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毅教授史学思想研究

2017-03-28 01:55申学锋
财政科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外债规律财政

申学锋

许毅教授不仅在财经现实问题研究领域造诣极深,而且还是兼做财经历史问题研究的一位大家。他把马克思主义理论运用于历史科学研究,始终贯穿着“实践→理论→实践”的唯物史观,坚持“实事求是”的治史原则,坚持“从史料做起”的治史道路,强调主观认识与历史实际相统一,重视掌握第一手资料。在他的史学思想中,处处闪现着与普通历史研究者不同的思维火花,这些火花对于中国财经史研究领域的充实与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一、革命根据地财经史研究:唯物史观的践行

许毅教授一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自觉地运用唯物史观对现实与历史进行深刻分析。他开创了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的新局面,在海内外学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意义极其深远。

1976年开始,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许涤新、国家计划委员会齐燕铭等人的提议下,许毅教授承担起了主持编写革命根据地财经史的工作。他坚持从积累资料做起,召集并领导财科所及江西省、杭州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的许多同志,横跨闽、浙、赣三省,做了半年调查,又在瑞金做了半年的资料整理和研究,最后编辑完成上千万字的12本资料汇编,并编撰出版了110万字的《中央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长编》(以下简称《长编》),对我党建立根据地以后积累的丰富财经工作经验,以及全党和毛泽东早期的财经思想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实事求是的总结。

在编写过程中,许毅教授一再强调,对搜集到的史料应作出判断,确定史料的性质,然后作合理编排。凡原始资料涉及几个章节的,均保持资料的完整性,并严格注明资料来源。在他的带领下,编辑团队扎扎实实从搜集原始资料入手,做到编书不是按逻辑的推导或预先在头脑中设定某些“框架”,而是从具体的史料中概括出观点,这样的唯物史观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事情有了好的开局,就一发而不止。随后的几年,在许毅教授的具体领导下,全国有关高校的学者和各地财政科研人员,走遍全国各革命纪念馆、档案馆,访问当地革命群众,完成了湘赣、湘鄂赣、鄂豫皖、川陕、湘鄂西、晋察冀、晋冀鲁豫、山东、晋绥、华中、华东、华北、中原以及东江、琼崖等中国革命不同历史时期各革命根据地财经史料的收集整理和编辑出版工作,其中一些较大的根据地还编写出版了财经史。各地先后出版的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达37种,共4200多万字;根据地财经史18种,共560万字。所有这些成果,为进一步研究根据地财经史打下了基础。

许毅教授认为,这些革命根据地财经史的编写意义重大,不仅填补了中国现代财政史的空白,搜集和积累了大量珍贵的革命史料,总结了革命战争时期财经工作的经验,同时也为认识财政本质,认识财政分配对巩固上层建筑和调整生产关系、巩固社会经济基础的能动作用,建立社会主义财政学新体系等一系列研究工作奠定了基础。

在革命根据地财经史的撰写过程中,许毅教授一直强调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就是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原理。正如他在《长编》的序言所写的:“我们研究历史,就是为了系统地整理历史经验,分析历史运动的规律,使我们能够知道它们的产生和消失之间、前进的变化和后退的变化之间的普遍相互作用,从而掌握其规律,把握住决定时代发展的主要方向”。根据这样的研究思路,他将《长编》按资料内容分成八个章节,其目的在于既说明财政经济的特殊矛盾和特殊性,又要求反映历史的全貌和发展过程的一般规律,实际上正是他唯物史观在财经史研究领域的切实践行。

二、外债问题研究:史学研究的新维度

在中国近代史上,外债问题至关重要。中国的外债是随着资本帝国主义的军事经济侵略而出现的,而且随着中国逐步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外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

在整理革命根据地财经史资料的过程中,许毅教授意识到外债对于中国近代发展的重要影响,外债是中国资本原始积累的一种特殊形式。于是,他开始以外债问题为切入点,联系清代洋务运动和外债的关系,着手研究近代中国原始积累的特殊形式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生发展的特殊过程。他认为,中国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直接来源于资产阶级专政下的官僚垄断资本主义,要弄清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必须弄清旧中国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产力水平,弄清中国近代百余年处于两个“半”字(半殖民地、半封建)之中的境遇,从而认识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复杂性、艰巨性和意识形态缔造的难点。

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经过十多年的努力,许毅教授组织专业研究机构和档案部门以及有关专家,开展外债史料的整理搜集工作,并亲自主持、编写了《清代外债史资料》(3册)、《民国外债档案史料》(12卷)、《民国历届政府整理外债资料汇编》(2册),此外他还主编了《清代外债史论》《北洋外债和封建复辟》两部专著。从外债的角度观察中国近代史,揭示近代生产关系发展演进的特殊形式,是当时史学研究的一种全新维度,是许毅教授在历史研究领域的巨大贡献。

在外债史研究中,许毅教授提出一系列颇具见解的观点。2002年,他在《近代中国外债及其二重性研究》一文中明确阐述了外债两重性的观点。他指出,世界历史中,依靠外债实现工业化和经济起飞的例子不胜枚举,举借外债是利用外资的一种重要方式,可以弥补国内资金和技术的不足,从而推动本国经济的发展,这是外债的积极性一面。但是,外债又是资本输出的一种重要形式,它往往成为债权国干预债务国内政甚至控制其财政经济命脉和主权的重要手段。在世界经济史上,因外债而财政经济命脉被控制的有之,因外债而遭武力威胁和封锁的有之,中国也有着惨痛的经历。

随着研究的逐步深入和长时期的思考,许毅教授酝酿把中国近代以来各历史时期的外债置于百年近代史中进行整体研究。他希望从历史研究的因果关系入手,通过对近代中国社会发展道路的探索,说明中国共产党人如何领导中国人民摆脱百年屈辱,逐步走向民族复兴之路。在他的领导下,四卷本《从百年屈辱到民族复兴》丛书于2005年全部出齐,2006年修订再版,这套丛书于2007年获得第五届吴玉章奖一等奖。

以往不少学者在研究近代中国外债史时,局限于就债论债、就事论事的方法,影响了中国外债史研究的深入。许毅教授在这套丛书中克服了史学界的这一倾向,他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坚持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原则,把外债放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社会发展中去分析研究,用辩证的观点洞察外债与社会发展变革之间的关系,从而把握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进程和规律。在四卷本的丛书中,体现了许毅教授的许多思想火花。

三、“两声炮响”: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史学思考

“两声炮响”,是指1840年英国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炮声和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炮声。许毅教授认为,两声炮响的背景不同,性质也不同,但对中国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方式的变革都带来了深远影响。可以说,中国之所以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是与这“两声炮响”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许毅教授对整个历史的研究,意在印证马克思主义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性质这个生产方式运行的基本规律。他认为,财政史的研究重点应当放在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交互关系的把握上,尤其要特别注意研究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能动的反作用。在这种思维的引导下,他在学术探索中形成了系统的财政经济史研究思想。正是沿着这样一条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史学思维,他在完成革命根据地财经史料和外债资料汇编工作后,开始思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如何来的,有什么特殊性。1988年,他发表《“两声炮响”与我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形成的关系》一文,其核心就是揭示了中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性,即中国式原始积累。许毅教授指出,中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是依靠传统的典型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发展起来的,而是依靠特殊的原始积累形成的。中国式的特殊原始积累有三种形式。第一,晚清洋务运动利用国家权力形成的集中而有组织的社会力量,购买洋枪洋炮来武装自己,买机器来发展军事工业,稳固自己的统治和镇压人民革命运动。第二,国家政权利用国家财政,直接动用国库或国家信用(包括内外债)来创办工业。第三,大官僚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挪用或侵占公款,创办近代化的工矿企业。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分析了中国早期资本主义发展的本质,而且以此为基础,展开了他对中国近百年社会变迁的经济及历史的分析,从而最终引出了为什么我们要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理论。他在后来逐渐形成的“中国特色论”,实际上就是在“两声炮响”的理论基础上升华而来的。

在许毅教授看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正是中国资本主义产生的起始,然而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是不可能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中完成,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是中国的最大国情需要,是中国社会实现现代化的现实选择。他认为,国民政府既然是资产阶级代表,就应该肯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中国已经形成。如果这一点不能肯定,辛亥革命是中国完全意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就不能成立,随之而来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也就不能产生。因此,肯定新民主主义革命就必须肯定旧民主主义革命,肯定共产党为中华民族的贡献也必须肯定国民党的历史地位,肯定现在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必须肯定中国早期的资本主义发展。

总之,许毅教授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涵的理解和认识是:中国社会主义的实践及中国社会的改革变迁源于适应中国生产力发展的客观需要,源于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反映生产力发展而引发的必然调整与改革。这种调整与改革不是凭空产生的,更不是在所谓西方经济理论及各种思潮引导下实现的,而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反映和具体体现。中国国情的特殊性注定了中国社会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特殊性,我们无法照搬别人做法,也不可能用别人证明可行的办法来解决自己的问题,现实的特殊性必然要求我们采取具体而又特殊的解决办法。近代百余年间,在中国革命和社会实践中,每一个问题的最终解决无不是基于对中国国情的认识和实事求是的态度。

四、独树一帜的财政史研究方法

正是基于对中国特色的深刻而清醒的认识,许毅教授高举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旗,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财政史的研究方法。关于历史研究的方法论,他曾多次强调指出,研究历史发展规律的目的不是就史论史,而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检验今天政策的是与非,进而更好地把握将来。从方法论的高度看,一定要运用马克思主义为我们提供的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把握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矛盾运动规律,以马克思主义再生产原理为分析工具去进行研究。

如何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既适应又不适应的矛盾统一的“普遍规律”运用到财政学,特别是财政史的研究中去,这是财政理论工作者必须认真思考的重大理论问题。许毅教授认为,为了更好地把握这一“普遍规律”,无论是改革还是总结历史规律,都必须以革命和改革都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作为出发点和归宿。对此,他明确指出,我们的研究方法应从三个规律入手,即生产力再生产规律、生产关系再生产及生产方式再生产规律、社会关系再生产规律。他把这一基本矛盾规律及三个层次的辩证关系,运用到财政史的研究中,使研究工作真正做到下联系到生产力、上联系到上层建筑(即国家政权),并把生产关系上升到生产方式的高度。这样一来,财政史的研究范围突破了沉闷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与生动的市场经济联系起来,成为研究经济运动规律、社会发展规律、指导实践的学科。

在史学研究中,许毅教授主张一定要运用马克思主义提供的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运用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矛盾运动规律和再生产原理去分析,从而探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中国社会发展的特殊规律,由此他也形成了有独创性的、史论结合的历史研究新体系,并为我国的历史学研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方法。运用这种方法,他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例如,他通过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遭受的百年屈辱、中国共产党领导无产阶级进行的28年革命斗争历程,以及国民政府时期中国资本主义具有的软弱性和依赖性这两个特点,概括出了新中国社会主义公有制以及工业化发展的三个来源:四大家族的官僚资本、日本在华资产、英美在华资产。又如,他在《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2004年)一文中,系统总结了建国以来财经工作的经验教训,通过对从新中国建立后几个重要历史阶段的回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改革开放后取得的辉煌成就与建国后的前30年全国人民在被封锁包围的条件下,在政治、经济、社会、国防等各方面做出的巨大努力是分不开的。建国以来的发展是连贯的、循序渐进的,那种随意割断历史、随意否定过去成就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

五、对历史怪圈的反思与总结

许毅教授始终主张在历史研究中寻找规律性的东西。他指出,必须避免片面地以历史的某一事件或某一人的事迹来孤立地研究历史,不能孤立地、机械地、仅仅从现象出发看问题,而要注意研究历史的发展规律。要从史学的研究中认识现阶段中国社会发展过程的历史烙印,运用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方法,从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探求事物运动的本质和规律。为此,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对问题进行全面分析,从而找出其中的本质问题,只有这样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许毅教授通过历史研究找寻规律,是从2004年的两篇文章开始的,即《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和《以史为鉴,打破中国历史上社会发展的盛衰周期律》。他在文中指出,自秦统一中国直到清朝的“康乾盛世”,农耕经济时代一直在世界上居于领先地位。康乾时代我国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由于“盛而骄,富而奢,奢而贪,贪而腐,腐而朽,朽而亡”,从而受到资本帝国主义列强的欺凌,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使中华民族遭受了百年的屈辱,也使人民负担日益沉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自1840年到1949年,各民族仁人志士经过百折不挠、前仆后继的英勇斗争,终于获得了全民族的解放,打碎了旧世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入到建设新世界的时代。

针对中国封建社会财政经济的盛衰演变规律,许毅教授指出,整个封建农耕经济时代不断发生着王朝更替与盛衰的演变,这里有个带有普遍性的规律:每个王朝前期的上层建筑都能勤勉廉洁,励精图治,特别注意减轻民负,改善人民生活,实施符合客观经济规律的政策措施,也就是上层建筑为经济基础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从而使生产关系的发展能够适应当时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在这一时期,人民生活的改善成为王朝兴盛的显著标志。而在达到鼎盛之后,随着生活的富足,统治者就开始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横征暴敛,违背了经济发展规律,造成生产关系的发展与实际社会生产力的不适应,因此走向衰亡。他在《由康乾盛世到嘉道中落的教训》一文中也深刻指出:清代由盛而衰、由繁荣到覆灭的教训,值得汲取。周期率是人为的,不是必然的规律。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的主要原因是内因,外因是通过内因而发生作用的。

后来,许毅教授在《中国古代财政的盛衰与变迁》一文中又深化了这一看法,并在此基础上总结了中国古代财政史演进留给后人的启示。其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在任何时候都是决定社会性质、社会发展的矛盾,改革只有真正解决这一矛盾,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其二,财政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中占据特殊而又重要的地位,因而对经济基础的能动作用是直接而巨大的。其三,财政是各种社会矛盾的集中反映,财政改革牵涉到社会各方面的利益,因而财政改革不能单兵突进,需要社会其他方面的配套改革,否则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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