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时期的佛禅精神与思想变迁

2017-03-12 14:45陆雪卉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黄州石家庄佛教

陆雪卉

(四川大学 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苏轼黄州时期的佛禅精神与思想变迁

陆雪卉

(四川大学 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看山水”这一偈语不仅可以解释不同参禅阶段的境界与体悟,同时也揭示了人在不同年龄与阅历下的心境与认知。苏轼的人生也经历了很多次的“看山水”,这篇文章以“看山水”这一譬喻为视角,通过分析苏轼在黄州时期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变化,以此解读他的山水人生观。

苏轼;青原信禅师;黄州;看山水

唐代高僧青原信禅师曾说过:“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1]520这句偈语颇富禅机,不仅道出了每一参禅阶段的境界与体悟,同时也揭示了人在不同年龄与阅历下的心境与认知。北宋文学家苏轼在年轻时赤心报国,早期虽多有不顺,但入仕之心从未退减。然而“乌台诗案”的到来,却成为了苏轼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击。谪居黄州时期,苏轼闭门谢客,洗心念佛,种种举动虽看似欲远离世事,但这却是他内心矛盾且丰富的一个阶段。苏轼在黄州期间创作了大量涉佛涉禅的文字,他站在了新的视角去观悲喜、悟人生,这是一个多元化与多层次的洗礼与历练,亦可谓是经历了“看山看水”的三重境界。

一、山是山,水是水,种种心,去莫留

被贬黄州对于苏轼而言,无论于身于心,都是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折点。在此之前,苏轼曾先后外任于杭州、密州、徐州等地。杭州风光旖旎,四季如画,“湖上四时看不足”[2]672,“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2]687,远离了朝廷的党争纷扰,苏轼逐渐养心于安宁祥和的湖光山色之中;密州的地域环境虽不乐观,但密州百姓热情,风土淳朴,苏轼在近两年的时间里除蝗虫,救弃婴,防盗贼,“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3]1105。他费尽心血地缓解当地的各种灾情,日子虽苦,但却感受到了难得的知足与喜悦。在徐州,苏轼曾组织带领人们抗洪水,造黄楼,寻石炭。此外,他还致力于保护国家的钢铁冶炼基地,并向皇帝上书铲除盗贼,定国安民。可以说,苏轼从未忘记、也从未放弃自己作为一名士大夫的使命与职责。

然而“乌台诗案”初至,苏轼不得不放弃这一切,虽九死一生,但被贬黄州充团练副使,且不得签书公事,这对于苏轼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元丰三年(1080)苏轼在前往黄州之途中写道:“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4]2115二十余年的理想、抱负、功绩就如镜花水月一般不复有。“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4]2150。苏轼苦笑,既然平生是为口舌而忙碌奔波,来到这样一个不乏鲜鱼山笋的地方又何尝不是一件美差?此诗虽看似口语轻快,但亦恰恰是无奈无助下的自我否定与讽刺。初至黄州之际,苏轼绝望至极,“昏昏觉还卧,展转无由足。强起出门行,孤梦犹可续”[4]2172,他侘傺落泊,闭门谢客,“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4]2152,“至今归计负云山,未免孤衾眠客舍”[4]2154,“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5]249,“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哪忍触”[4]2162,“幽人无一事,午饭饱蔬菽”[4]2434,“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5]263,苏轼以幽人自称,将孤花自比,与寂寞相随,独行,独吟,独斟,独和。当年赴密州之时,虽有怀才不遇之苦,但却依旧“致君尧舜,此事何难”[5]125。而如今,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将他从梦中拉出,梦醒之际,也正是苏轼看清了现实之际,“了然非梦亦非觉”[4]2191,“万事到头都是梦”[5]322,苏轼不愿从梦中醒来,但又不得不醒来去直面现实。此时的他“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苏轼欲挽留过去的种种心,然而“凡有所相,皆是虚妄”[6]749,种种心相本质虚假皆空,种种所执早已日付流水,在梦醒与梦醉之间,苏轼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无奈。

二、山非山,水非水,寻归心,破诸相

在黄州安定下起居后,苏轼试图从悲痛中走出,他逐渐开始静修默坐,自我反省:“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3]1237“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7]5345苏轼慢慢明白,才华外露乃是做人为官的一大弊病,虽说父亲当年为他取名时已给予语重心长的劝诫,但多年来,他每逢遇事却依旧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针对这一痛病,苏轼于习禅学佛中努力寻求答案,在《胜相院经藏记》一文中,他反省道:

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说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3]1224-1225

在这段文字中,苏轼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口无遮拦视为无始以来结习的口业。口业乃佛教用语,“业”为造作之意,口业则多指两舌、恶口、妄言、绮语,通常偏指恶业。苏轼认为自己虽然在文章言语中巧夺人目,而这就像那些善于赌博的人一样,虽然日常获胜,但却日趋贫瘠,他视自己一直以来玩弄言语,被恶业所扰。事实上,这不过是苏轼与世俗抗争后无功而返的托词。如今通得此理,才明白自己内心实际是被那些虚幻的客尘妄想所困。佛教常以客尘代指烦恼,《维摩诘经》中有云:“菩萨断除客尘烦恼而起大悲。”[8]545鸠摩罗什注曰:“心本清净无有尘垢,尘垢事会而生,于心为客尘也。”僧肇也曾说过:“心遇外缘烦恼横起故名客尘。”[9]378可见,本心不净实际是被客尘所困,烦恼不断则是由妄想而生,世间万物本无谓爱憎、无有得失,苏轼由此悟得眼前的一切非真皆梦:“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我今说此偈,于道亦云远,如眼根自见,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3]1225世间的一切皆同梦幻,纵是此理,也是虚非真有的,苏轼在反思中不断沉淀过往,消除妄念。

在黄州的这段时期里,苏轼还非常注重对“心”的洗涤:

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山城足薪炭,烟雾蒙汤谷。尘垢能几何,翛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4]2158

此诗中,苏轼认为自己年老懒于百事,而惟有“身垢”尤需洗涤。其实“身垢”本是“心垢”,一旦本心觉悟了,身上的灰尘自然随之消逝。此时的心已不再被各种因缘所束缚,荣辱也随之而去,精神得到了解脱,因此人生也就不会再被烦恼所困。

此外,苏轼还常常于佛经佛典中参悟佛理,探求佛法真谛。比如他在《地狱变相偈》一文中写道:“我闻吴道子,初作丰都变;都人惧罪业,两月罢屠宰。此画实无相,笔墨假和成;譬如说食饱,何从生怖汗?乃知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若人了此言,地狱自破碎。”[10]2544《地狱变相》乃画圣吴道子的作品,“道子,画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内,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者耶?观《地狱变相》,不见其造业之因,而见其受罪之状,悲哉!悲哉!能于此间一念清净,岂无脱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耳。”[11]7916吴道子通过《地狱变相》一画展现了众生由于累世恶业而招致了今日的受苦之状,画本非实,乃笔墨所成,相亦无真,为本心所造。也恰如《华严经》中所言:“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12]106苏轼于此画中悟得了佛教中的“万法唯心”之理,若求解脱,只须一念清净,地狱自破。

除了参禅学佛之外,苏轼还常常寄情于自然山水寻求心灵港湾,“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5]340,“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5]409,归于湖江,虽看似愈行愈远,但却远离尘世,自由无碍,不再受外物禁锢;“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5]402,归于明月,月色皎洁,本心清净如水;“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5]386,“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5]470,归于青山,怀抱自然,亦可忘忧去愁。在佛教中,青山还有自性解脱之意:“青山原不动,浮云任去来”。[13]755此外,在《调笑令》一词中,苏轼曾写道:“渔父,渔父,江上微风细雨。青蓑黄箬裳衣,红酒白鱼暮归。”[5]347而《渔父》一词中则有“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5]376之句,此二句语调轻盈明朗,恰恰是化用了张志和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一词,张志和言下的“不须归”则恰恰是已寻得归路的最好表述,可见,苏轼已逐渐将心扉打开,无论是归于江湖明月青山,亦或是归于纵情笔墨下的安逸忘怀,他已不再束缚于初至黄州时的苦闷忧郁。这一阶段里,苏轼从封闭自我到寻求出路,从否认自我到反省自我,期间的种种否定与质疑并非是一种单向的自我否弃。在不断求安、求适、求归的过程里,苏轼对自己九死一生的人生经历有了新的认知。虽说此刻山非山,水非水,但惟有敢于走出痛苦,打破梦境,才能通往更高人生之路。

三、山复山,水复水,去妄念,存真心

在黄州的日子里,苏轼躬耕东坡,建造雪堂,游赏赤壁。田园生活的确让苏轼情有独钟,“渊明吾所师,夫子仍其后。挂冠不待年,亦岂为五斗?我歌《归来引》,千载信尚友。”[4]2583苏轼不仅仰慕陶渊明,甚至还自称“东坡居士”,多年后仍以诗句“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14]3694自比白居易。然而这一切并非是其人生的终极追求。苏轼虽亲近佛教,研习佛书佛典,但作为一名一心为国为民的士大夫,他定然不会选择终身寄身佛门而不闻世事。在与毕仲举的书信中,他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待佛教的态度:

所云读佛书及合药救人二事,以为闲居之赐甚厚。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仆常以此自疑,故亦以为献。[15]6183-6184

在这段文字里,苏轼通过“食龙肉”与“食猪肉”的譬喻说明了两种不同的学佛取向。他将陈述古对佛教的态度比喻为“食龙肉”,把自己对佛教的态度视为“食猪肉”。龙肉虽美,但是没有人品尝过,这只是人们想象中的美好。而猪肉的味道也许不及龙肉,但却是可以实实在在吃到肚子里的,达到“实美而真饱”的效果。对于学佛,苏轼只是抱着“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的态度,他希望在佛教中可以吸取对自己有益的部分,而并不盲从。苏轼认为“出生死,超三乘”是一种较高层面上的追求,它虽然玄妙高深,但却脱离了现实生活。他所欣赏的态度则是“期于静而达”,苏轼希望通过佛教使自己明心见性,除却烦恼,通达无碍,这可谓是他于佛教中所探求到的人生修养的方式。

因此,无论苏轼在黄州以怎样的方式学佛习禅,他从未忘记自己最根本的身份还是一名士大夫。尽管失意受挫,但始终没有放弃对治世的追求,这在他与滕达道的书信中有所体现:

某闲废无所用心,专治经书,一二年间,欲了却《论语》、《书》、《易》,舍弟已了却《春秋》、《诗》。虽拙学,然自谓颇正古今之误,粗有益于世,瞑目无憾也。又往往自笑不会取快活,真是措大余业。闻令子手笔甚高,见其写字,想见其人超然者也。[7]5532

此外,苏轼在与文彦博的书信中也写道:

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详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7]5202-5203

不难看出,苏轼于黄州期间虽然侘傺落魄,但却失意未失志。除了为完成其父遗嘱所作的《易传》,苏轼将大量的时间精力专治经书。他虽谦言自己的笔墨既非伟人之作,又易被人视为不详之书,但却从未停止对于“儒”的探索与学习。苏轼坦言自己“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因此就更害怕此书沉没不复传,便努力写数本留于世间。另一方面,苏轼虽然称自己为“措大”,但却依旧作《论语说》以传益于世人,可见,尽管他将自己定位为贫苦失意的士大夫,但却从未沉溺佛禅之中,而是依旧在困境中前行,以儒家入世精神为自己人生的追求。

相对于初至黄州时的“杜门念咎”“懒且无便”,此时的苏轼已逐渐将自己从失意痛苦中剥离出来,在《东坡》一诗中,苏轼写道:“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4]2490此诗作于元丰六年(1083年),“雨洗东坡月色清”,此处的“东坡”并非名胜之景,而是苏轼初至黄州时,马正卿为缓其困境而赠予的数十亩地。此诗首句将“东坡”置于雨后的月色之中,雨过澄净,月色皎洁,安宁的夜色给人带来了无比清澈静谧之感。“市人行尽野人行”,市人,乃为《易经》之典,“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16]263,此处也就是指追财逐利、于尘嚣中奔波之人。而苏轼则将自己视为夜晚中的野人,相对于白日的忙碌与操劳,夜晚可谓是象征着摆脱市集、远离名利之时空,而一个简单的“野”字又传达了浓郁的躬耕田园之味。此句虽看似平淡,但惟有心无挂碍之士才能品得这样的悠闲典雅之境。面对凹凸不平的荦确之路,苏轼未言抱怨,而是十分享受手杖叩击山石所发出的声音。其实,此处的坎坷之道又何尝不是指代着政治环境之险恶与生活条件之艰苦?但苏轼却依旧坦然自若,他知道,没有“荦确坡头路”,便没有“铿然曳杖声”,一个“莫嫌”,一个“自爱”,一正一反的强烈对比更突出了视苦为乐的精神,这种愈挫愈勇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从未放弃前行的脚步。其实,读罢全诗,此诗的首句又何尝不是一语双关呢?雨所洗涤的不仅仅只是“东坡”这块实实在在的土地,同时它也洗礼了苏东坡的内心,它拂去了长久以来覆于心上的尘嚣,让其显现了原本清净的心性。

四、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上文的分析可以感受到,苏轼黄州时期的思想变迁过程恰与文首的偈语相吻合,初至黄州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一种执诸相为实有的状态,也就是佛教中所说的“一念不觉而有无明。”[17]512之后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则代表了破除无明、明晰诸相的过程。这一时段里,苏轼自称“东坡居士”,其所创作的佛禅类诗歌数量达到了高峰,且几乎涉及到了佛教中的所有主要经典,如《楞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圆觉经》《华严经》《涅槃经》等。但苏轼倾心于佛教并非是从此寄身佛教,他只是借佛教除却自己的妄念杂心,而并非是对现实的全盘否定。从谪居后期看,苏轼也的确实现了这一转身,元丰六年(1083)中,他在与李公择的书信中提道:

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於邑,则与不学道者不大相远矣。……仆虽怀坎壈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7]5617

此段文字很清楚地点明,苏轼虽潦倒落魄,但却坚持真理,诚于忠义。尽管他深知自己身处浪尖风口,但却依旧不屈不挠,不附权势,一片赤胆忠心足以胜过于生死。在逐渐走入佛学的过程中,苏轼可能会洗掉一切荣辱、得失、成败,但唯一不会洗掉、也不可能洗掉的则是他那颗与生俱来的赤诚之心。可以说,苏轼在一生中都是坚守这一信念的。在《自题金山画像》中,他曾写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18]5573此诗是苏轼在生命末年1101年于金山寺所作,自来有人认为这是苏轼对平生业绩的概括,正所谓“诗穷而后工”,黄、惠、儋州便是苏轼的平生功绩所在。事实上,只按字面意思理解此诗是完全有失偏颇的,如果单单从文学创作上讲,黄、惠、儋州的确是苏轼文学作品的最高成就期,但若站在政治仕途的层面看,这定然不会是苏轼的“平生功业”所在。“乌台诗案”的到来,苏轼险些丧命,之后虽重返朝廷,但迫于政治环境的压力,曾频频请求外任。尽管如此,苏轼亦没能避免人生的第二、三次贬谪。三次被贬时间长达十余年头,苏轼于此期间确实实现了文学作品的创收期,但若从事业成就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不仅是对平生的自我写照,同时更是以反语对自己毕生一事无成的讽刺和感慨。回看苏轼在黄州时的一次次“洗心求安”,一方面,他需要借佛法对过去的人生进行新的解读,他需要这样一个沉淀的过程,以此过滤掉长期以来积淀于内心的矛盾与不适。另一方面,苏轼又能及时地从佛教中跳出来,佛教的苦空观念虽为他带来了精神上的某种解脱,助之洗刷了荣辱,忘却了得失,化解了每一次风波动荡后的哀苦和绝望,但这一切却终究没有掩没苏轼的爱国爱民之心。

可以说,苏轼人生中的每一次历练都是“观山水”,生活不仅仅需要勇于走进山水观诸相,更要敢于走出山水破诸相,惟有在这一次次的“走进”与“走出”中,苏轼才可观得“庐山真面目”,这一境界可谓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最高境界了。

参考文献:

[1]如卺.禅宗正脉卷九[M]//卍新续藏:第85册.石家庄: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6.

[2]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二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3]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十一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4]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四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5]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九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6]金刚般若波罗蜜经[M]//大正藏:第08册.鸠摩罗什,译.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5.

[7]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十六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8]维摩诘所说经卷中[M]//大正藏:第14册.鸠摩罗什,译.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5.

[9]释僧肇.注维摩诘经卷五[M]//大正藏:第38册.石家庄: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5.

[10]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十三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11]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十九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12]澄观述.华严经行愿品疏卷四[M]//卍新续藏:第5册.石家庄: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6.

[13]曾凤仪.楞严经宗通[M]//卍新续藏:第16册.石家庄: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6.

[14]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六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15]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十七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16]韩康伯.周易注卷8[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17]德清述.楞严经悬镜[M]//卍新续藏:第12册.石家庄:河北北省佛教协会影印,2006.

[18]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第八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An Analysis of Su Shi's Zen Spirit and Ideological Changes in Huangzhou

LU Xuehui

(Institute of Taoism and Religious Studies,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064,China)

The verse of“looking landscape”can not only explain the different stages of practice meditation,but can also reveal one’s mood and cognition in different age and experience.Su Shi experienced many times of“looking landscape”.This article analyses Su Shi’s life experiences and emotional changes in Huangzhou from the view of"looking landscape",and then explains his philosophy in life.

Su Shi;Zen Master Qing Yuanxin;Huang Zhou;Looking Landscape

I206

A

1009-8666(2017)03-0008-06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3.002

[责任编辑、校对:方忠]

2016-10-12

陆雪卉(1990—),女,山东莱芜人。四川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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