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研究视角的演进及其意义

2017-03-15 04:31程子砚刘国清
关键词:学术界海明威人物形象

程子砚,刘国清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空军航空大学 外语教研室,吉林 长春 130020)



海明威研究视角的演进及其意义

程子砚1,2,刘国清1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空军航空大学 外语教研室,吉林 长春 130020)

作为一代文学宗师,海明威百余年来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对其创作思想和文学风格的学术研究热度经久不衰。综合国内外学术界对海明威研究的历程,人物形象塑造、文体创新和生态批评是海明威研究的三个主要视角。在这三个视角的研究中,中外学者基本上持先否定后肯定的批评态势。海明威批评发展史表明,文学批评同文学创作一样,经历了与时俱进的发展道路,而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文学价值具有时代性。鉴于此,海明威研究,无论是肯定性的,还是否定性的,结论正确与否都需要经过历史的检验。

海明威研究;人物形象塑造;文体风格;生态批评;与时俱进

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于1954年因“精通叙事艺术,突出表现在其近作《老人与海》中,同时也因其在当代文体风格中所产生的影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作为一位亲身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当过战地记者,毕生从事文学创作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作家,海明威在近一个世纪中不仅文学成就卓著而且也是学术界研究最多且争议最大的世界级作家之一。中外学术界对海明威的研究几乎涉及所有领域,如文学流派的归属、人物形象的褒贬、作品人物的性别问题、简洁的文风与写作能力、其作品的生态批评、战争小说批评、传记与自传研究、创伤研究等。综合所有这些批评视角,海明威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领域中:作品人物形象塑造、简洁的文体风格和生态批评,而这三个研究视角也恰恰是文学批评的核心部分。

一、“硬汉”与“虚无”的悖论

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塑造的基本意义在于文学对人的关注,是“文学即人学”的集中体现。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之所以能够成为海明威研究的重要视角之一,其主要原因之一在于近现代文学创作均将其作为主要部分,因为作家的思想是通过其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得以实现的。美国文学理论家艾布拉姆斯认为:“人物是戏剧或叙事作品所描写的人,读者通过人物的话语及其话语表现方式,即对话,与人物的所作所为,即行为,来对其特有的道德、才智和情感特征,来解读作品中的人物,并支配人物的情感、愿望和道德本质的基础,即人物的动机。”[2]64-66学术界对海明威小说人物形象的研究集中体现在对其“硬汉形象”或“准则英雄”的肯定与否定方面。这一点在学术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派。否定派的观点出自于对海明威小说人物形象的道德意义讨论,其代表人物主要有早期欧美评论家怀因达姆·刘易斯(Wyndham Lewis)、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萨维奇(D.S.Savage)和肖恩·奥弗莱(Sean O’Faolain)等人。学术界首先在海明威作品人物的塑造层面提出非难。刘易斯早在19世纪40年代初期就以《哑牛:海明威研究》为题,撰文批评海明威式的人物形象是“愚笨的、牛一样的、只会发单音的糊涂虫”,“以民间的、大众的腔调讲话”,“是个炮灰,是屠宰场外漫不经心地倒嚼,等待挨宰的菜牛”,因而,这些人物形象“与具有处事能力且又具有才智的人相反,都是些由别人来主宰命运的人。”[3]302,312赫胥黎和萨维奇则继续演进刘易斯的“哑牛论”,萨维奇在其《枯枝》中将海明威笔下的人物描述为“没有宗教思想、没有道德观念,也没有政治理念、文化或历史意识——这些方面皆无,也就是说,缺乏人类存在的这些方方面面的意识”。海明威的贡献用萨维奇的话来说,可被称之为“文学的无产阶级化:是以艺术的技术手段将人的良知降低到普通人的意识层面以下。”[4]27,31奥弗莱持相同的观点和立场,在《消失的英雄》一书中以专章的形式,指责海明威笔下的主人公“总是无异于那些没有思想、没有过去、没有传统、没有记忆的人物形象”,“这种无理智的勇气、力量、技巧和优雅是唯一的荣耀,这是很令人遗憾的。”[5]144在这些批评家看来,海明威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更为糟糕。威尔逊(Edmund Wilson)认为其笔下的女性人物都是些“变形虫”式的人物;而费德勒(Leslie Fiedler)则认为这些女性人物是“没有头脑、愚笨的、唯命是从的动物或类似的东西。”[6]239这些批评和指责的观点认为,海明威笔下的人物缺乏人的内在描写。这些人物既包括男性,亦包括女性,而这些人又都没有工作、没有父母、没有孩子,甚至没有活动的区域。在他们看来,海明威的小说区域可被认为是一个诸如被遗弃或受他人操纵的游击队员式的人物*指《丧钟为谁而鸣》中的游击队员。,是无可供持续接纳这些人物的孤独的世界[7]2-3。总体而论,否定派认为海明威笔下的人物缺乏必要的社会根基,因而其笔下的人物形象也就不必考虑社会责任,因而海明威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表明,他是一个“在深层次上缺乏(必要的)天才也未训练出创作具有社会责任感作品的作家”[8]LXVIII。由于这些人物缺乏人的类型归属,作者仅将这些人物设定于这些有限的环境中,因而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就出现了伦理方面相对狭窄的问题。就此而论,“其作品中缺乏道德感,从中只能看到他们被战争或天灾的无情蹂躏……(作品)蔑视人的价值。这种文学创作把杀人与现实中煮个鸡蛋或擦双皮鞋相同的水平上了。”[4]27这样的人物形象塑造方式“在涉及家庭生活时就回避了相关的道德问题”[9]777。

中国的海明威研究专家董衡巽先生也认为:“《太阳照样升起》是一部情绪小说,没有悬念,没有对人物形象的挂牵,也没有多少故事情节。也许这一些(方面)并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趣味,所以它在中国不及其他三部小说*此处指《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和《老人与海》三部小说。有影响。”[10]15

中外学者对海明威人物形象塑造的批评和贬毁显然是致命的,因为否定了海明威小说作品人物的思想内涵也就彻底否定了海明威的文学功绩,其作品人物的“硬汉形象”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但上述观点仅为反对派的一家之言,对海明威“硬汉”人物形象塑造的主流评价却是正向价值的。在这一点上,大多数中国学者持肯定性评价的态度。在近一个世纪的海明威研究中,中国学者分别从两次世界大战,如《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第五纵队与西班牙内战的四个故事》;非洲猎狮,如《非洲青山》;斗牛场,如《午后之死》;古巴的钓大鱼者,如《老人与海》以及面对死亡的少年儿童(《一天的等待》)等几个方面来论证海明威人物形象塑造的积极意义。这种发展趋向表明,海明威作品的人物形象研究逐渐由否定转变为肯定,对其肯定的积极意义也逐渐被中外批评界所接受,最终成为海明威人物形象评价的主流。

中国的海明威研究专家杨仁静教授将中国的海明威研究划分为四个主要阶段。

1929—1949年间为海明威在中国的译介阶段。此间,黄源的文章《美国新进作家汉敏威》开创了中国学术界对海明威引介的先河。在中国学术界早期研究中,学者就海明威小说创作的流派归属及其作品人物的品质进行论证。黄源指出,海明威“在小说中显示了他的人生观与技巧,同时又证明了他是个彻底的写实派作家”[11]。赵家璧认为海明威创作倾向是逆当时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的现代主义意识流创作倾向而动,“海明威便是最反对现代文化的人……他在战场上得来的经验,使他看破了一切文化,而把他所生存着的社会,看作一种虚伪者的结合。”海明威“是这样一个硬心肠的人,把所有近代文化以及社会传统否定了”[12]。

1949—1966年间为海明威研究的冷清与转变时期。海明威研究受朝鲜战争和中苏关系破裂等外部因素影响,加之中国当时“左”的倾向,使许多评论家不敢敞开思想对海明威的创作做出公允的评价。此间,只有赵家璧等少数评论家的文章面世,但其观点仍是十分暧昧的。杨仁静先生认为,董衡巽于1962年在《文学评论》第6期发表的《海明威浅论》,标志着中国的文学评论,尤其对海明威的评论开始摆脱前苏联的影响,在当时的政治和文化氛围下是难能可贵的。“《海明威浅论》比较系统地评析了海明威的思想、作品、艺术成就和局限性”,该文“大胆地肯定海明威创作思想的发展和艺术形式的创新,并指出其思想缺陷和逃避现实的倾向”[13]110。

1966—1976年间为洗劫与停顿期。海明威研究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期间,海明威的作品在中国销声匿迹,只有《永别了,武器》和《老人与海》等少数作品在民间地下流传,因为人们所欣赏的正是海明威的“硬汉精神”。

1976年至今为复苏与跨越期。此间又可被划分为1976—1989年从复苏到繁荣和1990年至今从繁荣到超越的两个阶段。从复苏到繁荣的这个阶段中,中外学者之间的交流频繁起来,海明威译介声势浩大,学术研究的成果剧增,研究方法也趋于多样化。此间,由中国学者编著的《海明威评传》(吴然编著,1987)和《从男人到男子汉——海明威小传》(郑华编著,1987)面世。从繁荣到超越的这个阶段中,中外海明威研究的学术交流活动中,中国学者董衡巽、杨仁静和钱青等人在国际舞台上发表了中国学术界的观点,引起国际学术界的关注。此外,由中国主办的国际海明威学术研讨会,使国际学术界开始接受中国学者的观点。海明威研究的成果在中国学术界也更加丰硕,杨仁静的《海明威在中国》和《海明威传》在中国出版,高校研究生学位论文的海明威研究选题也多了起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也出现了海明威研究的选题。此间,除中国社科院的董衡巽先生和厦门大学的杨仁静等海明威研究专家继续活跃在这一领域研究外,一批青年学者开始步入海明威研究的领域并开始崭露头角[13]108-117。

胡铁生教授在20世纪90年代从其硕士学位论文《论海明威的“硬汉形象”》开始,持续对该选题进行研究,先后在《外国文学研究》和《山东大学学报》发表海明威笔下人物形象研究的系列论文。他指出,海明威笔下“人物形象塑造的原动力在于现代人所处的极限生存困境张力下所持何种态度的问题”,“‘人可以被毁掉,但最终是不可战胜的’,进而表现出一种‘重压之下的优雅风度’”,这是“现代文学悲剧的重要机制之一,也是现代人所应采取的正确人生态度和当代伦理道德价值的发展取向”[14]116。胡铁生教授以人的社会悲剧性为理论基础,论证了海明威笔下人物形象的积极意义。他指出,海明威的硬汉形象最明显的标志不在于人被击碎,而在于在破碎处站立起来的就是硬汉[15]84。

二、文体风格的是与非

海明威作品以“电报式”语言著称,其文体风格也是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明确表述了的主要获奖理由之一。然而,恰恰也在这个方面,海明威同样受到来自评论界否定与肯定的评价。

绝大多数评论家认为,海明威作品的文体风格以电报式语言的简洁、生动、优美、含蓄为主要特点,作家尽量回避使用形容词和副词,以短句为主,间或穿插长句;从叙事技巧方面来看,海明威主要采取客观、真实的有限叙事策略,进而使故事叙事尽可能冷静和客观,而不使主观判断来干扰故事叙事的发展,让人物按照客观逻辑采取行动,在行动中彰显人物的个性与品格;象征手法的采用扩大了其作品的容量,含蓄地表达了他的思想。其象征技巧使用高明,从不滥用,而是作家根据作品的内容巧妙地发挥“诗的技巧”,使本来平面的肖像具有独特的深刻性和生动性[16]302。

对海明威作品文体的否定态度主要来自美国评论家菲利普·杨(Philip Young)。虽然菲利普·杨注意到1940年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鸣》中的文体风格变化 ,但他仍以海明威最早的文体风格来阐释其作品文体风格的意义,尤其基于海明威一战期间所受创伤的直接结果进行作品评价。海明威的文学语言在风格上几乎是传记式的、精华式的,甚至在对海明威早期风格的阐释也是如此,这对于海明威而言,似乎过于情感化了[17]13。不确定性*此处的不确定性(indefiniteness)指海明威写作风格的不确定性,相当于“多变的”或“不确定的”(uncertainty),而非指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特征。是对海明威创作风格变异的一种验证手段。海明威对不确定性的偏好,类似话语表述的非直接性,可以在其对通常的、非特殊性的世界的偏好中看到,以避免出现更加特殊化的和“文学的”同义现象,如他对表达通常意义的评价性形容词“漂亮”“美好”“优美”的运用以及在其已成固定风格的诸如“说”和“是”一类动词的重复现象。同样,在其非限定性的名词中缺乏限定性,而其无所指的代词和副词也加进来以增强其表述的不确定性。“人称代词经常与无此相关的事物搅和在一起,……如错误的所指关系。有些句子中又很难将猎人与其猎物或斗牛士与牛区分开来”[18]154-155。菲利普·杨认为,海明威受庞德和意象派影响,试图回避含混不清的概念而采用了大众话语和确切的字眼;而奥尔德里奇(John W.Aldridge)则认为,在海明威及其“迷惘的一代”周围,当世界似乎要分裂的时候,海明威就紧紧抓住具体的文风简洁性而不放手[19]10-11。

海明威小说的文体风格研究属于文艺美学范畴。文体常常是作家表现美学客体的重要途径,如果学术界否定了海明威的文风,那么海明威作品的文学艺术性就会被彻底消解。因此,学术界对海明威小说的文风批评,其意义之大是显而易见的。中国学者对此现象指出:“美学客体变成了连接现实和想象的差异性的纽带。任何日常事物只要有审美态度,都可以成为审美客体。反之,客体也鼓励我们对之采取审美的态度,特别是虚构性的文本。因为虚构文本不仅是意指性的,它不仅仅是对现实的复制,而且以新形式再现现实。”[20]39海明威的作品中,除少数几部具有自传性以外,大多数作品都是虚构性的。如何将其笔下的战争、猎狮、斗牛、钓大鱼等审美客体表现出来,其文体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受其记者生涯的影响,海明威开创了其“电报式”语言创作的新模式。电报用语讲求语言简洁,尽量省略附加的描述性用语;而新闻报道也讲求简洁、明了、一语中的。所以,读者阅读海明威的作品,就如同人们在看电文一样。对此,海明威提出了自己的“冰山原则”。

针对西方学者对海明威作品人物面过窄方面的否定性观点,中国学者引用建筑学的术语“少就是多”来予以驳斥,认为这是写作的一种简洁方式,不是缺点,倒是长处。用建筑术语来说,越少就是越多。反对派的观点产生于他们对其人物内心世界缺乏理解;而支持者则认为,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复杂的障碍物,这个障碍物有助于加深作品的深层含义,有限的人物和情节可以更多、更好地帮助读者捕捉生活的各个方面的内容。这种“少就是多”的原则体现正是海明威的“冰山原则”体现[16]87。

海明威简洁的文风受到中国学术界的普遍赞誉。董衡巽先生指出,用英国小说家、短篇小说研究者贝茨(H.E.Bates)的话来总结海明威文体的基本特征:一切毫无创作个性的文章俗套都被海明威砍个精光,所以说,这位手拿“板斧”的作家,“斩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赘词,还原了基本枝干的清爽面目”,最后“通过疏疏落落、经受过锤炼的文字,眼前豁然开朗,能有所见”。贝茨经过比较和研究,也做出相应的结论,“随着亨利·詹姆斯复杂曲折的作品而登峰造极的一派文风”,“像是附在文学身上的‘乱毛’,被海明威剪了个一干二净”[21]136。

海明威的文学功绩,在很大层面上源自他对创作文风的改革。然而,百余年海明威研究历史表明,中外学术界对其文体风格的肯定性评价是在激烈的交锋之后才形成的。经过长期的学术争论之后,海明威的文体风格终于被学术界普遍接受。

三、生态批评视角的兴起与演进

在海明威作品中,读者能够看到的常常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其获奖作品《老人与海》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就生态问题批评而言,这部作品在学术界也是讨论得最多的一部作品。此外,相关研究的热点还体现在对其以非洲狩猎为题材的作品《非洲青山》和以斗牛为题材的《午后之死》等作品的评论。在早期和中期的研究中,持肯定性评价的评论家均将这些作品人物作为“勇气”“力量”和“不屈不挠的硬汉形象”来加以颂扬的。然而,当文学批评发展到当今的热点话题——生态批评时,海明威研究的视角开始发生转向。

文学生态批评(ecocriticism)是西方20世纪80年代才出现的一个文学批评流派,是文学对生态问题予以关注的一种文学批评形式。1974年,美国学者密克尔(Joseph W.Meeker)首先提出了“文学生态学”这个新的学科术语,1978年,鲁克特(William Rueckert)首次使用“文学生态批评”这个文学批评术语。这个批评视角的形成与当今人类的普遍生存困境直接相关,因而,这个新的批评视角一经出现,就具有了坚实的存在基础,成为当今文学批评的热点之一。

文学生态批评视角虽然首先是在美国学术界形成的,但却立刻受到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并迅速发展起来。有学者认为,围绕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虽然在不同学科内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生态理论,但有一点在学术界却达成了共识: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虽然实现了当前利益的最大化,但却失去了永远也无法补偿的自身长远利益,致使人类自身陷入生态危机的困境之中。因此,生态批评家在生态批评中必须正确认识“以人为本”与“人类中心主义”的本质区别[22]79。中国学者认为,必须首先从思想认识层面解决对生态危机的严重性和解决生态危机的迫切性的认知,才能调动起人们环境保护的自觉性并自觉参与到环境保护的实际行动中来。由于文学在公共空间内具有意识形态功能,又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意识形态宣传形式,因而,文学生态批评就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教育民众参与环境保护的责任。

由于人们开始对生态问题给予极大关注的是20世纪80年代,因而,对海明威生态视角的批评也始于此间。无论是对海明威本人还是对整个学术界而言,《老人与海》都被认为是海明威的杰作。然而,就生态批评视角而论,这又是一部引起争议最大的作品。截止1973年,由沃尔德合恩(Arthur Waldhorn)主编并出版的《海明威批评文集》尚无有关海明威生态批评的文章。在此之前对《老人与海》的批评基本上呈一面倒的倾向:评论家将关注点集中在桑提亚哥的人物形象研究方面。就当时的海明威主流批评话语问题,王诺指出:“《老人与海》的主旨是人以战胜自然伟力的方式来实现自我的。捕获大马林鱼、战胜凶狠的鲨鱼,是圣地亚哥老人确立自己价值、证明自我能力的方式。在那场人与鱼的殊死搏斗中,老人充满了骄傲和自觉,他把对自然的悲壮的抗争视为人维护尊严的必然和必需。”[23]152-153洛夫(Glen A.Love)持类似的观点:“人需要抵达更加远大的目标,要证明没有什么可以限制自己,要突破所有阻碍和限制他的东西,纵使这意味着要蹂躏自然。这种挑衅显示出悲剧精神的大部分内涵。这种悲剧传统,在一个层面上强烈地吸引了海明威,激发了他证明个人重要性的欲望,他要搏击他认为是残酷和无意义的命运。”[24]126“人可以被毁掉,但就是不能被打败”成为人们实现自我的理念表现。

对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的生态批评,学术界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方面,批评家要肯定小说人物的“硬汉”形象;另一方面,批评家又要否定老人桑提亚哥对那条大马林鱼的“杀戮”行为。于是,学术界开始采取折中的态度:一方面,批评家仍坚持先前的基本观点,充分肯定这部小说所体现的作家对人生价值与人生意义的思考,即人们常说的“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另一方面,批评家开始论证这部作品中海明威对待杀生的生态伦理态度:那条被老人钓到的大马林鱼比他见过所有鱼“更大”“更漂亮”“更尊贵”,于是,在人鱼大战中,老人就不在意“谁杀了谁”。老人视那条大鱼“是我的朋友”,可他还是“必须要弄死它”。

综合以上对海明威批评视角演进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海明威研究具有多重视角,而人物形象塑造、文体风格和生态批评是其中的三个主要方面。而就这三个方面而论,学术界的批评又随着批评史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尤其对海明威作品的生态批评,是文学批评与时俱进的结果。当文学发展到当今全球化时代,文学创作的形式和叙事策略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因而,文学批评进入“后批评”时代,批评界“对文学批评活动的批判反思和批评者自身批评行为的重新定位,具有重要的理论创新意义和现实针对性,预示着新世纪文学批评的新趋势。”[25]81海明威研究视角的演进印证了这一点。文学批评不可否定海明威作品中内含的文艺美学价值,但学术界也应看到文学的许多增值价值,尤其伦理价值,因为伦理价值是具有时代性的。如果文学批评固守旧有的研究传统,不求进取,那么文学批评就不会再有新的生机。相反,在批评视角的演进过程中寻找新的切入点,学术界会有更多的新发现并在文学启迪人类自身的觉悟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1] Noble Prize Org.TheNobelPrizeinLiterature1954 [EB/OL].Date of visit: 2017.01.29.http://www.nobel prize.org/noble_prizes/literature/laureates/1954/.

[2] Meyer Howard Abrams.AGlossaryofLiteraryTerms[Z].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9.

[3] Wyndham Lewis.The Dumb Ox: A Study of Ernest Hemingway [A].Robert P.Weeks,ed.,Hemingway:ACollectionofCriticalEssays[C].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Hall,Inc.1962.

[4] D.S.Savage.TheWitheredBranch[M].London: Eyre,1950.

[5] Sean O’Faolain.TheVanishingHero[M].Boston: Little,1957.

[6] Edmund Wilson.Hemingway: Gauge of morale [A].InTheWoundandtheBow[C].Cambridge: Houghton,1941.

[7] Robert P.Weeks.Introductionto“Hemingway:ACollectionofCriticalEssays” [M].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Hall,Inc,1962.

[8] Nemi D’Agostino.The Later Hemingway [J].TheSewaneeReview(in USA),Summer,1960.

[9] Delmore Schwartz.Ernest Hemingway’s Literary Situation [J].SouthernReview(in USA),III,Spring,1939.

[10] 董衡巽.国外海明威研究的新成就[J].外国文学动态,1998(6).

[11] 黄源.美国新进作家汉敏威[J].文学,1933(3).

[12] 赵家璧.海明威研究[J].现代,1934(6).

[13] 杨仁静.海明威评论六十年:从冷清到繁荣[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

[14] 胡铁生.是虚无,还是硬汉?——再论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形象[J].山东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

[15] 胡铁生.重压之下的优雅风度——评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形象[J].外国文学研究,1994(1).

[16] 黄娟娟.海明威研究综述[J].社科纵横:新理论版,2011(2).

[17] Richard K.Peterson.Hemingway:DirectandOblique[M].The Hague · Paris: Mouton,1969.

[18] Harry Levin.Observations on the Style of Ernest Hemingway [A].ContextsofCriticism[C].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7.

[19] John W.Aldridge.AftertheLostGeneration:ACriticalStudyoftheWritersofTwoWards[M].New York: McGraw-Hill Book Co.,Inc.,1951.

[20] 章辉.当美学遭遇文化研究[J].甘肃社会科学,2015(1).

[21] 董衡巽.海明威的艺术风格[J].文艺研究,1980(2).

[22] 胡铁生.生态批评的理论焦点与实践[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9).

[23] 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文学研究概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24] Glen A.Love.PracticalEcocriticism:Literature,Biology,andtheEnvironment[M].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2003.

[25] 张进,缪菁.文学“后批评”论[M].甘肃社会科学,2015(1).

[责任编辑:张树武]

The Perspective Evolu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Hemingway Studies

CHENG Zi-yan1,2,LIU Guo-qing1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2.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Section,Aviation University Air Force,Changchun 130020,China)

As one of the great literary masters,Hemingway has been paid great attention by literary critical circle,and the critics have kept their enthusiasm to study his ideology and writing style.In the comprehensive study of Hemingway both at home and abroad,there are three main perspectives in this field,which are his image of code hero,innovation of writing style and ecocriticism.In the study with the three perspectives,almost all the scholars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held the attitude toward Hemingway that they deny first and then conform.It has been shown in the history of Hemingway studies that as the same as literary creation,literary criticism of Hemingway has witnessed the developing experience of 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The main reason of such circumstances lies in the historical sense of literature.Therefore,the conclusions of Hemingway criticism need historical examination whether the conclusions are affirmative or negative.

Hemingway Studies;Image Creation;Style;Ecocriticism;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3.016

2017-01-29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BWW021)。

程子砚(1978-),女,吉林四平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空军航空大学外语教研室副教授;刘国清(1966-),男,辽宁建昌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I106.4

A

1001-6201(2017)03-0092-06

猜你喜欢
学术界海明威人物形象
法学之路上的女性:一个多视角的观察与叙述——读《法学学术界中的性别与职业生涯》
海明威名言
如何做好表演中人物形象的塑造
海明威:《雨中的猫》
论近年来中国网络剧人物形象创新
辛弃疾田园词中的人物形象
《老人与海》与海明威
巧用侧面描写,丰富人物形象
WTC管理者论坛:共享时代的体制创新(2)——学术界与管理者
海明威的那些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