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居易诗歌中的茶文化内涵

郭 旭



论白居易诗歌中的茶文化内涵

郭 旭

（贵州商学院经济学院，贵州贵阳 550000）

白居易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在其传世作品中，有数十首涉及茶文化描写。本文从白居易的诗茶生活、名茶成为珍贵赠品、茶饮在唐人生活中的地位、白居易茶诗中的审美意象与文化内涵等四个方面解读白诗与唐代茶文化。

白居易；唐诗；茶文化

我国茶文化源远流长，茶文化对茶产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助推作用[1]。唐代是我国诗歌鼎盛的时代，也是我国茶文化发展的重要阶段。在唐代，茶真正成了全国性的重要饮品，几有与酒并驾齐驱的发展态势。白居易（772-846）是我国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在其流传下来的约2800首诗歌中，有着众多与茶有关的描写。据学者统计，《全唐诗》收录白居易涉茶诗66首，其中以茶为主题的8首[2]。与白居易数百首涉酒诗歌相比，茶诗显得较少。但根据对白居易茶诗的解读，还是能够发掘出很多唐代茶文化发展的信息，为我们了解唐代茶文化提供一个重要的窗口。

1 “或饮茶一醆，或吟诗一章”：白居易的诗茶生活

在对唐代诗人作品的解读中，酒是一个重要的意象，也是研究者着力较多的地方。然而对于茶与诗之间的关系，研究的力度较为薄弱。在《偶作二首》之二中，白居易云：“或饮茶一醆，或吟诗一章。”[3]在《咏意》一诗中，白居易又写道：“或吟诗一章，或饮茶一瓯。”[3]在吟诗饮茶的生活中，诗人所要追求的是一种“身心一无系，浩浩如虚舟；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3]的生活境界。饮茶作诗，成为诗人的至高生活享受。

从白居易茶诗中所反映的饮茶习惯来看，诗人十分喜欢睡醒之后饮茶。如《何处堪避暑》：“游罢睡一觉，觉来茶一瓯。”[3]又，《府西池北新葺水斋，即事招宾，偶题十六韵》：“午茶能散睡，卯酒善销愁。”[3]《赠东邻王十三》：“驱愁知酒力，破睡见茶功。”[3]《闲眠》：“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销。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3]《食后》：“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3]

又有晚上饮茶。如《营闲事》：“自笑营闲事，从朝到日斜。浇畦引泉脉，扫径避兰芽。暖变墙衣色，晴催木笔花。桃根知酒渴，晚送一瓯茶。”[3]又如《立秋夕有怀梦得》：“夜茶一两杓，秋吟三数声。所思渺千里，云外长洲城。”[3]秋后夜晚饮茶，抒发对远处友人的怀念。睡醒起来一杯茶，也时常想到友人。如《睡后茶兴忆杨同州》，云：“昨晚饮太多，嵬峨连宵醉。今朝餐又饱，烂漫移时睡。睡足摩挲眼，眼前无一事。信脚绕池行，偶然得幽致。婆娑绿阴树，斑驳青苔地。此处置绳床，傍边洗茶器。白瓷瓯甚洁，红炉炭方炽。沫下麹尘香，花浮鱼眼沸。盛来有佳色，咽罢馀芳气。不见杨慕巢，谁人知此味？”[3]在秋日的夜晚，或是晚间饮茶后，难以入眠，将对友人的怀念，化作诗篇遥寄，体现了诗人与友人之间崇高的友谊。

又有早茶。如《不出》：“檐前新叶覆残花，席上馀杯对早茶。好是老身销日处，谁能骑马傍人家。”[3]又有饭后饮茶。《招韬光禅师》：“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3]又有在烟花之地饮茶，如《题周皓大夫新亭子二十二韵》：“锁开宾阁晓，梯上妓楼春。置醴宁三爵，加笾过八珍。茶香飘紫笋，脍缕落红鳞。”[3]

2 “应缘我是别茶人”：名茶成为珍贵的赠品

唐代最为有名的茶产地，当是今四川一带无疑。据与白居易同时代的李肇记载，其时“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4]而稍晚于白居易的茶圣陆羽，更是详细记载了四川各地名茶的品第：“剑南以彭州上，绵州、蜀州次，邛州次，雅州、泸州下，眉州、汉州又下。”[5]从白居易茶诗所反映的情况来看，他最为欣赏的，就是出产于四川的蜀茶。白居易有《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麹尘。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3]又有《萧员外寄新蜀茶》一首，云：“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满瓯似乳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3]白居易言友人“不寄他人先寄我”，可能因为友人觉得他是一个能够识别茶叶好坏、善于饮茶的茶人吧。在《杨六尚书新授东川节度使，代妻戏贺兄嫂二绝》之二中，白居易有云：“觅得黔娄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来。”[3]在白居易看来，“蜀茶”是能够与一生励志苦节、安贫乐道、品行端正的黔娄相提并论的，可见蜀茶品质之优及白居易之赏识。

当然，白居易交游广阔，诗文相交及共同仕宦的朋辈更是数不胜数。在他们的交往和馈赠中，作为重要赠品的茶，还有其他地方的名茶。《晚春闲居，杨工部寄诗、杨常州寄茶同到，因以长句答之》云：“宿酲寂寞眠初起，春意阑珊日又斜。劝我加餐因早笋，恨人休醉是残花。闲吟工部新来句，渴饮毗陵远到茶。兄弟东西官职冷，门前车马向谁家。”[3]毗陵为古地名，在今常州一带。无论是李肇的《唐国史补》，还是陆羽的《茶经》，都有对常州茶的品评。在其他一些诗作中，虽不能确定白居易收到的是何地茗茶，但毫无例外的都体现了友人对诗人的关切之情。如《谢杨东川寄衣服》：“年年衰老交游少，处处萧条书信稀。唯有巢兄不相忘，春茶未断寄秋衣。”[3]又如《继之尚书自余病来，寄遗非一；又蒙览<醉吟先生>传，题诗以美之。今以此篇，用伸酬谢》：“衰残与世日相疏，惠好唯君分有馀。茶药赠多因病久，衣裳寄早及寒初。交情郑重金相似，诗韵清锵玉不如。醉傅狂言人尽笑，独知我者是尚书。”白居易在诗后并自注云：“所寄赠之物，皆及时。”[3]

3 “聊将茶代酒”：茶饮在唐人生活中的地位

在唐代，茶饮的地位渐次上升，敦煌遗书《茶酒论》真实再现了中唐茶酒文化的发展状况[6]。这在白居易的诗作中也有较多的反映。在《宿蓝桥对月》中，白居易写道：“昨夜凤池头，今夜蓝溪口。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清影不宜昏，聊将茶代酒。”[3]“聊将茶代酒”一句，写出了茶与酒之对于白居易生活的重要意义，也提示出了茶饮在唐代地位的上升。茶虽不及酒之普及，但也略有与酒并驾齐驱之势。在《萧庶子相过》一诗中，白居易写道：“半日停车马，何人在白家。殷勤萧庶子，爱酒不嫌茶。”[3]他说萧庶子是“爱酒不嫌茶”，诗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山路偶兴》云：“提笼复携榼，遇胜时停泊。泉憩茶数瓯，岚行酒一酌。”[3]《送张山人归嵩阳》：“朝游九城陌，肥马轻车欺杀客。暮宿五侯门，残茶冷酒愁杀人。”[3]《宿杜曲花下》：“觅得花千树，携来酒一壶。懒归兼拟宿，未醉岂劳扶。但惜春将晚，宁愁日渐晡？篮舆为卧舍，漆盝是行厨。斑竹盛茶柜，红泥罨饭炉。眼前无所阙，身外更何须？小面琵琶婢，苍头觱篥奴。从君饱富贵，曾作此游无？”[3]又《履道新居二十韵》：“岂无诗引兴？兼有酒销忧。移榻临平岸，携茶上小舟。”[3]在这几首诗作中，白居易都是将茶与酒相提并论的，可见茶之地位的上升。

与酒一样，茶也能散闷，虽诗人嫌其作用缓慢。如《镜换杯》：“欲将珠匣青铜镜，换取金尊白玉卮。镜里老来无避处，尊前愁至有消时。茶能散闷为功浅，萱纵忘忧得力迟。不似杜康神用速，十分一盏便开眉。”[3]茶还能解酒，如《和杨同州寒食乾坑会后，闻杨工部欲到，知予与工部有宿酲》：“夜饮归常晚，朝眠起更迟。举头中酒后，引手索茶时。”[3]

在白居易晚年，身体健康状况不佳，茶、酒与药便在其诗作中经常同时出现。如《新亭病后独坐，招李侍郎公垂》：“新亭未有客，竟日独何为。趁暖泥茶灶，防寒夹竹篱。头风初定后，眼暗欲明时。浅把三分酒，闲题数句诗。应须置两榻，一榻待公垂。”[3]有茶、酒与药同出现者，如《早服云母散》：“晓服云英漱井华，寥然身若在烟霞。药销日晏三匙饭，酒渴春深一碗茶。每夜坐禅观水月，有时行醉玩风花。净名事理人难解，身不出家心出家。”[3]又如《即事》：“见月连宵坐，闻风尽日眠。室香罗药气，笼暖焙茶烟。鹤啄新晴地，鸡栖薄暮天。自看淘酒米，倚杖小池前。”[3]有茶与药同入一诗者，如《偶吟二首》之二：“晴教晒药泥茶灶，闲看科松洗竹林。活计纵贫长净洁，池亭虽小颇幽深。厨香炊黍调和酒，窗暖安弦拂拭琴。老去生涯只如此，更无馀事可劳心。”[3]又如《重修香山寺毕，题二十二韵以纪之》：“烟香封药灶，泉冷洗茶瓯。”[3]又如《酬梦得秋夕不寐见寄》：“碧簟绛纱帐，夜凉风景清。病闻和药气，渴听碾茶声。露竹偷灯影，烟松护月明。何言千里隔，秋思一时生！”[3]又有药酒和茶，如《郡斋暇日，辱常州陈郎中使君<早春晚坐水西馆书事诗十六韵>见寄，亦以十六韵酬之》：“徐倾下药酒，稍爇煎茶火。”[3]可见药乃治病，茶与酒却能激发诗歌创作灵感，丰富生活情趣。

4 “满瓯似乳堪持玩”：白居易茶诗中的审美意象与文化内涵

在白居易看来，茶不只是一种简单的饮品，饮茶是一种可以赏玩、可以体悟和享受的活动。不但茶汤的颜色值得赏玩，就是茶香、用水、侍茶、新茶等等，都有着不同的审美意象和文化内涵。

如茶汤颜色。在《萧员外寄新蜀茶》中，白居易有“满瓯似乳堪持玩”[3]之句。《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这一长诗中，白居易也写了如下诗句：“瓯泛茶如乳，台粘酒似饧。脍长抽锦缕，藕脆削琼英。容易来千里，斯须进一程。未曾劳气力，渐觉有心情。”[3]

咏及茶之香者，有《闲卧，寄刘同州》：“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鼻香茶熟后，腰暖日阳中。伴老琴长在，迎春酒不空。可怜闲气味，唯欠与君同。”[3]《东院》：“老去齿衰嫌橘醋，病来肺渴觉茶香。有时闲酌无人伴，独自腾腾入醉乡。”[3]《题施山人野居》：“得道应无著，谋生亦不妨。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水巷风尘少，松斋日月长。高闲真是贵，何处觅侯王？”[3]

言及煎茶之水者，有《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城中展眉处，只是有元家。”[3]《山泉煎茶有怀》：“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3]

咏叹新茶者，还有《清明日，送韦侍御贬虔州》：“寂寞清明日，萧条司马家。留饧和冷粥，出火煮新茶。欲别能无酒，相留亦有花。南迁更何处，此地已天涯。”[3]《北亭招客》：“小醆吹醅尝冷酒，深炉敲火炙新茶。”[3]《游宝称寺》：“酒嫩倾金液，茶新碾玉尘。”[3]

言及侍茶者，有《池上逐凉二首》之二：“窗间睡足休高枕，水畔闲来上小船。棹遣秃头奴子拨，茶教纤手侍儿煎。门前便是红尘地，林外无非赤日天。谁信好风清簟上，更无一事但翛然。”[3]《春尽，劝客酒》：“林下春将尽，池边日半斜。樱桃落砌颗，夜合隔帘花。尝酒留闲客，行茶使小娃。残杯劝不饮，留醉向谁家？”[3]《新居早春二首》之二：“呼童遣移竹，留客伴尝茶。”[3]

言及茶叶产地者，除了前述的蜀茶、常州茶外，还有四川蒙山的蒙茶。《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蛮榼来方泻，蒙茶到始煎。”[3]又《琴茶》：“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3]而举世闻名的《琵琶引》中所言及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3]的浮梁茶，李肇品评时认为“浮梁之商货不在”[4]，是专门的商业生产，难以进入品第。

言及茶具者，有碗，如《病假中，庞少尹携鱼酒相过》：“闲停茶碗从容语，醉把花枝取次吟。劳动故人庞阁老，提鱼携酒远相寻。”[3]《自题新昌居止，因招杨郎中小饮》：“春风小榼三升酒，寒食深炉一碗茶。能到南园同醉否，笙歌随分有些些。”[3]有瓯，如《想东游五十韵》：“客迎携酒榼，僧待置茶瓯。小宴闲谈笑，初筵雅献酬。”[3]

复有茶食。如《麹生访宿》：“村家何所有，茶果迎来客。”[3]则饮茶之时，得配有果品，才算是得宜也。

茶业生产者，有茶山，如《夜泛阳坞入明月湾即事，寄崔湖州》：“为报茶山崔太守，与君各是一家游。”[3]又有《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想羡欢宴，因寄此诗》一首，云：“遥闻境会茶山夜，珠翠歌钟俱绕身。盘下中分两州界，灯前合作一家春。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自叹花时北窗下，蒲黄酒对病眠人。”[3]有茶园，如《重题》：“长松树下小溪头，班鹿胎巾白布裘。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鹤是交游。云生涧户衣裳润，岚隐山厨火烛幽。最爱一泉新引得，清泠屈曲绕阶流。”[3]在《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一诗中，白居易表达了“如获终老地”之后的生活，无外乎就是“架岩结茅宇，斫壑开茶园”[3]。

5 结语

通过对白居易茶诗的解读，我们大致能够展示出唐代茶文化发展的某些面相。首先，白居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茶人。用诗人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位“别茶人”，就是一个懂得品饮、辨别茶叶好坏的茶人。所以才有友人寄来各地名茶，如蜀茶、常州茶等，茶叶成为诗人与友人交往中的一种重要馈赠物品。其次，白居易之饮茶，又是与创作分不开的。他写道：“或饮茶一醆，或吟诗一章”，或将饮茶与吟诗相提并论，或在诗作中描写茶，或描写诗人之饮茶，或表达对友人的怀念，白居易诗歌的创作与茶的作用密不可分。再次，在白居易诗歌中，还能了解到唐代茶饮地位的上升。在很多篇章里，诗人将茶与酒相提并论，说明唐人对茶之地位与作用的认识，逐渐提升。茶在唐人生活中的地位，也逐渐上升，至宋以后，更成为国人百代不易的日常饮品。第四，在白居易的诗作中，还能体现出茶汤、茶香、用水、新茶、侍茶、产地、茶具、茶食等方面的信息，对茶叶生产状况的某些记载，也弥足珍贵。总之，白居易不但是一位茶人，他的诗作更是中国茶文化史上值得挖掘的文化宝库。

[1]黄英龙，张国平，殷永桥.茶文化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研究[J].福建茶叶，2015，37(5):61-62.

[2]周圣弘.满瓯似乳堪持玩 应缘我是别茶人——白居易茶诗述评[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5):40-45.

[3][唐]白居易著，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9.：353,455,709,1214

[4][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60.

[5][唐]陆羽撰，沈冬梅校注.茶经校注[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6:81.

[6]陈静.敦煌写本《茶酒论》新考[J].敦煌研究，2015(6):84-87.

（责任编辑：蒋文倩）

S5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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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768（2017）03-189-004

2017-08-23

郭旭，男，博士，研究方向饮食文化。Email：guoxu4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