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英+吴瑾
“中巴经济走廊”是李克强总理在2013年5月访问巴基斯坦时提出来的,“它旨在扩大中巴两国在交通、能源、海洋经济等领域的双边交往和合作,以加强中巴两国的相互联系和促进共同发展”。2015年4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巴基斯坦的访问,极大地促进了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的开展。2016年11月,中国经营的瓜达尔港正式启用。中巴经济走廊(简称CPEC),是指一系列中国与巴基斯坦合作的大型工程计划,全长3000多公里,是一条包括公路、铁路、油气和光缆通道在内的贸易走廊。它起始于中国新疆喀什,终点在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协商规划中主要包括瓜达尔港、能源、交通基础设施和产业合作四大方面。其中,瓜达尔项目之下包括瓜达尔港新机场、瓜达尔港东湾快速路等;能源项目之下包括卡落特水电站,中小水电技术联合研究中心等;交通基础设施方面包括卡拉奇至拉合尔高速公路、喀喇昆仑公路升级改造二期等;产业合作方面则主要包括海尔—鲁巴工业园区等。建设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将于2017年完成,第二阶段将于2020年完成,第三阶段将于2025~2030年完成。
中美两国在“中巴经济走廊”的博弈
地缘政治博弈。巴基斯坦西临阿富汗、东接印度、南濒阿拉伯,具有重要的地缘价值。尤其是位于西南部俾路支省的巴基斯坦第三大港口瓜达尔港,是扼守从非洲、欧洲经红海、波斯湾通往东亚、太平洋地区多条重要国际航线的要冲,南邻阿拉伯海,距离全球石油主要供应通道霍尔姆斯海峡也只有约400公里,可以作为东亚国家转口贸易及中亚内陆国家出海口,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对于中国而言,建设中巴经济走廊,获得瓜达尔港的运营权,不仅可以拓宽能源通道,从陆路开辟通向中东的门户,保证能源安全,同时还为新疆的南疆地区打开一个面向印度洋、波斯湾的出海口,还有利于打击新疆分裂势力和暴恐分子,从而更好地维护西南边境和平稳定。2013年5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巴基斯坦参议院发表演讲时明确指出:“向西开放是中国的重大选项。”巴基斯坦政府把瓜达尔港的运营权全面交予中国,这引起了美国的极大警惕。在美国看来,巴基斯坦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仅使其成为世界重要的能源通道和亚洲内陆国家的关键出海口,还是美国进入亚欧心脏地带的必经之地。将瓜达尔港的运营权移交中国,无疑增加了中国在巴基斯坦的筹码,打破了南亚的战略平衡,甚至威胁到了美国在印度洋上的海洋霸权。美国战略学者克里斯托弗·佩尔松则在其撰写的题为《珍珠链:应对中国在亚洲沿海力量的崛起》专题报告中称:“中国正在采取一种‘珍珠链式的战略,从中东到南中国海的海上航道沿线建立战略关系,保护自己的石油运输;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是中国在海外‘珍珠链式战略中的重要一环……这对美国的世界霸权形成挑战……美国应采取军事遏制基础的接触政策。”实际上,早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就想投资17亿美元建设以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阿特拉巴德油田为起点、瓜达尔港为终点的连接中亚与南亚的输油管工程,从而将中亚油气通过印度洋运输到日本、韩国等远东地区以获取巨额利润。但因担心阿富汗内战的掣肘以及俄罗斯插足土库曼斯坦境内的油气储量开采权,该项目胎死腹中。1998年,美国福布斯公司私下与巴基斯坦政府签订了一份共同投资瓜达尔港的备忘录,并在瓜达尔港几乎取得了一个主权国家所能拥有的一切权力。然而由于该计划的泄露,引起了巴基斯坦媒体和军方的极大不满,因此在强大的国内舆论压力下,该协议不得不停止。由此可见,在历史上,瓜达尔港一直被美国视为其维护在南亚政治经济利益的重要棋子。美国在“新丝绸之路”计划中,清晰地将巴基斯坦定位为“基础设施建设的关节点”和“联通中亚资源与南亚市场的着力点”。2012年,在“新丝绸之路”计划指导下,巴基斯坦、印度和土库曼斯坦签署了天然气购销协议。2013年之后,“新丝绸之路”计划继续推进中亚—阿富汗—南亚电力网项目(CASA-1000)和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气管道项目(TAPI)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实施进展。目前,“新丝绸之路”计划的部分项目已经完工,如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铁路已经竣工,塔吉克斯坦桑士达水电站开始向阿富汗送电。其两大核心CASA-1000输变电项目和TAPI天然气管道项目也出现不同程度进展。参与CASA项目的四国已就价格问题达成协议,该项目还得到了亚洲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的支持,有望在2018年中期完工。从美国官方表态和“新丝绸之路”计划的进展来看,虽然面临许多困难和风险,但美国不会轻易放弃该计划,甚至有可能会进一步加大该计划实施的力度。2016年12月新当选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通电话时表示,巴基斯坦民族是最有智慧的民族之一,他已准备好并愿意根据谢里夫要求扮演任何角色,来处理和解决那些突出问题,而且他非常愿意访问这个“非常棒”的国度。
地区安全博弈。南亚是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实施的重要区域。然而,恐怖主义在南亚地区的泛滥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挑战。因此,同为恐怖主义的受害者,中美两国在该地区的安全关系可以概括为“在合作中博弈”。巴基斯坦近年深受恐怖主义袭击之苦,相关数据显示,巴基斯坦境内极端组织数量居南亚第二,其中跨国性恐怖组织有32个,名列南亚国家第一。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巴基斯坦已成为国际恐怖主义行动的策源地。据巴基斯坦和平研究院发布的年度安全报告称,2015年巴基斯坦共发生恐怖袭击625次,恐怖主义活动呈现出宗教极端主义抬头、向农村地区发展、受教育年轻人群参与、伊斯兰国等外部恐怖主义组织渗透加剧等特点。而对于中国来说,新疆境内也多次发生暴恐袭击,与南亚恐怖主义联系紧密的“东突”恐怖势力,是威胁西部边境安全,阻碍“一带一路”顺利推进的主要因素之一。 “东突分子”有一部分藏匿在巴基斯坦境内,由于巴国与新疆接壤且较多山地,因此巴基斯坦及阿巴边境成为“东伊运”藏匿的天然大本营和避风港。“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部落地区,中国维吾尔族武装分子经常和塔利班和其他恐怖分子一起战斗”。“三股势力”不仅威胁着中国,也威胁着巴基斯坦。正在建设的“中巴经济走廊”要经过中国南疆、巴基斯坦北部部落地区、巴基斯坦南部的俾路支斯坦省,這些地区是“三股势力”活跃的地区。因此,加强中巴反恐合作是中国清除“东突”势力,剿灭“东伊运”恐怖组织的关键一环,也是保障“中巴经济走廊”建设能否顺利进行的关键。冷战时期,巴基斯坦曾是美国的传统盟友。9·11事件后,美国出于反恐和战后阿富汗重建的需要,重新审视这一昔日盟友,巴基斯坦的地位骤然上升。美国向巴基斯坦提供了大量的经济和军事援助,快速推进了美巴反恐合作,但美巴之间在反恐过程中缺乏信任,巴基斯坦认为美国历史上两次抛弃巴基斯坦,美国不值得信任;与此同时,美国则认为巴基斯坦一方面接收美国援助进行反恐战争,另一方面则为了自身利益纵容恐怖分子。美巴在共同反恐上的分歧也不断考验着两国的同盟关系。2011年,美军擅自越境巴基斯坦击毙“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激怒了巴基斯坦民众,致使美巴反恐合作遭受挫折,两国关系跌落低谷。2012年,为减轻国内选举带来的政治压力,奥巴马政府在反恐问题上持续施压巴基斯坦,双边裂痕进一步拉大。2017年随着美国新一届政府的执政,过去凭借其压倒性优势所建立起来的地区秩序很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进而导致南亚地区面临更大的安全挑战。由此可见,虽然中美两国在南亚地区有着相同的安全利益,反恐为两国在巴基斯坦提供了巨大的合作空间,但美国一贯奉行的实用主义外交使得其反恐政策无法在巴基斯顺利开展,甚至间接为恐怖组织提供了滋生的温床。
能源安全博弈。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在经济迅速发展的过程中,油气供需矛盾日趋凸显。中国是世界上第一石油进口国及天然气第三大消费国,高达52.1%的进口原油来自中东。根据《BP2035世界能源展望(2015版)》预测数据,到2025年为止,中国消费能源的进口依存度将从15%跃升到23%。这意味着未来20年内中国对外油气依赖持续增大的局面难以扭转。除此之外,能源运输通道也是当下中国能源安全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 瓜达尔港正式启用,将为开辟新的能源生命线奠定基础,项目建成后,不仅大大减少中国石油海上运输通道的成本,而且开通了一条全新的国家能源战略通道。中国从中东运输的石油,可先运抵该港,然后直接通过中巴公路、中巴铁路运到新疆,从而绕开马六甲海峡,把经由阿拉伯海及马六甲海峡长达12000 公里的传统路线缩短为2395公里,有效破解了困扰中国已久的“马六甲困局”。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消费国,美国一向认为能源安全至关重要。中亚地区不仅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能源也是中亚地区的战略价值之一,面对近年来动荡不安的中东政局,“大力开发中亚能源,并通过相关运输管道缓解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度”,成为美国的重要战略目标。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美国为了实现能源来源多元的战略目标,采取各种办法抢占中亚。目前,中亚以及与其毗邻的里海地区的石油储量约占世界总量的18%~25%, 成为仅次于中东、西伯利亚的第三大石油储积区,为了控制中亚油气能源的走向,美国在相关区域国家投入了多个管道基础设施项目,如伊朗—巴基斯坦—印度管道运输项目以及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管道项目等,以将中亚能源通过南亚最终与东南亚市场连接起来。不难看出,各条运输管道交汇于此,巴基斯坦在美国的战略设想中,已然成为连接中亚与东南亚的重要纽带,是其南亚能源战略的运输枢纽。此外,在美国调整全球战略重心、逐步撤军阿富汗的大背景下,巴基斯坦又恰到好处地实现了美国“既要离开中东、又要遏制中东,既要离开阿富汗、又要影响中亚—南亚”的战略目标。“谁控制了巴基斯坦,谁就掐住了亚太各国石油进口的咽喉和中亚石油进入波斯湾的出口。”由此可见,中美两国都将巴基斯坦作为其确保自身能源安全的重要一环。放弃巴基斯坦,就等于斩断了自身的能源运输通道。尤其在近几年经济持续下行的压力下,中美两国都无法承受由能源短缺而带来的实体经济动荡。因此,两国在巴基斯坦的“能源之争”会随着“中巴经济走廊”的不断推进而加剧。
区域经济博弈。2015年4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巴基斯坦进行国事访问期间,高度评价中巴经济合作,提出“要深化战略合作、实现共同发展、坚持世代友好、共对安全挑战、加强国家合作”,并要不断深化中巴命运共同体内涵。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表示:“中巴经济走廊就像巴基斯坦的历史转折点,将帮助巴国获得发展,减少贫困。”经济与政治紧密相联。在美国看来,亚洲经济的整体崛起,将使美国广泛分布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合法性受到质疑。因此,以巴基斯坦为战略切入点,扰乱以中国为主导的跨区域大市场的形成,增强自身在亚洲地区的经济主导权,成为美国南亚战略的重要经济目标。此外,为顺利从阿富汗撤军,稳定“后撤军时代”阿富汗的安全形势以及防止自身在中亚和南亚地区战略利益受损,加强中亚与南亚的跨区域经济合作成为美国实现其战略目标的最佳途径。“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实质就是通过促进中亚与南亚的经济合作,增加区域国家间的信任,进而为美国在该地区与相关国家展开经济合作创造有利条件。“新丝绸之路”计划为美国整合区域经济提供了蓝图。自2011年后,促进巴基斯坦经济发展一直是美国援巴的重要目标之一。据美国对外援助官方网站显示, 2015财年,美国援助总额为达7.87亿美元,其中,对巴经济援助额为2.1亿美元。2016年,美国继续在经济领域加力,对巴经济援助额将达2.8亿美元,占总援助额的35%。而对巴经济援助则主要涉及能源、运输以及金融等多个重要领域。美国相信,以巴基斯坦为南亚着力点,“新丝绸之路”计划将会成为覆盖整个中亚、南亚甚至是东南亚的贸易网络,从而为保持自身在该地区的优势奠定基础。
中美两国在“中巴经济走廊”的合作
中美两国基于各自的国家利益,在南亚拥有不同的战略诉求,存在明显的竞争性,然而两国在该地区并非没有合作空间。2015年6月,美国第一副国务卿理查德·霍格兰在访问中国时表示,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与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具有相同之处,可以互为补充,特别是在中亚地区能源资源开发以及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方面具有广阔的合作前景。“新丝绸之路”构想的提出人斯塔教授也多次表示,“一带一路”构想与他的“新丝绸之路”构想有异曲同工之处,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地推进,而且可以合作互补。
在巴基斯坦经济发展上的合作。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与“一带一路”都以基础设施为先导,美国希望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域内相互交往,降低贸易壁垒,形成一个经济贸易共同体。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而美国在资金、技术方面优于中国。巴基斯坦工业基础薄弱,常年以外援和侨汇为经济支柱。巴基斯坦有着近2亿人口以及在南亚居首位的城镇化速度。预计到2025年,巴基斯坦全国城镇化人口所占比例将超过50%,但巴基斯坦的城镇化仍是低水平的城镇化。未来巴基斯坦城镇化的过程中,中美双方基于共同的目标,有可能进行广泛的合作。
在打击恐怖主义等领域的合作。中美两国都受到恐怖主义的威胁和伤害,尤其是“9.11”事件后双方就开始了反恐领域的合作。 2015年4月,中美执法合作启动部级会晤机制,将反恐确定为五个重点合作领域之一。 “中巴经济走廊”主要途经巴基斯坦俾路支省,该地区经济落后,失业率高,不仅存在着宗教极端组织,而且还存在着诸如“俾路支解放军”、“俾路支联合军”、“俾路支斯坦军”、“俾路支共和军”、“俾路支解放阵线”等民族分离组织,他们采取恐怖袭击、游击战等方式与巴基斯坦政府对抗。甚至中方工程人员都成为俾路支分离主义武装团体的攻击对象。因此,打击恐怖主义,是“中巴经济走廊”顺利推进的重要保证,对中国西部省区也具有重大意义。虽然美国取得了反恐战争的阶段性胜利,但从地区目标角度出发,美巴在该领域的合作会持续。2016年2月,奥巴马政府批准再向巴基斯坦出售8架F-16战机,以提升巴基斯坦反恐作戰能力。
在南亚核能合作方面的合作。当前,巴基斯坦能源十分短缺,拉闸限电现象经常发生,已成为影响其经济发展的一大瓶颈。在此背景下,积极推动与巴基斯坦开展能源合作,使其成为双方能源合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1986年9月,中国就和巴基斯坦签署了《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中国帮助巴基斯坦建立了核电站。美国虽然与印度签订了民用核能合作协议,巴基斯坦尽管帮助美国反恐,但美国至今没有与巴基斯坦进行有关核能的合作, 巴基斯坦声明“不接受任何歧视性待遇”。中国可推动美国在民用核能合作方面与巴基斯坦进行合作。
“一带一路”旨在通过经济手段解决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共同发展,而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目标是对该区域进行整合,美国自己并不参与该地区的经济发展过程,纵贯中亚—南亚—东南亚地区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无疑会进一步增加“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难度。但总体来看,中美两国在巴基斯坦还存在许多利益合作空间。作为当今世界影响力最大的两个经为体,中美两国在主观意愿上都不愿意与对方发生直接的冲突和对抗。两国可以通过帮助巴基斯坦发展经济、打击恐怖主义、稳定政局等方面共同合作,从而在实现本国的利益诉求的同时,真正为区域经济一体化做出相应贡献。
(李群英: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系系主任,教授;吴瑾: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系研究生)
责任编辑:黄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