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与刀子(创作谈)

2017-03-14 15:48
百花洲 2017年1期

我记得看到过这样一份统计数据,现在全国的忧郁症患者已经达到了1.8亿人。我觉得自己早就是一个想象力格外发达的人了,但现实生活里的残酷和严重还是让我感到了惭愧。也就是从那个时刻起,我会时不时地朝自己发问,你该不会也是一个患有忧郁症的人吧?

我不知道我们这个社会怎么了,在它看上去一派繁荣昌盛的大好局面下,到底隐藏了哪些让人忧郁的景象?我们从一个“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的时代里走出来,经过短短数十年的发展,不但成功地融入了世界秩序,而且成了这个世界的第二大经济体;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不但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而且很多都住进了高楼,开上了汽车,没事的时候还可以迈出国门去溜达一圈,这样的盛事又岂是我们那些倒霉的先辈能够逢得上的?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之间,我们这个欣欣向荣的社会里却又被1.8亿忧郁症患者充满了,我宁愿相信是那个做这项统计的人在成心抹黑我们的时代,不仅如此,那些经受不住忧郁症痛苦折磨而从高楼上往下跳的身影,都是我在真假不明的状态中产生的可怕幻觉。

我喜欢过一个可敬的日本导演,他的名字叫山本萨夫,看他后期的几部电影,我覺得他拍摄的简直就是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那些左邻右舍的故事。山本萨夫不仅有一双格外敏锐的眼睛,能够从灯红酒绿的社会表层下看到它所遮蔽着的丑恶和不幸,而且手里握有一把格外锋利的刀子,毫不客气地把那层阻隔我们看到真相的表皮切开,让所有的残酷和悲摧都一览无余地袒露在我们面前。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良知、勇气和担当。

其实,《大声呼喊》写的并不是一个有关“忧郁症”的故事,虽然里面的主人公的确被不负责任的医生诊断为忧郁症患者,故事的发生背景也的确就是我们这个被1.8亿忧郁症患者所充塞的时代。确切说,这部作品其实写的是一个关于“历险”的故事:主人公们为了揭开笼罩在自己和身边人身上的谜团,不得不去遥远的乌龙镇去探一次险,因为事情的真相与那个似有若无的村庄相关……当然,你也可以把主人公在这部作品中的所有行为都视为一次历险,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使用所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对待他人和社会,这样的人生行为如果不是历险的话还有什么能够算得上是历险呢?但这些几乎不能为他人所知晓的可耻行为一旦从主人公们自己的口中说出,却无形中又给我们增加了几分理解和原谅的成分,回顾我们自己的人生,难道我们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奋斗历险的影子吗?

没错,在《大声呼喊》中,“忧郁症”几乎成了一个解说主人公行为的由头,正是因为它的作祟,他们当然还有我们那些不堪的行为到底发生过,还是仅仅出自我们的幻觉,他人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呢?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和盘托出我使用“忧郁症”这个让我倍感兴趣的病理学名称的真实目的了。正像我们认为“魔幻现实”并不仅仅是发生在美洲大地上的现实状况而已经成了一种创作方法一样,“忧郁症”在这部作品中的意义同样不仅仅是疾病类型而也是一种创作方法了,正是凭着这个方法,作品在不断地建构的同时,又在不断地解构,事情刚刚呈现一种看似真实的状态,却即刻又被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打破了,正应了那句颇含哲理的俗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真相到底在哪里?我们似乎永远不知道,或者干脆说,真相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这自然离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相去甚远。在经过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破局和突围之后,尽管我们现在的文学风尚越来越趋向于保守,但那些呼吁回到现实主义老路上去的叫嚣,肯定都是一厢情愿且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声呼喊》是我脱离开现实的羁绊后写作最为自由畅快的一部作品,在此之前,我一直处在戴着镣铐跳舞的写作状态中,对于类似天马行空的写作状态只是视为遥远不可企及的理想,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一回,但在写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我却不能不欣喜地告诉你们,我真的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