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活着安排身后事

孙秀萍

与多数国人讳言死亡不同，日本老人普遍是坦然面对。他们会在身体还健康时，积极安排好各种身后事：拍一张满意的遗像，选一款喜欢的骨灰盒，挑一块心仪的墓地，将离世后的遗物提前整理妥当……这一系列统称为“终活”。如今，这在日本已成风潮，受到越来越多老年人的认可。

从兴起到盛行不过七八年

“终活”一词最早出现在2009年，源于前一年上映的日本电影《入殓师》。电影以一名入殓师的视角，观察各种死亡别离，以及围绕在逝者周围感怀爱意的人们。由于影片上映后引起巨大反响，死亡话题开始进入日本民众的视野。2011年，日本东北海岸发生大地震，亲历死亡的人们再次受到触动，有关理性看待生死的书籍大量出版，“终活”一词也频繁出现在各种媒体上，掀起社会热潮。2012年，该词被评选为年度流行词汇。

2013年后，“终活”概念不再局限于意识形态，渐渐发展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比如，终活服务咨询公司可以为每个客户制订专属的终活计划；终活旅行团会带报名者参观殡仪馆、骨灰堂、墓地，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拍摄遗像，同时请专业人士讲解遗嘱、遗产处理等知识；一些媒体推出专项服务，可帮助老人编写个人传记；《如何写遗书》《生前整理》等图书，《多桑的待办事项》等影视作品也接连面世。据日本《产经新闻》报道，“终活电影”的火爆再次触发了日本人对如何告别人世的深层思考。

2016年初，一场大型终活企业展会在东京举办，参会企业多达200家。不同于传统丧葬服务顾及逝者亲人的心情，展会企业更希望尽可能满足逝者本人的愿望。有媒体评论说，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日本人消费观念的悄然转变。

文化、社会背景是决定因素

采访中，多名日本老人表达了对“终活”活动的认可。一名70多岁的日本老人告诉记者，参加“终活”活动，能够提前了解很多离世后的待办事项细节，让自己和子女有更多参考。这是“让人生终结变得更好、不给孩子添麻烦”的正确做法。

日本问题研究专家、日本企业（中国）研究院执行院长陈言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终活”在日本的产生和流行有其特殊原因。

文化信仰推动兴起 受佛教思想影响，日本人对死亡的恐惧较少，反而向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甚至可能在自觉差不多的年龄，主动选择生命的终结。对他们来说，死亡是另一种开始，既敬畏又坦然。这也是“终活”在日本盛行的基础。

传统心态促进盛行 由于家庭关系的虚弱化，“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传统渐渐发展为“不能给孩子添麻烦”。日本对选择“终活”的理由进行调查发现，回答“不想给家人添麻烦”的男性和女性分别为65%和77%。他们认为，自己的事，即使是死亡，也应由自己安排和做主。

老人数量提升需求 自2010起，日本总人口数量持续下降，高龄人口却在增加，这意味着需要考虑死亡和相关问题的家庭越来越多。日本总务省国情调查表明，日本独居老人越来越多，目前约1588万，占总人口10%以上，且仍处于增长趋势。日本社会学家丰田美嘉曾预测，到2030年，日本将有近1/3的男性在50岁时仍未婚。他们需要独自面对死亡，没有人能帮助善后，只能提前为自己做足准备。

媒体宣传扩大影响 无论“终活”概念的产生，还是活动的推行，媒体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比如，有电视媒体用几十分钟制作专题，有杂志用几个版面介绍理念。这些宣传促使人们更快接受了“终活”概念。

体会生的意义

尽管“终活”潮受到很多日本民众的认可，但也有不少日本专家持相反意见。反对者认为，葬礼从来就是亲朋好友缅怀逝者的仪式，商业化的“终活”会扰乱葬礼的传统意义。曾三度罹患癌症的日本哲学家梅原猛也公开表示，他对自己的葬礼、埋葬方式、财产继承丝毫不感兴趣，“如果埋头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就无暇思考人生终点那些事了。”

老年心理专家、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张莉认为，各国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思维方式。我国传统观念对死亡、葬礼等有一定忌讳，这不会被輕易改变，所以即便“终活”潮在日本没有质疑，“移植”到国内也有难度。但她同时表示，“终活”活动有值得国人借鉴之处。在人生的后半程，人们应该思考怎么活。“终活”这种直面死亡的方式，并不是妥协，而是引发觉醒体验，令人更加完满地活着。

北京老年医院临终关怀科主任医师吴殷认为，日本“终活”潮至少可以为我们带来两个启示。

一是理智面对生死，认清活着的意义。日本电视台曾播出过一档节目，讲述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妻去做“终活”咨询。工作人员先为他们安排了寻找新婚回忆旅行，而后让丈夫穿上冥服，躺进棺材，回顾一生。直至此时，丈夫才感到妻子是自己最应感谢的人，而自己从未当面说过一句感谢；本来满腹牢骚的妻子，在看到丈夫躺进棺材后，眼中也开始闪现泪花。吴殷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若对死亡充满恐惧或回避，非但毫无意义，还可能因心理压力伤身；反之，不仅更有利于健康，坦然面对死亡时，也会更珍惜现有的生活。

二是提前规划身后事，不留遗憾。吴殷建议，老人可以常想想自己有无遗憾事，比如有没有自己想做而未做的事，应该对家人说而没说的话，还想见见什么人；思考一下是否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个记录，留下些什么；筹划一下财产应当如何妥善安置等。“现在，因为财产引发的家庭纠纷越来越多，老人应当把处置财产当做一件重要事，在世时就规划好，以免因为钱物，伤了子女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