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澳门葡裔族群女子服饰流变

2017-03-24 00:39晏雪莲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服饰澳门妇女

晏雪莲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明清澳门葡裔族群女子服饰流变

晏雪莲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明清时期,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服饰受到欧洲、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影响,呈现出五彩缤纷的异域风情:青帕蒙首、头缠花帕、露胸重裙、佩戴鲜花、喷洒花露。早期女子服饰受到亚洲国家影响较大,尤其是印度、马来,还包括日本和中国。在困难时期,葡人女子的装扮比较简单,常以“薄床单”代替。到清代中后期,随着越来越多西方时尚的涌入,澳门葡人女子装束逐渐开始追求欧洲新潮。

澳门葡裔族群; 服饰; 巾缦; 斗篷; 花露

明清时期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服饰受东西文化的双重影响,具有其独特的异域风情,被众多中外文人、旅者及画家们描绘于笔端,留下了丰富的史料。服饰是民俗研究不可或缺的一环,学界在研究澳门葡萄牙人风俗时往往有所涉略,不过大多为一笔带过,并没有专门的研究。对此着力较深的是葡萄牙学者安娜·玛里亚·阿马罗和中国学者周湘。安娜·玛里亚·阿马罗在《大地之子》一书中专辟《服饰》一节,该节主要集中于对澳门土生女子传统服饰“萨拉瑟巴襦”的研究,但是为了迎合其学术主张,过于强调马来文化对“萨拉瑟巴襦”的影响,而忽略了当时葡萄牙本国服饰的影响。她的论文《澳门妇女——据16—19世纪旅行家的记载》也收集了该时期大量有关土生妇女服饰的记载。周湘在《蠔镜映西潮:屏蔽与缓冲中的清代澳门中西交流》一书中有一节研究澳门“夷女”服饰——“澳门‘夷女’发饰之华夷视角”,该节主要是从华人有关“夷女”发饰的诗文中分析其中的性别现象和文化解读。关于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服饰的整体风貌和流变过程,还缺乏系统的研究。鉴于此,本文有必要对此进行全面的梳理,从纷繁的记载中找到她们服饰的流变规律。

澳门葡裔族群的男子包括纯种葡人和葡裔混血,该族群女子主要是该族群男子的妻子及女儿,其构成非常复杂,包括葡人女子、葡裔混血女子、马来女子、印度女子、中国女子、日本女子、英国女子甚至非洲女子等。明清时期,她们的服饰受到葡国、印度、马来西亚、日本、中国及法、英、美等多国的影响,呈现出多样性,常常是多种元素并存。虽不能清晰细致地划分其风格演变时间段,但可大致勾勒出以下特点。

一、明末清初澳门葡裔族群女子服装受欧亚双重影响

自16世纪始,随着葡萄牙的逐渐东进,在亚洲沿海几乎任一地区都可以找到有关葡萄牙的材料和记述。葡萄牙殖民者在亚洲绵长的海岸线上开辟了许多据点或商站,对于当时仅有400年建国历史,人口不足150万的葡萄牙来说,要用武力完全征服这些地区简直是天方夜谭。“为了执行其迅速殖民和树立乡土观念的政策,阿丰索·阿尔布克尔克曾大力赞助葡萄牙同土著妇女之间的通婚。于是许多出生名门的葡萄牙人同皮肤白皙,相貌美丽的摩尔妇女成了亲,也许是果阿闺阁中的土耳其女人,婆罗门女人,但绝不同印度低下的种姓结婚。”阿丰索“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推行一种乡土主义政策,其目的在于用此种方法迅速获得足够数量的在当地出生葡萄牙士兵来保卫这一土地。”阿布尔克尔克的这种“男性嫁接”政策自1511年8月占领亚洲最重要的贸易中心——马六甲后,亦在马来、印度尼西亚地区大力推行。由于阿尔布克尔克的鼓励通婚政策,这些葡国或葡裔男子大多已在印度果阿或者马六甲地区娶妻生子,或将家眷留在原地,或已带至中国沿海。至于他们的妻子,主要是马来、印度的当地女子或葡亚裔混血女子。阿马罗认为,由于葡亚裔混血女子大多在合法家庭中出生,且拥有丰厚的嫁妆,故“在澳门开埠时已为数众多的欧亚混血妇女便可能是初期澳门人的母亲。”

这些马来、印度及混血女子是澳门开埠前活跃于中国沿海葡人妻子的主要构成者,她们的服饰主要受印度、马来的影响。费尔南·门德斯·平托的远游记中记载了在Liampó(双屿岛)一次葡人举行的宴会:“光是安东尼奥·德·法里亚一人就有八个肤色白皙、妩媚的姑娘陪伴。她们都是富商的千金小姐,看在马德乌斯·德·布利托和特里斯唐·德·加的面上,专程从城中来给贵宾陪酒。她们打扮成美人鱼的模样,在悦耳的音乐中婆娑起舞,给客人上菜敬酒”。这种如美人鱼般的服饰,应该是指从印度经马六甲而传入的短衫长裙和印度莎丽的综合体,据阿马罗研究:

长裙是用一块布裹住腰以下部位,上身是一件紧身的薄短衣。这类服饰早在16世纪末(1593—1595)已由林斯霍登描写葡萄牙在果阿的妇女时提到过。据这位作者记载,葡萄牙女人、混血女人或欧洲女人不是永远看不到的,她们大部分时间在家里,除非去教堂或偶尔出门探访朋友,即使为此出门,也是乘着四面盖住的轿子里。她们在家里几乎都不戴头巾,上身穿着她们称为baiu的颜色明快、质地稍薄的褂子,长不过屁股,脸上蒙着一块缝制考究带有图案叠成两层或三层的纱巾,脚着平底鞋。

从1524年到正式大规模迁移澳门的1557的三十多年的时间内,数量庞大的葡人已婚者带着他们的葡亚混血及马来、印度妻子,“负老携幼,更相接踵”而至澳门。于1565年抵澳的安徽作家叶权是中国士人中最早描述澳门葡人妇女服饰者:

妇人更洁白,华鬘被首,裹以幅布,或用锦绣,耳缀金环,拽皮履,以大幅布或锦绣从顶上披下拖地,止露其面,杂佩珊珊。

稍后的吴历《墨井题跋》亦载:“濠田无阡陌,有石沙,其土甚瘠。居人不谙事春耕,为商贾者多宅,不树桑。妇亦不知蚕事,全身以红紫花锦覆披,微露眉目半面。”其《墺中杂咏》诗曰:“少妇凝妆锦覆披,那知虚髻画长眉” ,诗下自注:“夫因重利常为客,每见潮生动别离。宅不树桑,妇不知蚕事,全身红紫花锦,尖顶覆拖,微露眉目半面。”

阿马罗认为:

这种服饰也许兴起于果阿,颇受印度—马来妇女服饰的影响。这种种服饰亦反映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十分巧合的是,这种服饰就其整体而言十分相似于当时伊比利半岛妇女的服饰。这种服饰亦反映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这种服饰轻爽,适于在季风亚洲地区炎热的夏季中使用。这种服饰名叫“萨拉瑟巴襦”……“萨拉瑟巴襦”由三件组成:其一为一围腰布,作裙子用,形同马来人的纱笼;其二为一和服状,无领口,质地轻薄的短衫;其三为一块布,同第一件,妇女们外出时蒙在头上做面罩或披风使用。在澳门管这一披风叫“萨拉瑟”。此词源自马来话Sarásan(萨拉桑)。原为许多不同的民族的妇女们使用的围腰布的称谓。从马来西亚或马尼拉进口的印花棉布及在印度各港购得的印花绸布在澳门为最受青睐的纺织品。

阿马罗把当时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服饰的影响,主要归于印度—马来的影响,我认为是有失公允的。正如阿马罗自己所言:“十分巧合的是,这种服饰就其整体而言十分相似于当时伊比利半岛妇女的服饰。这种服饰亦反映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其实这并不是巧合,也并不是受到印度—马来地区穆斯林的影响,而是葡萄牙服饰本身就具有浓郁的伊斯兰特色。正如葡国学者欧丽维拉所言:“中世纪时,同欧洲其他国家相比,葡萄牙并没有一个特定的服装风格。从阿拉贡(Aragão)到卡斯提尔(Castela),从意大利到法国、英国的城市,都共同影响着服装的演变。相对于这些欧洲国家和地区,葡萄牙服饰唯一的特色就是受到穆斯林服饰的影响,这一影响扩展到伊比利亚半岛其他的地区,一直到比利牛斯山脉(Pirinéus)。”在大航海时代,葡国妇女服饰的披风和斗篷也非常流行:

女性的披风和斗篷和男性的服装相似,只是男性的披风和斗篷更加威严。女性的斗篷通常和头巾一起使用,或者和头巾连为一体,这样使得女性的头部和躯体都能很好地被遮盖。作为遮盖的物件,遮蔽了妇女的头部和身体,封闭了一个安静、神秘、充满疑惑的世界,也从另一个角度展示了妇女的敏感和玄奥。到14和15世纪,披风和斗篷更加风行,在D. Beatriz的嫁妆中,我们可以发现有:胭脂红锦缎斗篷、黑绒布斗篷、意大利羽毛斗篷、里尔市(Lille)羽毛斗篷。作为完全显露在外的服装,同男性的服装一样,有足够的装饰和刺绣:镶边、装饰、有皱褶的布条、花边,有时根据社会阶层条件的允许还饰有纬纱、金线及银线。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还有一种称为“mantel”的头巾(见图1),这种头巾起源于摩尔人居住的地区,到16世纪在葡国开始盛行,取代了之前流行的“toucado”头巾。作为一种非常实用的物品,受到下等社会妇女的广泛欢迎。这种mantel”头巾和澳门葡裔族群妇女所用的 “青帕蒙首”就很相似,《澳门记略》云:“出则以锦帕蒙诸首,谓之巾缦。”此“巾缦”之发音就有可能来自葡文“mantel”一词。

图1 mantel

葡萄牙服饰专家欧丽维拉称:“当时(16世纪),葡萄牙平民妇女的装扮为:裙子、紧身上衣和外套、发网和鞋子。通常用兜帽和斗篷遮住头部以不让面部被人看见”。这一论述亦从图2中得到证实。葡萄牙妇女的这种传统装扮同当时澳门葡裔族群妇女的服装有一定的相似度(具体式样可见图3、图4、图5)。

图3 《南蛮屏风图》中葡裔族群女子颜色各异的头巾

图4 《澳门记略》女蕃图

《澳门记略》记载的服装最为详细,并有配图(见图4):

女则隆冬惟一衫,仅及腰。下裳三重:一至膝,一掩胫,一覆其足,以五色洋绢为之。髻盘于额,希用簪。无珥,为华靥,贴穿孔前后。手金钏。初皆跣足不袜,近有丹其革以为履者,然短不纳趾。出则以锦帕蒙诸首,谓之巾缦。……女握数珠,夏有挥扇者。

西文材料的记载也与之相应,1637年抵澳的彼得·芒迪详细记录了当时葡裔女子的装束,亦有配图(见图5):

这里有许多富有的男人,他们的穿着和葡萄牙人一样。他们的妻子和果阿女人一样,穿莎丽、戴头巾,或者包头,前者裹在身上,走路时脚穿低跟的Chopines(芒迪自注曰:一种过时的高底鞋,通过软木或其他鞋底提高鞋面, 17世纪盛行于西班牙和意大利)。这就是澳门女人一般的装束。……如果不乘轿出门,从外表来看很难以分出谁是女主人谁是女佣或女奴,她们都用莎丽裹住,只是女主人的莎丽质地较好。这种服饰参见图5A。

图5 彼得·芒迪所绘澳门葡裔女子服饰

她们在家中外面套一件袖子非常宽的衣服,因为日本人日常都穿这种衣服而称为和服,有许多高雅的绸缎和服从日本运来;另一些也很昂贵,是中国人在这里制造的,有彩线和金线刺绣。我说她们穿着和服的上装,头发都梳到头顶,用一个皇冠状的发夹固定,并根据她们的能力用珠宝加以装饰。这些装饰方式可以非常迅速地完成,在她们中间得到了广泛流行,因为其他的装饰方式需要花去她们半天的时间。这种装扮见图5B。

彼得·芒迪拜访当时澳门知名葡人富商安东尼奥先生家时曾见到安东尼奥家族的四个小女孩,彼得·芒迪非常喜欢小女孩们的模样和装束:

当时, 在那里有三四个小女孩,是安东尼奥先生和他亲戚的孩子,长得都很漂亮,我想除了英国,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也找不到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她们的举止和衣着都很得体,戴着漂亮的珠宝和贵重饰物,穿的衣服主要是和服或者日本式外衣,这让她们显得非常优雅。

芒迪的记载和图片给我们最详细最直观的当时妇女服饰的资料,她们的服饰不仅受到印度、马来、欧洲的影响,还受到日本和服和中国服装工艺的影响。这是因为在17世纪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女子和日本女子进入澳门土生葡人的家庭,成为他们的妻子或为他们生儿育女。

二、澳门经济困难时期的葡裔女子族群的特殊服装

清帝国建立之初,由于同日本贸易的结束,加之葡荷之间敌对的加剧,与日本、菲律宾和马六甲的贸易被切断,澳门陷入非常严重的经济问题中。大清帝国建立以后,为了防范以郑成功为首的反清势力,清政府实行海禁愈加严厉,进一步加剧了澳门的经济危机。顺治十八年,“因浙江、江南、福建、广东濒海地方逼近贼巢,海逆不时侵犯,以致生民不获宁宇,故尽令迁移内地”。到了康熙年间,“沿海居民虽复业,尚禁商舶出洋互市”。种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澳门葡裔人群陷入极度困苦之中,难以为继。这重重困难造成了当时澳门土生葡人贫困不堪的状况:“彼等不事耕作,除经商外,委实无力谋生,自从禁止海船以来,苦不聊生”,迫使大量的土生葡人离开澳门,另寻谋生之路。1644年澳门葡裔人口达10 000人,但从1662年至1669年,葡萄牙“已婚者”的人数不超遇 300人。18世纪的整个前50年仍贫困不堪,怨声载道。土生人口增加,食品极为短缺,财政空虚。随着澳门经济的衰落,不少葡人撤离的时候留下妻妾子女,加之一些葡人男子在贸易和战争中也会失去生命,澳门逐渐形成了“夷少男而多女”的局面。

贫困和失去依靠使得不少葡裔女子生活艰难,传统的“萨拉瑟巴襦”已经简化成直接用床单代替。1774年12月22日,澳门主教佩德罗萨·吉马良斯“指责女性的穿着,说几乎都是用条‘薄床单’把身子裹上,这就使她们更敢于出去,到单身汉家里干罪孽勾当”。

当然,在贫困时期,澳门还是有少数富裕的葡人家庭,这些家庭的女子穿着古老的斗篷:“还有一些人,就算比较少,却很重要,她们穿斗篷,但更多人不喜欢穿,因为总是需要很多女奴跟在左右。”图6中钱纳利所绘的土生妇女及其女奴正是这种斗篷的真实写照。

无论是简陋肮脏的“床单”,还是古老的斗篷,都被从葡国来的佩德罗萨·吉马良斯主教批评为不合时宜,他给葡王写信道:“殿下已不再使用多于一匹马的豪华车辆,您可以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命令她们不得由两个以上女佣陪伴,穿裙子、斗篷和短披风,像波尔图人一样,当然她们可以挑选一种,以便消除这种过分的做法。”建议葡王命令澳门葡人妇女穿着当时葡国的裙子、外套和短外套。

图6 钱纳利所绘的土生妇女及其女奴

但是这些建议似乎在澳门没有得到支持,“1779年4月1日,澳门主教佩德罗萨·吉马良斯出版《神父论》,攻击澳门从1557年以来的女子服装:无论何等地位的女人都一概如此,实属罕见;她们再不能穿‘拱戴’进入任何教堂,肮脏丑陋,捆在头上”。

这一举措遭到全体澳门葡人的反抗,一周后,即4月8日:

澳门议事会抗议吉马良斯出版的《神父论》,并向总主教呈交一份100多页的长文。其内容主要是:第一,在果阿,女人们穿萨里服,包住头,与葡萄牙服装不同。第二,在第乌和达曼也如此。第三,在孟买、锡兰、圣多美、科罗曼德尔海岸和孟加拉国,女人们也穿其传统服装。第四,在葡萄牙的美洲领地,女人们用床单裹身,以布缠头。第五,在欧洲,包括拉麦戈、科英布拉和波尔图,女人们穿短外套。

这种穿着是合法的:第一,所谓“拱戴”即用纸做的衬,在头上垫起三指高的尖状突出物,用布包裹,可以用绳把披巾固定住(披巾为细棉织物,套在短上衣外。脚上则穿凉鞋)。第二,这种装束已远不可考,达两三个世纪之久,从来没有人提出反对,更没有被视为丑陋或罪孽。第三,吉马良斯先生阁下任本市主教十年以上,因为慈善之举受到普遍赞誉,他本人就同意这种穿着,穿这种衣服的穷人女子们可以仅用一块布作披巾,捆在“拱戴”上到教堂参加圣事。第四,由于本市主教吉马良斯先生的禁令,人们一起窃窃私语,多有不雅之词,不雅之举,在教堂前裸露,许多妇女因无衣服不再去做圣事,并且提出抗议。尽管有了这一《神父论》,妇女们仍然穿传统服装,直至19世纪中叶。

三、澳门住冬政策后澳门葡裔族群女子服装逐渐受西方影响较大

受果阿从葡国来的女子所带来的欧洲服饰影响,澳门女子除了穿传统的萨拉瑟巴襦外,也有少数穿着欧洲风格的。1776年1月舰队司令尼科劳·弗尔南德斯·达·丰塞加从里斯本来到澳门,其报告称:

关于妇女,那些最著名的都相当庄重,当她们出外时是做在轿子里的。除有些人按欧洲风格穿着裙子和斗篷外,她们的服装是传统式的。她们生性傲慢与懒惰,因为除了生孩子以外,她们什么也不会做。 (1776年的报纸,殖民地历史档案)

图7 1800年英国画家威尔逊·劳礼笔下穿着葡国传统服装的澳门妇女

她们所穿的这种传统服饰在1800年英国画家威尔逊·劳礼的画笔下得以生动再现,见图7。

乾隆二十五年(1760)的澳门住冬政策使澳门成为欧洲各国来华外商的居留地。之后,法国、荷兰、丹麦、瑞典、英国、美国纷纷在澳门设立办事处。由于澳门是这些欧州国家在华贸易季节之后唯一合法的临时居留地,澳门便成了这些欧洲商人及其家眷的生活休闲之地。这些欧洲及美国的女子带来了欧洲最新的时尚。据哈莉特·洛日记,澳门的外商们经常举行派对,这些派对上往往是各种时尚服装争奇斗艳之所,如1829年11月9日:

参加Clarudge小姐举办的四对舞派对,穿上一件白缎裙,披上镶有黄缎的白纱。虽然这是整个屋子里最朴素的服装,但是正如我希望的一样非常酷。这里的女子十分讲究穿戴。我们不想与英国妇女竞争甚么,只是比品行。

亨特的《广州“番鬼”录》也盛赞了曾到广州的几个英国夫人美丽的伦敦时装:

早晨与几个美国人去公司的小礼拜堂听韦切尔牧师讲道,并看几个“番鬼婆”——中国人这样称呼她们,她们是商馆主任的妻子盼师夫人,还有罗宾逊夫人,费伦夫人。但盼师夫人是她们当中最美丽的一个!她穿戴的全是真正的伦敦时装,我们对此十分欣赏,而中国人则认为“可怕”。

这些服装除了从欧洲直接带来之外,澳门的英美姑娘们还自己制作,哈莉特·洛就经常自己缝制服装:

1829 年12月25日,今晚六点半,我们将与东印度公司的人共进晚餐。在那里我们如同桩子般挺直。我想在这样严肃的地方,根本不会开心。这些晚餐的规矩很严格,但我穿着精美细纹衬裙的白缎的连衣裙和粉红色的缎紧身上衣,这身装扮完美地勾勒出了我娇小玲珑的身体,也正是我这双精巧的小手制作的。

1830年4月1日,我今天非常勤劳地做完了一件格子连衣裙。

1830年4月6日,完成了一件粉红色的印花裙子,并穿着它出门。

除了这些记载外,旅澳英国画家钱纳利栩栩如生的画笔也将当时以哈莉特·洛为代表的英美女子们的俏丽风姿和时尚服饰鲜活地存留于世,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得以一睹其风采,详见图8、9、10。相比之下,当时葡萄牙妇女的传统服饰就略显古朴保守,虽然已经抛弃了阿拉伯斗篷遮首的风俗,但是从意大利兴起并席卷欧美的露胸装并没有没有被保守的天主教徒所接受。钱纳利高徒林庭呱笔下的葡萄牙妇女(见图11)的服饰正是这种相对保守的式样。

中国裁缝高超的模仿能力,使得澳门也成为欧洲时尚服装的生产地,1854美国海军准将马瑟斯·佩里(Matthew-Calbraith Perry)抵达澳门,其《美国海军远征中国及日本纪实》曰:

图8 钱纳利笔下的哈莉特·洛

图10 《查理及其家庭》,澳门,1830,钱纳利

在裁缝清一色全是男性的地方,做女服的男裁缝,备受外国妇女的青睐……他们一般要求提供样服和式样,运用中国人惯有的模仿能力,就能做出与伦敦、巴黎或纽约时装一模一样的服装。无论什么样式或尺寸。夜阑人静,路经澳门昏暗、脏乱的裁缝店,看到中国裁缝半裸着肉乎乎的身躯在一件某位美丽窈窕的夫人为舞会或晚宴而做的华丽服装上移动脏手指,绝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画面。在中国居住的人非常喜欢这些裁缝,以至于有些欧洲或美国妇女离开中国时,会带走一位中国裁缝。男裁缝工薪稍高,登门做工,每天12小时,工薪25美分,保证了自己有饭可吃,或用他们的话讲,保障了自己的饭碗。

这些新式的服装冲击了澳门人的眼球,不仅常常成为谈论和观察中心,有时还会遭到小抗议:

1833年5月8日,和卡若琳一起吃饭。一些绅士和我们一起,我们的帽子成为谈论中心。我发现自己并不普通,他们请求我不要再戴了。事实上,房子不够明亮不足以展现它的美,而且这是属于老姑娘的装束。我还去看了歌剧,并对自己很满意,没有丝毫的怀疑。我应该被所有来看演出者观察,虽然不是被爱慕者爱慕。但是,我并不在意,我通常具有很好的穿着品位。美国的淑女通常被认为最会穿着,因为我们总是很优雅。而那些淑女们,绅士们说,感觉自己被扔进一堆干草叉中。

但时尚还是逐渐被澳门上层妇女所接受,在聚会或参观歌剧演出时,欧洲时尚服饰成为首选。哈莉特·洛的日记载:

1833年5月30日,我们八点去看歌剧,歌剧院座无虚席,所有澳门时髦的美女都聚集于此。但是,令我们非常震惊的是,一位不正经的女人也在场,她的脖子、耳朵和头上戴满了钻石,穿着无比放肆。没有一位体面的淑女和她有来往。

英国丛报也记载了一次大多数澳门居民参加的盛大聚会,聚会中的服饰亦是争奇斗艳:

1836年,10月31日晚9时,英商罗伯特·英格利斯(Bobert Inglis)在澳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这场舞会在广州和澳门的外商社团中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多数澳门居民都参加了舞会,气氛热烈,一直持续到半夜,中间进行夜宵,桌上摆满了丰富的食物和美酒。餐后观看焰火,为了女士们更好地欣赏,焰火在离房间不远的花园由中国人燃放。之后舞会继续进行,约凌晨5点才结束。这次舞会服饰之争奇斗艳,房间装饰之风格迥异,焰火之绚丽灿烂,每一样都让人难忘。这不仅对于那些参与者,而且对于没参加舞会的人们,都是一次深刻的记忆。

1872年,10月31在澳督圣·雅努阿里奥子爵为庆祝德·路易斯国王诞辰举行的聚会上:“二百二十位身穿及其合身的礼服或华美的军服的骑士和七十九位服装优雅、佩戴贵重珠宝首饰的贵妇人为这场充满活力和雅趣的舞会增添了无与伦比的光彩。”

四、明清澳门葡裔族群女子发饰和其他装饰

头部的遮盖和装饰对葡国女人来说非常重要,头部没有任何装饰或遮盖就出门的女人几乎找不到。故而葡国女人的头饰和头巾多种多样,图12是当时比较流行的几种发式、帽子和头巾:

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发式亦多样,常见中文诗词赞叹葡人女子发髻美丽,如廖赤麟《澳门竹枝词》“绀緑华鬘逐伴回,巾缠白决绣襟开。拈花莫怪迎风笑,适听天主说法来。”该诗所刻画发式应该同图12第三种或第六种类似,即能露出黑红亮泽的秀发,亦缠有飘逸的“白决”。叶廷勋《于役澳门纪事十五首》有句云:“头缠花帽影娉伶,信步齐登礼拜亭”,头戴花帽则类似于上图第四种之发式。 此外还有“蝉翼纤罗发鬌鬖,廿铉能作千声弹”、“花襔红鬼子,宝鬘白蛮娘”等诗句,不过此类描述过于模糊,并不能判断其发式。《澳门记略》的记载稍具体:“髻盘于额,希用簪”,这种发式同华人发式迥异和图12第二种略相似。《皇清职贡图》则载“妇螺发为髻”。林则徐的描述较详:“妇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

图12 葡萄牙妇女发式、帽子和头巾;

在与华人的长期交往中,华人妇女的发饰对澳门葡人女子的发式亦产生影响。成书于1819年提督河南学政姚元之访澳时,发现澳门葡人女子的发式与内地区别不大:“妇人妆束悉与洋画同,其髻式与内地无异,但无尾耳。额前留垂发长二寸许,被于额上,如内地未嫁女子之看毛,发卷如画狮,即《诗》所谓‘卷发如虿’也。生于其国者,发浅绛色而目光绿。生于澳门者与内地同,浅绛者天然卷毛,黑者则盘束而成矣。”

葡人女子还喜欢以花露洒衣,中文诗词中常能见到此类记载,汤显祖:“花面蛮姬十五强,蔷薇露水拂朝妆。尽头西海新生月,口出东林倒挂香。”屈大均:“南海荼蘼露,千瓶出此花。酡颜因白日,靧面即红霞。色着沾衣客,香归酿酒家。摘防千手损,朵朵剌交加。玫瑰同名族,南人取晒糖。全添红饼色,半入绿樽香。露使花头重,霞争酒晕光。女儿兼粉果,相馈及春阳。”诗中注曰:“澳门番女以荼蘼露沾洒唐人衣上以为敬。”张琳《澳门竹枝词》:“洒衣衣露气清芬,脱帽相逢礼数频。阛阓居奇皆异宝,日中交易女商人”。吴錪《澳门竹枝词·和王骁骑遂行》:“遍将薇露洒香尘,一抹肌一抹春。自是寒闺无怨女,天魔争看散花人。译言:女衣曰肌。”金采香《澳门夷妇拜庙诗》:“璎珞垂胸半掩藏,冰肌耀雪暗飞香。爱他衫子袈裟薄,持较龙绡分外凉。” 诗下自注:“夷妇不施脂粉,不饰珠翠,佳丽者肌肤多泽以花露水。”张琳《澳门竹枝词》:“洒衣花露气清芬,脱帽相逢礼数频。阛阓居奇皆异宝,日中交易女商人。”陶携《濠镜澳即事》:“兜罗衣尚锦,笃耨佩含香。茉莉蒸花露,槟榔当酒浆。”

从上引诗文中可以看出,澳门夷女偏爱荼蘼露及蔷薇露(玫瑰露)。明人黄衷《海语》载:“酴醿露:酴醿,海国所产为盛。出大西洋国者,花如中州之牡丹,蛮中遇天气凄寒零露,凝结着他草木,乃永澌木稼,殊无香韵。惟酴醿花上琼瑶晶莹,芬芳袭人,若甘露焉。夷女以泽体发,腻香经月不灭。国人贮以铅瓶,行贩他国,暹罗尤特爱重,竞买略不论直。随船至广,价亦腾贵。大抵用资香奁之饰耳。”可见明时花露的制造水平已经很高,“腻香经月不灭”,价格昂贵。屈大均《广东新语》详细记载了荼蘼露及蔷薇水:“荼蘼露,……以大西洋所出者为美。大西洋天气寒时,荼蘼始花,露凝花上,晶莹芬郁若甘露,诸花木则否。……澳门番女得之,以注饮馔,或以露洒人衣。外有蔷薇水,暹罗、爪哇、满剌加三国,曩以进贡。其蔷薇乃三佛齐所种。与中国蔷薇不同。广人多以土蔷薇浸水效之,试以玻璃瓶翻摇数四,泡周上下真也”。可见到了明末清初,广东人已经可以开始仿制花露。《澳门记略》详细记载了各种花露:“食货则有厚福水;药水;花露水,即蔷薇水,以琉璃瓶试之,翻摇数四,泡周上下者为真;荼蘼露,以注饮馔,蕃女或以沾洒人衣;药露。有苏合油、丁香油、檀香油、桂花油,皆以瓶计,冰片油以瓢计。”《广东通志》所载花露种类更多:“番人药物多蒸为露,或榨为油,如蔷薇露、桂花露、荷花露、丁香油、肉桂油、薄荷油、檀香油,今广人皆能为之。”

除了喷洒花露外,澳门葡人妇女亦会佩戴鲜花为装饰,屈大均有诗云:“蔷薇蛮妇手,茉莉汉人头”。1564年弗朗西斯科·德·索萨神父描述一次天主教圣像游行的盛况:“头戴花冠,手持盛满玫瑰花的银托盘和装有玫瑰色水的玻璃瓶的少女们从窗口将花儿和水撒向圣体帐和过往的路人。”

富裕的葡人女子,喜欢用金银珠宝装饰自己: “耳缀金环”,“手金钏”、“握数珠”,“领悬金珠宝石”。李遐龄《蕃雏》诗云:“皓腕请看好,金钏褪窄袂。”金采香诗曰:“璎珞垂胸半掩藏,冰肌耀雪暗飞香。”珠宝配饰亦是参加聚会贵妇的必要装备,如上文提到的1872年聚会上七十九位贵妇皆佩戴贵重珠宝首饰。

明清时期,澳门葡裔族群女子的成分复杂,加之澳门处于中西文化交汇之中心,其服饰受到欧洲、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影响,呈现出五彩缤纷的异域风情,发式多样、青帕蒙首、头缠花帕、露胸重裙、佩戴鲜花、喷洒花露等。纵向来看,早期女子服饰受欧亚双重影响,和葡国当时的服饰有一定的相似度:身穿斗篷、头戴头巾;但受亚洲国家影响更大,印度、马来的莎丽,日本的和服,都是她们日常的服装,中国的刺绣也是她们衣服上常见的装饰。在困难时期,葡裔女子的装扮更加简单,常以“薄床单”代替。到清代中后期,随着越来越多的西方时尚涌入澳门,澳门葡人女子装束逐渐开始追求欧洲新潮。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2016-08-24

晏雪莲(1985—),女,湖北钟祥人,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澳门社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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