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经》劳役诗看当时中下层贵族的社会关系

2017-03-21 22:51李兵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1期
关键词:社会关系父母诗经

李兵

摘 要:《诗经》中的劳役诗不仅写出了劳动人民的苦难,也揭示了繁重的劳役所带来的社会恶果。当时的中下层贵族作为劳役诗的主人公,在劳役繁重的环境下,还面临着妻子的抱怨、无法赡养父母以及来自上层贵族的压迫等种种问题,无奈之下,只能将这种痛苦与不满归之于天命。

关键词:劳役诗 中下层贵族 妻子 父母 社会关系

《诗经》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周代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诗经》劳役诗一般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士(或大夫)为诸侯、天子服劳役,也就是中下层贵族为上层贵族服劳役。另一类是庶民为统治者服劳役。首先我们应明确,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庶民不可能直接创作出诗歌。劳役诗也不例外,中下层贵族或以亲身经历为题材,或以感叹服役庶民的生活状态为题材,创作出了大量反映当时劳役情形的诗歌。总的来看,这些诗歌的主题无外乎以下三点:第一,抱怨劳役过于繁重,不堪忍受劳役之苦;第二,痛斥劳役不公不均的现象;第三,由前二者导致的伤感以及不能照料妻子、赡养父母的担忧。这三类主题当中,涵盖了劳役环境下的中下层贵族与妻子、父母、上层贵族的社会关系,也较为全面地展示了他们的生存状态。

一、思念妻子,屡遭抱怨

劳役在外的中下层贵族,迫于繁重的公务,鲜有时间回家陪伴妻子。久而久之,孤身在家的妻子难免会有些许怨恨,但转念想到丈夫为养家糊口在外奔波劳累,亦感到痛心,故盼望其早日归来。正是这种情与理的矛盾冲突,让服劳役者与妻子的关系处于矛盾与纠结之中。这种矛盾关系在《召南·殷其雷》中以家中妻子的口吻表达出来。《殷其雷》写妇人思念行役在外的丈夫,从诗中反复吟唱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可知,这位妇人所思念的行役者不是平民百姓,而是统治阶级中人,是中下层贵族。屋外雷声滚滚,妇人却将这雷声当成丈夫归来的战车声。连续的叠句更加突显了妇人的思念之情,从接连发出的“何斯违斯”的感叹可见,妻子在思念之中还隐含着些许对丈夫的抱怨。接着,妇人又转念想到了丈夫在外奔波时的辛苦劳累,于是又有了“振振君子”的赞叹。高亨《诗经今注》训“振振,勤奋也”[1]。妇人在赞叹完丈夫“勤奋有为”,接着就发出了“归哉归哉”的呼唤。由此看出,抱怨归抱怨,这位妻子却更多地表现出对劳役在外丈夫的体谅和理解。

可并非所有的妻子都能体谅自己丈夫的辛劳。《邺风·北门》中的小官吏,面对朝廷的琐碎事务,丝毫没有懈怠,但辛勤劳役的结果换来的却是还不够养家的微薄俸禄。“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繁重的王事、政事都无情地压在他的肩上。回到家中,本想能得到妻妾的体谅与安慰,可由于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俸禄的微薄难以维持生计,等来的是妻妾对他的责备和讥刺,“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谪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催我”,由“交遍”可知,作为下层官吏的男主人公不止一房妻室,如此一来,诸位妻妾的不理解使他更加痛苦。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一切不如意归之于天命,因而在诗的末尾喊出“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殷其雷》以妇人口吻思念劳役在外的丈夫,反之,亦有以劳役者口吻思念家中妻子的。与《邺风·北门》一样,《小雅·小明》的作者也是周王朝的小官吏,长年行役,久不得归,思念妻子。前三章都是先述劳役之苦,再咏“念彼共人”、“岂不怀归”之思。“共”即古“恭”字,所谓“恭人”即恭谨之人,高亨训为“恭敬的人,此指作者的妻”[1]。劳役者终年在外,想到家中的妻子时,不免“涕零如雨”、“睠睠怀顾”,以至于“兴言出宿”。“兴言出宿”高亨训为“想念妻子,睡不着觉,起来到外边去过夜”[1]。三处“岂不怀归”更加凸显出劳役者无时不刻都在思念妻子的情感。

二、难以尽孝,愧疚不已

和思念家中妻子相比,劳役在外的中下层贵族对于父母,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愧疚之情。《小雅·四牡》写公务繁忙的小官吏奔波在外,因怀念故乡、思念父母而忧愁哀伤的劳役诗,反映出当时中下层贵族无暇奉养父母的生活状态和内心的苦痛。诗中反复描述四匹拉着车在漫长的道路上急速奔跑而累得气喘吁吁的马,以此来形容公务繁忙和紧急。劳役者无法改变这一现状,只能在“王事靡盬”和“岂不怀归”的矛盾中“我心伤悲”,接下来四次重复“王事靡盬”,着重表达对没完没了的公务极度不满。三次重复反问“岂不怀归”,结合“不遑将父”、“不遑将母”、“将母来谂”,表达了对父母的无比思念以及不能赡养父母的愧疚。值得注意的是,全诗后两章写到了“鵻”。“鵻”,又称夫不。《左传·昭公十七年》载:“祝鸠氏,司徒也。”疏云:“祝鸠,夫不,孝,故为司徒。”[2]俞樾《群经平议·毛诗》:“夫不乃孝鸟,其载飞载下,或以恋其父母使然。”[3]诗人用孝鸟“鵻”来对比自身的不孝,此情此景,令人痛心。

说到劳役者与父母的关系,《小雅·蓼莪》一诗颇具代表性,对后世影响也最为深远。《晋书·孝友传》载王裒因其父为司马昭所杀,故隐居不仕,专心教授,“及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受业者并废《蓼莪》之篇”[4]。首两章诗人借蒿、蔚自喻,写父母生养“我”的辛劳,对自己非但不成材还不能终养尽孝愧疚不已。中间两章写“我”不能赡养父母的痛苦和父母对“我”的深爱。第三章还以“缾”喻父母,以“罍”喻子。缾空是因为罍中无水,比喻“我”无法赡养父母,因没有尽孝而感到愧疚、羞耻。“鲜民”以下六句是詩人想象失去父母后的孤身生活与感情折磨。“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这样的生活失去了意义,无奈发出“不如死之久矣!”的感叹。劳役在外的中下层贵族,不能赡养父母,至父母将逝之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剩下的唯有愧疚和难受。同样,《小雅·北山》中也写到“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繁重的劳役让中下层贵族们为父母无人服侍而忧心。第四章一连用了“生”、“鞠”、“拊”、“畜”、“长”、“育”、“顾”、“复”、“腹”九个动词和九个“我”字,将父母对“我”的养育抚爱之恩逐一道来,情真意切,不厌其烦,如哭诉一般。沈德潜《说诗晬语》云:“《鸱鹗》诗连下十予字,《蓼莪》诗连下九我字,《北山》诗连下十二或字。情至,不觉音之繁,辞之复也。”[5]抒发了诗人因劳役在外而不能终养父母的愧疚之情。

三、劳役不均,受尽压迫

作为统治阶级的下层,在周代严格的等级制度下,中下层贵族时刻受到来自上层的压迫和剥削。在众多服劳役者之中,存在着严重的劳役不均现象。《小雅·北山》主要通过怨刺劳役不均现象,揭露统治阶级上层的腐朽与黑暗。全诗共六章,前三章中的“朝夕从事”、“王事靡盬”、“王事傍傍”陈述了劳役者工作繁重、紧急。原本繁重的劳役,又碰到上层的不公平对待,于是发出“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的怨愤。对于这种劳役不均现象,上层统治者给的理由是“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上层见“我”身体健壮,便加重了“我”的劳役,令“我”去“经营四方”。后三章通过六组对比,一连用了十二个“或”字,将“大夫不均”这一现象具体化。“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可见同为中下层贵族,同样受到来自上层的压迫,但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繁重的劳役往往全都压在某个人身上,也就是《小雅·四月》中的“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又似《小雅·何草不黄》中的“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劳役不均现象在其他劳役诗中也有体现。《召南·小星》描写的是下层官吏,天未明便匆忙赶路,披星戴月,恐误政事。洪迈《容斋随笔》评价此诗:“咏使者远适,夙夜征行,不敢慢君命。”[6]姚际恒《诗经通论》亦云:“章俊卿以为‘小臣行役之作,是也。”[7]“夙夜在公,寔命不同”。下层官吏早晚都在赶路,为公家办事。“抱衾与裯,寔命不犹”。相对“夙夜在公”来说,“抱衾与裯”更能体现劳役之繁重。同样,这里面也有劳役不均现象。可以说,用上文《北山》中那六组对比来解释《小星》之“不同”、“不犹”最为恰当。

另外,服劳役的人群中,还有大量的庶民。作为与庶民直接接触的下层官吏,他们不仅能感受底层服劳役者的辛劳,而且面对来自上层贵族和家庭的双重压力,最容易引发共鸣。《诗经》中也有以感叹底层服劳役者生活状态为题材的劳役诗,《小雅·鸿雁》便是代表诗作。诗中“虽则劬劳,其究安宅?”的发问,道出了庶民心中的不平和愤慨。“维此哲人,谓我劬劳。”这里的“哲人”应当指理解底层庶民辛劳的中下层贵族,至于“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即指遭到上层贵族的嘲弄和讥笑。可见,对于底层庶民的遭遇,中下层贵族有着深切的体会,因此对于他们的控诉,表现出的是理解与宽容。

参考文献

[1] 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 俞樾.群经平议[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4] 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 沈德潜,著.王宏林,注.说诗晬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6] 洪迈.容斋随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7] 姚际恒.诗经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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