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华
“学生迷恋着美好事物,教师心向着学生,以成就学生为己任,校长在理念世界中紧盯着学生健全发展的同时,在现实世界中心向着教师,学校师生共同浸润在自然与人文彼此辉映的校园之中,共同造就蓬勃向上的学校生命气象。”
——刘铁芳《什么是好的教育——学校教育的哲学阐释》
在目前的学校教育中,具体事务的琐屑与应试教育的重压让人不太愿意也不太能够思考一些看上去迂阔而实际上最为根本的问题,而是越来越讲求实效,在日日的疲累中谋求处理具体问题的有效方法,从而让教育思考流于功利化。越是目中无人的时候越需要关注人,越是在功利的时代,越需要思考大问题。因为唯有关注了人,才是关注了教育;把握住了整体,细节的存在才更能显示其意义。但有心关注教育理论问题的实践者往往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教育哲学常过于深奥晦涩,甚至是无用的。这里头有一个解释学的沟通,也就是如何上学下达、下学上达、融会贯通。刘铁芳教授新著《什么是好的教育——学校教育的哲学阐释》融理论意义和现实关照于一体,回到教育的基本问题,以学校教育各要素为立足点,上下贯通地阐释了学校教育的意义,从哲学层面贴近学校教育的原意,丰富了关于学校教育的理论与实践双方面全方位的思考,展现了学校教育之理想。
作者对好的学校教育的哲学阐释,一方面有利于我们超越今日更多地在事务层面谈论学校教育的研究现状,赋予学校教育以哲思以灵魂;另一方面能够帮助我们厘清纷繁复杂的学校教育的内在机理,进而用教育哲学之光烛照通向理想学校教育的路。让教育工作者在深入教育现场、解决学校实际问题的同时,不忘其背后的哲学指引,做“成人”的教育,思教育的理想之道。
在学校教育的理想国度中,教育是以人为中心的,顺应人性的。学校教育要顺应人性一定要创造一种氛围,这依托于校长,依赖于教师,关注以学生为中心的所有人,在美丽校园中塑造理想的师生人格。全书如同一朵五星花,以“唤起美好事物的欲求”这一教育的灵魂为花蕊,以“学生”、“教师”、“教学”、“校园”和“校长”为五星之脉,描画了理想学校教育的美好风貌。
教育总是为着人的,认识教育的本质,首先要认识人的本质。“人作为行走的肉身的成长过程,乃是动物性的,是基于本能的生长;人作为欲求更高、更美好生活的生命存在,则是人化的过程,是人性因为美好事物的浸润而得以濡化的过程,是基于教育的引领。”学校是个体成人的基础性场域,个体如何经由学校教育从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成长为文化意义上的人,这是教育的根本所在。作者由人的动物性和人性出发,从人的本能上升到属人的生长,由此导出教育的引领作用,引领人追求美好事物。在具体的学校教育中,如何引领人追求美好事物呢?若要引领人须得基于人。不同于当下学校教育对具体事务的关注,作者把理想的目光聚焦在“人”身上:学生作为向学的生命,是学校教育的核心;激活学生向学的生命无疑是学校教育的根本任务。要完成这一任务需要多方的合力,在合力之中教师是主力。学生向学而生,教师向着学生而生,教师当“活在师生关系之中”。好教师珍惜与学生的相遇、迷恋学生的成长、寻求与学生生命的契合,在把学生引向对美好事物的欲求的同时活出好教师的卓越。如何充分地让学生学习,让个体身心进入学习的情景之中?“教学活动乃是学生和教师在一起的基本活动形式。”好的教学就是以积极的师生交往把学生引入知识世界之中,通过激活学生的理智,引导其自主思考,学会学习,最终达到个体生命的自我促进与积极成长。而教师就在这样的好的教学中与学生一起共同成长于美丽校园之中。校园是师生活动的基础性场域。校园的美丽在于它的安适。而一种安适的氛围是超越了功能化的,指向生命和心灵的。“理想的校园应该是学园、乐园与家园的融合。”唯有如此,校园才是“安顿师生,彰显生命,激扬青春,提升生命的场域”。学校为人而建,以人的活动为核心,由此,當前作为教育评价指标的先进的信息化校园应服务于作为人的师生的生命成长,凸显校园的属人性。欲达成好的学校教育,除上述要素外,离不开作为核心人物的校长的存在。好校长是好学校的眼睛,能够“把教育的本质带入当下”。而教育家办学为好教育的到来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学校教育五要素以人为中心,以“唤起美好事物的欲求”为灵魂,环环相扣相生,建造出“白纸黑字”的教育理想国。
本书虽然是对学校教育的哲学思考,但延续了刘铁芳教授一贯的写作风格:语言生动,文笔优美,深具感染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所有观点都是在情境解读与典型案例分析的基础上而来,融教育哲学思考于细节剖析之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一种好的教育氛围。比如,在揭示“教育的主旨乃在于唤起美好事物的欲求”时,作者从苏格拉底的经典对话分析入手,得出苏格拉底所代表的理想教育范型,就是建立在个人喜好之上的、与好的朋友一起教授、分享、追求好的事物。然后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展开教育基本要义的分析,缓缓打开一幅教育的理想画卷。除了古典教育的案例,民国时期的教育故事也是好教育的引证。有人或有疑问,为什么似乎好教育都在过去?以过去为未来,正是本书的一大特色。无论是古典时代的例子,还是民国时期的故事,都是以人为中心,以人的生命体验为基础,指向人的智性和德性的生长。哥伦比亚大学的Wolfgang Mann教授曾言:“古希腊是开端,不是西方历史意义上的开端,而是一种原型,是西方超历史的典范。”古希腊的典范意义不仅是超历史超时间的,同时是超空间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民国时期的教育也是如此。回到过去,不是简单的时间上的回溯,而是本质上的回归,返回教育的基本问题,重温教育的原初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回到开端,也就是面向了未来。因为那里,有教育的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也正是怀抱着教育理想的初心,作者才建造了这样一部扎根于现实土壤,而又超越现实之上的学校教育的理想国。
用哲学的眼光看教育,需要人的深刻理性。而同时,教育理想国的建立却需要理想情怀。理想和理性似乎离得很远。在现时代,一个理性的人往往是现实的人。作者并非不现实,他的理性是对现实的清醒认识,而他的理想是认识世界之后依然热爱这个世界,为这个世界的更加美好作出贡献,并微笑着享受这一过程。理性与理想,这两种让人觉得矛盾的品质并存于刘老师身上,理性地审视现有教育,理想地建造未来的教育,并在建造中不断前行,是他作为教育人的教育情怀。
“学生迷恋着美好事物,教师心向着学生,以成就学生为己任,校长在理念世界中紧盯着学生健全发展的同时,在现实世界中心向着教师,学校师生共同浸润在自然与人文彼此辉映的校园之中,共同造就蓬勃向上的学校生命气象。”这是学校教育的理想国度。有人也许又有疑问,这样美好的教育,这样的教育理想国能够实现吗?记得在《理想国》中,格劳孔说:“我知道合意的城邦你是指的我们在理论中建立起来的那个城邦,那个理想中的城邦。但是我想这种城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面对格劳孔这个好学的学生,苏格拉底这样回应:“或许天上建有它的一个原型,让凡是希望看见它的人能看到自己在那里定居下来。至于它是现在存在还是将来才能存在,都没关系。”学校教育的理想国也许就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般永远无法抵达,但并不妨碍作者以对教育现实的理性认识,以教育人的理想情怀,在言辞中建造它;不妨碍我们以这“白纸黑字”的理想国为愿景,一步步去走,去努力靠近好的教育。这样去走的时候,我们虽然仍在面对教育的具体事务,但相信看待具体事务的眼光已经不同了。因为心中有理想,路就在脚下。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