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
(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1)
后现代主义仍然是一个处在争论中的概念,但可以明确的是后现代和后现代主义两个概念之间有重叠但更多的是差异。后现代一般指的是西方社会进入了后工业时代,它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属于历史范畴的时代划分。而后现代主义是产生并流行于西方的理论范式和思潮[1]。海德格尔说后现代不是什么,意在指出后现代主义是一个复杂的概念,没有明确的理论框架和共同的理论纲领,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趋向:反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反一切中心主义,反理性、反主体、反同一性,上帝不但死了人也不可信,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真理也不存在。这种彻底的反叛一切的理论特征正是后现代主义的潮向。在艺术创作中没有意义就是最大的意义,碎片化、拼接化大行其道,凡是能对传统、理性、主体、中心、整体、权威造成解构的都会被拿来使用,凡是被传统所嫌弃的、忽略的、不屑一顾的都被捧上艺术的神坛,意图对艺术本身造成解构。它们藐视一切权威、解构一切中心、嘲笑一切崇高、填平一切深度与消费主义、流行文化、拜金主义纠缠勾连[2],形成了当今最为复杂的社会思潮奇观。
在传统美学理论中,丑要么被放在美的对立来看待,如美学之父鲍姆嘉通认为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而完善就是美,因此感性认识的不完善就是丑[3];要么被作为一种审美对象看待,亚里士多德认为滑稽是丑的一个分支,这就是在说丑可以作为一个审美对象来看待。阿多诺在《美学原理》中言道,“艺术是对社会的否定认识,而在现代艺术中,传统美学意义上的美已经不存在了,丑无论到底是什么,在实际与潜在意义上均被认为是艺术的一个契机,艺术需要借助作为一种否定性来实现自身。”[4]82因此后现代语境下,审丑不但是一种反叛的策略,而且成了一种艺术创作的新路径,因为传统艺术已经把“美”的内容表达完了、美的形式应用殆尽了。于是反叛传统的策略与艺术创作的新题材、新路径交织在一起的同时又共同与消费主义、娱乐至死的狂欢文化一拍即合呈现出艺术领域中最为芜杂的状态。审丑扩大了艺术表现的范围,将曾经被忽略的题材纳入了艺术的创作范畴,社会边缘人物如乞丐、妓女、小偷在艺术作品中成了主角,透过他们的生存状态可以整体把握当今社会,深刻理解社会进程中面对的系列问题,对人的存在、社会的意义、文明的进程提供反思的角度。另一方面,后现代主义背景下的审丑不可避免地走向媚俗猎奇。作品中展现的社会边缘人物往往与泛滥的性欲、毒品联系在一起,赤裸裸展现人性的扭曲与黑暗,毫不顾忌地呈现血腥暴力,刺激着观者的视听觉神经。这在电影这一大众传播形式中表现得最明显。电影是商业与艺术的综合体,其要想生存下去,必须要作为一项事业存在并参与商业化进程;要想在商业化经营中保持可持续性和可观的利润则需要一定的艺术内涵在内,积极迎合时代的流行趋势和主流文化价值观,因此电影就成了后现代主义思潮的重镇。后现代主义的种种观点潮流都能在电影中找到,后现代主义与消费主义的复杂关系也顺利地进入了电影领域。审丑也就成了电影表现的重要题材之一[5]。
奥利弗斯通导演的《天生杀人狂》讲述了一对性格叛逆的情侣在杀掉了父母之后亡命天涯的故事。他们在逃命的途中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却被媒体塑造成孤胆英雄。他们的每一次行凶都会被渲染报道,二人也从杀人魔王成为了人们眼中的与世界对抗的英雄。后来这对情侣被捕入狱,当记者采访男主时,男主言道:“我纯洁的一刻胜过你邪恶的一生”,并最终与女主一起越狱成功,杀死了跟拍的记者,消失在了摄影镜头当中[6]。这部影片塑造了一对反社会性人格的杀人狂魔,他们因为家庭暴力而性格扭曲走上了不归之路,却因为当代大众媒体的存在戏剧性地成为了英雄,这是这部影片值得深思之处。它探讨了家庭环境的不稳定与父母亲情的缺失对孩子的巨大影响,相对于主流家庭,这些孩子因为性格问题变成了社会边缘人群。也指出了大众传媒为了收视率和商业利益毫无底线的炒作和刻意渲染暴力行为,硬生生塑造了一个反英雄的“英雄”形象。这是对以真实为最高追求、以客观理性为最高宗旨的传播媒体极大的讽刺,也暗含着对文明法治社会的揶揄。既然文明社会可以给人提供最为优质安全的生存环境,既然理性可以构建和谐有序的秩序,那这样的社会为什么还会存在家庭的暴力、性格扭曲的孩子,当他们陷入困境时为何没有任何的帮助机制,在影片中的情侣面前所谓理性文明法制的社会黯然失色。这对情侣走上逃亡之路、大肆破坏、随意杀戮就有了反叛的意味在里面,更何况他们杀的人里大多数都是心术不正之人,如意图强奸女主的加油站服务生。但影片中媒体的报道早已超过了对这对反社会性人格的情侣的反思,而是对其暴力杀戮行为的肆意渲染,以追逐热点的心态跟踪报道。电影镜头中的记者面部表情兴奋而又夸张,对死者毫无尊重之意。他们期待的是下一场暴力行为的发生,而不是恶行何时被终结。男女主被捕后,影片展现了狱警与政府官员的丑恶表现,他们贪婪女主的美色,妄图以此作为减刑的筹码。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男主说出了“我纯洁的一刻,胜过你邪恶的一生”的经典台词。导演显然是想通过丑美的转换达到讽刺、针砭时弊的目的,在内容层面上有意将这对杀人狂魔的反社会行为转变成正义反抗的行为,并将媒体、官员、狱警等主流文化中的正义的代表转换成丑恶的代表,在视听语言上将这对情侣塑造成“美”的形象,将官员狱警塑造成“恶”的代表。这种艺术创作手法以反传统的姿态消解了传统的美丑观念,解构了主流文化中的善与恶,嘲讽了理性构建的法治社会的脆弱不堪。这里“丑”既是一种艺术创作策略,也是一种审美对象的呈现:颠倒丑恶目的在于反叛,这是后现代主义的典型特征。导演如此施为就是为了颠覆传统正义与邪恶截然对立、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社会观念以及其背后暗含的人类理性至高无上的优越意识,而把丑恶的杀人狂作为审美对象并放到了主角的位置之上,则是在为“丑”正名,丑不是美的对立面而是具有审美意义的另一种形态。从男女主身上可以看到他们的矛盾与无奈,生长在一个不幸的家庭,父亲还意图染指自己的亲生女儿,反抗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在逃亡的开始两人在路边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婚礼,女主身穿洁白的婚纱,男主在大海高山之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二人真情流露纯洁如涉世未深的少年。当男主不小心杀了帮助过他们的印第安土著时,女主疯狂谴责男主,男主也表现出懊悔的表情,尽管此情节稍显刻意,但仍然有助于这对亡命鸳鸯的形象塑造。他们身上的丑恶是整个理性社会深藏的暴戾和压抑的疯狂,他们纯洁的行为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情感流露,这是反理性、反法则、反权威的、解构一切的后现代主义所应有的深刻内容,是后现代艺术所应有的艺术理念[7]。
然而这部影片的问题也是非常明显的,即在于对暴力场景的刻意渲染、对丑恶行为的肆意展现,使视听语言、故事情节、叙事内容处于失控的状态,与导演所要传达的思想性形成了断裂[8]。当男女主怒而杀父时,镜头毫不顾忌地展现了杀父的场景,粗糙而又直接。他们在酒吧愤而杀人时,男主肆意而又张扬并不顾忌是否错杀了好人,而镜头也直接展现了种种血腥的杀人手段和场景,刺激着观者的神经。即使是在监狱中对记者说出“我纯洁的一刻胜过你邪恶的一生”的经典台词也凸显着刻意和炫耀,男主并没有对自己的滥杀无辜表现出丝毫的悔意。这明显与导演在开头设置的那场婚礼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不符,没有展现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男女主越狱的动机也显得简单粗暴,不符合人物设置和剧情的逻辑发展,单纯是为了越狱而越狱。在越狱这场戏中过分渲染男女主与警察的对抗以及对抗过程中的杀人手段。暴力血腥场景没有深刻的内涵作为依托,主角变成了制造视听刺激的机器。整部影片充斥着光怪陆离的视觉灯光设计、大量的情欲画面、刻意的奇观镜头、没有来由的背景音乐,这些都是后现代色彩浓厚的商业电影追随消费主义潮流、迎合大众视听需求、满足大众的欲望的手段[9]。
本文认为电影中的审丑现象既不能完全否定,也不能一概肯定。当审丑作为一种审美对象和审美范畴时,需要从理论上加以肯定和总结,而当它作为一种消费主义的符号时,则需要指出它的深刻社会内涵并从根本上加以批判。世事复杂多变、后现代主义暗潮汹涌、审丑现象云波诡谲,需要我们从理论上认真加以考察和把握,看清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本质特征并构建审美新体系。正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言,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物,代山川而立言,把主观的审美情调和客观事物交融互渗形成了一个鸢飞鱼跃、玲珑活泼的世界[10]。而这样一个世界才是真正的审美至高境界,因此摆脱二元论思维,用主客合一的思维方式把握纷纭变幻的世界、理解生存的世界、探索未知的世界才是康庄大道。
[1]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2]邓晓芒,赵琳.西方哲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3]鲍姆嘉通.美学[M].简明,王旭晓,译.北京: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
[4]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5]刘东.西方的丑学:感性的多元取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7]齐隆壬.电影符号学[M].北京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2013.
[8]弗兰克·梯利.西方哲学史[M].北京:党的日报出版社,2014.
[9]段立宪,李亚萍.当代美学的发展趋势——从审美到审丑的世界转变[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
[10]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