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竹
摘 要:倪吾诚是《活动变人形》的男主人公,是具有“多余人”特征的知识分子,王蒙通过对其心灵的探索,勾勒出他的悲剧人生。而对于他“多余人”形象的成因,该论文从主人公自身、家庭、社会、中国传统文化等方面进行了解析。
关键词:倪吾诚 知识分子 “多余人” 成因
王蒙的《活动变人形》之所以成为经典,与倪吾诚这一人物的成功塑造息息相关。作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也作为“多余人”形象的典型,这双重身份贯穿倪吾诚的一生,他文化人格的复杂性与悲剧性是由多方面因素综合导致的。
一、自身因素
倪吾诚本身就是一个头、身、脚极不协调的“活动变人形”,其悲剧命运与自身性格有决定性的关系。
倪吾诚先进革命的头脑中有着文明素养与崇高理想。西装革履的他讲卫生,喜交际,宣扬人人平等,欣赏进步的外国文明,乐观地坚信“今天的中国,正在孕育,正在苦斗,正在变化,正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认识到五千年的中国文明会藏污纳垢。他的童年论、进化论不是错误的,他对下一代子女的教育与希望也不是错误的。其心中的“理想国”是他全部的抱负和耕耘美好生活的力量源泉。
富有的精神、敏锐的思想使倪吾诚成为英雄,但怯懦的意志、空洞的行动又把他变成失败的英雄。他喜欢高谈阔论,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他对中国现状不满且有说不完的意见,而当被提问在战争中受难的中国如何才能走向进步、科学与文明时,他回答的只有:“不知道。”他充满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但无力改变,只能借“难得糊涂”来麻痹自己,只能借抱怨把生活的难化为对现实的恨。他恨自己出生在肮脏落后的中国乡下,而享受不到西方文明的哺育,“在这样一个地方,既不敢也不能抗日,又不敢也不愿附日;既不敢也不能离婚,又不甘心如静宜所愿塌下心来与静宜过日子;既不能离开中国、不能摆脱一切中国乡下人的恶习,又不能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矛盾,痛恨,自暴自弃,执着地活在幻想里,这是倪吾诚对现实的反应。就连离家多年后的来信中也依然说着健康卫生,却没有给贫困的家寄来丝毫钱财。他至死都在幻想着自己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开始,抱怨着婚姻家庭与社会地位妨碍着他巨大潜力的发挥。
受西方文明刺激而觉醒的倪吾诚留学归国后,又一头扎进了中国传统文化横行的世道,而不知变通的双脚使他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相信科学的他在负债累累时还借钱去买寒暑表;在食用难忍欲呕的鱼肝油时,能立即把营养学、生理学的理性知识化为情感知觉而舒服地吃下去。他认为西方是先进高贵的,而中国充满着污垢与愚昧,在中西文化中不知变通的他采取了对中国彻底否定、对西方完全肯定的极端态度,从而把家庭变成了战场,使自己成了不合模子的、可笑可厌的“活动变人形”。
二、家庭因素
小说的典型环境是倪吾诚的家庭,倪吾诚在家庭的遭遇都一点一点引导着他精神人格的演变,每个家庭成员与倪吾诚的交集都推动着他在“多余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童年时的倪吾诚在洋学堂迷恋着梁启超的文章,反对缠足,支持“耕者有其田”。他先进的思想行为在儿时就初露端倪。而倪吾诚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身亡,这客观上宣示了倪吾诚个性意识的觉醒,与父权缺失有一定的联系。首先,父亲倪维德的死使倪吾诚的母亲更疼爱他,倪吾诚是家族的希望,自然会受到最好的教育,这使他有机会在新式教育中接触西方先进思想。其次,父权缺失使倪吾诚摆脱了父对子的正统教化与规训,让他能超越既有的思想领域的羁绊,自主发展。倪维德是老实巴交、反应迟钝、窝囊的人,倪吾诚与这样的父親中断继承关系,有利于其颠覆性的人格成长。
尽管如此,他始终摆脱不了中国传统的束缚。家庭主宰者——倪吾诚的母亲身高力大,精明强悍,独自抚养倪吾诚长大,而当儿子的“异端”思想露出越来越多的端倪,为了扼杀他“革命”的种子,保其平安,她让倪吾诚吸鸦片、手淫,把先进健康的少年变成了染上恶习的病人。尽管倪吾诚捡回了命,却留下了细而弯的麻杆腿。她并未从中吸取教训,且把“给儿子说个媳妇儿”当作最伟大的母爱,千方百计地让静宜成为倪吾诚的妻子,为倪吾诚安置了大半辈子的婚姻枷锁。
这段婚姻的不幸,静宜与倪吾诚都有责任,但本质上,困住倪吾诚的婚姻围城是建在不乐观的经济基础上的,“一切的斗争归根结底都是经济利益的斗争”。原先的静宜是令倪吾诚满意的妻子,那时的倪吾诚也意气与月薪同步风发。而随着倪吾诚在事业、社会上受挫,家庭纷争愈演愈烈,两人也离得越来越远。金钱把静宜的爱情变得畸形,倪吾诚所讲的西方文明如今只换来静宜“钱呢钱呢钱呢”的回应,倪吾诚所追求的营养饮食在静宜的餐桌上只显示为温饱。种种矛盾的出现、越来越现实的静宜,都是贫困的经济与艰辛的生活造就的。如此,婚姻没有成为倪吾诚幸福的港湾,反而成了带给他痛苦的围城,使其人格缺陷越来越大。
三、社会因素
倪吾诚的“多余人”性格是在社会文化环境与主体自身的相互作用中实现的,其思想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和中西文化碰撞的五四时代的产物。
一方面,倪吾诚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成长的。动荡不安的社会使倪家原有的经济来源——收地租不能再保障生活,又使倪吾诚在谋求新生路时挫败连三,家族衰落与经济贫困滋生出更多矛盾,更增加了倪吾诚的精神危机。同时,此时局下也涌现出中华有志儿女的救亡图强,这些事迹与精神也激励着倪吾诚“要革命”、为国为民的理想。而社会现实是不能被轻易改变的,倪吾诚的觉醒是无用的,他的批判是无效的,他因此变得不幸、痛苦。
另一方面,五四是中西文化碰撞的时代,西方新思想影响了中国的社会思潮,以绝对的优势打击了中国传统文化,也改变了倪吾诚的世界观。倪吾诚认为,“不管什么样的领袖中国必须欧化,只有欧化才有出路,才有人生。”但倪吾诚对西方文明的了解只是皮毛,对西方文化的盲目崇拜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是非理性的,这注定了他思想与行为的畸形。
四、文化因素
倪吾诚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复杂的关系,反抗与屈从这两种状态的恶性循环对于他“多余人”的命运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传统儒家、道家思想都在倪吾诚身上打上了烙印,这使其内心敏感而行动软弱无能。首先,儒家提倡入世,要求知识分子关怀整个社会。倪吾诚对中国的希望、失望与改造的理想,以及对西方先进文明的追求,都显出“入世”的积极性。儒家还推崇“三纲五常”和以“孝”为核心的伦理道德。倪吾诚面对“罗圈腿”,没有原谅鸦片与表哥,唯独原谅了母亲,母亲的衰老与眼泪令他肝肠寸断;已懂得“自由婚姻”的他也在传统伦理道德的枷锁中接受了母亲的包办婚姻。同时,道家讲究出世,要求知识分子注重内修,认为“争”“欲”是痛苦的根源。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倪吾诚,通过诵读体会“难得糊涂”四字,就能得到超脱的自慰,收获万事无可无不可的平静。
倪吾诚的痛苦还来自社会整体封建保守力量的压迫。他出生在封建传统文化横行的地主家庭,家长制的绝对权威、包办婚姻以及种种礼教制度都是他要承受的。其母亲、静宜、姜氏、赵尚同等,都是封建传统文化的受害者与拥护者,构成了倪吾诚的家庭与社会环境,组成了压迫倪吾诚的统一战线,他们反对一切先进的、文明的东西,而固执地进行自我摧残、自我封闭。倪吾诚对其所进行的反抗几乎都是失败的,他所做的都成为无用的畸形的、令自己和别人痛苦的挣扎。
倪吾诚是“思想上的巨人”与“行动上的侏儒”,其自身弱点、家庭、社会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综合作用,才产生了他这个矛盾的“多余人”。与其说他是文学史的典型,不如说他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自省的镜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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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中旬刊201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