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粮商品粮

2017-03-14 15:59王稻
百花洲 2017年1期

王稻

邻居说派出所要换户口本了,要注销农户和非农户,就是说以后没有农户与非农户之分了。我怔了一下,想到要抽时间去办理一下,还有一定要到母亲家去,把母亲家的户口本带上同去办理,是不是要带母亲一起去呢?这样想着时,心里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所有记忆中与之相关的陈年旧事一起涌上了心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处在计划经济时期,吃饭是很大的问题,那时的日子与今天相比,真是苦得如黄连一般。无疑,大多数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个年代相同的记忆,关于吃,关于粮食。

我家有關粮食的故事得从母亲十八岁说起。十八岁时的母亲出落地如一朵出水芙蓉,她是外公最小的女儿,漂亮又聪明。外公外婆眼里流淌的是无尽的疼爱,心里装的是沉沉的忧伤。女大不中留,他们要给自己白玉般的女儿找个好归宿,但女儿没文化又成了有学问的外公心头的硬伤。农村女子摆脱不了做农村媳妇的命运,但农民真是太苦了,一年四季在土地上卖命挣扎,受累受穷还受饿。这样一眼看得穿的命运,让自己的女儿去走一遍,做父母的哪能不心中发颤?正在这时,一个远走江西的远房亲戚回来拜见外公,他们说见母亲长得出众人又聪明,想带她到江西当工人,前提是嫁给一个工人。这当然是好事情,那时工人是老大哥,是香饽饽,每月有几十元工资,吃着商品粮,生活稳定有保障,可以算得上是“一等公民”了,是许多农村女孩都巴望嫁的对象。外公外婆与大舅等人权衡再三,为了让母亲一生不再受苦,把母亲远嫁给了老实巴交、其貌不扬的父亲。

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在一个山沟里工作着,虽然是国家工人,但这也不能成为母亲的骄傲。青春正好的母亲对异乡对父亲对婚姻充满了排斥的情绪,语言不通,生活不习惯,没有亲人和朋友,父亲不是她想象的对象,爱情和婚姻都不是她自己的理想选择,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抑制和定格在这大山里了,她被无边的厌烦失望与孤独包围着,每日泪水涟涟郁郁寡欢。她时刻想着要离开这里,父亲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不忍看她如此痛苦,让母亲再忍耐等待一下,等到他发工资多攒点钱再送她走。如此一来,善良的母亲听到老实木讷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却又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了,后来我就在那种情况下来到了这个世界。母亲说怀我的时候没有油吃,大便也解不出。至于水果什么的,是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所以我生出来就如一只病猫一样羸弱瘦小。

那时的子女是跟随母亲上户口的,母亲是农村粮,户口在千里外的老家,为了出生后的我能吃到商品粮,奶奶想办法求人给我上户口。掌管大权的人和母亲是一个省份的,算是老乡,老乡出于对母亲和老实木讷的父亲的关照,经过一些努力,我被挂靠到我二妈的名下算是二妈的孩子才得以有了商品粮户口。其实严格说来,那个商品粮户口应该算是通过弄虚作假的方式得来的,为了能有一口饭吃,年轻的母亲怀着忐忑的心情不得已而为之。在那时,能弄到一个商品粮户口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事情,意味着有商品粮户口的人是高人一等的,属于“一等公民”,每个月国家有定量粮食分配到名下,只要花比市场价低不少的钱就可以买到,是真正享受着国家的优惠政策的。而农村户口的人是没有优惠的,要想吃饭就要花高价买粮食,好像在人格上都要比非农户的人矮一截。

母亲说那时单位是有指标的,每年给工人家属或是工人子女解决多少个商品粮户口的名额都是有限定的,属于僧多粥少的现象,所以能弄到一个指标吃上商品粮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要上报到省里审批的。而我这个挂靠的孩子居然意外地批到了,顺利地吃上了商品粮,这让全家人都惊喜不已,一方面我成了高人一等的那一类人,意味着我如国家工人一样从此可以享受国家的各种优惠了;另一方面,父亲这方面的亲人也会对母亲的愧意少一些,因为他们从心里知道母亲对这桩婚姻的委屈;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样一来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也会牢靠很多了,不至于让人担心随时破裂。

但是由于父亲的老实,母亲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外地女子,我的商品粮户口在三年后还是被人偷梁换柱地取代了。母亲那时生我妹妹,正在坐月子,同住一排宿舍的一个矿工家属不知道从哪听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边走边叫嚷着这则新闻,说某某丫头的户口被人搞掉了,这个某某就是我父亲。不知道她这样大声叫嚷包括了几层含义,但有一层是母亲最能懂的,那就是从此我由一个“一等公民”变成“黑户”了,好比把一个人从天堂一下子打入地狱。母亲说当时她听闻这个消息后伤心地几近昏厥。

母亲在那个“月子”里日日以泪洗面,没有任何办法挽回这个事情。父亲也更加沉默了,他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他是个只知道吃饭干活的人。可想而知母亲的伤心有多么复杂的内容,她知道这个商品粮被人抢走的问题已经不单纯地是这个层面的问题了,这明摆着吃在嘴里的饭硬生生地被人抠出,这个事情已上升到人性及理论、道德的高度了。母亲说她从这个问题看出了父亲的窝囊,还看出有的人是怎样地恃强凌弱,欺侮这样的老实人,再说从此我的命运将低人一等,成为一个“黑户”,再也享受不到“一等公民”的优待,吃粮食要花高价钱了。而母亲、我和刚出生的妹妹都要吃高价粮,父亲一人的工资要养活这么多人,以后的生活将会是非常艰难的。

从此以后,年轻的母亲体味到了世间的寒凉,人心的险恶,看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她的心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海水漫上来时,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父亲,甚至离开这个世界,但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时又涌起了万般的不舍,孩子牵扯着她的心,每当此时,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和妹妹无声地啜泣,日子在泪水中浸泡。每每仰望天空,另一种火焰一样的情绪又在她心里升腾,她知道要把自己的孩子带大,就要在这个穷山恶水人心险恶的地方立足,还要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母亲带着满心的伤痛开始了向现实妥协,但内心深处又怎么屈于向命运妥协呢?她开始接受现实的一切,与父亲一起用双手来挣钱养家养孩子。从此过上了流泪又流汗的日子。

母亲做了家属工,去到煤场装煤。她把两条乌黑水滑的辫子卷到工作帽里,穿着宽大的工作服,把我和妹妹安置在煤场的一个角落里。在山一样高的煤堆上用铁锹一锹锹地装煤上车,满脸煤灰,一天锹了几千甚至上万锹煤能换取几毛钱或是块把钱的工资,两个胳膊疼得好像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一样。每装完一卡车煤再来喂两个已哭哑嗓子的如瘦猫一样的孩子,每当抱起我们,母亲就泪流成河。别无他法,日子要继续,我和妹妹天天被带到煤场上去,下雨天就在我们的身上裹一层塑料布再撑起一把伞。父亲见花朵一样的母亲吃下这种苦受下这样的罪,只能更加愧疚,他总是刚从井下作业升到地面上,带着一张辨不清面孔的脸和一身的劳累就去替母亲装煤,母亲不言不语地拖着疲惫的身体,手里牵一个孩子怀里抱一个孩子回家煮饭去。老实的男人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疼爱自己的妻子,母亲虽然不甘也只能认命了。

父母拼命劳作,每个月的收入也不比双职工家庭差多少,但家里的生活仍然是艰辛的。因为除去父亲外,另外几张嘴都要买高价粮吃的,这点是怎样都要比别人家多出许多开支的。母亲从一个不谙生活的人学会了精打细算,她珍惜着每一粒米每一棵菜,为了让在井下采煤的父亲吃饱,她总是把干饭和浓稠的稀饭盛给父亲,自己每天背着父亲把稀的吃了。她每月把钱计划得周密严实,除去买粮和家里的开支外,每月还要存点钱下来,要孝敬老人,要抚养孩子,她是外乡的女子,有着强烈的思乡情结,回娘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自己虽然辛苦,但回娘家还是要做到风光体面的,要钱的地方多着呢,生活教会了她怎样计划和节俭。

外公外婆來过一趟后,才体会到女儿的生活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幸福,甚至是处在水深火热中。外公后悔不已,因为自己的决定而造成女儿一生的不幸福,负疚的情绪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外公在回老家之后,在自己也难以吃饱穿暖的情况下,一厘一毫地攒钱,设法从牙缝里省些钱出来,为了买到一些全国统一粮票寄来给母亲,母亲一年中总要接到几次外公寄来的粮票,她知道这些粮票是年老体弱的外公外婆怎样省出来的,每当拿到外公寄来的粮票时她都要哭上一场,她没有办法阻止父母对她的怜爱和接济,也只能用他们同样省吃省喝的方式为父母寄吃穿,母亲几年回老家一次,在家住几天帮父母家里家外地做活,然后再偷偷地留下些钱,抹着流不尽的辛酸泪,带着不舍与牵挂离开。

煤矿的工作辛苦又危险,常有安全事故发生,父母亲后来陆续地调动过几个单位,不管到哪个单位,父母亲都是最勤劳、工作最卖力的。他们还利用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来开荒种菜,养猪喂鸡,起早摸黑,生活是一座山,父母亲用尽一切的力量把这座山挑起,像两个不敢停歇的陀螺日夜转个不停。

我家因为一家的“黑户”,吃了多年的高价粮,对于商品粮,已成了母亲心里的结,她怎样都过不了这个坎。工作调动了几回,家里的孩子由两个变成了三个,母亲的商品粮情结也越结越深了,这些年她受的苦楚与委屈,似乎都和商品粮脱不了关系。在弟弟十岁那年,终于有一个商品粮指标光明正大地落到我家了,母亲和我姐弟三人商量,她觉得从小就没有带过我(外公外婆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带走了我),心里对我有愧疚,加之我是老大,说要给我,但我知道这个指标对于我们家是多么地艰难,我毅然地让给了弟弟。虽然弟弟有了商品粮户口,因为我和妹妹没有解决仍是母亲的一块心病。过了几年后商品粮户口居然可以高价买卖了,母亲决意花高价给我买商品粮户口。我不愿意为了这个“伤心的户口”让家里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来,可母亲为此在所不惜,经过几番折腾,最后给妹妹买了,花了四千块钱,那笔钱不知道父母亲存了多少年才能存到的。母亲一生为了商品粮抑郁于胸,愁肠百结,不管怎样总算是解决了两个了,还有我一个仍让她吃不好睡不着,因为我那段被人抢走商品粮户口的历史像一根针一样时时刺痛母亲的心,她不能让我一个人没有,再说以后我的孩子也没有,这是她不能接受的事实。到了九十年代初,母亲仍然没有放弃。她打听到矿里又有一批指标,并且那时没解决的人也不太多了,所以她通过几方面的打点,把我以一个矿工家属的名义安在一个矿工的名下,终于为我安上了商品粮户口。当我拿着那个写着我名字的可以买低价粮食的蓝皮本时,心情非常复杂,我知道这里承载了母亲大半生的心酸和泪水,那些沉重曾压得她不能呼吸。现在母亲终于舒了一口气,她的孩子也都能吃上商品粮了,不会低人一等了。

就在我也顺当地有了商品粮户口,一切都顺从了母亲的心愿后,国家的政策和制度都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计划经济时代已慢慢向市场经济时代过渡,国家已逐步放开了粮食政策,也就是说粮食可以自由流通了,也不存在高低价之分了。我的商品粮户口也没发挥上作用,终究是一次也没享受到优待。那时户籍制度虽然还没放开,我的孩子因为我是商品粮户口得已上了个非农户,但过几年后,孩子的户口也可以自由地随父亲或随母亲了,也就是说,如果母亲没有给我弄商品粮户口,对我的孩子也没有影响了,因为我孩子的户口可以跟他父亲上,那也是非农户了。

那个特殊的年代终于过去了,母亲一生的命运都与那个特殊年代挂了钩,那些疼痛的、被泪水浸泡过的有关粮食的记忆也在她的岁月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母亲终于不用再为每月买高价粮食而算计过活了,人与人也不再因为粮价的高低而显出贵贱尊卑,那些岁月随着尘世的变迁成了一颗历史的尘埃,时而飘浮在母亲记忆的天空里。母亲和父亲一生吃苦受累,为了一口粮食,受尽艰难委屈,如今世界已变了模样,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基本没什么区别,现在已要取消。甚至还有许多城里人想着要把户口再迁回农村去,从农村粮到商品粮再到农村粮的过渡,这几十年的时光变迁,如一部跌宕的史诗,而我的父亲母亲历经沧桑,在生活中努力挣扎,苦难的日子终于像寒冷的冬天一样慢慢过去了,现在回想从前的日子,只剩下唏嘘了。

(接上期)那么翔实。而且找了专家论证,我们还能说什么呢。黄书记四个月没有回家,他还有老娘,腰椎管狭窄躺在床上好多年。为这个,妻子跟他离婚。上级让他来咱们这当书记,他完全可以找理由,可他没有。很多人误会,以为是提拔了他。其实人家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就是正县级,平调过来,没有半句怨言。黄书记到咱们这来,这里没有他的亲朋好友,他就住在招待所,卫生间里没有澡盆,累了就到附近的澡堂子。咱县委县政府的食堂都不怎么样,现在越来越吃不得。黄书记打牙祭就到县委后街的小酒馆,他喜欢吃鱼香肉丝,麻辣豆腐,有时候加上二两老白干。其实他不爱喝酒,一个人喝酒什么滋味儿大家体味不到吧。

大家面面相觑,黄乃发觉得人家对他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心惊。他确实如赵县长所说的喝两口,每次走出小酒馆时,他满嘴火烧火燎,胸里好像生起了一炉火,熏熏地难受。推开自己的房间,总是那么阴冷。一个人躺倒了,全家安静。送他走的时候,公安局长跟他挑明了,说,原本再等半年就提你副局长的。

黄乃发说,我就说这两人,其余的我同意。董部长问,这两人怎么办呢?黄乃发说,看他们的吧,干得好还可以考虑,还是这样就原地待命,我们再派新的领导。时间三个月,多一天都不等。董部长问,那谁跟他俩谈呢?黄乃发说,你先谈,谈不拢,我和赵县长谈,再谈不拢就不谈了。赵县长环视了四周,说,我这人大家了解,除了对工作认真以外, 对什么事情都生性马虎。从小父母就说我做事太粗,可我改进始终不大。记得我小时候撒癔症,半夜起床,迷迷糊糊就把父亲的皮鞋当成尿壶,尿完了,顺手就把皮鞋扔到床底下。一大早父亲起床, 穿上皮鞋走起路来吧唧吧唧的。他以为我故意在捣蛋,气得上去就扇了我俩巴掌。 我慢慢长大了,竟然当上个一官半职,父亲很不理解, 这糊涂蛋怎么会成精了。大家哈哈笑着,赵县长说,今天我碰上比我还认真的人,那就是黄书记。黄乃发摆着手,说,夸我认真,那就是开玩笑了。那年夏天,我去省城公安厅请示工作,就是我们那摊贩和城管发生冲突,几十口子受伤。那天早晨,我起晚了,慌慌地穿衣服,然后跑到家门口,从鞋架上匆匆套上一双棕色的皮鞋就走。我母亲知道我要去省城,还要和公安厅领导见面,嘱咐我换件像样衣服,说去见省城的官,别邋邋遢遢的。我嘴上敷衍着,人已经窜出门。在去省城的小车上,我准备着汇报材料,看看旁边衣着整齐的下属,那衣服熨得规规矩矩,才感到自己穿的衣服太随便了。好在到省城后都顺利,与公安厅主要领导的汇报也算成功,处理意见也批下来了,我便和大家满意而归。黄昏, 我兴致勃勃赶回家,还惦着和母亲炫耀炫耀。没想到,一进家母亲坐在床上正等我回来呢。她瞥着我,你今天去省城了?我说,啊,还见到公安厅的主要领导呢。母亲冷笑着,你今天去穿鞋了吗? 我说,能光着脚去吗!她指指鞋架说,看看你穿什么鞋去了。 我连忙朝鞋架望去,怔住了,鞋架上摆着两只不同样式的皮鞋, 一个棕色的,一个黑色的,敢情我穿着一样一只的凉鞋去了省城, 自己还觉得傻不错呢。母亲哭笑不得指着我,都那么大岁数了,你还出哪家子的洋相呀。

大家捧腹大笑,董副县长说,没想到黄书记是那么幽默风趣的一个人。孙副县长说,我补充黄书记一个笑话,他到第一医院走访,我们值班室的玻璃擦得太干净,他以为窗户是敞开的,他想问问院长在吗?结果,还没有问完,脑袋就把玻璃磕碎了,弄得值班室的桌子上都是玻璃碴子, 把值班人的魂沒吓丢了。后来,我问值班人这玻璃怎么擦得那么干净, 以前可脏兮兮的。值班人惊魂未定,对我说,都说黄书记要来视察,说他人很厉害,看见不对的就骂街,我们就擦干净了。我笑笑,连说没事没事。孙副县长说完,问黄乃发,书记有没有这回事?黄乃发尴尬了一会儿,说,有,但被你们演绎得太邪乎,说我脑袋瓜子卡在玻璃里前后动不了。

夕阳彻底掉到山后面,常委会议室的灯亮了。

高部长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明天,我会正式把今天形成的意见通报一下。该提拔的迅速落实,该谈话的刻不容缓。以后,我们不要跟书记太开玩笑呀,在社会上传会对书记有影响。黄乃发连忙纠正,有一点我要说清,如果没有人敢和我们开玩笑,就说明我们和下面还有隔阂,或者说有什么阻碍。要让群众觉得咱们可亲可爱,觉得有什么事都能和我们讲,哪怕是一个不太好见人的事情。 领导做久了做严肃了,就没人和你开玩笑了,就没人和你说心里话了,就没人告诉你下面的真情了。也不知道是谁放个屁,声音又响又长, 大家似乎装作都没听到。黄乃发说,这肚子里的气该放出来就放出来, 不能总让人家悄悄憋着,憋着的滋味儿也难受。但今天我说的这两人事情不是开玩笑,我们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开玩笑的。我们不能当向日葵,白天朝着太阳,晚上自己回家嗑瓜子。

大家笑了纷纷站起来,彼此看了看,心照不宣地各自走了。

雨终于停了,露出漫天的星星。

黄乃发没有回招待所,走了半个小时到了东平湖。这一泓湖水倒是干净,湖面的水鸟也很多,雨停了,飞起来也是千姿百态。周围的芦苇虽然到了秋季是一片花白色,但春季的嫩绿和夏季的茂盛也很有韵味儿。湖水在附近街灯的映照下,显得很悠闲。有小船开始在河上荡漾,有人在唱歌,歌声在水面上尽情漂浮。街上的餐馆里轻声地播放着笛子乐曲《秋湖月夜》,显得万籁俱寂。远处传来汽车的喧嚣声,天上飘下细雨,与乐曲浑然一体。他找了一个饭馆,要了一碗白饭,一个鱼香肉丝。他很奇怪,为什么赵县长能准确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还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他吃得不香,但还是努力吞咽着。他接到前妻的一个电话,他走时曾经托付前妻,有时间能照顾一下母亲。前妻答应了,但是很勉强。他觉得前妻照顾母亲会很细心,尽管离婚了,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重新走到一起有可能。特别是她父亲企业破产之后,前妻的那种落魄。前妻告诉他,你母亲一分钟前去世了。黄乃发惊讶地问,去世了?前妻说,是,走时很安详,只是不断叨叨着你的名字。说着,前妻突然抽泣着,到后来竟然泣不成声。

黄乃发走出小饭馆,忙着打车朝火车站跑,他发现又下雨了。他越摸越多,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他给赵县长打了电话,赵县长问,是不是需要县委办公室去人料理。黄乃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内疚地说,我应该这期间回去一趟,回去一趟,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