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镇》的民间立场与民间叙事

2017-03-13 23:42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7年14期
关键词:祖先立场知识分子

⊙马 竹[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蛊镇》的民间立场与民间叙事

⊙马 竹[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肖江虹的《蛊镇》讲述了在城市化的巨大冲击之下,蛊镇独门手艺——放蛊消失的全过程。文本中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间的冲突构成了小说的内在叙事张力。从民间叙事学的角度对《蛊镇》分析,将小说的民间性及其民间叙事做纵深拓展,发现作者的民间立场与民间叙事使文本充满魅力。

《蛊镇》 民间立场 民间叙事 艺术魅力

《蛊镇》讲述了八十多岁的蛊师王昌林拥有一手放蛊治病的好手艺,可由于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使手艺无人可传,面临断种危险。他将希望寄托于六岁的细崽身上,但细崽却突然死亡。最后王昌林的死亡标志着放蛊手艺的消失。肖江虹将目光投向乡村,关注城市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的冲突。《蛊镇》中除了无奈,还有希望、温馨、道德、信仰、伦理,这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笔者通过对该文的分析,探寻肖江虹是如何利用“民间立场”和“民间叙事”策略使《蛊镇》产生魅力的。

一、民间与民间立场

陈思和先生将“民间”解释为远离“庙堂”与“广场”的场域,为知识分子提供了一种新的创作与价值立场。“民间”是相对于主流话语的一个空间,“一种非权力形态也非知识分子的精英文化形态的文化视界和空间”。后来,他又在《民间的还原》中对“民间”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和补充:“我在这里使用的民间……包含着两个层面的意思:第一是指根据民间自在的生活方式的向度,即来自中国传统农村的村落文化的方式和来自现代经济社会的世俗文化的方式来观察生活、表达生活、描述生活的文学创作视界;第二是指作家虽然站在知识分子的传统立场上说话,但所表现的却是民间自在的生活状态和民间审美趣味,由于作家注意到民间这一客体世界的存在并采取尊重的平等对话而不是霸权态度,使这些文学创作中充满了民间的意味。”虽然“民间”不一定就指农村,但农村却无疑属于“民间”,正如周作人所说“民间”即指农民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地区。肖江虹笔下的蛊镇便是“民间”的一部分。

“立场”是指观察事物和处理问题时所处的地位和所持的态度。“民间”对知识分子有重要的意义。作为知识分子的作家要走向“民间”,站在民间立场上写作大致可走两条路:一是知识分子从自己所处的精英立场出发,从外部进入民间,以自己的精英立场去看待、了解民间文化形态,加深对其认识,进而将精英立场与民间立场统一;二是知识分子从真正的民间立场出发,将自己置身于民间,从民间内部发现民间的意义,对民间文化形态有更直观、真挚的理解和把握。肖江虹走的正是第二条路。他自觉放弃知识分子的高姿态,将自己置身于民间内部,视自己为民间的一员,“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作为文学创作的出发点,没有将自己作为价值、道德的评判者。

二、《蛊镇》民间立场的表现

《蛊镇》中,肖江虹始终站在民间立场写民间,展示了客观而丰富多彩的蛊镇生活原貌。作品主要着墨于生活在蛊镇的普通人和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平凡事上。隐身于民间的肖江虹默默地关注着蛊镇每一个生命生存的艰难困苦,同时又不遗余力地展现这些民间生命在面对生存的艰辛时表现出来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1.美好人性的“粗鲁”呈现

肖江虹曾说:“我觉得《蛊镇》比起《百鸟朝凤》来,视野似乎要更广阔一些,思考上也有些突破……写出了乡村内部很结实的那一部分,譬如道德、信仰等。外在的凋敝始终动摇不了人心和人性中那些坚固的东西,善意和伦理依然存在。”肖江虹将叙事的焦点放在村民面对城市化给乡村带来的冲击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上,描写乡村人坚韧的品格,面对巨大冲击力时勇于抵抗、拼命挣扎的斗志与决心。他赋予蛊镇里的每一个人美好的人性。在《蛊镇》中,这些几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蛊镇的村民,具有淳朴善良、老实憨厚的美好品质。坚定的民间立场使《蛊镇》中对人性的赞美带有明显倾向传统、张扬美德的特征,具有人道主义的高度。蛊镇村民大都具有强烈的伦理观念,王昌林虽已八十多岁,但依然恭敬地喊六岁的细崽“幺公”,“在蛊镇,年纪再大也白搭,就算穿开裆裤的嫩娃,只要辈分上去了,你也得按规矩毕恭毕敬喊。”赵锦绣与村里的王木匠情投意合,但作为有夫之妇,她从不越雷池半步,不做半点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她说:“一笔写不了两个‘王’字。”虽是一句粗话,却道出了她心中的真理——即使是独守空房,甚至当了寡妇,也要有坚贞的节操。王四维——细崽的爸、赵锦绣的丈夫,进城打工没多久就与其他女人勾搭在一起。王四维被城市的繁华所诱惑,丢失了村中人的美好品格,最后的死亡是对他的惩罚。细崽是一个向往城市生活的小孩,在肖江虹的笔下他成为小说最大的亮点和最具荒诞性的人物。王四维的死亡,让细崽进城的愿望更加迫切。但作者把细崽进城生活的梦想摔得粉碎——一夜之间细崽离奇地由六岁的小孩变成奄奄一息的老头,最后在王昌林下的幻蛊中死去。作者以死亡来终结王家父子俩的生命,是否在暗示着什么?是否在以其所处的民间立场向人们昭示:城市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2.坚定的信仰——通向希望之门

蛊镇村民几乎都有信仰,已经八十多岁的王昌林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有“蛊神”的存在。小说一开始,便是王昌林在念咒语——云上的蛊神,请赐给我无边的法力……王昌林坚定地相信蛊神的存在,蛊神在暗暗地帮助他,保护着蛊镇。当捉住脆蛇时,他对着石头磕头,“这头是磕给蛊神的……我晓得这是他赐给我的。”对蛊神的崇敬与信仰,是他活着的意义,他悄悄地给村民们治病,尽管他们不知道,但是他却很满足。

除了蛊神,村民们还敬仰菩萨,即佛教。细崽脸上的红斑散去,他爷爷激动地说“转世为人了”“菩萨显灵了呀”,王四维死后,他父亲对王昌林说:“去年蛊蹈节,我连张纸花花都没给菩萨烧……”王四维的老爹把儿子的死归结为没给菩萨烧纸,得罪了菩萨。所以尽管沉浸在失去儿子和孙子的巨大悲痛中,他还是振作起来,硬性要求村里的老少一起出力重建蛊神祠……在这些朴实的村民心里,得罪了神灵,村里就失去了被保护的屏障,灾难就会发生。在知识分子眼里,这样的信仰显得荒诞可笑,但对于没太多文化的农民来说,神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用它来获得慰藉,获得安全感。肖江虹用真诚的笔调书写着他所熟悉的民间,还原了一种真实的、自由自在的民间生活状态。

三、民间叙事立场

民间叙事是以民间立场为主导的,能体现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或自由自在的民间精神,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叙事方式。民间叙事立场决定着《蛊镇》以民间的主体——普通大众为描写对象,以民间的日常生活画面为描写主体,语言上有着民间的朴实和粗糙的特点。

1.叙事内容:传说的“家常话”叙述

“传说是历史性较强的一种民间故事……它是流传在人民口头的历史文学,也是人们口传的报告文学。传说的题材同人民生活和社会斗争有着密切的联系,社会意义较强。”《蛊镇》中讲述了好几个关于祖先的传说,第一个是关于祖先大迁移的。肖江虹将诉说权交给王昌林,让他以讲“家常话”的叙述方式讲述祖先大迁移的过程。在他的讲述中,读者如同身临其境,像细崽他们一样蹲在王昌林身边聆听那个传说。第二个是祖先大战红毛贼的故事。肖江虹利用王昌林的叙述,将这一故事讲述得相当精彩,振奋人心。面对凶狠的红毛贼,祖先们机智、勇敢、团结,尽管红毛贼三番五次来犯,却从来没有大胜。在祖先们的顽强抵抗下,红毛贼终于不敢再犯。第三个是祖先遭遇瘟疫的故事,为了不让村子彻底毁灭,祖先们挑选三十个年轻男女,凑足盘缠,让他们离开村子,等瘟疫过后再返回来。最后蛊镇终于得救了,并且几十年后变成了一个大寨子,显示出了祖先们的大无畏精神。

通过王昌林的描述,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祖先个个变成了大英雄,每一个人都成了“战神”。他们大公无私,为了集体而忘记私利。奥尔里克在《民间叙事的叙事法则》一文中总结了十三条民间叙事规律,其中指出民间叙事“有自身的逻辑”,这种逻辑与自然界的衡量标准并不总是完全一致。“最关键的一点是貌似有理总是基于情节内部合理性的力量之上,貌似有理极少按照外部现实得到检验。这种貌似有理、实则经不起外部现实推敲的逻辑表现了民间叙事荒诞的一面。但是如果我们改换立场,从民间叙事的主体、民间叙事的拥有者(王昌林)和听众(村民)的角度分析文本,探索叙事规律背后的叙事逻辑,便能理解为何祖先会“那么厉害”。

2.叙事话语:民间原生态话语的呈现

“一般说来,文人叙事常使用书面化语言,古雅简洁,好引经据典;民间叙事常使用口语化语言,粗鄙俚俗,浅显易懂,也是新鲜的原生态的语言。”肖江虹有意识地摒弃了主流官方政治意识形态话语和精英知识分子思想启蒙话语,选择了民间话语,使《蛊镇》弥漫着浓郁的民间乡野气息,独特的民间话语使它别开生面,焕发出特有的民间神韵。

在《蛊镇》中,粗俗的对话处处可见,尤其是细崽和王昌林的对话,细崽仗着自己是王昌林的长辈,老是乱开黄腔(说脏话)。可是,那一幕幕粗俗的对话,却让人感到一股股的暖流。“怪了,幺公,淡去了呢!”王昌林惊讶地说。细崽愤愤说:“管老子的,多管闲事。”“老子不管,你狗日的吓着我了,你要捡损失。”一老一少,老的卑躬屈膝,小的趾高气扬,二者进行了一场“身份、地位的互换”。老不老,少不少,细崽句句脏话,粗俗不堪,王昌林却低声下气不敢还嘴,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关于粗俗对话,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王昌林与赶集人的对话。两人用粗话互相问候对方村中的情况,赶集人走远后“王昌林伸长脖子,定定地盯着道路的尽头。他的嘴还大大张着,脸色殷红,呼吸粗壮,仿佛新婚之夜。”肖江虹以自己的乡村生活经验,将这场看似粗俗的对话进行得十分感人。这就是乡间人,他们偏爱粗俗却充满力量的交流方式,这样的沟通方式让他们觉得亲切、温馨。

《蛊镇》还有大量方言:“垭口上”“甩一嗓子”“冷火丘烟”“赶场”“无良心的杂碎”“花口花嘴”“先人板板”“扳飚”“进来刨碗饭”……这种原生态的语言,读来觉得滑稽、搞笑,却又不失真实,这是远离喧嚣,平静、淳朴的农村中该有的语言,它虽显得粗俗,但却是温馨、真实的话语。

四、结语

肖江虹在叙述蛊镇所发生的一切时,将自己融进了蛊镇,隐藏知识分子身份,站在民间立场上,用民间喜闻乐见的方式去叙述蛊镇的事与人。他们拥有美好人性和坚韧品格。在遭遇困境、面对诱惑时依然保持本性。同时,将蛊镇祖先大迁徙、大战红毛贼、瘟疫中死里逃生的传说以“家常话”方式叙述,叙述中方言口语及粗话的大量使用,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原生态的蛊镇,使文本产生巨大魅力。

① 陈思和:《民间的浮沉——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8—139页。

② 陈思和:《民间的还原——文革后文学史某种走向的解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37—238页。

③ 《肖江虹谈获奖作品〈蛊镇〉:写出乡村内部结实的那一部分》,http://culture.gog.cn/system/2014/01/13/013089370. shtml

④⑤⑥⑦⑧⑨⑭ 肖江虹:《蛊镇》,太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4页,第47页,第37页,第1页,第3页,第53页,第6页。

⑩ 段宝林:《中国民间文学概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⑪ 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

⑫ 莫言:《文学创作的民间资源》,《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1期。

⑬ 王丽娟:《论文人叙事与民间叙事———以“连环计”故事为例》,《文化遗产》2004年第4期。

作 者:马竹,西南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李珂 E-mail:mzxslk@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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