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与“熟悉化”
——论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

2017-03-12 14:36吴玉杰
关键词:金宇澄繁花陌生化

吴玉杰,霍 虹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陌生化”与“熟悉化”
——论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

吴玉杰,霍 虹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繁花》在语言、情节和结构设计中巧妙地运用了“陌生化”技巧。同时,《繁花》向传统回归,使中国读者在阅读中又有一种愉悦的“熟悉化”感觉。回归传统主要体现在其语言文字所具有的“闪耀的韵致”,从宋话本等古典小说中汲取营养,精致的文字与细节描写,慢节奏叙事几方面。《繁花》的“陌生化”和“熟悉化”双重典型特征相互渗透、融合,统一地存在于文本中,使作品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审美效果和艺术魅力,也使《繁花》兼具了“传统”与“创新”的特质。《繁花》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合点,对中国当代文学未来发展具有启示作用。

《繁花》;陌生化;熟悉化;传统;创新

2015年,上海作家金宇澄以3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繁花》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之后他的《繁花》成为文学评论界关注的焦点。其实,早在2012年,《繁花》问世之际,就在文坛引起过不小的震动。“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榜首”“第十一届话语文学传媒大奖”“第二届施耐庵文学奖”“首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各种奖项纷至沓来,对此作品真是好评如潮,甚至有评论者惊呼“中国出了部奇小说”*顾晓莉.中国出了部奇小说——读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J].名作欣赏,2014(26):25.。《繁花》的成功不是偶然。《繁花》的惊艳之处有很多,如果对其进行简单化概括,可以归纳为作品蕴含的“陌生化”与“熟悉化”双重特征。金宇澄在创作实践中恰到好处并娴熟地运用了“陌生化”的表现手法,同时他又在有意无意间向中国传统文化回归,使中国读者在阅读中有种愉悦的“熟悉化”感觉,两重特征的并存与交融使作品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审美效果和艺术魅力。更为重要的是,金宇澄所带给我们的不只是惊艳,更多的是对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未来发展之路的展望。

一、“陌生化”的策略表征

“陌生化”是20世纪初兴起的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的代表理论,由什克洛夫斯基首先提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陌生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延。”*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M].上海:三联书店,1989:385.“只有当人们感到某种东西不合常情,异乎寻常,或偏离了某种仍有效力的典范时,身心便会产生一种性质特殊的激情洋溢的印象。”*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下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77.在文学作品中,很多优秀作家都会运用“陌生化”手法,使熟悉的事物感知陌生化,使熟悉的语言表达陌生化,以此打破我们对日常世界“习惯化”“机械化”“自动化”的认知,使读者阅读的难度加大和体验时延增长,进而产生深刻的情绪触动和艺术审美的回味。金宇澄就是在语言、情节和结构设计中,巧妙地运用了“陌生化”技巧,或变形或反叛或拖延或阻拒,创造出一种不断给读者带来新鲜感的、不同于当下小说惯常样式的、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作品《繁花》。

首先,《繁花》的语言具有独特的创造性思维,追求的是对日常和小说语言的常规性进行反叛,具有“陌生化”的审美效果。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在公共或正式场合要讲普通话,已成为中国公民的日常经验,而当代的小说也大多采用普通话进行写作,用方言创作的作品并不多。《繁花》的语言具有浓厚的沪语方言味道,很新鲜。小说中的对话、叙述都是上海方言的腔调,小说中的人物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上海人的神韵。方言会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审美感觉,刺激读者被普通话小说麻木了的神经,在这种沪语氛围中,读者能更真切地感受到鲜活的上海文化韵味。有很多评论者看到这一点就评价《繁花》是一部“方言”小说。其实,《繁花》的语言并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沪语方言,而是经他改造过的具有独特上海神韵的文学语言。金宇澄说,“在这部小说里,我首次使用母语(沪语)思维写作,同样经历了大幅度的改良,很多沪语句子,不易书面表达,只能舍弃,反复拿捏,用心良苦”*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11-08(4).。

小说中避免了沪语的拟音字,避免了许多阅读障碍,营造出沪语的氛围和韵味,突出沪语的内在精神。金宇澄在访谈中曾引用过普鲁斯特的话:“文学在语言中开拓了一种外语,它既非另一种语言,也非被重新发现的方言,而是语言的生成它者,是这一大民族语言的小民族化,是将它掠走的谵妄,是逃脱了主导体系的巫婆路线。”*吉尔.德勒兹.文学三论[J]. 尹晶,译.上海文化,2009(2):84.“陌生化”并不代表读不懂,如果完全是沪语方言对于外地读者来说就很难理解了。《繁花》的语言是沪语方言的再创造,是一种“外语”,对于大多数非沪语方言区的读者来说,这种语言是会有些陌生感,初读文本会有些水土不服,但并不影响对语言含义的理解,更多是不同地域、文化的陌生感,是可以理解的恰到好处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产生的阻拒感令读者放慢速度去体会欣赏作品内容,大大丰富了读者的审美感受。而对于沪地读者来说,这样的语言既亲切又新奇,也别有一番风韵。

其次,《繁花》的陌生化策略还表现在情节的安排上。按俄国形式主义学说的观点,“故事”是原生形态的,遵循事情发生的正常顺序的,而“情节”则是人为操作的结果。那么,可以说情节是对故事进行创造性的变形,是使故事得以“陌生化”的独特表达方式,从而使小说具有独特的审美效果。《繁花》在情节安排上很独特。第一,对话推动情节展开。在我们传统观念中,一般的小说情节是通过一定的叙述程式来编排自己心中的故事,一件事情是怎样导致了另一件事情的发生。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完成一个大故事的情节构建,经过开端、高潮和结局,当然这种构建可以采取倒叙、插叙等手法,或者“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样的技术处理,但总是围绕着这一大故事而进行。但《繁花》不是,小说里充斥着“某某说”这一基本的句型结构,即“你讲、我讲、他讲”的对话式结构。长达30余万字的小说几乎是靠这种对话结构推动各种情节的展开。有人说,翻开《繁花》“仿佛听到一声发令枪响,一万个好故事争前恐后地起跑,冲刺向终点——那不可估量的人生的尽头。”*张屏瑾.日常生活的生理研究:《繁花》中的上海经验[J].上海文化,2012(6):12.所以,翻开《繁花》,从开始到结尾都是灿烂炫目,但读完《繁花》让你去复述它讲的是什么故事,你可能会不知从何说起,这种情节的安排就是对大故事进行巧妙的拆分变形。第二,奇幻之情节写最真实之生活。《繁花》的很多情节展现出虚幻离奇的色彩。如“文革”时,蓓蒂一家遭难,作者没有具体描写,而是通过蓓蒂寻找钢琴的故事来表达这个女孩的遭遇,也是最真实的生活,最后女孩和阿婆变为金鱼,回到大海,再也没有出现了。这个情节在现实生活中似乎不会出现。艺术不是自然的模本,而是富有诗意的创造。作者不是简单地实录生活,而是通过创造性的变形,以奇幻之情节写极真之生活,将“故事”得以“陌生化”,刺激读者的眼球,引发读者更长时间的复杂思考。

最后,结构的陌生化,产生阻拒感,拖延阅读进程。《繁花》不是按时间的发展顺序结构小说的,而是采用一种两个时代交叉进行的结构方式。奇数章节和偶数章节交替进行,奇数章节用繁体标注,偶数章节用简体标注。奇数章节描写的是六七十年代的故事,偶数章节描写的是八九十年代的故事。奇数章节是故事中人物的儿童时代,人与人之间交往是单纯的。偶数章节是现时代,各种饭局穿梭其中,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没有信仰。两个年代交叉叙述,初读时摸不着头绪,觉得时空似乎有些混乱,产生阻拒感,使阅读速度变慢,不那么顺畅。但当你读完几章之后,明白了文章的结构特征,就会越来越顺,并且逐渐体会到这样的安排真是神来之笔。前时代和后时代的对比结构,既为情节发展和人物的性格提供较清晰的依据,又可以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审美效果,即难以言说的沧桑感受,如上海住宅建筑、人物服装的变化、人物经历境遇的对比,短短的几十年,人生恍若隔世。

当写到了第二十八章时,小说的两个交叉时代合二为一了。在时代交合之后,小说的叙述节奏明显加快,又写了四章,到第三十一章小说结束。后四章的结构与内容进一步交相呼应,“繁花”的意象更清晰了。到最后四章,真的像是“繁花开过”“花开花谢”的样子,秋风瑟瑟,繁花落尽的感觉,很悲凉,如《红楼梦》“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由此可见,结构的“陌生化”所产生的阻拒感会拖延读者体验的时长,引发读者进一步思考结构和内容的内在关联,创造出一种在形式与内容之外的更高意义上的审美场域,使读者对人生有更深刻地感悟。

二、“熟悉化”的感受实质

如果说《繁花》的“陌生化”策略主要体现在形式上,那么,“熟悉化”的感受则主要体现在内容上。对《繁花》内容的“熟悉化”感受是很微妙的,似曾相识,心随字动,读着有说不出的舒服,这感受来源于千年来沉积下来的对传统文化亲切的感觉,是受流淌在血液里的集体无意识基因的影响。

首先,《繁花》的语言文字具有“闪耀的韵致”。金宇澄说:“我每天看稿子,发现很多的文字如遮盖了作者署名,几乎是一样的西文翻译味道。小说文字,越来越趋同化,是不争的事实了,近几年的杂志或评论者,也已经退守到了只强调‘故事完整性’的地步……如能够到传统文字里寻找力量,瞬息之间,具有‘闪耀的韵致’。”*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11-08(4).这种传统文化的韵致体现在韵散结合,凝练精省上。《繁花》通篇韵散结合,古诗词穿插在故事叙述中,作者偶尔也会创作一段韵文点缀一下,而且这些穿插与点缀毫不突兀,烘托出作品的整体意境,诗与文浑然一体,美不胜收。如在第四章里,沪生、范总、陶陶、阿宝出去回不到旅馆,半夜走到沧浪亭,有一段叙述:月轮残淡,天越来越明,鸟鸣啁啁然,逐渐响亮,终于大作。半夜出发,无依无靠, 四个荒唐子,三更流浪天,现在南依古园、古树,缄默坐眺,姑苏朦胧房舍,苏州美术馆几根罗马立柱,渐次清晰起来,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一流清水之上,有人来钓鱼,有人来锻炼。三两小贩,运来菜筐,浸于水中,湿淋淋拎起。大家游目四瞩,眼前忽然间,已经云灿霞铺。

这段文字,通篇只有“句号”和“逗号”,新式的标点符号全都不用,甚至一个问号都没有。把口语中的“的”“地”“得”“吗”“呢”都去掉了。把表示转折、递进、让步等语态的虚词也去掉了,向传统的凝练精省回归。另外,句子几字一断句,错落有致,画面清晰,有视觉的美感,读起来又有韵文的听觉上的美感,在视听之外形成一种独特的意境,只可意会,难以言传,这也是向中文传统的回归。金宇澄评价自己的这种语言实验说,“《繁花》的试验,包括前面讲的标点、语言、形式、对话来来去去的特征,是觉得应该是中文读者血液里的样式,就等于笛子胡琴是国人生命里的声音,是亲切的感觉”*黄文婧.上海是一块经过文学电镀的LOGO——对话金宇澄[J].江南,2014(3):72.。

其次,从宋话本等古典小说中汲取营养,精致的文字与细节描写。话本文学是宋代形成的文学形式。“话本”是说话艺人表演时所用的底本,“话”就是故事的意思。“说话”是唐宋以来一种表演伎艺的名称,就是说书或讲故事。宋元小说话本在艺术上,追求情节曲折,故事性强,运用生动的白话口语叙事状物,注重人物形象的刻画,并善于通过对人物的内心活动以及人物对话、行动等的细致刻画来表现人物,塑造出了许多生动鲜明具有个性的人物。《繁花》的开头写道:“……陶陶说,长远不见,进来吃杯茶,沪生说,我有事体。陶陶说,进来嘛,进来看风景……”《繁花》通篇由这种来来往往的对话组成,人物多为下层百姓中的平凡人物,形象鲜明,颇具个性色彩,运用口语方言,有唱诵,有放谑,流淌自然,技艺纯熟,作者直言是“话本的样式,一条旧辙,今日之轮滑落进去,仍旧顺达、新异。”*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11-08(4).

品读《繁花》,读者经常会陶醉于各种中国古典小说似的精致炫目的细节描写中去,不能自拔。如第八章,讲徐总请李李、汪小姐等人到家中做客。描写徐府:眼前一幢三进江南老宅,青瓦粉墙,前有水塘,后靠青山……第一进天井,五上五下,中堂对子,一样不缺……最后一进,天井东墙,修有六角飞檐小戏台,西墙为廊棚,藤椅茶几数套。厅里中堂对子,样样顺眼,德国八音钟,山水石古董插屏,官窑粉彩瓶,居中是吃饭圆台,一圈官帽椅……

这段对徐府环境的描写,像极了曹雪芹写《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让人如临其境,目不暇接。然后,又开始写饭局,在席间,各种人物,各有心思,酒天酒地,你来我往,特别有趣。《繁花》不厌其烦地写了很多场现代的饭局,你来我往,说说笑笑,各种琐碎细屑的故事穿插其中,这一点也和《红楼梦》有惊人的相似。《红楼梦》,实际上就是由许多小故事连缀而成,叙世情、人情,通篇多写宴饮、游赏、调笑、劝谕等。《繁花》融入了中国古典小说尤其是世情小说中善于铺张描写看似“无意义”的细节,重视气氛的渲染和意境的形成的特征。作者说:“《繁花》主要的兴趣,是取自被一般意义忽视的边角材料——生活世相的琐碎记录,整体上的‘无意义’内容,是否存在意义,兴趣在这一块,看城市的一种存在,不美化,也不补救人物的形象,提升‘有意义’的内涵……人生如此,充满无意义的过程与特质,不重要的重要所在,海阔天空、胡说八卦……”*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11-08(4).

这些精致的细节描写真的如作者说是“无意义”的吗?正如张爱玲评价红楼梦对琐事的铺张叙事和细节描写,说《红楼梦》“提供了细密真切的生活质地”,在这点上《繁花》与《红楼梦》相通。另外,在《红楼梦》创作和诞生的年代,不会有人去总结出它具有反封建的意义,意义是逐渐被发掘或赋予的,《繁花》又何尝不是如此。

最后,向传统回归的慢节奏叙事。在语言节奏上,《繁花》很慢,不急不躁,如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符合中国人敦厚温和的审美情趣。中国历代文人所向往的一种境界,那就是“闲人”品质,讲究的是慢格调的精致,崇尚平淡自然,修身养性。而现代人生活节奏特别快,阅读也更加快餐化,读这样慢格调的小说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了,这种传统的慢节奏叙事,在现代社会中,显得很另类。但,当你跟着作家慢下来,去观察这个世界,你会享受到难得的闲适心情,对于现代人来说,这种“慢”体验绝对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小说中蕴涵的传统古典文化之美,可以让内心慢下来,沉浸其中,品味出其中的芳香,毕竟“人生不只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过程。”纵观中国的传统文化,可谓博大精深,对于当代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国人来说,读《繁花》甚至稍有“陌生化”的感觉,但在潜意识中《繁花》确是熟悉的、亲切的,这种“熟悉化”的感受实质上是对本民族传统文化底蕴的自觉鉴赏。

三、“传统”与“创新”之维

《繁花》的“陌生化”和“熟悉化”双重典型特征之间并不是格格不入的关系,而是相互渗透、融合、统一地存在于文本中的。《繁花》的“陌生化”效果毫无斧斫的痕迹,不是作家刻意为之,而是其丰厚的知识积淀、娴熟的写作技巧和对上海、对人生最真切情感的自然流淌,与作者的职业和阅历有关,所以读者会感觉到这种“陌生化”是在“熟悉”基础上的“陌生”,是能理解的“陌生”。而在感受文本内容中“熟悉”的传统气息时,也会发觉这种“熟悉化”是源于血脉的深层次的“熟悉”,在越来越西化的文坛,其又是在陌生表象下的“熟悉”。《繁花》贯穿始终的“陌生化效果”,使读者在初入文本时就有异样的感觉,随着不断克服对“非习惯”的各种短暂不适应之后,读者又会迷恋上小说的深层次的“熟悉化”韵致和表达等,这是一种全新的审美感受,通过阅读逐渐重新获得敏锐的感觉,唤醒潜在的强大自我,无论是面对文本还是面对世界。

中国当代文学,经历了模仿照搬苏联话语的阶段,到了新时期又把目光转到西方,对西方文学顶礼膜拜,亦步亦趋。80年代开始,打开大门的文学领域在西方各种文学理论和思潮的冲击下,表现出否定传统走西化道路的急切,主要是体现在创作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作家大多只注重形式的模仿而忽略了作品内在的对中国传统精神的承继以及对中国社会和时代的真切关注,如当代先锋文学的探索。能够打开大门,不故步自封,向西方学习自然是好事,但在开放的过程中我们的文学自身逐渐失去了自我主体性,没有了发自内心的自尊与自信,更不要说对外来文化的怀疑和抵抗,这是中国文坛的又一大危机。从阅读到创作再到批评,我们几乎被西方文学的审美判断完全笼罩,在一个个文学思潮来了又去的过程中,中国文学和文学批评一直以落后者的姿态努力跟随着,吸收学习着,然而却消融着,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近年来随着中国的经济的崛起,国际地位的提升,文学界也认识到“比起那些跟在外国文学后面亦步亦趋的作品。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与智慧的作品无疑更具有重要的民族文化意义。”*樊星. 当代文学与传统文化[J]. 图书馆论丛, 2006(3):62-64.“陌生化”和“熟悉化”双重典型特征及其之间的关系使《繁花》兼具了“传统”与“创新”的特质。《繁花》在与西方现代文学对话中回归传统绝不是简单的“回到”古代,而是“重建”和“再发现”的过程。

第一,汲取传统文化中精华的部分,复苏传统文化及文学的审美意识,表现在语言的“闪耀的韵致”,文字的精致,细节描写以及敦厚温和的传统审美情趣等。除了以上这几点,“繁花”的意象以及作品的整体意境都体现出传统文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在言外”的审美效果。

第二,对地域民间文化的再发现。地域文化,体现着民族文化底蕴等特征。而其所展现的民族文化底蕴与主流文化相较而言也更有具体性和多样性。民间文化的特征与地域文化有相似之处。民间文化与主流话语若即若离的存在姿态使民间文化得以形成自由自在、野性活泼的审美特质。《繁花》回归到地域民间文化中去发掘传统文化之根,也就更加鲜活更具有生命力。

第三,《繁花》的重建表现在其在回归途中加入了现代性的创作技巧和思考。作者对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技巧的灵活应用,对现代社会导致的人的异化的批判(如蓓蒂和阿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竟变成了鱼,消失于人间),以及对“繁花”人生的现代性思考等等都是一种在传统基础上的再创造。作家将现代意识和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找到它得以存在和发扬的民族之躯,使其化为本民族意识的血肉,不再是无所依附的游魂,而是具有中国文化底蕴的精神内容。从这些方面来看,《繁花》所尝试的是如何让中国文学真正找到自我,如何回归中国土地,在回归中国土地的过程中如何以积极的姿态吸纳西方创作理论和创作技巧,也就是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契合点,其所指向的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出路问题。

中国当代文学要真正立于世界文学之林,就要自信,要有底蕴,绝不能失去自我,应该到传统文化、到地域、到民间去开掘,去汲取营养。中国当代文学应该是中国土壤滋养起来的,受具有中国血脉的读者喜爱并享用的精神食粮,只有从自我民族中寻找自己的资源,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这样才能成为你自己,中国文学才会找到自信、找回自我主体性。

所以,《繁花》的“熟悉化”特征是当代文学得以前进发展的必备特征。当然,中国当代文学也要开放,也要有借鉴。在与其他国家文学作品的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中,不能盲目地追随潮流,要有选择地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要在中国传统文学的基础上再创新,这种创新是在“熟悉化”基础上的“陌生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进步,巩固自己的地位,成为世界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责任编辑:都 媛〕

Defamiliarization and familiarization——On Jin Yucheng’s novelFlowers

Wu Yujie,Huo Hong

(CollegeofLiberalArts,LiaoningUniversity,Shenyang110036,China)

“Defamiliarization” is used in theFlowers’ language, plot and structure design. At the same time,Flowersreturns to the tradition, which makes the Chinese readers have a sense of “familiar feeling”. The traditional regression is mainly reflected in its languages’ “shining charm”, drawing nutrition from Song Dynasty’s classical novels such as characters and details of the fine description and slow rhythm. “Defamiliarization”and “familiarization” are of mutual penetration, integration and unity in the text, which works with the shocking aesthetic effect and artistic charm and also makesFlowershave the “tradition” and “innovation” character.Flowersfinds a perfect fit between “tradition” and “innovation”, which has the enlightenment for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Flowers; defamiliarization; familiarization; tradition; innovation

10.16216/j.cnki.lsxbwk.201704086

2017-01-05 作者简介:吴玉杰(1969-),女,辽宁大连人,辽宁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霍 虹(1981-),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47

A

1000-1751(2017)04-008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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