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彼得·拉佛西
快到了。唐娜·卡尔佩珀向前看了看自己的目的地和最后的归宿,比奇角的顶端,巨大的白垩岩岬角,南唐斯丘陵海岸的最高点。她下了出租车后一路走上来。在这个疾风阵阵的8月下午,费力的攀爬可不容易,不过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现在39岁了,就没打算能活到40岁。她的婚姻简直是场灾难,才六周那个男人就抛弃了她,不仅抢走了她的钱财,更让她丧失了自信和梦想。朋友们一直劝她要把那一切都抛到脑后,但她做不到。两年了,她不愿再继续尝试了。
还有其他了结的方法,比如过量服药或割腕自杀,不过都不适合唐娜,比奇角才是理想之所。小时候,她和奶奶住在伊斯特本,她们经常来这里。两人嘎吱嘎吱地踩着小路上的灰色贝壳碎片前行,大风扯拽着奶奶的白发,寒鸦和银鸥在晴空中尖叫,一会儿俯冲而下,一会儿又腾空高飞,用奶奶的话说,她们这是“去海岬吹吹风”。站在高达500英尺的顶端,当大海映入眼帘,那个高度会让你突然异常兴奋,而脚下就是不断被侵蚀的草皮的边缘和可怕的悬崖。
奶奶说天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怀特岛,但唐娜什么也没看见。稍微走近边缘,奶奶就抓住她,说这太危险。人们来这里是自杀的。
这让唐娜很感兴趣,不过奶奶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他们跳了下去。”
“为什么?”
“宝贝儿,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奶奶,告诉我。”
“有些人不高兴。”
“什么使他们不高兴?”
“很多事情。”
“什么样的事?”
“宝贝儿,别想了。”
“但我想知道。告诉我是什么使那些人不高兴。”
“大人的事。”
“比如生孩子吗?”
“不,不,不,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那是什么?”
“有时他们不开心是因为失去了所爱的人。”
“什么是爱?”
“哦,宝贝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等你长大了,你会坠入情网,要是幸运,你还会嫁给他。”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从悬崖上跳下去吗?”
奶奶笑了,“不,你这个小傻瓜,我倒认为恰恰相反呢。我们换个话题吧。”
与大人在一起的问题是他们总是还没说到点子上就改变话题。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唐娜一直认为坠入情网是与重力有关的身体行为。她能明白从比奇角坠落是危险的,只有绝望之人才会尝试,但她认为从一个更合理的高度坠落下来就能恋爱,这是可能的。她试着从床上跳下几次,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试过一次从餐桌上跳下,可依旧徒劳。
但她开始美美地幻想。她从悬崖边缘跳下,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跳伞运动员那样飘浮在空中。如果这就是坠入情网,她能理解为何人们如此热衷谈论它了。
然而她一入学幻想就破灭了。恋爱原来是另一回事,竟与那些粗野、笨拙的男生有关。在与一些过于好奇的男生争执过几次后,她确定爱情不值得追求,根本不是她所梦想的。这很遗憾,因为和她同龄的其他女孩没想这么多,而是慢慢启蒙,逐渐了解到性的奥秘。
17岁时,荷尔蒙荡漾,唐娜喝了五杯伏特加酒,和一个23岁的男人上了床。他说他爱她,但如果那是爱,那爱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二十几岁时,她又与男人发生过几次关系,但从未感受到过梦想中的那种坠落与飞翔。她的女友们大都找到了伴侣并住在了一起,而唐娜一拖再拖。
三十六七歲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了。一天,在一份全国性报纸上她看到了征婚广告,那上面说不定会有她理想的伴侣。她决定主动出击找寻她的另一半。她有钱,奶奶去世后,一切都留给了她,9万英镑。广告上她形容自己独立,感性而又文雅。
她就是这样遇到了莱昂内尔·卡尔佩珀。
他长得很帅,魅力十足,而且比她认识的其他男人更懂得性。她和他谈起奶奶,比奇角的散步,以及她梦想飞翔。他说他有飞行驾照,可以带她乘坐小型飞机。她问他有飞机吗,他说可以租一架。想到自己有遗产,她就问价格,他说9万英镑可以买一架不错的二手飞机。他们结了婚,并开了共同账户。一天早上他出门去看杂志上标价出售的飞机,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当她查看银行账户时,账户已空。她结婚只有38天。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担心莱昂内尔,以为他发生了意外。她报案说他失踪了。后来,她收到一封律师寄来的信,信的措辞极为正式,说她的丈夫莱昂内尔希望离婚。她一下子垮掉了。她恨他,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决意不让他轻而易举地就离了婚。
那是两年前了。现在她来到这里,像许多通过自杀了结恩怨的人一样走上了这条路。她觉得一种莫名的终结感促使她走完到最高点的最后一程。只要是悬崖边哪里都行。
她看到前面有一个电话亭。你肯定觉得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悬崖上。撒玛利亚慈善咨询中心在这儿安装电话是为了那些心灵备受折磨的人万一给他们打电话。唐娜从电话旁走过。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木头长椅,安置得真是恰到好处,对此她心存感激。她需要点时间来静静心。
她坐下来。这是你在公园或河岸边常见的那种普通座椅,板条椅面,直立靠背,坐久了会不舒服,但在费力攀爬的尽头却是大受欢迎的,而且椅子面朝大海。
过一会儿她就跳下去。她不是很害怕,内心依然有一小部分希望体验坠落的兴奋。有那么珍贵的几秒,她会像跳伞运动员一样飞起来。情形就是如此。
体力恢复,心意已决,唐娜站起来四顾,确保周围没人。完美,她独享整个岬角。
然而,接下来。
她也说不清怎么又注意到了椅子。目光所及,她发现一小块黄铜牌用螺丝固定在靠背横栏的上方。她读着上面的铭文:
致我深爱的妻子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
1967—2006
她生前喜爱来此散步赏景。
奇异的时刻。唐娜有些恍惚,不由得伸手抓住椅背。她又坐下来,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细读,因为她怀疑是不是精神高度紧张使她产生了幻觉。
内容一如她刚才读到的。她的全名。她从未遇到和她同名的人。要是还有另一个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来这儿散步,也喜欢这儿的风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出生年份也一模一样。
但有两件事情能确定这不是唐娜。一是2006年她还没有死;二来,她那卑鄙的丈夫怎么会可笑地使用“深爱”这样的词。
盯着那奇怪的牌子,她不禁自问,可能是莱昂内尔花钱买了椅子又把它放在这儿的?难道是他听到什么不实消息以为她死了?他这么做是突然良心发现?
不可能。早已没了相遇并嫁给他时的愚蠢痴迷,她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莱昂内尔不会受到良心谴责,他竟能厚颜无耻地提出离婚——而且在沉默数周后通过律师提出。他胆小懦弱,冷酷无情。
这椅子与莱昂内尔或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个谜。
通过冷静分析,她觉得还有一个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和她同年出生,却死于2006年。死者的丈夫安置了这个感人的纪念物,他显然要比莱昂内尔更忠诚,更体贴。但这需要这一系列的巧合:同名,同姓,同年出生。
她又看了一眼,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牌子右下角的一个细节——字母“L.C.”——莱昂内尔姓名的首字母缩写。问题无疑解決了,这种巧合的概率太小了。
她不想自杀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莱昂内尔的行为实在令人震怒,他竟能做出这种事。她来这儿时,心灰意冷,但现在一种新的挑战刺激了她。她要挖出真相。她一下子像是充了电,下定决心破解谜题。
首先必须找到他。分手后她和他几乎没有联系,即使联系也是通过律师的信函,她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她沿着小路下来朝城里走去。
伊斯特本市政厅的公园管理处说,公众捐赠了大约40条长椅以作纪念。一位热心的年轻女士给她看了记录。那条长椅是去年春天捐赠的,一名男子来时就带着已经刻好字的牌子,还特别要求把那条柚木长椅安置在比奇角的顶端。他付的现金,没有留下姓名,但很显然他就是卡尔佩珀先生。
唐娜问他是否留下了地址或电话号码,却被告知没有。她焦躁不安,猛吸一口气,解释她所受到的震惊。助理文员深表同情,说这可能只是令人不快的重名。
唐娜正解释她认为这不可能是巧合,邻桌的一位助理文员问她们是不是在谈论比奇角顶端的座椅。她说几个月前,一位女士也问过这条长椅,还打听过椅子的捐赠者。
“一位女士?她说为什么了吗?”唐娜问道。
“没有,但她留下了名片。我放在文件夹里了,万一我们有什么发现。”
名片已滑落到文件夹的底部。她们给唐娜铅笔和纸记下姓名和电话号码。玛吉·博斯韦尔-琼斯,伦敦查令十字街塞西尔巷明星影视公司。名片上还有电话、传真和电子邮箱。
唐娜没带手机。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她没有打算再用手机,于是她到楼下打公用电话。
通话也让人匪夷所思。
“你是莱昂内尔的妻子?但是你死了啊,”玛吉·博斯韦尔-琼斯说道,“你在一次飞行事故中丧生了啊。”
“我发誓我没死,”唐娜说,“我还好好地活着。”
“怎么可能呢?比奇角的那条长椅上有你的名字,莱昂内尔设置它就是为了纪念你的。”
“我们结婚第二个月他就抛弃了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找他呢?”
“亲爱的,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他失踪了。”
唐娜觉得腹部像是被人踢了一脚。她知道莱昂内尔是个卑鄙小人,现在更清楚他还是个脚踩两只船的无耻之徒。他抛弃自己,开始与这个女人交往。她努力抑制对莱昂内尔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那条长椅的?”
“他特地带我去那里的,想让我知道你死了。我向他明确说过我可不愿和已婚男人纠缠在一起。他说你人很好。”
“听着,我能去见你吗?”
“有必要吗?”
“我一定要找到他。有了你的帮助,我相信我能找到。”
在影视公司唐娜认出了一个走出电梯的男子,在电视剧《加冕街》里她经常看到这个演员。楼上的等候室里有些装裱的电影海报,一个玻璃陈列柜里摆放着各种奖杯,有一个看起来像奥斯卡金像奖奖杯。
玛吉戴着黑框变色镜,身穿紫色套装,一副位高权重的样子,但接触后让你觉得迷人可爱。她办公室的茶几上已准备好了咖啡和饼干,她们一起在黑色皮沙发上坐下来。“自从接了你的电话,我一直在想莱昂内尔,不过还是搞不明白,”玛吉说,“他是个聪明人,我想不出他怎么会相信你已经去世了。”
“他编造的。”唐娜说。
“哦,我不这么认为。他把你说得太好了。我的意思是,他为何还要破费去为你买一条长椅?”
“骗你相信我已经死了,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地再找女人了,还不明白吗?”
玛吉觉得难以置信。显然,莱昂内尔是把她迷住了,正如唐娜当初认为他不可能抛弃她,玛吉坚持认为他一定是在飞行事故中丧失了记忆。
“就没有什么飞行事故,”唐娜说,“他说过要带我乘飞机,但根本没去过。他从我们的账户中取走了9万英镑。”
“真的吗?太让人震惊了。”玛吉一下子有些大惊失色,“我一定要找到他,因为我借给他6万英镑装修他在法国南部为我们买的一栋房子。”
“那笔钱你肯定见不到了,”唐娜说,“他是个骗子,专找你我这样的女人行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是通过报纸吗?”
“这个骗子!”玛吉说道。唐娜终于让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那天晚上,玛吉请唐娜在她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我不缺钱,”她说,“但说实话,我还是单身,也在寻找。工作中我会遇到很多英俊潇洒的男人,但总不能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所以我在《卫报》上登了则征婚广告。莱昂内尔是回应者中最棒的一个,至少看起来是最棒的。”
“我不知道他骗了多少女人,”唐娜说,“但他费尽心思编造我死了以便自己可以随心所欲,这确实让我恼火。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我们找不到他就无法阻止他。”
“不能通过报纸查找他吗?”
“我觉得不行,他们要求报社对他们的信息严格保密。”玛吉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抿了一口葡萄酒,“有了,”她最后说道,“我们就这么办。”
性感乔吉,38岁,有房有车,另有乡村别墅,有意结识35至45岁魅力男士,白天同行,夜晚同归,最好能LTR。酷爱飙车、首场演出及五星级饭店。
“什么是LTR?”
“长期关系(Long-term relationship)。这样写绝对行。”玛吉说。
“比我当时的广告更抢眼呢。”唐娜说。
“你是怎么形容自己的?”
她脸颊一红,“独立,感性,文雅。”
“独立很好。他惦记的是你的银行存款余额,但我们不能再用了。我想这次肯定能吸引不少拜金者,我们只需细听语音留言,确保是莱昂内尔。”
“我能听出他的声音。”
“我也能,亲爱的。”
“可谁是性感乔吉?”
“英国最好的特技演员之一。”
“一个男的?”
“前拳击手和欧洲举重冠军,已加入我們公司多年。他会把莱昂内尔交给我们,还有他从我们这儿偷走的钱。乔吉一出手,那混蛋定会求饶。”
十天后玛吉打来电话,“他上钩了,那语音留言真是油腔滑调,令人作呕。他说他单身——”
“撒谎。”
“专业,有爱心,有幽默感。他倒真缺少这些。”
“那怎么计划?”唐娜问道。
“已在进行之中。我让公司的电影版权经理给他回了电话,她毕业于罗丁女校,声音听起来绝对性感。我告诉她要事先警告莱昂内尔,说她要确保他没有结婚。这正中他下怀,他立即说自己丧偶,并希望给他机会证明。他们约好了在酒吧用餐,然后一起去比奇角散步。”
“你的版权经理?”
“不,傻了吧,她只是在电话里和他联系。乔吉会去见他,然后给他致命一击。你我要做的就是去那里处理后事。”
唐娜屏住呼吸,“我不参与什么谋杀。”
“亲爱的,开玩笑呢。乔吉不会往死里打的,只是痛揍几下,吓唬吓唬他。然后我们现身,要回我们的钱。”
按照约定的时间,玛吉开车带唐娜来到了伊斯特本。她从霍利韦尔沿着之字路行驶,然后把车停在了路侧停车带。从那儿能很好地看到不断向高处延展的草地,但看不出另一边会有陡峭的悬崖。只要你大胆走上斜坡就会看到七姐妹岩,一系列的白垩岩一直延伸到卡克米尔避风港。当时是下午晚些时候,天气不错,但风很大,按计划乔吉和倒霉的莱昂内尔5点30分会来到这里。
“咖啡还是香槟?”
“你做了充分准备呢,”唐娜说,“我要咖啡,见到他时,我要头脑清醒。”
玛吉从一个瓶子里倒了些咖啡,“我们留着香槟一会儿再喝。”
唐娜笑了笑,“我只想阻止他,不希望其他女人再像我们一样上当受骗。知道自己被骗后我真是气得不行。之前我消沉到了极点。我来这儿本是想自杀的。”
“这种态度可不行。你总不能因此垮掉。”
“我不擅长和男人交往。”
“但,亲爱的,你至少说服那个混蛋娶了你。你可不全是个外行。我才是彻彻底底地被骗了,和他上了床,给他钱,还接受了他的求婚。”
“求婚?他还向你求婚了?承诺娶你?”
“整个过程。单膝下跪,订婚后他还买了戒指。这我得说一说,很大的钻戒,带有两颗蓝宝石。他知道要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必须下点本钱。他能花费多少?至多几千英镑,而他从我这儿拿走了6万英镑。”
“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
“要不是我发觉了,我就嫁给他了。重婚罪对我们的莱昂内尔来说可不是事儿。”
听到这儿,唐娜一下子警觉起来,“可是你没有发觉啊。我第一次打电话时,你还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是我说服你你才相信他是骗子的。”
“不要痴心妄想了,亲爱的,”玛吉突然厉声说道,“在你出现之前,我就知道了莱昂内尔的一切。我查过他,查看结婚证明很容易。当他向我编造飞行事故后,我也查看了死亡记录,根本没有,所以我知道他在撒谎。关于那条纪念长椅,我还没去看之前他就愚蠢地告诉我了。我去了市政厅,确定是该死的莱昂内尔付钱让人把椅子放在那里的,他把牌子给他们,还支付了一沓现金。地地道道的骗子。每次和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时,他都可以用那条长椅当作证据了。”
“如果你知道这一切,那你以前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为什么现在和我联手设计?”唐娜问道。
“你真想知道?”玛吉说着,伸手去拿香槟酒瓶,并用手转了转瓶子,像是要表达她的诚意,“这是因为你会发现。总有一天他的尸体会被冲上岸,大海总会交出其中的死人。那时警察会来调查,你会直接带他们来找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亲爱的唐娜,请听好了,莱昂内尔已成历史。”
她感到毛骨悚然,“你杀了他?”
“那晚他把我带到这儿来看这条愚蠢的长椅。我们到了之后,我才告诉他他是个混蛋。你能想到吗,他还想骗我。他走到悬崖边,说如果我不相信他,他就跳下去。我受不了他的虚伪,所以推了他一把。就这么简单。”
唐娜捂住了嘴。
“正好涨潮,”玛吉语气平淡地说,“所以我想尸体应该被卷到海里了。”
“太可怕了。”唐娜说。她自己对莱昂内尔也恨之入骨,想要报复他,但从未想过要杀他,“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来到这里——你为什么还假装为他登广告——你明知他已经死了。”
“亲爱的,没仔细听吗,我刚才说了。即使我不告诉你这一切,你知道的也太多了。警察一来,你肯定会告发我。”
车内越来越暗,但唐娜发现玛吉的右手动了动,紧紧抓住了香槟酒瓶的瓶颈。
唐娜摸到车门把手,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落地时差点儿跌倒。玛吉从另一边出来冲了过去。唐娜想跑,却被玛吉抓住了外套。唐娜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酒瓶朝她的脑袋袭来。
打击是巨大的。
她倒在车上,又滑到地上,失去了知觉,甚至无力抬起手臂保护自己。
她假装死了,眼睛紧闭,身体绵软。这并不困难。
玛吉用手指撑起她的一只眼皮。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然后,她觉得玛吉用手抓着她的后背,往上提着她,把她拉回到车座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头晕目眩,什么也做不了。
玛吉回到驾驶座,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汽车剧烈颠簸起来,这是在草坪上行驶。唐娜猜到了要发生什么,玛吉要把车开到悬崖边上,再把她推下去。
车停了下来。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告诉自己。我是想过死,但现在不想了。
她听到玛吉又从车里出来。她睁开眼睛,车钥匙还插着,但她没有力气移过去开车。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任凭玛吉把她从座位上拖下来。
先是她的后背猛地撞到悬崖边缘的白垩岩上,然后是她的头。
她眼冒金星,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尽量保持意识。
她感到玛吉用力抓着她的腋窝想推她下去。
绝望之下,她拼命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抱住玛吉的一只脚踝。如果她要下去了,凶手得和她同归于尽。
玛吉喊道:“婊子!”并用另一只脚不停地踢她。唐娜知道她必须坚持。
每踢一脚就像匕首刺进她的肾脏。
我不能松开,她告诉自己。
痛苦变得难以忍受。她松开了手。
腿上突然没了抓力,玛吉顿时失去了平衡。唐娜觉得玛吉的整个身子一下子压在她的身上,然后是一声尖叫,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尖叫,然后慢慢消失。
唐娜爬着离开这令人崩溃的悬崖边缘,然后再次瘫倒在草坪上。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才能摇摇晃晃地走到电话亭,寻求帮助。
她向警方讲述情况,也只是简而言之。她当时已无力说出一切。因为要和某人见面她被带到这里,然后遭受攻击,并差点儿被推下悬崖。袭击者绊倒后摔了下去。
即使第二天,她向警方做完整的陈述笔录,她也有所删减。她决定不告诉他们在发现那条长椅之前,她是想去自杀的。她告诉他们她去那儿是为了纪念童年的情感之旅。这并没有影响警方的調查。
玛吉的尸体当天就找到了。莱昂内尔,一直令人甚是费解,被巨浪冲到了黑斯廷斯,第二年10月才找到。
他留下的只有债务。唐娜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所以也就没什么失望。自从死里逃生,她开始珍惜生命,展望未来。
那条长椅?你在比奇角是找不到了。
(丁立群:山东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7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