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峰, 于海明
(1.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2.吉林大学 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3.大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考古部,辽宁 大连 116036)
牛河梁遗址与红山文化祭祖权的垄断
徐昭峰1,2, 于海明3
(1.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2.吉林大学 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3.大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考古部,辽宁 大连 116036)
通过分析,可以明确牛河梁遗址第一地点女神庙供奉的是红山文化的始祖神。而从牛河梁遗址第二地点、第三地点、第五地点和第十六地点这四处积石冢群的发现来看,牛河梁积石冢群均是以一座单人成年男性中心大墓为核心、其他群体男女性别比例基本相当的埋葬制度。毫无疑问,这些中心大墓的墓主人是生前具有王者身份、死后受到隆重祭祀的男性近祖。虽然红山文化存在祖先崇拜、动物崇拜和自然崇拜等多神崇拜,但核心是祖先崇拜,这从牛河梁遗址可以观察得最为清晰。牛河梁遗址即具有红山文化宗庙的性质,葬于牛河梁积石冢内的这些所谓强宗,通过垄断整个红山文化共祖的祭祀权,从而达到对整个红山文化部族进行永久控制的目的。
牛河梁遗址;红山文化;女神庙;女性始祖;积石冢;男性近祖;祭祖权
红山文化实行的是神权管理体系,这从为数众多的红山文化祭祀遗迹坛、冢、庙的发现,众多具有神像性质的泥质、陶质、石质、玉质人像的发现,众多具有祭祀或通天功能的陶器特别是无底筒形器、塔形器、彩陶、玉器等的发现可以看出,同时红山文化祭祀遗存分布广泛而且普遍,都能充分反映红山文化发达的神权管理模式。红山文化发达的神权模式,还表现在包括祖先神、自然崇拜和动物崇拜等祭祀对象的多样性上。笔者认为,牛河梁遗址是整个红山文化的祭祖崇祖圣地,从牛河梁遗址以“女神庙”庙台祭祀遗存为核心的营建、牛河梁具有王者性质的系列中心大墓的出现,可以看出至牛河梁阶段红山文化完成了从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过渡,红山文化的神权管理经历了从多神共祀到祭祖权的垄断,牛河梁遗址正见证了这一转变。葬于牛河梁积石冢内,以系列中心大墓为核心的族群,垄断了整个红山文化共祖的祭祀权,其目的是为了永久地控制整个红山文化部族。
牛河梁女神庙址为一处大范围的建筑群,主体部分包括女神庙、庙北的山台和台北侧的“庙址”痕迹。女神庙平面呈窄长形状,南北最长22 m、东西最窄处2 m、最宽处9 m,为半地穴式建筑。女神庙由南、北两组建筑组成,北组建筑规模较大,有主、侧室和前、后室之分。主室呈长方形,前、后室及侧室呈长方形或椭圆形。南组建筑规模较小,形制简单,中部近圆形,至两侧渐变为方形。庙体地面平整坚硬,经过火烧处理。女神庙墙体为木骨泥墙,表面绘以赭红、黄白相间的几何纹图案。庙的平面为有主室的多室布局,庙内人体塑像也相应有不同规模的人像置于不同位置,其中相当于真人约3倍的残鼻与残耳,出在主室中心,相当于真人两倍和真人原大的人像,分别置于西侧室和主室西侧*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17-38.。这表明,在多层次的众神中,有一尊主神,这尊主神个体最大,位置在庙的最中心部位,是整个神庙所要突出的主要对象,其他神像围绕主神而设。所以,这座女神庙具有围绕主神的多神崇拜内容*郭大顺.从牛河梁遗址看红山文化的社会变革[M]∥中国文明研究.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115-130.。与人像伴出的还有若干动物塑像,能够辨识出来的有兽(熊)和猛禽(鹰)两种,在这里可以明显看出,祭祀的对象以女神为主,动物神似乎处于从属地位*郭丽.牛河梁遗址的上古祭祀文化观察[J].草原文物,2011(2):36-39.。关于牛河梁女神庙的性质,有不同的认识,有学者认为属祖先崇拜*孙守道,郭大顺.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头像的发现与研究[J].文物,1986(8):18-24.;有学者认为牛河梁女神像为大地母神*卜工.牛河梁祭祀遗址及其相关问题[J].辽海文物学刊,1987(2):103-110.;有学者认为女神庙作为“男女定期聚会的场所”,兼具庙、寝合一的功能*任芬.试论红山文化辽西“女神庙”的性质[J].昭乌达蒙族师专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4):10-13.;有学者认为属社神即土地神*张星德.红山文化女神之性质及地位考[J].辽海文物学刊,1995(2):36-42.;有学者认为属地母神*徐子峰.红山文化之“女神”及相关问题[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4(6):17-19.。
有学者认为,女神庙内的女神是祖先崇拜的偶像,主位上最大的女神塑像代表牛河梁遗址共同祖先,是部落联盟的共同祖先*索秀芬,李少兵.红山文化人塑像[C]∥红山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119.。《释名·释宫庙》:“庙,貌也。先祖形貌所在也。”《说文》:“庙,尊先祖之貌。”庙的本义是专指尊奉祖先神主的地方。《礼记·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 邹昌林先生认为,中国古代的礼起源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期,《礼记·大传》中的“出”,是特指源于母族或母家;而“祖之所自出”中的“祖”,是指源于母系或母族之祖,若以父系论之,则是始祖;“所自出”是指始祖以上的母系血缘*邹昌林.中国礼仪文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20-122.。所以田广林先生认为,众神济济的牛河梁“女神庙”正是这样的地方,明显具有最早形态的宗庙性质,它的出现,代表着古代禘祭之礼的起源*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J].史学集刊,2004(2):68-73.。
关于女神庙内诸神和动物共存,有学者认为附属位置上的多个较小女神塑像代表牛河梁遗址各部落的祖先们。熊和鹰等动物塑像是牛河梁遗址红山文化先民的图腾崇拜,牛河梁遗址先民各部落的图腾与各部落的祖先共同供奉在女神庙中,共同被祭祀*索秀芬,李少兵.红山文化人塑像[C]∥红山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119.。田广林先生也指出,有人曾因为牛河梁女神庙同时有众多神像而怀疑其祖庙性质,《礼记·祭法》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集体崇奉众多有功有德的祖神,正是我国古代制祀的基本原则;他同时认为,女神庙内同时供奉的动物塑像,应是具有自远古以来一直流传下来具有某种族徽或图腾性质、与可以追溯得到的祖神一起被同时奉为远祖神灵*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J].史学集刊,2004(2):68-73.。不管怎样理解,女神庙祭祀主神并围绕主神的分层次的祖先偶像群,应是当时已经制度化的以祭祀共祖为核心的观念在宗教礼制上的反映。
目前在牛河梁遗址区已经发现遗址点43处。在16个有编号的地点中,“女神庙”与山台的组合仅一处,13个地点是积石冢及坛冢组合,整个遗址区呈东北—西南向分布。其中,第一地点“女神庙”与山台坐落在牛河梁近于梁顶处,海拔近680 m,处于较高也较中心的位置,诸积石冢的分布围绕在“女神庙”与山台的四周,位置大都相对较低。如“女神庙”与山台以东和东北,为第九和第八地点;以西和西北,分别为第六和第七地点;以北近年又有新发现的积石冢;以南和西南方向,有第二、三、四、五诸地点;更远的西南方向,有第十至第十六地点。这样就基本形成了以“女神庙”与山台为中心,诸积石冢环绕四周的布局形态。不仅如此,诸积石冢均分布在以“女神庙”与山台形成的南北轴线上或轴线两侧不远,而位于中心地位的“女神庙”与山台,地位应高于诸积石冢*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6,478-479.。
从牛神庙遗址本身和庙内供奉“围绕主神的群神”崇拜这些现象,结合整个牛河梁遗址以女神庙为中心进行规划布局,充分说明了女神庙的核心地位。牛河梁遗址面积高达50 km2,在此范围内有规律地分布着女神庙、积石冢、山台、祭坛、建筑址和窖穴等遗址,应是红山文化最高层次的聚落中心。准此,牛河梁遗址可能是红山文化这一文化共同体对共同祖先进行祭祀的地方*徐昭峰,赵海莉,谢迪昕.红山文化的聚落群聚形态与辽西区文明的发生[J].北方文物,2015(3):18-23.。而女神庙核心地位的确立,表明庙内供奉的神像应具有整个红山文化群体共祖的性质。故此笔者认为,女神庙属祖先崇拜,或正如苏秉琦先生早就指出的那样,女神是红山人的女祖,也就是中华民族的“共祖”*苏秉琦.写在“中国文明曙光”放映之前[N].中国文物报,1989-05-12(2).。
截至2003 年,在牛河梁遗址已发掘了第二地点(N2)、第三地点(N3)、第五地点(N5)、第十六地点(N16)和第十三地点(N13),试掘了第一地点的女神庙址(N1),共清理出明确属于红山文化的墓葬 85 座*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
从牛河梁遗址积石冢N2、N3、N5、N16的发现情况看,每个地点都存在一座中心大墓。但这类中心大墓,并非每个冢都能拥有,单冢的冈丘,单冢内都有一座中心墓,如N3和N16。有冢群的冈丘,则只一座冢内拥有中心墓,如N5的双冢中,只Z1发现有中心大墓;N2群冢中,只位于冈顶的Z2具有中心大墓,它们各为该冢群的主冢。从第二地点各冢的情况看,主冢位置往往在冈顶正中,主冢内中心大墓与冢内其他墓葬的主附关系,主冢与同一冈冢的其他冢之间的主次关系,是一目了然的*郭大顺.从牛河梁遗址看红山文化的社会变革[M]∥中国文明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115-130.。
牛河梁第二地点所在山冈地势较为平坦开阔,略呈北高南低,位于牛河梁西梁的顶部,属群冢性质。在东西长 130 m、南北宽 45 m的范围内,由西向东分别为 Z1、Z2、Z3、Z4、Z5,Z6 位于Z3 以北。6个单元分布紧凑:Z1 和Z2 相距 3.2 m;Z2 和 Z3 相距 1.8 m;Z4 与 Z3 相距 10.6 m;Z4 和 Z5 最近间距0.2 m,Z6与Z3南北相距为2.7 m。报告认为Z3是祭坛,其余5个冢为积石冢*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56.。但刘国祥先生认为,原报告中将 Z5 确认为积石冢性质的建筑,但内部并没有分布石棺墓,与积石冢有别,应为长方形祭坛。也就是说,Z1、Z2、Z4、Z6属于积石冢建筑,Z3、Z5属于祭坛建筑*刘国祥.红山文化研究[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2015.。Z2冢内墓葬布局十分清晰。由位于冢中心的一座大墓和南侧的 3 座墓葬组成。中心大墓是一座设有冢台的大型砌石墓 (N2Z2M1)。N2Z2M1盗扰严重,已无法判断墓主包括性别、年龄和头向、葬式等具体情况*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116-118.。在报告综合研究部分表15中,公布N2Z2M2的性别疑为男性,年龄在13~15岁,但在墓葬情况说明栏里将其定为中心大墓*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 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504.,可能是笔误,极有可能是N2Z2M2,而非中心大墓N2Z2M1。
牛河梁第三地点位于凌源市凌北镇哈海沟石灰窑子村北、牛河梁南侧一道山梁的山冈上,四周丘陵起伏,地势开阔。第三地点所在的山梁为东西走向,由第三地点向西,附近同一山梁上还分布有第四、第五地点,3个地点基本呈一条直线东西分布,第三地点西距第四、第五地点分别为 577 m和 882 m。N3为单冢,外观随山就势,中心高而四周略低。于山冈最高处中心部位,修建中心墓 (M7)。中心墓的南侧和西南侧,排列其他墓葬10座。中心大墓M7为土圹石砌墓,内葬1人,头向正西北,仰身直肢,男性,年龄45岁左右,随葬玉器3件*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27-245.。
牛河梁第五地点位于凌源市凌北镇哈海沟村西北约0.7 km的一个小山岗的顶部,该地点处于牛河梁遗址群的中心地带,与第三、第四地点处于同一山梁上。下层积石冢阶段由东西两座冢群构成;上层积石冢阶段扩建成两个积石冢分别位于遗址的东、西两侧,中间为一祭坛的两冢一坛的布局。中心大墓位于上层积石冢的Z1冢内,编号N5Z1M1。N5Z1M1由地下和地上两部分构成,地上部分为土、石合筑的封丘,地下部分由墓圹和石砌墓室两部分构成。墓圹凿辟于风化基岩中,有两层原生基岩台阶,墓室有盖无底。内葬1人,头东南足西北,仰身直肢,成年男性,年龄50岁左右,随葬玉器7件*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63-312.。N5Z1M1东侧有一圆形石堆,处于一号冢的最中心位置,该石堆正对一号冢中心墓的头部方向,有学者认为它是与一号冢中心墓有关的设施*刘国祥.红山文化研究[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2015.。
第十六地点位于凌源市凌北镇三官甸子村西北约 1 km的山丘顶部。遗址地势高,高出周围丘陵地表约5 m。该地点依据地层关系可以分为三大阶段5个部分,其中积石冢群也分为下层积石冢群和上层积石冢群。中心大墓位于上层积石冢阶段。上层积石冢以南隔墙为界,可分为南北两区。北区4座墓葬,墓圹均系在基岩生土上向下开凿,墓穴较深,葬具均以石砌,墓上封土封石,结构较为复杂。南区4座墓葬,墓圹均坐落在南隔墙上,墓穴较浅,葬具均以石砌,墓上封土,未见封石,结构较为简单。其中心大墓N16M4位于N16Z1的中心部位,为一座大型竖穴石圹砌石墓,可分为墓上堆积和墓葬两部分。墓上堆积自上而下有封石、封土封沙和墓内填石漫于墓口以上部分。与墓葬形制有关的遗迹包括墓口四周的烧土面、祭祀坑、墓内填石和填石中的砌石遗迹四部分。墓室在烧土硬面的中心位置向下辟凿,打破其下的基岩山体。墓圹南壁陡直,北壁凿成两级台阶。墓室盖、四壁及墓底均用石灰岩石板平铺叠砌。墓主人为成年男性,年龄40~45岁,单人仰身直肢葬,头东脚西。墓内随葬玉器6件、绿松石坠饰2件,包括玉凤、玉人和玉斜口筒形器等*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350-403.。
综上,牛河梁经过发掘的4个地点积石冢中心大墓中第二地点由于盗扰严重而无法确知墓主人的性别和年龄外,其余3个地点的中心大墓墓主人均为男性,年龄在40~50岁之间,从中似乎可以推测第二地点中心大墓的墓主人也应为成年男性。从牛河梁第二、三、五、十六共4个地点的56座墓葬中出土的63例个体进行性别和年龄分析表明,男女性别比例为1.15∶1,不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男性平均死亡年龄约为39.85岁,女性平均死亡年龄约为35.24岁*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491-492.。这表明,每个地点只在1个主冢中出现1个中心大墓,形成每个地点以1人为中心的等级制度。如果1个地点代表1个群体,那么牛河梁13个积石冢地点就代表13个群体,整个牛河梁就是他们联合起来形成的高于他们自身群体的共同体*索秀芬,李少兵.红山文化研究[J].考古学报,2011(3):301-326.。刘国祥先生认为,牛河梁第十六地点第四号大墓(N16M4)砌筑精致,是目前所发现的红山文化规格最高的一座大型石棺墓,墓主人应是牛河梁遗址已发现的墓葬中生前地位最为显赫的人物。从N16M4可以看到红山文化晚期独尊一人式王权的确立*孙妙凝.红山文化已进入文明时代[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03-18(6).。
根据田广林先生对西辽河地区白音长汗、南台子、草帽山这3处积石冢的研究,红山文化时期,西辽河地区普遍出现的社会分化和分级现象已属常态,社会分化的最初起点,似乎不是由于财富占有的不均,而是起源于为少数上层人物的设祀。同时,红山文化时期,大大小小不同层次社群中的上层人物死后,流行积石冢这种石构葬;而地位较低的普通社会成员死后则流行无葬具的土坑葬*田广林,张桂元,刘安然.西辽河上游地区红山文化积石冢研究[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9(4):122-128.。
牛河梁遗址在整个红山文化中居于绝对的中心地位和核心地位,甚至有学者提出具有都城的意味。从第二、第三、第五、第十六地点4处积石冢群的发现来看,牛河梁积石冢群均是以一座单人成年男性中心大墓为核心、其他群体男女性别比例基本相当的埋葬制度。毫无疑问,这些中心大墓的墓主人是生前具有王者身份、死后受到隆重祭祀的男性近祖。
在女神庙北端还发现有3处建筑址,编号分别为N1J2、N1J3和N1J4。其中的N1J3位于女神庙东北约170 m处,坑呈不规则的圆角长方形,长约11 m、宽约4.4 m,坑的上部散布着大量筒形陶器残片,近底层的陶片中夹杂小石块,近坑底有陶器残片及红烧土块、兽骨、石器等。N1J4位于女神庙以北略偏东约200 m处,为长方形半地穴式建筑,东西长10 m、南北宽约5 m,共清理出柱洞17个,建筑址地面平且经修整,中部有烧土面,居住面室内堆积中出土石器及泥质红陶片和夹砂灰陶片,陶器均为第一地点常见器类*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38-45.。N1J3和N1J4应是与庙台有关的建筑物,换句话说,N1J3和N1J4应是庙台附属建筑中用于祭祀的遗存。需要说的是N1J2。N1J2是由3个山台组合而成,东、西各1个,北部偏西有1个,近品字形分布,山台有人工砌筑的石墙,揭露并保持下来的石墙有西山台的南墙,存长12 m,东墙一段存长0.8 m,北墙存长15 m;东山台的东、西、北侧各保留人工砌筑的石墙,其中东侧石墙连续,长达83 m,北墙存长10 m;北山台的西、北石墙也有保存。东山台东墙的坡下和西山台西坡下露有较短呈内弧状的石墙遗迹。北山台的北缘有大片红烧土堆积,采集到泥塑人像的手臂、耳,清理出泥塑仿木建筑构件残块,形制、规格与“女神庙”有所区别,是否另有一个庙址,待进一步工作*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38-39.。《礼记·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 孙希旦《集解》引赵匡语曰:“禘者,帝王既立始祖之庙,犹未尽其追远尊先之意,故又推寻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笔者认为N1J2就是另外一个庙址,这个庙址和女神庙南北对应,形制、规格也相异,女神庙是始祖庙,则N1J2应为祖庙。和牛河梁中心大墓均为成年男性相对应,红山文化牛河梁阶段已进入父系社会阶段,则N1J2祖庙内供奉的应是红山文化中晚期阶段反映该阶段社会组织中居于领导地位的近世男性祖神。
巫鸿先生曾经论述,中国古代美术用品用途的主要形式均与祖先崇拜有关。“庙”与“墓”同为祖先崇拜中心,二者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崇拜对象的不同,“庙”的主要崇拜对象是“远祖”,“墓”则奉献“近亲”*巫鸿.从“庙”至“墓”[G]∥庆祝苏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98-99.。田广林先生认为,如果牛河梁积石冢中心大墓的主人是受到人们广泛尊崇的祖先神的话,则中心大墓之侧的小型石棺墓所代表的就是受到本部居民尊崇的次一级首领人物,他们可能具有配享意义。而那些拣骨二次葬石棺墓,则可能是新加入的部落从原来祖居之地迁来配享的祖先。也就是说,这种中心大墓和周围小墓所共同代表的应该就是红山文化古国的近世祖先*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J].史学集刊,2004(2):68-73.。若此,牛河梁第一地点的庙台建筑群既供奉有红山文化以成年女性为代表的反映更远时期母系氏族社会阶段的女性始祖神,也供奉有红山文化以成年男性为代表的反映父系氏族社会的近世男性祖神,同时配置有系列祭坛;其余地点积石冢中的中心大墓和次中心大墓就是现实阶段中生前不同族群、代表不同等级的大小首领人物,死后成为或受祀或配享的祖先神,而这些祖先神是以男性为核心的。这表明,在红山文化牛河梁阶段已经进入父系氏族社会阶段。
徐义华先生认为,在人类社会发展早期,巫师凭借知识和宗教拥有了优势地位,成为资源的掌控者。红山文化中出现了规模巨大的积石冢,冢内随葬大量精美玉器,同时出现庙宇、祭坛等宗教建筑,以及大量带有宗教色彩的器物。红山文化的墓葬与宗教建筑表明,在当时已经出现了以知识和宗教为中心的资源配置和社会组织模式*徐义华.从新石器时代墓葬随葬器物看社会的演进[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9(3):126-132.。王震中先生认为,史前父权制下的强宗一旦被视为是部落乃至部族始祖或部族神的直系后裔,就握有本部落或部族的最高祭祀权,在其所在地建立宗庙,主持祭祀大典,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样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握有部落或部族最高祭祀权和军事指挥权的主支宗族,在行政上的发号施令就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其族谱的正统性、其所在地的宗邑性,也就不可动摇了*王震中.中心聚落形态、原始宗邑与酋邦社会的整合研究[J].中原文化研究,2014(4):5-14.。牛河梁遗址即具有红山文化宗庙的性质,葬于牛河梁的积石冢者即为把持祭祖权的强宗,这些强宗的各大家族族长兼任巫师,他们凭借知识和宗教拥有优势地位,成为资源的掌控者*徐义华.从新石器时代墓葬随葬器物看社会的演进[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9(3):126-132.。而强宗的各大家族均有成为最高酋长的机会,或者他们轮流担任酋长,这些担任酋长的人死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被祭祀的祖先神,这就是牛河梁各地点积石冢中的中心大墓和次中心大墓的墓主人。所以王震中先生也认为,红山文化中的女神庙和积石冢表现出浓厚的祖先崇拜观念*王震中.中心聚落形态、原始宗邑与酋邦社会的整合研究[J].中原文化研究,2014(4):5-14.。
红山文化时期仍处于多神崇拜的时期。在红山文化众多遗址中,均发现有石雕神像、泥塑神像、陶塑神像和玉雕神像,据学者统计,陶塑神像发现超过15件,泥塑神像发现在9件以上,石雕神像发现8件,玉雕神像发现4件。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大型塑像相当于真人大小或超过真人大小,中型塑像相当于真人一半大小,小型塑像小于真人一半大小*索秀芬,李少兵.红山文化人塑像[G]∥红山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104.。有学者通过分析认为,这些人形塑像应该是红山先民的祖先神,大型人形雕塑应该是部落或者部落联盟共同的祖先神,而小型人像是供氏族、个体家庭或者个人崇奉的祖先神,而且从这些人形塑像出现的早晚可以看出红山文化中晚期开始形成部落或者部落联盟共同祭祀祖先神的礼仪活动*杨远.红山文化出土人形塑像研究[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9(2):140-144.。这一认识也和我们上文分析相吻合。
红山人也有动物崇拜习俗。红山文化动物类玉器主要有龙、凤、龟、鸟、鸮、鱼、蚕等。红山文化动物类造型玉器不是出自装饰的目的而制作的,其真正动因应是作为崇拜、供奉的各种灵物精心雕琢而成的。红山文化的动物崇拜突出特点是龙崇拜*刘国祥.红山文化研究[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2015.。不仅如此,在牛河梁女神庙与人像伴出的还有若干动物塑像,能够辨识出来的有兽(熊)和猛禽(鹰)两种,这种配祭也表明一种动物崇拜的文化传承性。
红山人还有浓厚的天地山川等自然崇拜观念。在红山文化分布区内,发现了数量众多的坛、冢,坛有方坛和圆坛之分。一般认为,圆坛祭天,方坛礼地,这是对天地自然的崇拜。冯时先生认为,方丘的受祭者有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泽、四方百物等,他同时通过对牛河梁第二地点三环石坛的研究发现,这一遗存的内在关系与分至日的昼夜关系极为一致*冯时.红山文化三环石坛的天文学研究——兼论中国早期的圜丘与方丘[J].北方文物,1993(1):9-17.。除此外的喀左红山嘴祭祀遗存,学者们一般认为是红山文化敬天法地的遗存。天文学知识的积累与历法的逐步确立存在必然联系,而历法的确立主要用于指导农业生产,所以说天地崇拜与红山文化的农业生产有很大关系。而红山文化积石冢与祭坛并存,不仅有对祖先神的祭祀,还有对天地的祭祀和崇拜,同时有对山川的崇拜*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J].史学集刊,2004(2):68-73.。
但我们也看到,虽然红山文化存在多神崇拜,但核心是祖先崇拜,这从牛河梁遗址可以观察得最为清晰。牛河梁遗址在整个红山文化中居于核心地位,是整个红山文化共有的祭祖圣地。牛河梁遗址以祭祀、供奉红山文化的始祖——女神庙和祭祀、供奉红山文化的近世男性祖神——上庙为中心进行布局,以埋葬、祭祀红山文化的祖先神——积石冢为主要的文化遗存,无不体现出祖先崇拜的核心内涵。红山文化动物崇拜作为一种文化传统,虽然有所体现,但明显处于辅助地位,如女神庙的兽(熊)和猛禽(鹰),就属于典型的附属于大型人形塑像的配祭意味;还有积石冢中出土的数量众多的动物型玉器,属于动物崇拜的范畴,但这些动物型玉器是服务于积石冢内的墓主人——祖先神的。还有就是天地山川等自然崇拜,喀左红山嘴祭祀遗存,大家注意到的是敬天法地的遗存,笔者更多的是注意到其所反映的部落联盟的形成过程*徐昭峰,赵海莉,谢迪昕.红山文化的聚落群聚形态与辽西区文明的发生[J].北方文物,2015(3):18-23.。从红山文化遗存的发现情况看,天地山川各个氏族或部落都可以进行祭祀,而且从牛河梁遗址的发现情况观察,这种对天地山川的祭祀同样是附属于或服务于对祖先神的祭祀和崇拜。
田广林先生认为,牛河梁“坛”“庙”“冢”遗址是5 000多年前出现的一处具有原始王陵和褅祭祖庙性质的崇祖中心。当时的人们不惜耗费巨大的社会资源去营建如此大规模的礼仪中心,其核心目的就是要借助祭祀近祖和“怀远尊先”等形式,达到团结部族、稳定社会秩序的目的。所以他认为,崇祖的实质,就在于尊崇现实社会的当权者*田广林.红山文化“坛、庙、冢”与中国古代宗庙、陵寝的起源[J].史学集刊,2004(2):68-73.。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反映的这种浓厚的祖先崇拜观念,想要表达的可能就是强宗掌控祭祖权的正统性、独占性和神圣性,这种祭祖权,强调的是整个红山文化的共祖,而非其他。葬于牛河梁积石冢内的这些强宗通过垄断整个红山文化共祖的祭祀权,从而达到对整个红山文化部族进行永久控制的目的。
〔责任编辑:都 媛〕
Niuheliang Ruins and the Monopolizing of Sacrificing Right
Xu Zhaofeng1,2, Yu Haiming3
(1.SchoolofHistoricalCultureandTourism,LiaoningUniversity,Dalian116081,China;2.ResearchCenterforChineseFrontierArchaeology,JilinUniversity,Changchun30012,China;3.DalianInstituteofCulturalRelicsandArchaeology,Dalian116036,China)
Through analysis, theⅠsite of Niuheliang Ruins, which is called the Goddess Temple, is used to enshrine the ancestor God of Hongshan Cultur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that aroundⅡsite,Ⅲsite,Ⅴsite,ⅩⅥ site, Niuheliang ruins is a burial mound with a single adult male center as the core of the large tomb and with the other groups of male and female sex ratio of the basic equivalent of the burial system. There is no doubt that the master of the central tomb is male ancestor who is a king before his death and had a grand sacrifice after the death. Although there were many gods in the Hongshan Culture such as ancestor worship, animal worship and nature worship, the core is the ancestor worship, which can be observed most clearly from the Niuheliang ruins. Niuheliang ruin is the ancestral temple of Hongshan Culture. The ancestors who were buried in the central tombs controlled the entire tribe by monopolizing the right of sacrificing to the ancestors.
Niuheliang ruins, Hongshan Culture, the Goddess Temple, female ancestors, burial mound, male ancestor, the right of sacrificing to the ancestors
10.16216/j.cnki.lsxbwk.201701039
2016-07-20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九批特别资助项目“辽东半岛南端史前考古学文化研究”(2016T90242);辽宁省高等学校优秀人才支持计划“以辽宁为中心的环渤海地区多元文化的碰撞与互动研究”(WR2014007);辽宁省大学生校外实践教育基地——辽海考古实践教育基地项目(10165201502);辽宁省研究生联合培养项目“联合培养‘红山文化研究’研究生项目”(2016[70]号);“红山文化与中华文明协同创新中心”项目
徐昭峰(1974-),男,河南新野人,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商周考古及环渤海考古研究。
K871.1
A
1000-1751(2017)01-003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