几个项目。要彻底再认识,对会计的任务、作用、功能,与其他科学的关系,要来一次彻底再认识。”杨先生说,“说会计是边缘科学是站不住脚的。”
杨先生说,“说会计是信息系统也对,说会计是管理活动也对,归根结底,会计是通过信息的搜集、整理、分析,来加强企业在市场中的力量。”
杨先生说,“经过改革开放后这些年的发展,从财务会计看,距离在缩小(此处应是指与国际上的差距——笔者注),从管理会计看,差距更大了。”
学术派别之争,从来都不是学术的目的本身。学术派别之间的相互砥砺、相互借鉴、相互融合,从来都是学术进步的动力。体会杨先生的谈话,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真理而学术、而不是为门派而学术的思想家的情怀。杨先生说的会计是管理活动也对、会计是信息系统也对,他在这里不是简单调和管理活动、信息系统这两种不同的学术派别,而是强调了两种学术观点的真理性的一面。在他看来,讲会计是管理,并不是讲会计是独立地行使管理职能,而是与其他管理功能结合起来实现管理目的。同时,说会计是管理活动,是强调会计工作者利用会计理论、会计技能发挥管理作用,会计绝不仅仅是几条会计原理、几个会计标准,离开了会计工作者的道德操守、为会计目标进行职业判断、围绕经营目标进行会计分析,会计也就不成其为会计了。在杨先生心中,会计是千百万会计工作者严谨认真、生动鲜活的会计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讲,会计是实实在在的管理活动。
杨先生谈话中反复多次说,会计改革要立足国情。他说,“搞计划经济,会计学苏联,现在讲接轨。我们现在研究一下,即使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我们有哪些与前苏联不一样,哪些与国际的不一样。”杨先生说,“比如,国际会计标准对收入会计标准改变了,我们要不要变呢。学国外,要了解与他们的不同。”杨先生说,“着眼点在国情,其中,会计人员的素质不高。”杨先生说,“要立足中国国情,为市场经济服务作贡献,这是伟大任务。”他说,“现在40岁到50岁的这一代人,在国际上应当会有发言权。”
杨先生是中国会计国际合作的倡导者,并身体力行。改革开放后,在他和许毅教授等前辈的共同倡导下,连续选送了几批青年人才到国外学习,为院校开展国际合作提供政策支持,他积极支持和指导了中国会计制度的国际接轨。谈话中,杨先生几乎没有谈到国际会计协调和接轨本身,而是反复地讲要立足国情。用意何在呢?细细想来,应当不难理解。当时距离90年代初会计制度与国际接轨大改革已经五六年,中国会计国际化已经成为广泛共识。在新的条件下,会计改革的主要矛盾有了一些变化,他的思考也更深了一层、高了一步:在普遍强调国际化的情况下,不要忘了中国国情。在采用国际标准的时候,要特别分析把握国际标准变化背后的原因。
杨先生说,“会计要按制度办事,管钱的不能管账是重要一条。”杨先生说,“1958年废制度,文革废制度,这是会计工作的两大挫折。‘左’的干扰。”杨先生说,“‘右’的干扰也不好。‘左’和‘右’两方面都要反对。大学不能保守。既要讲过去,传承下去,也要研究新东西,发现新问题。”
杨先生说,“解放初,会计专家本来就不多,文革当中,下放、打倒、流失,就更少了。文革后,恢复会计秩序,整顿会计制度,培养会计人才。当时七个人,制订各行各业会计制度,恢复按制度办事。”
杨纪琬先生被誉为新中国会计制度的奠基人之一,经历了会计制度兴衰存废的全过程,对历史上“左”“右”两种倾向对经济工作的干扰有刻骨铭心的感受。会计要靠法制,无疑应当是杨先生一生工作实践和理论思考的重要结论。
杨先生说,“会计电算化是会计工作的第二革命。中国会计如果不从这个角度认识,就会永远落后。”杨先生说,“要努力。技术的挑战,压力更大。”
杨先生是会计电算化事业的主要推动者。他很早就开始培养会计电算化人才,支持会计电算化的探索。他谈话时几次讲到,会计的范围越来越大,会计与其他管理功能的界限越来越小,这一方面源于他对会计全面参与管理的科学论证,同样也源于他对会计电算化前景的乐观预期。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会计信息化的飞速发展和广阔前景,印证着杨先生20年前的判断。
其间,杨先生还谈了历史上讨论过的会计的属性、记账方法等话题。
杨先生素以“会计迷”自谦,这次谈话虽然不甚系统,但他对会计本质、会计发展、会计未来若干重大问题的阐述,体现了他对中国会计发展念念在兹、矢志不渝的事业情怀,展示了他活到老、学到老、思考到老、奉献到老,永不停歇的人生态度。杨先生留下的宝贵的思想和精神财富,必将影响和激励新一代会计工作者,专业报国,继往开来,做出无愧于新时代的崭新业绩。
陈毓圭,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董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