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杰, 曹 帅
(1.辽宁大学 文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36;2.营口理工学院 经济管理系, 辽宁 营口 115014)
新时期满族作家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死亡情结
吴玉杰1, 曹 帅2
(1.辽宁大学 文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36;2.营口理工学院 经济管理系, 辽宁 营口 115014)
死亡作为个体生命的最终归宿,与悲剧有着天然的因缘。新时期满族作家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呈现多种死亡叙述,这是满族作家死亡情结的自然表征。通过观照新时期满族作家的小说创作,归纳死亡的书写模式,分析作家死亡情结的成因,探讨死亡情结的审美意蕴,以此对满族文学进行整体性的审视。
新时期;满族作家;小说创作;死亡情结;悲剧意识
“死亡促使人沉思,为他的一切思考提供了一个原生点,这就有了哲学。死亡促使人超越生命的边界,臻求趋向无限的精神价值,这就有了伦理学。当人揭开了死亡的奥秘,洞烛了它的幽微,人类波澜壮阔的历史和理想便平添上了一种崇高的美,这也就有了死亡的审美意义。”*陆扬.死亡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死亡”作为每一个生命个体的终极归宿,千百年来一直是人类无可规避的命题。在文学领域,死亡更是与爱情、战争并称为永恒的母题活跃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
哈姆莱特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追问;汤显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慨叹;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悲壮;鲁迅先生面对死亡的“大欢喜”汇成充满禅意的死亡美学。素朴平实的情感、天地浑融的思想、温柔敦厚的姿态以及民族发展的瞩望一直是满族文学中自然流淌的元素,满族作家们接受中西方文学的启发,继承本民族文明的精华,在小说创作中进行了合理的融汇,荟萃出独特的死亡叙述。对“死亡”这一特殊的言说对象,在满族作家的长篇小说中占有很大比重,而中短篇小说对“死亡”依然“情有独钟”,更显示出满族作家深沉的“死亡情结”。我们聚焦新时期满族作家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死亡情结,归纳死亡书写模式,追问死亡情结的历史生成,开掘内在的审美意蕴,从而观照满族文学成为中国文学史中炫目的一瞥的意义与价值。
死亡作为悲剧的重要内核,在现代文学阶段就有着关注的基因。深受“五四”新文化洗礼的现代满族作家,将西方艺术中古希腊悲剧因素熔铸到中国古典悲剧之中,形成独特的审美范式。这一阶段的满族作家,运用自身的族性坚守和悲剧精神对死亡这一世界性母题进行了淋漓的呈现。
满族作家老舍是长于绘制死亡母题的作家,他的很多作品都涉及“死亡”,例如《老张的哲学》《离婚》《赵子曰》《二马》《火葬》《月牙儿》等。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对死亡的表述尤其深沉。在编织主人公祥子一生的苦难挣扎时,与他息息相关的生命的陨灭成为这苦难的必然链条。改变祥子命运,给他些许亮色的虎妞难产而死,给他带来未来憧憬的小福子为生活所迫上吊自杀,懂事的小马悲惨死去……在老舍的笔下,死亡正是主人公命运的转折,是祥子精神覆灭的诱因,它抛给祥子虚幻的希望,又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另如《四世同堂》,残酷的战争吞噬着善良的生命,这里的死亡是老舍对战争的控诉。《我这一辈子》中老舍借福海的死,传达了对底层人民的同情……可见,老舍透过死亡情结来传达深邃的主题思想和严肃的创作态度。
同为满族作家的端木蕻良也有着对“死亡”的偏爱,他的代表作《科尔沁旗草原》的主人公丁宁,作为科尔沁旗草原这片沃土上最富足的地主家的少爷,看尽了豪门望族由盛而衰的落寞和东北农村的灾难与厄运。受《红楼梦》的影响,端木蕻良在作品中构置了一个女儿悲剧的王国,女儿们美好的生命是这场悲剧盛宴中最为触目的祭品。充满才智和理想的春兄被父亲苏黑子骗回家去,送给土匪抵账,不久便死了;细心服侍丁宁和母亲的灵子,因为被母亲发现怀了身孕被迫喝下碗里的黑浆;有着“天真未凿的活力”的水水也难以逃脱悲剧的宿命,被强盗玷污,香消玉殒……
现代满族作家通过对死亡的书写强化了作品的悲剧性和思想性,“死亡”散发着精神和理想压抑的微光,投射出作家的生命观念和人格理想。现代满族作家的死亡情结,给新时期的满族作家的创作以无限的启示,赋予新时期满族文学超越死亡的生的活力。
新时期的满族作家对于现代作家的死亡情结有着血缘似的继承,中短篇小说呈现出多种死亡叙事模式,他们或因为人类对自然的过度攫取而成为自我埋葬的先驱,或因为战争的硝烟、历史的裹挟成为战乱中无辜的生灵,或是悲剧命运无可摆脱的宿命;或是当代社会都市男女的情感欲望纠缠的殉葬品。
(一)对自然过度攫取的罪恶惩罚
“生态美学”逐渐成为世界性焦点的当代社会,人们已经认识到了人类的过度攫取给地球生态造成的巨大影响,作家们在作品中痛斥人类的贪婪,表达保护环境的希冀。对于敬畏自然、信奉万物有灵、尊崇天地浑融的满族作家而言,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是他们的使命和责任。
笔涉自然的满族中短篇小说非常丰富,其中写到人类破坏性的罪恶攫取,致使鲜血作为惩罚的篇目数量可观。周建新的《分裂的村庄》中霍林村的村长老霍为了让霍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把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物点将台扒掉,取土方修建高速路,张大能把挖点将台留下的大坑租给环卫处,每天大车的城市垃圾堆放在原本山清水秀的霍家村。修建高速路让村里人赚个盆满钵满,让老霍在村里立住了权威,可富裕的霍家人却因水质污染陆续出现死亡病例。为了获得干净的水源,大饱横穿高速公路取水,结果被车轧成“人片儿”,二光发现水质污染上访无果出家了。当老霍身体也开始出现病痛,他才意识到是水质污染让霍家走向了绝路,最后在遗嘱中捐出所有存款修建跨越高速路的栈桥,通向有干净水质的林家。以生态环境为代价的利益换取给霍家人带来灭顶的灾难,大自然对人类贪婪的惩罚正是死亡。另如袁玮冰的《红毛》以一只通体红色皮毛的黄鼬为叙述主体,讲述它的父亲因为中了猎人的踩夹折了一节前腿,后又死在猎人的枪下,红毛母子目睹了猎人扒掉父亲毛皮的过程,见证了人类的残忍,长大的红毛和母亲因为山火迁徙到人类的农庄,在一次捕食田鼠时,作者借老田鼠的口痛斥人类对生态的破坏行径,表达了作家对自然生态的隐忧,“因为人类聪明,所以人类迟早会被自己毁灭。看到田地里那些死去的无辜的生灵了吧?人类只许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任意妄为,砍伐森林、破坏草原、荼毒生灵、污染环境,制造大量炸药。人类在干吗?他们把我们的地球破坏得乱七八糟,又想入非非准备迁徙到别的星球去搞破坏!人类患了疯病,同类也互相歧视……”*周建新.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满族卷: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528.。
自然,是人类的家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才能使人类获得永恒的栖居之地。但是,在当代中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在相当程度上存在对抗性关系,当代小说对此都有所关注。比如反思小说中关于1958年大跃进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所标示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知青小说关于“文革”期间,知识青年在盲目的激情之下勇闯“大林莽”被吞噬生命的描写;生态小说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表现等等。新时期满族作家在他们的中短篇小说中,更加自觉地观照人与自然对抗中个体生命的死亡命运,从而发出对人类未来家园的慨叹与忧思,显示出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
(二)时代变迁与战争硝烟中的无辜祭品
相对于广袤的时空,人的生命太过短暂;相对于大时代的剧变,人的命运又非常渺小。新时期的满族作家很喜欢涉猎历史题材,写时代的更迭中人物命运的浮沉、战火中人命的卑微和苦难。
叶广苓的《豆汁记》中,清末寿康宫,专职打点静懿太妃用膳的宫女莫姜,被太妃许给了御膳房的厨子刘成贵,并送莫姜一个翡翠偏方。“天赐良缘”却给莫姜带来无尽的灾难,刘成贵好赌成性,将家里东西变卖,索要偏方不成恼羞成怒地砍了莫姜一刀,正砍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莫姜从此便破了相。溥仪在长春建立伪满洲国缺少得力的厨子,刘成贵典当了妻子莫姜,带着花枝胡同的卫玉凤投奔溥仪。“我”的父亲同情莫姜的遭遇将莫姜带回家中,莫姜懂礼数、性情温和,更因为她的好手艺,在四爷府中做个厨子,正在莫姜生活安定下来,伪满皇帝成了阶下囚,刘成贵又回来投奔莫姜。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粮食紧张,莫姜和母亲为全家的生计奔忙。1968年69岁的莫姜辞工在家照顾瘫痪的刘成贵,“文革”开始了,卫玉凤的儿子卫东彪成为造反派的头目,带人到家中称“我们家”窝藏了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要批斗父亲,莫姜去阻拦却被卫东彪殴打。因为对给四爷一家带来的麻烦莫姜无限的愧疚,回到家里把蜂窝煤炉子搁在屋里,窗户紧闭和刘成贵死在了一起。在时代的变迁、朝代的更替中,莫姜的“生”半点不由自己,任人摆布,只有“死”才是终结一切变故的方法,善良、朴素的美好生命最终淹没在浩瀚的历史巨浪中。
和叶广芩的《豆汁记》有着同样的时代考量,周建新的《收获》写土改时期、饥荒年代中老地主一家的生存挣扎,孙书记的媳妇饿死在劳作的麦地上。朱秀梅的《出征夜》中,“我”在出征夜里没有机会到战场上冲锋杀敌,上级分配的任务是和章干事一起带领民工在天亮前挖掘1 200个墓坑,战争的结果必然包含死亡,小说结尾那山野上响起的战争的炮声正是死亡的隐喻。
(三)希望之路戛然中断的悲剧宿命
死亡是所有生命的归宿,从这个角度而言,悲剧似乎是每个个体的宿命,在挣扎求生的生命旅途上,有些获得了短暂的希望,然而却被命运无情地拿走,留下更多的无奈,更长的叹惜。
张国增《老鼠是怎样吃掉猫的》讲述了一段幸福边缘的悲剧,在山芍药的介绍下,孤身一人的猫王收了孤儿志文做徒弟跟他学习灭鼠,猫王带志文到雇主家捕鼠,在实践中教授志文捕鼠的手艺,完工后又和雇主拼酒量,志文看到师傅每次出行都要步行很远,把房子卖了,买了一辆摩托车载着师傅出门。志文的捕鼠技能提高得很快,能够独当一面,师徒二人感情也愈加深厚,猫王以为可以享享福了,却在一次捕鼠返程的路上发生车祸,猫王在车祸中丧生,临终的猫王把一生的积蓄给了志文,让他继续读书。于德才的《焦大轮子》焦炳和在外拼搏多年,埋没了良心地通过各种手段周旋于工商局、税务局、交通局之间,终于熬成了声名赫赫的汽车王,在他想结束一切回乡与妻儿团聚的前夜却死于煤气中毒,正是焦炳和准备迎来新的生活的时刻,死亡却截断了他的幸福,仿佛是他疲惫与挣扎的宿命,无奈而又绝望。周建新的《乌黑的黄金》中的卷毛,卷毛的争夺和抗争更多的是对自我存在价值的追寻。卷毛为了取代专横的杜鲁门成为有所作为的村长,与曹有人、裴工寻找金矿,合理开采,用获得的财富为村里修路办学,卷毛在挣扎中实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本来可以享有胜利果实之际,却遭遇车祸失去了生命。
满族作家似乎在平稳地叙述故事,但是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打碎人物的希望与梦幻,更似乎在验证死亡偶然性当中的必然性,带有一种宿命的味道。诚如海明威在《午后之死》中说:“一切故事,讲到相当长度,都是以死结束的;谁要是不让你听到那里,他就算不上一个真正讲故事的人。”善讲故事的满族作家以死亡结束小说,含蕴着希望之路戛然而止的悲剧宿命。
(四)都市男女情感欲望的纠缠与受难
在文学作品中,死亡常与爱情相关,《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殉难,《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为情而死、为情而生。新时期满族作家的小说创作不仅回顾民族历史,舔舐时代伤口,也同样追赶时代节奏,述说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
于晓威的小说《L形转弯》讲述的是防暴队的队长杜坚和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乔闪婚外恋的故事。杜坚的妻子切除了子宫又患有心肌梗死,因为想和乔闪生活在一起,杜坚打算和妻子离婚又担心妻子的生计于是向乔闪借了30万元作为补偿,可一宗绑架案改变了他们情感的发展。杜坚没有一枪击中匪徒致使人质死亡,而这个人质正是乔闪的丈夫。本以为乔闪和杜坚的爱情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乔闪却无意间得知杜坚射击的失准是故意为之,于是乔闪在酒中放入麻醉片,拧开煤气与昏迷的杜坚一起迎接死亡。主人公面对情感与道德的两难困境,选择了决绝的方式结束怨恨和痛苦。王多圣的《等待冬季》,“我”大学毕业后在死去的恋人杰的父亲良的企业里工作,琼是这座城市著名的主持人,“我”的好友夕是她曾经的情人,也是由于这层关系,“我”认识并爱上了琼,当“我”当面戳穿琼与良的暧昧关系离开琼的寓所后,不久便传出琼在公寓自杀的消息,而“我”被警察多次询问的原因是琼的房子是良以“我”的名义登记的,房子本来是“我”和杰的结婚礼物。刘荣书的《遥远的亲人》等作家对于情感的歧路均是以决绝的死亡作为结局,触目惊心。都市男女为情所困,在情感与欲望、情感与理智、情感与道德、情感与利益之间纠缠、犹疑与徘徊,他们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这也预示着现代性的生存困境难以突破、难以超越,因而告别世界、选择死亡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满族文学中悲伤的死亡书写背后隐藏了无数历史的更迭变迁、坎坷多舛的命运、不为人知的心酸,透过“死亡”满族作家展现了透彻的人生体验和深刻的生命感悟,死亡这个历久弥新的困惑在满族作家的笔端散发着永恒的美感。
(一)满族作家的悲剧意识
小说呈现的多种死亡叙述,是满族作家心中悲剧意识的自然流露。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对悲剧进行明确的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亚里士多德.诗学[M]∥胡经之,王岳川,李衍柱.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51.。在人类的生命阶段中,死亡是最能引起怜悯和恐惧的,从悲剧的结构布局角度分析,死亡也是众多悲剧的必然结局,由此观之,死亡成为悲剧无以回避的艺术手段。
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你想活着,就得准备去死”,作为向死而生的生命,一出生即面临终将死亡的宿命,因而天然地带有悲剧的意识。而满族作家的悲剧意识有着多方面的渊源,繁华若梦,盛景不再,无可挽回的末世情怀与挽歌情调是较为突出的方面。
满族先祖入主中原后为京旗提供了丰厚的保障,让他们衣食无虞,使得八旗子弟逐渐生疏了耕织渔猎等劳动技能。辛亥革命的到来不仅推翻了封建帝制,也颠覆了满族八旗子弟的贵族身份,身为满族后裔的作家们怀着民族的哀怨与愁思将末世情怀付诸笔端,呈送世人。“正因作者曾从属于那个社会群体,文学写作什么都能作假,唯感情作不得假,于是她在批判、否定那些过时、陈腐、消失了的一切时,字里行间又剪不断理还乱地流露出认同、怀恋的情结。”*叶广苓.采桑子[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4.邓友梅在品读出身于叶赫那拉旧族的满族作家叶广苓的小说时如是说,肯定了作家的末世情怀、悲剧意识在作品中的渗透。
叶广苓生于满族贵族的书香世家,家族以出皇后而著名,族中有很多身份显赫的皇亲国戚,按照清朝“东贵西富南穷北杂”区域典制,叶赫那拉氏一族一直安置在北京东城。在叶广苓的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满族贵族家族叙事可以说是源于作家自身家族的史料原型;小说中惯常使用的诗词开篇正是作家世代书香的熏陶熔铸;作品字里行间的不瘟不火便是作家骨子里的贵族气质。然而,“繁华尽,风云歇,往事都已升华散尽,扑朔迷离、五彩纷呈变得纯净而平淡,幻化作绵远悠长的滋味”*叶广苓.采桑子[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1.。叶广苓将这种绵远悠长的情绪化在笔端,流淌出一段段凄楚动人的文字。正如伽达默尔阐释得那样:“一切经历物不是很快就被忘却的,对它的吸收是一个长久的过程,而且它的真正存在以及意义,就恰恰存在于这个过程中,而不只是存在于这样的原初经验到的内容中。”*伽默达尔.真理与方法[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95.
(二)人类发展中的生态忧悒
中国传统文化中历来就有着“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满族独特的民俗信仰、生存环境使得满族后裔更加推崇天地浑融的和谐意识。满族当代小说中尊重生命、敬畏自然的表现恰与现代生态美学观念相谋和,对于破坏环境、蔑视生命的死亡叙事,流露了满族作家的责任意识与生态忧悒。“人类迟早会被自己毁灭”,“人类强大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凭他们的力量和智慧想毁灭任何一种动、植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是人类的荣耀和伟大!人类干吗不利用其特有的优势去与其他生灵和睦相处、共享其乐呢?尤其是那些对人类没有任何危害的生灵!”*周建新.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满族卷: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533.满族作家袁玮冰在《红毛》中借动物之口道出自己生态隐忧和自然和谐的希冀。满族思想中的自然和谐的观念最早起源于满族的萨满文化。满族信奉萨满教,相信萨满可以沟通天地神灵,可以治病驱邪,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自然界的一切都有生命、有灵魂,山川草木、日月星辰、飞禽走兽等都可以成为神祇。
满族的自然崇拜还与满族早期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有关,满族早期以渔猎为生,狩猎、捕鱼、采参、跑马,充满危险,猎狗、海东青等动物是他们狩猎的伙伴,人们的生存依托自然的恩赐,与大自然的这种血亲联系,形成了满族的自然崇拜、保护生态的意识。对自然的崇拜和敬畏约束了满族人民对自然的肆意破坏,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自觉的行为演化为具有时代性的环境保护与生态美学观念。面对工业化步伐下自然的损毁、生态的破坏,渴望天地浑融、生态和谐的满族作家们透过小说创作,唤醒世人爱护生态的道德,用“死亡”的惩罚警醒人类肆虐自然的罪愆。
(三)人性的反思与道德的规约
“死亡的审美价值可见于两个契机。其一是通过死亡可以充分展示某种较之生命更可贵的真与善的价值,其二是艺术。”*陆扬.死亡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5.随着时代的发展,满族文学也触及了大量描写都市流光溢彩、无限风华富有时代性的作品,可无论题材选择如何变化,在满族文化内涵中的区分善恶、褒贬时弊、规约灵魂的道德标准不会倾斜,追求真善美的传统人伦训诫始终是满族文学的精神理想。在追求民族个性的同时,满族文学同样关注人类具有普世意义的话题——人性与道德。于德才在评论小说人物“焦大轮子”时指出,“‘焦大轮子’们的自我伸展必然带有极大的反传统性,极大的不合理性不合法性,极大的盲目性,也就是极大的不合理性”*路地,关纪新.当代满族作家论[M]∥关纪新.多元背景下的一种阅读:满族文学与文化论稿.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280.。作家对焦炳和运用狡黠的手段,偏离传统道德的轨道走向成功的行为与他道德空间的生长、内心良知的呼唤之间形成的矛盾挣扎,进行细致完整的表现,最终以死亡的命运归宿结束了自我人性挣扎的困境。“到现在没有喝上日夜思念的豆汁,到现在没见过莫姜那样的女人”,叶广苓在小说结尾处的感慨是对犹如豆汁般纯正素朴的女子莫姜的怀念,更是对莫姜善良、仁爱的品德的认同和追寻。
满族文学具有不断更新自我的前沿意识,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是满族文学中数量可观的一个题材。在爱情的表述中,惩恶扬善、教化世风、敦厚人伦的写作意图清晰可见,刘荣书的《遥远的亲人》、于晓威的《L形转弯》、孙春平的《怕羞的木头》、王多圣的《等待冬季》等小说中那些婚姻家庭的破坏者大多惨淡收场,甚至付出生命与血的代价,在这些鲜活的、美好的生命的覆灭背后,隐藏着作者的道德审判,人性反思。
(四)民族文学的族性坚守
面对汉族文化的强大气势,满族文学的式微现象愈加明显,满族作家写民族战争、写时代宿命、写生死浮沉既是对满族历史的追忆,也是对满族文化的坚守。《红楼梦》的创作不仅代表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也标志着满族文学的鼎盛。随着满清王朝的覆灭,满族文学也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低谷时期,那时的满族作家往往不敢轻易吐露族籍,满族文学不仅数量锐减,作品中也大多鲜有满族的痕迹。
随着民族环境的宽松,满族文学迅速的发展,满族作家在作品中大量融入满族元素,周建新《阿门,1900年》中象征祖宗荣耀的辫子、周建新《阳关三叠》里芸儿的大脚、庞天舒《蓝旗兵巴图鲁》中努尔哈赤麾下孔武善战的军士,叶广芩《豆汁记》里的清宫御膳、珍馐美味,等等。
“满族,在众多满族出身的作家心里,永远是自己的。”*关纪新.多元背景下的一种阅读:满族文学与文化论稿[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252.满族作家们对满族风土文化、对失去母语,逐渐汉化的满族文学仍然愁绪满怀,“作为不再有母语的满族作家,对自身民族特色的独特探索是一个艰难的话题……在中华民族文化的发展历史中,汉民族文化始终居于主导地位,这使得少数民族文化的发展,常常有意识地学习汉民族文化,或者说是依附于汉民族文化。即使是在政治上拥有强势,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满清王朝,也未能改变其面对汉民族文化强势的示弱”*周建新.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满族卷:前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满族作家们对满族文化的发展有着强烈的瞩望。身为少数民族作家,他们期望与汉民族文化的交融互动的同时,也希冀满族文学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保留本民族独特的审美意识。
满族小说中的“死亡”并不都是恐怖的预言、悲观的绝响,作为生命完成的重要一节,“死亡”常常是对生命的超越,对个体生命的张扬、给生命以积极的精神启示,正是满族作家对死亡美学的诗意表达。
在灿若繁星的新时期文坛中,满族作家作为坚守的一群,他们秉承着民族的信仰,担负着历史的责任,承载着传承的使命,以昂扬的书写姿态和强劲的文学创造力融入中华文化之中。随着世界民族文化的对话与交融,各民族的差异逐渐被削弱,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的相对独立性,促进世界文学多样化发展,在拓宽和丰富中国文化版图的同时逐渐成为中世界文坛一道绚丽的风景是新时期满族文学的又一课题。
〔责任编辑:都 媛〕
The death complex of manchu writers’ short stories in the new period
Wu Yujie1, Cao Shuai2
(CollegeofLiterature,LiaoningUniversity,Shenyang110036,China;DepartmentofEconomicManagement,YingkouInstituteofTechnology,Yingkou115014,China)
The final home of death as an individual life, has a natural affinity with tragedy. Manchu writers’ short stories in the new period present a variety of death narrative, which is the natural representation of manchu writers’ death complex. Through the reflection on the manchu writers’ creation in the new period,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writing pattern of death, analyses the cause of death complex and explores the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death complex to review the integrity of the manchu literature.
the new period; manchu writers; novels creation; death complex; tragic consciousness
10.16216/j.cnki.lsxbwk.201701029
2016-11-05
吴玉杰(1969-),女,辽宁大连人,辽宁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与文艺美学研究;曹 帅(1984-),女,辽宁鞍山人,营口理工学院讲师,辽宁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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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751(2017)01-002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