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
读完“《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王牌作者”萧春雷所著“中国的掌纹”系列三部曲《自然骨魄》《大地栖居》《华夏边城》,我很自然地想起了早年读过的《王士性地理书三种》,感觉两者之间精神血脉相通。
明万历以后,崇尚实学的思潮逐渐形成,许多知识分子遍游五岳,写下了大量模山范水的诗歌和游记,王士性的《五岳游草》《广游志》《广志绎》和《徐霞客游记》是其中的佼佼者。正是他们的辉煌著作,使我国地理学从历史学的附庸下摆脱出来。所不同的是,徐霞客的造诣主要表现在自然地理领域,而王士性的成就则侧重于人文地理方面。值得注意的是,王士性比徐霞客早出生40年,他宣称:“吾视天地间一切造化之变,人情物理,悲喜顺逆之遭,无不于吾游寄焉。”在这种理念指导下,他特别注意观察各地的地理环境、民情风俗、宗教文化、物产交通等,注重分析人与环境的关系,从而在人文地理研究上留下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我不知道萧春雷是否读过《王士性地理书三种》,但他的“中国的掌纹”三部曲本质上与此一脉相承,可视为对王士性人文地理写作的继承与发展,是中国人文地理写作的新收获。事实上,三部曲的扉页都印着萧春雷的夫子自道:“华夏大地的每一处褶皱,都堆叠着厚厚的文化层,像是掌紋,讲述我们民族生存的故事。我奔赴各地,细致查看,努力破解那些紧攥在掌心的秘密。与手相学家的不同在于,他们预测未来,我阐释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今天。”在《自然骨魄》的《前言》中,萧春雷用诗一般的语言进一步阐明了自己的人文地理写作向度:“地理,皆史也。……行走在中华大地,我们遇到的每条河流、每座高山、每座城市,都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历史舞台,演出过无数悲欢离合的感人故事。空间因为时间而呈现人文之美,土地因为人类而流露眷恋之情。”因此,萧春雷像王士性一样,在游历考察自然山水的同时,并重考察人文现象,着力挖掘区域地理背景,深刻揭示人类应对草原、沙漠、海岛、冻土、雨林等自然环境挑战的智慧。“那些化洪荒为家园的事物,就是文化。”他说。
偏重文献的考证和口耳相传的见闻是人文地理写作易犯的毛病。王士性早就批评过这种“藉耳为口,假笔于书”的作风,言明他的记述“皆身所见闻也,不则宁阙如焉”。显然,萧春雷也非常看重自己作品的亲历性,在《后记》中反复强调“你一定要到现场去看、去问、去感受,才会发现问题”。收在“中国的掌纹”三部曲的31篇文章,涉及春秋时序、青藏高原隆起、喀斯特地貌、丹霞地貌、海蚀地貌、沙漠演变、海洋经济鱼类、苗族、裕固族、维吾尔族、客家、闽南红砖古厝、浊漳河、黑河、藏东、象雄古都、河西古城、长城人家、拉萨、长沙、重庆等,地域跨度极大。无论写作哪个专题,萧春雷都要亲临现场,游历考察。现在结集出版的三本书,前后耗去了他近十年大好时光,足迹遍布全国各省区市。
编辑记者出身的萧春雷以前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散文,写过文史随笔,具有作家、记者和人文学者三重身份,后来转型写人文地理文章,着力整合自己的优势,使文章兼有作家诗人的文采、新闻记者的现场感和人文学者严谨的学术品格。这正是“中国的掌纹”三部曲的鲜明特性。据说,为了使每篇文章“达到论文的水准”,萧春雷每写一个专题,都要浏览一两百篇专业论文,平均每年过眼千篇以上,以至于他敢向朋友吹嘘,他是中国阅读论文数量最多的人之一。这很符合人文学者谢泳的观点:在互联网时代,必须穷尽已有的材料。萧春雷的学术追求,为读者提供了新思想、新感受、新知识、新材料。正如著名诗人、作家于坚所评价的那样:“萧春雷的人文地理写作与当下泛滥的旅游文字不同,这是一位有思想的作者在行走中对存在之意义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