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隋代图书整理的文献学意义

2017-03-13 03:09李建栋王丽珍
吕梁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北齐中华书局藏书

李建栋,王丽珍

(1.安徽师范大学 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安徽 芜湖 241000;2.安徽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芜湖 241000)

隋混一南北,宇内图籍辐辏。适文帝、炀帝厝意修撰,故有隋一代,终集先唐文献整理之大成。就政治论,隋末炀帝滥使民力,致黎庶愤怨、国脉不永,然就图籍整理言,却又百废俱兴、利泽千秋。以下分别对隋代图书之汇集、校抄、辑撰、编目逐一考察,以厘析出隋代图书整理的文献学意义。

一、图书的辐辏

隋代图书有三大来源,分别是北周、陈,以及民间。

隋因袭北周而来,隋初图书亦承续北周之遗存。北周国家藏书部分来自梁之江陵,部分来自北齐之邺。据《隋书·经籍志》,北周“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稍加增,方盈万卷。”[1]908此8 000卷图书,主要来自江陵。牛弘开皇(581-600)初曾上奏云,“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之(即江陵图书)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2]1299即便北周仅收得江陵图书十分之一二,保守估计亦不下8000卷,因为当时江陵图书达10万卷之重*《隋书·经籍志》云,“元帝克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经籍,归于江陵,大凡七万余卷。“见(唐)魏徵等撰《隋书·牛弘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07页。颜之推于《观我生赋》,“溥天之下,斯文丧尽”二句下自注云,“北于坟籍少于江东三分之一,梁氏剥乱,散逸湮亡。唯孝元鸠合,通重十余万,史籍以来,未之有也。”[3]622。北周图书的另一来源是邺下图书。据牛弘统计,北周建德六年(577)平北齐后,“获其经史,四部重杂,三万余卷。”[2]1299如上,周所得梁江陵、北齐邺之图书成为隋初国家图书之基础。

隋代国家藏书的第二个来源是平陈后所得建康图书。开皇九年(589),隋平陈,建康图书尽入长安。关于这批图书的数量,《隋书·经籍志》云,“及平陈已后,经籍渐备。检其所得,多太建时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于是总集编次,存为古本。召天下工书之士,京兆韦霈、南阳杜頵等,于秘书内补续残缺,为正副二本,藏于宫中,其余以实秘书内、外之阁,凡三万余卷。”[1]908隋对平陈所得书加以补续残缺,并重抄为正、副两本,共得3万余卷,可知隋平陈后得陈官方图书若不计复本,数量当15 000卷上下。这是隋官方藏书的另一来源。

隋代图书的第三个来源是民间私家藏书。《隋书·经籍志》云,“隋开皇三年,秘书监牛弘,表请分遣使人,搜访异本。每书一卷,赏绢一匹,校写既定,本即归主。于是民间异书,往往间出。”[1]908国家图书遂于“一二年间,篇籍稍备。”[2]1300隋代民间所征之书,大多来自原北周、北齐、陈之私家藏书。隋禅北周、平陈而来,而北齐又为北周所灭,从北齐亡至陈亡,前后仅十二年,故隋开皇三年国家向民间征书,目标即此三大地域之私家藏书。与北齐、陈私家藏书相比,北周本土私家藏书相对较少。《周书》云贺拔胜、黎景熙皆藏书至千卷,又云唐瑾在西魏平江陵后得书两车。相较之下,北齐邺、陈建康拥有巨量私家藏书者不在少数。北齐李业兴、辛术、杨愔、魏收、邢邵、穆子容、司马子瑞、陈元康、宋世良、陆爽等私家藏书皆数量可观。《魏书·儒林·李业兴传》云,“业兴爱好坟籍,鸠集不已,手自补治,躬加题帖,其家所有,垂将万卷”[4]1865;《北齐书·辛术传》云,“(辛术)虽在戎旅,手不释卷。及定淮南,凡诸资物一毫无犯,唯大收典籍,多是宋、齐、梁时佳本,鸠集万余卷”[5]503;《北史·穆崇传附穆子容传》云,“子容,少好学,无所不览。求天下书,逢即写录,所得万余卷。”[6]739《北齐书·杨愔传》云,“(杨愔)轻货财,重仁义,前后赏赐,积累巨万,散之九族,架箧之中,唯有书数千卷。”[7]457《北齐书·祖珽传》云,“(祖珽)盗元康家书数千卷”[8]515;《北史·陆俟传附陆爽传》云,“齐灭,周武帝闻其名,与阳休之、袁叔德等俱征入关。诸人多将辎重,爽独载数千卷书”[9]1022;《北史·儒林·刘昼传》云,“(刘昼)知邺令宋世良家有书五千卷,乃求为其子博士,恣意披览,昼夜不息”[10]2729;《北史·文苑·樊逊传》云,天保七年(556)秘书省校定供皇太子阅读之群书时,曾向邢邵、魏收、辛术、穆子容、司马子瑞、李业兴等多书之家借书参校,得异本3 000多卷[11]614。如上,辛术、李业兴、穆子容藏书均在万卷左右,邢邵、魏收、司马子瑞藏书数虽不得而知,但他们都是多书之家,盖其数量亦可与辛术等人相埒。总合北齐以上十家藏书,数量已近8万卷,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体量。而从北齐国灭至隋易北周,前后仅四年时间,盖此类图书不致于因战争而湮没不闻,此为隋初于民间征书的第二个来源。

陈之私家藏书,又多袭于梁,考察梁之私家藏书,即可窥得陈代私家藏书之梗概。梁之沈约、任昉、王僧孺、张缅、萧励等私家藏书均在万卷以上。《梁书·沈约传》云,“(沈约)好坟籍,聚书至二万卷,京师莫比”[12]242;《梁书·任昉传》云,“昉坟籍无所不见,家虽贫,聚书至万余卷,率多异本。昉卒后,高祖使学士贺纵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所无者,就昉家取之”[13]254;《梁书·王僧孺传》云,“僧孺好坟籍,聚书至万余卷,率多异本,与沈约、任昉家书相埒”[14]474;《南史·张弘策传附张缵传》云,“(缵)晚颇好积聚,多写图书数万卷,…及死,湘东王皆使收之,书二万卷并摙还斋”[15]1387-1388;《南史·梁宗室吴平侯萧景传附萧劢传》云,“(劢)聚书至三万卷,披玩不倦,尤好《东观汉记》,略皆诵忆”[16]1263;《陈书·马枢传》云,侯景乱时,梁邵陵王“(萧)纶举兵援台,乃留书二万卷以付枢”[17]264。他如柳“所览将万卷”[18]1423、陶弘景“读书万余卷”[19]742、明克让“所览将万卷”[20]1415、孔休源“聚书盈七千卷”[21]522。仅以上诸家藏书(柳、陶、明三人所读之书若非本人藏书,其周边亦必有巨量藏书者供其阅读。)相合,可得书近15万卷,足见梁私家藏书之盛。关于陈代的私家藏书,相关资料记载并不多见。许善心“家有旧书万余卷”[22]1424,江总、徐伯阳家亦皆有书数千卷。至于徐陵等人家中藏书情况,则一无所记,不得而知。无论如何,此类私家藏书亦不可能在入隋后消失殆尽,更多的可能情况是,这些图书在家族中接力传承,这成为隋代征书于民间的第三个来源。

通过以上勾勒,可大致见出隋代国家图书收集的情况。其一,隋承袭北周图书,此为其国家图书之初基;其二,开皇三、四年间,国家从民间征集了大量的图书异本予以抄誊,国家图书初具规模;其三,开皇九年平陈,得建康图书,隋代图书至此渐备。

经以上三种渠道收集,隋代图书大聚于东西两都。当时仅长安嘉则殿就藏书37万卷*《隋书·经籍志》云,唐武德五年(两《唐书》皆言武德四年)平洛阳王世充后,“尽收其图书及古迹焉。命司农少卿宋遵贵载之以船,泝河西上,将致京师。行经底柱,多被漂没,其所存者,十不一二。其《目录》亦为所渐濡,时有残缺。今考见存,分为四部,合条为一万四千四百六十六部,有八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卷。”[23]5694。炀帝时,又命秘书监柳顾言对嘉则殿图书校勘整理,“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余卷,纳于东都修文殿。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23]5694。仅这次对嘉则殿所校定正御本之抄撰,就得图书185万卷,更何况此亦并非隋代国家藏书之全部。若不计复本,隋代图书盛时,仅洛阳就有图书89 666卷[24]908。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单卷数,还是总量,隋前任何一个朝代的国家藏书体量都难以望其项背。

二、图书的校勘

隋对南北朝图书之校勘既有继承,又有发展。隋代校勘目的主要有二,一为校残补缺,二为获取异本。

隋初,文帝废北周之制,仿北齐而设秘书省。其秘书“监、丞各一人,郎四人,校书郎十二人,正字四人,录事二人。领著作、太史二曹。著作曹,置郎二人,佐郎八人,校书郎、正字各二人。太史曹,置令、丞各二人,司历二人,监候四人。其历、天文、漏刻、视祲,各有博士及生员。”[25]775在具体校勘方法上,隋又向梁朝模习。颜之推在《观我生赋》“或校石渠之文”一语下自注云,“王司徒表送秘阁旧事八万卷,乃诏比校,部分为正御、副御、重杂三本。”[26]622隋之校勘亦以抄撰正、副本为体例,与梁相似。隋代图书之校残补缺又主要针对得自建康的图书而展开。如上,北周自设立麟趾殿以来,对得自江左约8 000卷图书作了详尽整理。后经进一步收集,国家图书遂至1万卷。之后北周又于建德六年(577)灭北齐,得邺都图书3万卷,经校勘去重,得异本5 000卷。亦即隋替北周时,北周已对得自江陵、邺的图书作过系统整理,计得单本15 000卷上下。因此,隋校残补缺者,主要针对平陈后得自建康的图书。鉴于此类图书纸墨不精、抄写拙劣的现状,秘书省召工书人韦霈、杜頵等进行了严格的补续残缺工作,最后校得单本15 000卷。此举既提高了图书纸墨、抄写的质量,又对建康图书内容进行了校勘。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陈继梁而来,为何其图书修撰质量直线下降,其版本、纸墨质量尚不及因袭北周而来的隋?太建年间文人之颓靡、经济之困顿可想而知。相较之下,北周国力迅速提升,南北文人集聚于长安,南北文学在这里融合演进,长安已成为当时南北文学的中心。又此前北周已有麟趾殿校书、北齐已有文林馆校书,这两次校书延续了梁朝校书的体制(北周、北齐两次校书都由入北梁朝文人主导,又北周、北齐校书之主导者王褒、颜之推等都参加过梁朝的秘阁校书),加之北周经济实力雄厚,其对校抄、纸墨要求更高亦在情理之中。

至于隋校勘的另一目——检出异本则似乎更显重大。如上,隋代图书异本主要来自建康与民间。开皇三年秘书监牛弘上奏云,“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3]1300隋文帝于是下诏令搜访异本于民间,而梁、陈、北齐私家藏书又极富,隋由此征集异本之体量就颇足可观,这也成为魏晋以来国家对民间图书最大规模的一次搜集整理。隋又于开皇九年平陈,尽收建康图书,经校勘整理,得单本15 000卷,其中又多为异本,隋至此而经籍渐备。

隋代图书抄撰也进行了一项前无古人的突破。炀帝时,经柳顾言对嘉则殿藏书组织校勘,得正御本37 000多卷。炀帝又令抄为50副本,仅此一项就得书185万卷。即便清乾隆年间修撰的《四库全书》,其体量亦仅79 000卷。《四库全书》又抄为7部,总计亦仅553 000卷,尚不及隋代此次抄书规模的1/3。清《四库全书》仅抄写人员即用3800多人,可想隋此次抄书所耗人力物力之巨大。当然,由于财力所限,此50副本图书亦“分为三品: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1]908,“其正御书皆装翦华净,宝轴锦褾。”[23]5694

炀帝作如此声势浩大、前无古人之图书抄撰,其原因颇值得探究。首先一点是炀帝本人爱好修撰。《资治通鉴》卷182云,“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王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余卷。”[23]5694《大业拾遗记》云,炀帝本人对抄写、装裱也颇为在意,“及抄写真正,文字之间,无点窜之误。装翦华净,可谓冠绝今古。”[27]1737其次,隋统一全国后,鉴于图书南北相异、官私混杂的现状,国家有必要进行一次全面整理与重抄以统一标准。所以,隋炀帝作如此大规模的书籍抄写,确亦有定立规矩之考量。

三、图书的辑撰

隋代辑撰了多种大型图书。主要有庾自直撰《类文》(377卷);虞绰、虞世南、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238卷);虞绰等撰《类集》(113卷);崔赜撰《隋区宇图志》(129卷);郎蔚之撰《隋诸州图经集》(100卷);崔祖浚、姚思廉撰《隋诸郡土俗物产》(151卷);隋炀帝敕撰《四海类聚方》(2600卷);隋炀帝敕撰《四海类聚单要方》(300卷)。隋代图书辑撰如此兴盛,与南北朝辑撰图书的氛围有必然关联。南朝宋有何承天辑撰《皇览》(120卷);梁有徐爰辑撰《皇览》(84卷)、刘杳辑撰《寿光书苑》(200卷)、徐勉辑撰《华林遍略》(600卷)。其中《华林遍略》在当时流传甚广,《北齐书·祖珽传》即记载了书商贩卖《华林遍略》于北齐邺下之事,“州客至,请卖《华林遍略》。文襄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曰:‘不须也。’”[9]515时北周、北齐亦先后设立麟趾殿、文林馆辑撰图书,麟趾殿辑撰了《世谱》(500卷),文林馆辑撰了《修文殿御览》(360卷)。北周、北齐之图书辑撰,亦皆受《皇览》、《华林遍略》等的影响。

当然,隋代大型图书的辑撰也与帝王本人的重视有关。如上,《隋区宇图志》、《隋诸州图经集》、《隋诸郡土俗物产》、《四海类聚方》、《四海类聚单要方》等都是隋炀帝敕撰的。尤其是《四海类聚方》,其体量多至2 600卷。平心而论,一个统一的隋代王朝,其治化确实有对前代政治、经济、文化予以反思和借鉴的必要,但辑撰图书远盛于隋的唐代,也并不见得有哪部书的体量超越2600卷。显然,隋炀帝对医药类图书的关注,是促成《四海类聚方》成为先唐类书体量之最的重要因素。

就图书类型而言,隋代辑撰的专集性图书较多,总集性图书较少。在专集性图书中,又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即医药类、地志类、文学类。如上,医药类专集《四海类聚方》以及地志类专集《隋区宇图志》、《隋诸州图经集》是隋代专集性图书的重要亮点,而文学专集《类文》亦不逊风骚。《隋书·文学·庾绰传》云,庾绰“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等书十余部”[28]1739,《类文》亦在其中。炀帝为何让庾自直辑撰《类文》?《隋书》庾自直本传可以给出答案,“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帝所爱。帝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后方出。其见亲礼如此。”[29]1742但一个问题是,《类文》这样一个大部头的文集为何在宋欧阳修主编《新唐书》时依然存世,却在唐代没有什么影响力?初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序》云,“《流别》、《文选》,专取其文;《皇览》、《徧略》,直书其事。文义既殊,寻检难一。”[30]27此序甚至提及梁之《华林遍略》,却对《类文》只字未提,后晋刘昫的《旧唐书·经籍志》也未提及此书。从明确的资料记载来看,至北宋此书才为学者侧目。如上,《新唐书·艺文志》将此书列入图书目录中,洪迈《容斋随笔》亦云其对庾自直《类文》进行过点校,这都体现出宋代学者的独特识力。我们认为,由于《艺文类聚》、《文馆词林》名声太盛,它们同样也保存了大量先唐文学作品,故《类文》遭遇声名隐没的命运,直至失传。然《艺文类聚》、《文馆词林》毕竟产生于初唐,欧阳询、许敬宗对隋代377卷的巨著《类文》不可能不闻不问,《类文》对《艺文类聚》、《文馆词林》不产生任何文献征引或体例借鉴作用的可能性也不大。

四、图书的编目

隋代统一南北后,四方图书汇集于长安、洛阳两地,国家图书整理得以相应推进,分类编目无疑又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中国图书的系统编目当肇始于汉刘向之《七略别录》。刘向卒后,其子刘歆继作《七略》,分别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七种。尽管此分类存在诸多不合理,然鉴于其所处的七部目录之发轫期,其存在意义依然重大。七分法面世未久,即有四分法继踵。魏郑默始以四分法诠次《中经》,之后西晋荀勖因循其制,更著《中经新簿》。荀勖四分法“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1]906此四部实按经、子、史、集排序。作为魏晋时代产生的目录学著作,《中经新簿》与七分法之关联依然明显。其对七分法的通变主要表现为:一方面,在范畴框定上,《中经新簿》将《七略》之七类书悉数囊括,延续了七分法对《六艺》、《诸子》类图书的重视,同时又将七分法中《诗赋》类图书目录位置后移,提高了《兵书》、《术数》、《方技》类图书的地位。若以荀勖四分法标准来反向衡量刘歆七分法,刘氏对四部书大致的次序安排为经、子、集、史。两相比照,荀氏四分法经、子、史、集的排序明显提升了史部的地位。另一方面,在类型划分上,其采用四分法,摒弃七分法,中国目录学上的四分法沿此一线而下。《中经新簿》之后,宋有殷淳《四部书目序录》(39卷)、谢灵运《四部目录》、王俭《宋元徽元年四部书目录》(4卷);南齐有王亮与谢朏《四部书目》;梁有丘宾卿《梁天监四年书目》(4卷)、任昉与殷钧《梁天监六年四部书目录》(4卷)、刘孝标《梁文德殿四部目录》(4卷)、刘遵《梁东宫四部书目》(4卷)、刘杳《古今四部书目》(5卷);陈有《陈天嘉六年寿安殿四部目录》(4卷)、《陈德教殿四部目录》(4卷)。由此可见,四部分类在南朝已成主流。北朝存世的目录类图书较少。北魏有卢昶《甲乙新录》,然无法判定其为何种目录分类法。如上,北周灭北齐后所得图书“四部重杂”,又《周书·寇俊传》云北周“军国草创,坟典散逸,俊始选置令史,抄集经籍,四部群书稍得周备”[31]659,可见北齐、北周亦多用四部分类法编目。隋代书目众多,如牛弘《隋开皇四年书目》(4卷)、《开皇八年四部书目录》(4卷)、王劭《隋开皇二十年书目》(4卷)、《香厨四部目录》(4卷)、《隋大业正御书目录》(9卷)等目录类图书皆以四部分类法进行编著,可见四分法在隋代已成定式。

不过,七部分类法在南北朝并未绝迹。宋王俭即有《七志》(70卷),“一曰《经典志》,纪六艺、小学、史记、杂传;二曰《诸子志》,纪今古诸子;三曰《文翰志》,纪诗赋;四曰《军书志》,纪兵书;五曰《阴阳志》,纪阴阳图纬;六曰《术艺志》,纪方技;七曰《图谱志》,纪地域及图书。其道、佛附见,合九条。”[1]907很明显,此目录分类基本延续了刘歆《七略》之体式。梁阮孝绪亦撰《七录》(7卷),“一曰《经典录》,纪六艺;二曰《记传录》,纪史传;三曰《子兵录》,纪子书、兵书;四曰《文集录》,纪诗赋;五曰《技术录》,纪数术;六曰《佛录》;七曰《道录》。”[1]907《七录》对《七略》的体例有较大突破,其前四种目录《经典录》、《记传录》、《子兵录》、《文集录》,实即四部目录之经、史、子、集四类。由于术数、佛、道类图书与前面四部图书不好归为一类,故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置于四部之后。事实上,此问题早为宋、梁目录学关注。宋王俭《七志》的处理办法是将它们作为附录罗列在后,梁的解决方案是将术数类的书目别立为一部,因而梁代产生了目录学著作《五部目录》[1]907。不论何种处理办法,实际都反映了南北朝时期术数、佛、道类图书,尤其是佛教类图书开始为目录编撰者充分重视这一事实。据《开元释教录》,北魏有永熙年间舍人李廓撰《元魏众经目录》(1卷);北齐有武平年间沙门统法上撰《高齐众经目录》(1卷);南齐有沙门释王宗撰《众经目录》(2卷);梁有天监十四年沙门释僧绍撰《华林佛殿众经目录》(4卷)、天监十七年沙门宝唱撰《众经目录》(4卷);隋有开皇十四年沙门释法经等撰《众经目录》(7卷)、仁寿二年沙门释彦琮等撰《众经目录》(5卷)。对南北朝佛藏目录之大致罗列可看出:一、南北朝佛教类图书在数量上日益增多;二、佛教类图书的分类逐渐从汉魏时期从属于七部目录,过渡到南北朝时期与七部目录的渐次脱离。以上两种变化又与南北朝佛教的兴盛有必然关联。梁代初年,国家即在华林园总集释典,梁武帝又多次舍身同泰寺,这都为佛教类图书目录进入《七录》作了充分注解。北朝佛教更盛,北魏正光年间,僧人达200多万,寺院至3万多所。北朝各代帝王又先后在平城、晋阳、洛阳开凿了大量石窟,雕塑了大量佛像(如今存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山西太原蒙山大佛)。据《隋书·经籍志》统计,隋代佛、道两藏单本著作有2329部,7414卷,当时“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1]1099。

如果说梁之图书编目对佛、道两藏之归类问题尚未完全明确,那么至隋,这一问题则彻底解决。隋代佛教类图书目录的完全独立,以及《隋书·经籍志》(按此《隋书·经籍志》所从即平王世充后得自隋东都洛阳的图书目录,既然《隋书·经籍志》将佛、道图书区别于四部之外,可见隋代佛、道二藏图书目录并未与四部混一。)将佛、道图书独立于四部之外的分类标准都说明:自隋代始,佛、道类图书已单独列目,自成体系。

五、结论

隋代图书整理具有重要的文献学意义。

其一,隋代图书汇集规模之大,旷古未有,为隋唐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南北朝时期,尽管朝代更替频繁,然各朝皆兴办官私之学,对文化的崇尚蔚然成风。北魏历代帝王多下诏征书于民间,为扩充国家图书之体量,孝文帝甚至借书于萧齐。北齐时官方藏书已至3万卷,天保七年樊逊校书供皇太子阅读时,国家曾向私家藏书者借阅,遂得异本3 000卷。北齐辛术、李业兴、穆子容、邢邵、魏收、司马子瑞等十余家藏书总量就近8万卷。北周平北齐前,官方图书不计复本有15 000卷,平北齐后,又得书3万卷。梁藏书盛时达10万卷,不计复本亦有3万卷。梁私家藏书更盛,仅史料记载的沈约、任昉、王僧孺、张缵、萧励等十家藏书总量就近15万卷。陈代国家藏书有3万卷,去除复本,亦得15 000卷。隋代国家图书的收集即是在前代官方、私家藏书极富的基础上实现的。隋代图书盛时,仅西京嘉则殿藏书就有37万卷。此旷古未有之图书大汇集,为隋唐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

其二,隋对南北朝图书进行了系统校勘,并形成全新的抄撰标准。

“隋世简编,最为博洽。”[32]1962。国家不仅对收集的各种图书进行了全面校勘,而且大力抄制复本,并制定了全新的抄撰标准。隋代影响较大的校勘有两次。一是开皇三年搜异本于民间并予以校抄,隋之经籍至此渐备。二是开皇九年平陈得建康图书,亦予以校抄,隋对南北朝图书之整理至此基本完成。开皇九年之校抄尤为重要,鉴于陈之图书纸墨不精、书写拙恶的现状,韦霈、杜頵等工书之士被召入秘书省开展补续残缺的工作。隋在此类图书校抄过程中,也逐步形成图书校勘、抄写、装裱的新标准。以炀帝时嘉则殿图书之校抄为例。一、去其重复猥杂,得正御本37 000多卷;二、以此正御本为底本,各抄写50副本;三、此50副本又分为三品。上品用红琉璃轴,中品用绀琉璃轴,下品用木漆轴,书衣皆用考究的丝绸装裱。隋代校勘、抄写、装裱的规制,对唐代图书整理也产生了深远影响。据《新唐书·艺文志》,太宗时,“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33]1422。玄宗时,在纸、墨、笔、装订方面更有专门规定,“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季给上谷墨三百三十六丸,岁给河间、景城、清河、博平四郡兔千五百皮为笔材。两都各聚书四部,以甲、乙、丙、丁为次,列经、史、子、集四库。其本有正有副,轴带帙签皆异色以别之。”[33]1422-1423唐与隋都在长安和洛阳存书、彼此图书皆纸墨考究、书多有正副本、图书书轴皆有品相之别,如此多的相似点,足以见出隋代图书校抄对唐的深远影响。

其三,隋代图书之辑撰,将中国专集性图书辑撰推进到全盛时代。

与前代相比,隋代图书辑撰规模最大,系南北朝历代图书辑撰基础上的一次大爆发。同时,隋代图书辑撰又有自身的特点。这一时期很少生产《皇览》、《华林遍略》、《修文殿御览》那样总集性的图书,专集性图书辑撰成为主流。众所周知,从魏文帝曹丕敕撰《皇览》始至南北朝,总集性图书的辑撰可谓高潮迭起。如上,宋何承天辑撰《皇览》,梁徐爰辑撰《皇览》,梁刘杳辑撰《寿光书苑》,梁徐勉辑撰《华林遍略》,北齐祖珽辑撰《修文殿御览》。相比之下,隋代没有一部此类总集,主要原因恰恰是“炀皇好学,喜聚逸书。”[32]1962炀帝对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等皆所通习,自己即主持修撰图书17 000多卷。像梁之《华林遍略》600卷的体量,并不足以使炀帝侧目。就专集性图书辑撰而言,隋代却开拓进取,助推专集性图书辑撰进入中古之全盛期。如炀帝敕撰的《四海类聚方》,此书穷南北医学之胜,体量达2 600卷。炀帝又敕撰地志类图书《隋区宇图志》、《隋诸州图经集》以适应国家大一统之需。同时,隋在文学类图书的辑撰方面亦有巨大开创。时庾自直撰《类文》377卷,其声名虽为后来的《艺文类聚》、《文馆词林》所掩盖,然其体例、材料却又为《艺文类聚》、《文馆词林》所师法资鉴。隋代在以上三类图书辑撰方面的努力,一改之前总集类图书独领风骚之貌,开创了专集类图书辑撰的全盛时代。

其四,隋时四部目录分类法成为定式,佛道两藏独立于传统四部书之外,这为中国目录学之演进立下界碑。

南北朝各代多以四部分类法诠次目录,然亦间有七部分类法。从王俭《新书七志》向阮孝绪《七录》的过渡,表征出七部分类法向四部分类法的让步。至隋代,众多的目录学图书皆用四部分类法,表明以经、史、子、集为标准的四部分类法至此已成定式。

隋代佛、道两藏独立于四部之外也是时代的迫切需求。一方面,隋之前七部目录的自身分类实践说明,佛、道类图书目录和四部图书目录之不协是一客观存在。无论宋之王俭,还是梁之阮孝绪,他们在编目时都将佛、道类图书目录与四部目录混编,终致分类标准之混乱。另一方面,南北朝时期佛、道两教盛行,其地位及影响力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时佛藏数量之众,甚至达到五经数量的百倍。基于佛、道两藏独特的地位、庞大的体量,此类图书就颇有单独归类的必要。隋代的解决办法是:在内道场存放释、道两类图书,并且别撰目录。这彻底摒弃了宋、梁时期将释、道两藏目录勉强纳入七部体系的做法。从此,目录学中四部书与佛、道类书混同编目的问题彻底解决。开皇十四年释法经等奉敕撰《众经目录》(2257部,5311卷)、仁寿二年释彦琮等奉敕撰《众经目录》(2109部,5519卷)[34]就是在这一主旨下进行的。隋代以后的目录学著作尽管不乏将佛、道两藏归入史部者(如《四库全书》之编目),但佛、道两藏在四部书之外单独编目却成为主流。显然,隋代佛、道两藏目录相对于四部目录的地位独立,在中国目录学史上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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