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音韵

2017-03-18 18:30徐斌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3期
关键词:种菜小白菜青菜

徐斌

前世今生

我们老家,称青菜为小白菜。大棵子的叫白菜,小棵子的,叫菜秧,也叫鸡毛菜。

因为偶然听到李碧华的小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便想到小白菜及其他蔬菜的前世今生问题。后来看到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片断,前世的潘金莲和今生的单玉莲,都由王祖贤一人饰演,我觉得好。

我从小就种菜,种了很多年,虽然断断续续,可是感觉蔬菜的模样与性情都没改变。就说现在,除了小白菜,蘿卜、豌豆、芹菜、大蒜、韭菜都是原先的碧绿,白菜的叶片,萝卜的缨子,豌豆的缠绵,芹菜的芳香一如从前,像是相识多年的故人,见面就能叫出名字。

小白菜是青菜,上海青(四月青)也是青菜,但是上海青的菜梗还要硬扎,颜色更深;移栽的萝卜,不管红萝卜白萝卜,就是比原地种植的长得快些。今天俯身细看,移栽的已结出萝卜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种植的一条细根,像无忧无虑的女孩的独辫子。

如今很多人提笔忘字,我呢,经常叫不出人名。就是非常熟的人,甚至天天见面的人,有时居然遗忘。我不得不承认记忆力衰退得非常厉害,可是只要是种过的菜,哪怕只是见过的菜,都印象深刻。真是奇怪啊。

我不知道人能否转世,也不知道蔬菜能否转世。不过,我相信,蔬菜如果转世,可能会保持原有的特性,人呢,如果也有转世,未必还像潘金莲或单玉莲,留有原有的心性。这个时代,人的变化太大,太快!

两年的时间里,已经接触小白菜家族的好几代了。

撒下菜籽,一个星期就能出芽,半个月就能采食。可以生长两三个月,也可过冬,之后开花、收籽。菜金黄,比黄金成色还好。籽滴里瓜圆,五颜六色。小白菜是智慧的菜,能屈能伸,比芸芸众生聪明若干倍。

就寿命而言,还是短促。庄子《逍遥游》中写道: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不管短长,快乐就好。于人有益,受人尊敬。如蔬菜,从自养到异养,不能缺少。世界有多久,它就存在多久,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山还是远年的山,月还是远年的月,菜还是远年的菜。隐渊明植杖耘籽,他的田地至今将芜未芜。

我喜欢小白菜这个名字。

虽然河北民歌《小白菜》令人忧伤: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杨乃武与小白菜》,也叫人蓝瘦香菇。小白菜丈夫患病而死,却被诬陷与杨乃武通奸谋杀,屈打成招最后得以昭雪。小白菜的眼泪可以流成一条河。

我的母亲就是一株小白菜。外公外婆过世早,小小年纪做了童养媳。解放后婚姻自由,也抵偿不了以前的苦。如果母亲也能转世,一定好看,聪明,勤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毕竟是旧时代。母亲去世后,我家里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我长到快二十岁,还在读书,父亲请人给我说对象,小名叫小白菜,像小白菜一样美丽。可是,小白菜家长不同意。谁的父母愿意女儿受一辈子的苦啊。

从我知天命的年龄来看,小白菜传了多少代了。前世今生,它都乐观、坚忍、单纯、美丽,值得众生深思。

蔬菜方舟

连下了20多天的雨,天下通了,地下烂了,青菜的叶子下化了。就想啊,如果有诺亚的本领,造只大大的船,把蔬菜们都装进去,突破绵绵秋雨的围剿,就好了。

幸好连出两个太阳,青菜复活,叶片挺括,叶脉清晰;豌豆苗袅袅婷婷,像杨丽萍;白萝卜头挤眉弄眼,做着鬼脸;韭菜、芹菜、芫荽、大蒜、上海青等,也都恢复元气。

可惜红萝卜、胡萝卜,因为窝在里面,得不到风,又有两棵桂花树遮挡,缺少阳光的照耀,还只是条老鼠尾巴。人生不能十全十美,种菜也难以事事如意。

周一上班,就听同事抱怨菜贵:青菜四五块钱一斤,芹菜六七块钱一斤,大蒜十块钱一斤。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工资长了,生活成本越来越高了。他们不知道种菜的艰辛。他们不知道种菜的成本越来越高:我秋天排蒜时,蒜头已经长到八块一斤,创历史新高。

突然想到“蔬菜方舟”这个词儿。蔬菜虽贵,却离不开。它不仅丰富我们的餐桌——直接的或间接的——教科书上称为自养和异养,还给我们很多启迪,比如天天向上,比如随遇而安,从而供养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自古就有素食主义者,可是肉食主义者更多——他们怀疑蔬菜的能量。在自然界中,体形最大、力量最大的大象,即以素食为生。

遐想归遐想,事情还要做。下班后又到菜园,把豇豆荄子、秋茄荄子、丝瓜藤子、南瓜藤子清理掉,把紫薯刨出来,把地都翻过来。边挖边想,栽些青菜,栽些洋葱,栽些窝笋,栽些圆白菜,种几粒蚕豆。其实人生也是要规划的,可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我还知道一些蔬菜。比如冰菜,比如秋葵,比如酸模,比如千屈菜,比如海归豇豆。再说冰菜,在太阳照射下反射光线,就像冰晶一样,硬硬的,凉凉的。冰菜中的酸味是天然的苹果的酸味,并且富含钠、钾、胡萝卜素等矿物质,可食可看。

园里拐拐角角都是菊花脑。明艳金黄,香气实足,蜜蜂嗡嗡,上下翻飞,把菜园渲染得如同梵·高的画。回想两年前的初冬,一年前的初冬,在菊花脑盛开的时节,我在园里走廊上垫块纸板,躺着晒太阳的情景。阳光像银针似的,扎着前胸后背,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那种舒畅没齿难忘。可今秋因阴雨太多,而无福消受了。

妻子栽过半畦白菜,之后系块围腰,俯下身来,用三根手指,极有耐心地采菊花脑花朵,也把初冬的阳光和温暖装进围兜。晚上回来,用烤箱把花朵烤干,像一粒粒碧绿的玉石。小小陋室,弥漫着醉人的药香。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我这两天呢,正带着学生们阅读霍金的演讲词《宇宙的未来》。就想,每朵菊花脑花就是一个小宇宙呢。先是花苞,之后慢慢绽放,放入烤箱以后,又渐渐地收缩,很像宇宙的爆炸与坍缩啊。拈几粒花茶,倒入滚开的水,看它们慢慢放开,优雅,舒展,犹如遨游宇宙之中。

晚上的餐桌上,有一份蒜叶炒蛋。大蒜消炎,让人清醒。妻子舍不得挖出整棵的大蒜,只掐些细嫩的蒜叶来吃,只要根茎在,还可以发的,来年照样拔蒜苗收蒜头。

我在写以上文字时,邮递员敲门,送来《散文选刊》第11期。封二是冯杰的短文,题为“散文家必须要扯,在那里东扯葫芦西扯瓢”。回看以上的文字,怎一个“扯”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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