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爱邦
(广州美术学院思政部,广东 广州 510006)
【学术研究综述】
岭南甘泉学派述考
吴爱邦
(广州美术学院思政部,广东 广州 510006)
甘泉学派形成于岭南地区,以一传弟子居多,湛甘泉在世时与阳明学派并驾齐驱。在地理分布上,岭南甘泉学派大概集中分布于三个区域——广府地区、潮汕地区和客家地区,代表人物分别为庞嵩、唐伯元、杨传芳。岭南甘泉学派在流播中与阳明学派等其他学术流派既交锋又融和,体现出调和折中、融会贯通的特征,深化了岭南文化的思想内涵,推动了岭南文化的发展。
岭南;甘泉学派;湛甘泉
研究岭南文化,绕不开岭南学派(岭南心学或陈湛心学)。无论学者把其命名为岭南心学还是岭南理学,但岭南学术的地位自明代就已确立了。黄尊生指出:“岭南在宋元以前,没有什么学术之可言,岭南而能够有一种学问,树立起来,实在始于明代,始于理学,而明代理学之柱石,在岭南(其实不止岭南而已),则为陈白沙与;甚甘泉两位巨子。”[1]本文将明代大儒湛甘泉的弟子及再传弟子、后学置于岭南地理视野中,考察甘泉学派在岭南的地域分布,阐释其在岭南地区的学脉演进及特点,以此凸显甘泉学派在岭南思想史中的地位。
甘泉学派是明代中后期以大儒湛若水为代表的一个思想流派,因其开创者湛若水号甘泉,学派也就由此命名。湛甘泉(1466-1560年),本名若水,字元明,表字民泽,号甘泉,谥号文简,广东省增城市人。湛甘泉高寿、游历广、开设书院教学,弟子众多。甘泉学派的规模壮大,可与阳明后学媲美,黄宗羲对此盛赞不已:“王、湛两家,各立宗旨,湛氏门人,虽不及王氏之盛,然当时学于湛者,或卒业于王,学于王者,或卒业于湛,亦犹朱、陸之门下递相出入也。”[2]同时又指出王湛之学在明代中期分庭抗礼的局面:“先生与阳明分主教事,阳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随处体认天理。学者遂以王湛之学各立门户。”[3]湛甘泉的弟子有很多,按照罗洪先、屈大均分别在《甘泉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二·外集·墓表)、《广东新语》中的记载,甘泉门下弟子大概有三千九百余人。《明史·湛若水传》(明史卷283列传第171儒林二)罗列了甘泉学派的主要代表:“湛氏门人最著者,永丰吕怀,德安何迁,婺源洪垣,归安唐枢。”还提及师从王阳明的蒋信和周冲,两人也深受湛甘泉的影响。陈裕荣对甘泉学派弟子可考姓名者做了统计,搜集到二百六十三人,占据甘泉全部门生的5%,并认为甘泉弟子之多“在中国教育史上是十分罕见的。”[4]
黄宗羲是对甘泉学派进行系统整理和归类的第一人。他在《明儒学案》中把甘泉学派分为六个部分:学案一是湛甘泉,学案二是吕怀、何迁,学案三、学案五分别单列洪垣、许孚远,学案四是唐枢、蔡汝南,学案六是唐伯元、杨时乔、王道。因受黄宗羲的影响,侯外庐等人主编的《宋明理学史》也认为甘泉学派的代表者是吕怀、何迁、洪垣、唐枢、许孚远、冯从吾等六人,并为之作了简介。张学智所著的《明代哲学史》在明代思想史著作中颇具分量,他阐述了湛甘泉的哲学思想,并单列了一节《湛若水的学传》,但这同侯外庐《宋明理学史》中对甘泉学派的介绍大同小异。不知是否因受著作的篇幅所限或受甘泉学派影响甚微,侯外庐、张学智均都对甘泉学派着墨不多、语焉不详,对比《明儒学案》,唐伯元、杨时乔、王道等甘泉后学消失在了两大学者的视野中,尤其在《明代哲学史》中,甘泉学派只占了较少的一部分。
按照思想传续的脉络及学派绵延的时间,可把甘泉学派的代表人物分为三传。一传弟子中,代表者是甘泉四大入门弟子——吕怀、何迁、洪垣、唐枢,除此还包括蔡汝南、王道、蒋信、周冲、周孚先、李春芳等人。一传弟子中有两个江西人,分别是广信永丰吕怀、婺源洪垣。后经学者陆林考证,何迁是湖北德安人,即湖北安陆县(属孝感市)人而非江西德安人,纠正了多年来对何迁籍贯的错误归属。另外,在《<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初读——有关作者史实缺误商兑补苴》中证实唐枢是浙江归安人。其他弟子籍贯如下:蒋信是湖南常德人、周冲是江苏宜兴人、蔡汝南是浙江德清人、王道是山东武城人。位列《明儒学案》或闻名的广东籍的一传弟子不多,有周孚先、庞嵩、杨传芳、叶春芳、钟景星、郭棐等。总体上看,甘泉的广东籍弟子不如外省籍弟子有名望和影响力。二传弟子为许孚远、唐伯元、杨时乔等,代表者为许孚远。唐枢弟子许孚远是浙江德庆人,唐伯元是广东澄海人,杨时乔是江西省上饶市人。三传弟子代表为冯从吾。冯从吾是陕西长安人。关于三传弟子,明末刘宗周、黄宗羲被学者列为湛甘泉的三传弟子,刘宗周为甘泉后学的观点被多数学者认同,而把黄宗羲列为湛甘泉的三传弟子,则不多见。[5]事实上,刘宗周、黄宗羲的思想不仅受到阳明学的影响,还受到甘泉学派的影响。从籍贯上看,刘宗周是浙江山阴人,黄宗羲是浙江余姚县人,在三传弟子中难觅广东籍人士的身影。
甘泉学派的人数,从明代中期开始逐渐减少,甘泉学派的影响也逐渐式微。甘泉在世时一传弟子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影响深远;到了二传,甘泉学的追随者开始减少;直至三传,甘泉后学屈指可数。岭南地区的甘泉学派,从一传时的庞大规模发展至三传时的数量稀少,与甘泉学派在全国的变化相一致,是明代中后期甘泉学派在全国的缩影。
学术流派深受地域的影响,学者往往采用地域名称对其进行命名,如黄宗羲把阳明学称为“姚江学”,并按照地理分布把阳明以后的王门分成七派,即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闽粤、泰州等。[6]在明代正德、嘉靖之际,岭南学派异峰突起,广东地区出现了两个大儒和心学的领军人物——陈白沙、湛甘泉。广为人知的江门学派,是由陈白沙创立、湛甘泉集大成的心学思想派别。因创立者陈献章(陈白沙)为广东江门人,所以又称江门学派。湛甘泉与王守仁同属一个时代,是明代广东地区继陈白沙之后的第二位心学大师。湛甘泉创立的甘泉学派,在明代被公认为“广宗”,“广”即广州的简称,因为甘泉是广州府增城县人。与当时王阳明创立的浙宗相抗衡,浙即浙江的简称,因为王阳明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现属宁波市)人。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肯定了湛学、王学的地域性特征。他说:“先是甘泉(湛甘泉谥文简)在京师,与阳明(王阳明谥文成)讲求正学,天下靡然从之,号阳明之派曰浙宗,甘泉之派曰广宗。”[7]虽然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没有具体地从地域上划分甘泉学派(这与阳明学派以显著的地域特征划分形成鲜明的对比),但甘泉学派在中国的传播及发展过程中,亦具有明显的“地域性”。
按照传统的地理与文化划分方法,可把岭南甘泉学派大概分为三个地域:广府地区、潮汕地区和客家地区,与岭南三大民系——广府、客家、潮汕基本一致。广府地域包括以珠江三角洲为中心及珠三角周边的粤西、粤北部分地区;潮汕地区包括汕头、潮州、揭阳等地;客家地区一般指梅州、惠州、河源等地。
(一)广府地区
庞嵩,字拱卿,号弼唐,南海人(今佛山市禅城区张槎街道人)。庞嵩最早师从王阳明,后来跟着湛甘泉游学,曾在西樵山大科峰问学。他在五十三岁时游学罗浮,成为湛甘泉的弟子,由于那时的甘泉已有九十四岁高龄,所以庞嵩很可能是甘泉的关门弟子。明代嘉靖已亥(1539年)秋,庞嵩建弼唐精舍于罗浮黄龙洞,在黄龙洞讲学两年左右,倡明甘泉学说。清朝光绪年间的《惠州府志》对庞嵩赞誉甚高:“庞嵩……嘉靖举于乡,讲学罗浮,……归从湛甘泉游,是时王渐逵、方献夫、黄佐、叶春及皆在罗浮,讲学之盛,海内莫有过于罗浮者,罗浮遂为道学之山、佛老之宫。此诚四百三十二君之幸也。”庞嵩是甘泉门下笃守师说的虔诚者之一,曾大为感慨说:“数十年不及泉翁之门,几虚此生。”[8]庞嵩跟随甘泉潜心学问,“得其奥指”,甘泉对庞嵩也颇为器重,把他视为学术上的衣钵传人。明代郭棐的《粤大记》把庞嵩列为“理学正传”的学者之一,可能就与郭棐师事湛甘泉有关,作为甘泉的同门,郭棐很有可能会把庞嵩视为理学学者。受此影响,清代学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的卷十“学语”中排列了岭南理学名家,“弼唐之学”排在“白沙之学”“甘泉之学”后,位列第三。这个安排颇具意味,屈大均极有可能是出于梳理学派发展脉络的考虑。甘泉是白沙的嫡传弟子和许诺的衣钵传人,弼唐是甘泉的关门弟子,从白沙到甘泉再到弼唐这一学术脉络,是岭南心学在明代的传承,学者往往只关注白沙到甘泉一系而忽略从甘泉到弼唐的传承,这不利于从整体上把握岭南心学。屈大均把弼唐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反映出了他对甘泉学派发展脉络的独特见解。虽然郭棐、屈大均视庞嵩为理学学者,但李贽在《续藏书》中却将庞嵩列为“郡县名臣”而非“理学名臣”。也即是说,李贽看重庞嵩作为官吏的功绩,而轻视其理学的学术成就。虽李贽常以儒学“异端”自居,但对庞嵩的定位不会大放厥词、任意歪曲,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甘泉学派的复杂性。
钟景星,字叔辉,东莞宝潭人。在西樵跟随甘泉求学,学习甘泉心性之学并在实践中随处体认之,摘录甘泉之言汇编成《心性》一书。好学不已,为湛甘泉《心性图说》作注。甘泉晚年归家增城,开设龙潭书院讲学。据屈大均《新语》记载:“甘泉年九十五,复开龙潭书院。时东莞有钟景星叔辉者,年七十有二,增城有张春冈潮者,年七十有三,侍之开讲。”景星虽然是古稀之年,但仍然跟随甘泉问学,伴随甘泉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景星之学以“虚无”为本,被友人林烈赞为“学纯养邃,不愧师传”。[9]
郭棐,字笃周,南海人。毕生追随湛学,力主学派之间的调和融汇。他在《粤大记》中指出:“人之为学,亦惟尽心尽性。阳明、甘泉之学,即周程朱陆之学也;周程朱陆之学,即孔孟之学也。”[10]郭棐在文化、教育方面多有贡献,在地方志研究领域是明代罕见的大家。
张潮,字允信,号春冈,增城人。七十多岁才在甘泉门下为徒。甘泉邀请他做明诚书院的院长,主持书院长达十多年。据说,大凡有来增城从学者,甘泉都令求学者先跟随张潮学习,张则因人施教,使求学者不枉此行。人称“甘泉之有春冈,犹阳明之有萝石”。[11]
王渐逵,字用仪,号青萝子,番禺人。著有《青萝文集》二十卷,是明朝著名诗人。主张心事合一,与甘泉的知行合一说互相阐明。在心性论上,王渐逵认为:“具于心者谓之性,成于形者谓之质,性则至善,而气质则有昏明强弱之不同。”[12]立场偏向张载、二程之说,在事上磨炼人以教人认真求学,改变与生俱来的气质上的不足,与甘泉的“煎销习心”说相类似。
(二)潮汕地区
明代中期,甘泉学派崛起于南粤大地,并远播潮州。潮州教育事业在明代中后期达到全盛,人才辈出,文风、学风尤盛。潮州籍甘泉学派代表者是周孚先、唐伯元。
周孚先,字克道,号西山,潮阳桃溪人,后人称为“桃溪先生”,是集“学者、孝子、隐士、诗人”于一身的儒者,曾在南京跟随湛甘泉游学。[13]据《粤大记》记载,当时与王子敦、郑世迪等人在甘泉门下求学,周孚先尤被甘泉器重。周孚先从甘泉学说“随处体认天理”“勿忘勿助”等理论中获益丰厚。吕柟折服于周孚先的学问,并曾告知甘泉,称湛门后继有人。周孚先以继承师业为志向,以合一论的立场整理了湛甘泉的文章,与同门黄纶、吕怀一起参校编辑合成了《甘泉先生文录类选》,并为之作序。周孚先曾动容地说道:“生我者父,成我者师。”师,即业师湛甘泉。周孚先退隐桃溪、决意逃离仕途之后,成立了“求志堂”作为讲学的场所,以阐明和弘扬甘泉学术,甘泉为“求志堂”寄赠题匾,可见师生之间的感情醇厚。等到周孚先辞世,甘泉为之作铭曰:“于乎!西山、世迪、子敦,表表三贤。甫及三年,沦没后先。奈之何哉!吁嗟乎天!”[14]周孚先树立了周氏家族为人处事的道德风范,是潮阳周家中清白传家、践行仁义的灵魂人物。
唐伯元,字仁卿,号曙台,广东省汕头市澄海县人。唐伯元师从湛若水嫡传子弟吕怀,大力继承和弘扬了湛甘泉的学术思想。《明史》称赞唐伯元为“岭海士大夫仪表。”[15]明熹宗追赐唐伯元为“理学名卿”。唐伯元是甘泉学派中最坚决反对王守仁心学的著名代表人物,被誉为“甘泉宗子”。唐伯元反王学有两大亮点。一是反对阳明入祀。唐伯元向朝廷递交《从祀疏》《石经疏》,力辨王阳明不宜从祀。二是以孔孟无心学为根据反阳明心學。在唐伯元看来,凡讨论“心学”的学者,都是后儒之误,孔门根本没有“心学”之教。唐伯元采用上石经本的《大学》,攻击王阳明《大学》之说。唐伯元还立足于甘泉随处体认之旨,以“反身”说为理论武器,批评阳明“感世诬民,立于不禅不霸之间,为多疑多似之行。”[16]
(三)客家地区
明代中叶,由陈献章创立的江门之学引领了岭南心学的昌盛。惠州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在这里,增城甘泉学派和余姚阳明学派既交锋又交融。甘泉学派在惠州风靡,代表人物有杨传芳、叶春芳等。在甘泉学派的影响下,惠州学术研究主弱客强的局面大为改观,并涌现出了大量本土人才。
湛甘泉在惠州罗浮山朱明洞创建甘泉精舍,利用书院、讲座传授心学,吸引了众多知识精英云集罗浮山,使罗浮山一度成为岭南地区的学术中心。甘泉学派在罗浮山聚徒讲学,使得罗浮山成为广东乃至全国学界关注的焦点,清初大儒屈大均对此赞赏“是时湛甘泉(若水)治朱明,方西樵(献夫)治金牛,其后黄泰泉(佐)治泰霞,庞弼唐(嵩)治黄龙,叶絅斋(春及)治石洞,于时讲学之盛,海内莫有过于罗浮者,罗浮遂为道学之山。”[17]屈氏列举出的,庞弼唐是甘泉的得意门生;方献夫、叶春及并非甘泉弟子,但与甘泉相互切磋学问,互通有无;方献夫为粤中王门重要代表,虽然与湛甘泉所持观点不同,但共同在西樵山开坛讲学,研究和传播心学,使西樵山成了南粤心学重镇;叶春及是叶春芳(湛甘泉的门人)的弟弟,虽然没有在陈献章门下亲受教诲,但毕生以陈献章为师,所持观点与湛甘泉的学说较为接近。叶春及治学严谨,尤擅长方志学,其著作《石洞集》是清朝《四库全书》著录中唯一的一部惠州人著作。[18]
黄泰泉与甘泉学说不一,是与之鼎足而立的心学大家。[19]黄佐,字才伯,号希斋,晚号泰泉,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在南粤心学中独树一帜,故被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归入诸儒学案行列。
惠州“湖上五先生”是客家心学的代表人物,五人分别是叶萼、叶春及、叶梦熊、李学一、杨起元。其中,叶萼是叶时的儿子,叶春及是叶春芳的弟弟,叶梦熊是叶春芳的儿子,李学一是李鹏举的儿子,杨起元是杨传芳的儿子。叶时、叶萼父子曾向甘泉弟子庞嵩学习,叶春芳、杨传芳是甘泉的弟子,李鹏举与甘泉关系不详。从“湖上五先生”的血缘关系中可以看出,“湖上五先生”与甘泉学派联系非常紧密。
杨传芳,字体信,号肖斋,广东惠州府归善县人。“尝从甘泉先生讲学于天关”。[20]杨传芳师事湛甘泉,深得湛学的奥妙,黄宗羲直接把他定位为甘泉门人。[21]杨传芳在甘泉处学成归家后,勉励儿子杨起元,“欲其必为圣贤”,[22]使其儿子杨起元也成为了一代名儒。叶春芳,惠州府城万石里(今惠州市惠城区)人,字应元。叶春芳在选贡时,与湛甘泉相见甚欢、互契于心,成为两人师徒关系的开端。后来叶春芳跟随湛甘泉学习,甘泉曾称赞其学问纯正。
由于“湖上五先生”、杨传芳、叶春芳等与甘泉学派关系密切的学者以创建书院和自由讲学的方式,大力宣传和普及心学,使得明代中期的惠州心学独树一帜,为明清两代惠州人文精神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础。在心学思想的影响下,惠州等地区的客家人的民族节气较岭南其他地区尤为高峻,在明清两代朝政更替期间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郭棐《粤大记》的“理学正传”部分,共介绍了17位明代理学者,按其介绍的顺序,甘泉学派有湛若水、庞嵩、王渐逵、钟景星、杨传芳、叶时、唐伯元7人,占全部理学者的41%。有学者把何维柏看成甘泉的弟子。[23]但对比郭棐的记载和评价发现,其应该是白沙的后学,不能列入甘泉后学。郭棐的评判基于两种原因:一是业缘关系决定的。他是甘泉的弟子,信奉甘泉学说,自然会关注同门或者甘泉后学;二是甘泉学派在岭南地区的实际反映。在明代中后期,甘泉学派影响力较大,郭棐只是如实记载而已。郭棐作为一个被后人称道的方志专家,他治学严谨、实事求是,对甘泉学派在岭南地区传播及发展脉络的记载与评价,是十分可信的,也正是由于他如实的记载,我们才得以清晰把握甘泉学派在岭南的发展情况。
甘泉学派各有师承,不存在门户偏见,它泛观广接、博取众长、从善如流、为我所用,在兼容并包、兼收并蓄中促进了思想文化的发展及传播。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这样分析:“其后源远流长,王氏之外,名湛氏学者,至今不绝,即未必仍其宗旨,而渊源不可没也。”在黄宗羲看来,甘泉学派不与王学融合,就必定与王学抗衡,而支持融合者占大多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甘泉学派融会贯通的特点。
在明代岭南地区,甘泉学派不是唯一影响该地域的学说理论,阳明学在南粤大地的传播和影响力完全可以与之相媲美。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过程中,甘泉学派处处与阳明学派交锋。总体而言,甘泉学派与阳明学派相互借鉴、共同促进,因而在甘泉后学中出现了主张调停王、湛二家学说的学者,由此可以看出心学在明代中后期的发展态势及势力范围。
惠州杨传芳“尝从甘泉游,闻白沙、阳明之学,恒以无成为愧”。[24]杨传芳虽然是湛甘泉的弟子,但他广泛涉猎、不专于一说,其思想和行为又受到白沙学和阳明后学的影响,尤以薛侃对他的影响最大。[25]薛侃,字尚谦,号钝子、常思子,又号中离先生,明代潮州府揭阳人(今潮州市潮安县)人,粤闽王门学派的代表人物。张廷玉在《明史》列传第九十五中称赞薛侃把阳明学传入岭南有首要之功。因受杨氏家风和学风的影响,杨传芳延续和弘扬了杨氏家族兼容并包、不拘一家的风格,并直接影响到他的儿子杨起元。杨起元在学术生涯中早年学习白沙心学,后来以泰州王学罗汝芳为师,被认为在思想上接续并发衍了罗汝芳的学术脉络。
周坦,字仲履,号谦斋,惠州博罗人,被誉为湛甘泉在罗浮讲学期间成就最高的门生。湛甘泉在罗浮对周坦的学问成就大为称赞:“理洞奥窔,学透根宗,如此者世可多得哉!”[26]周坦虽然从学于甘泉,但《明儒学案》却把他归诸为粤闽王门代表之一。他是钱绪山的三传之一,师从于钱绪山弟子徐用检(鲁源)。像周坦这样游走于湛学、王学二宗的学者还有很多,比如叶时、叶萼父子。叶时先向庞嵩学习,后又师从薛侃,“笃信良知之学”。[27]庞嵩的学问最初来自阳明,后师从甘泉,在学术论辩中往往调和、融汇两家的宗旨,力求疏通、证明两家学术的共同之处。甘泉病逝后,庞嵩主持了广州天关书院的讲学活动,继承老师未竟的事业长达数十年。“天关讲学之会”成为当时南粤各路学者切磋学术的重要场所,参会人员有薛侃、黄佐、杨起元、叶时等,既有王门学派,也有甘泉学派,又有泰泉学派(黄佐创立)。庞嵩不仅让各路学者各抒己见,而且力主融会贯通。他曾经在会上讲道:“甘泉所谓天理,阳明所谓良知,皆是此理,顾人用力何如耳。”[28]庞嵩论学之主旨,由此可见一斑。再考察庞嵩的学术交流圈子可以发现,甘泉学派在学术上倡导兼容开放。参与庞嵩主持的论坛,既有宗程朱学的刘模,还有驳斥陈献章、王守仁的叶春及和何时矩。[29]庞嵩充分发扬学术民主,进一步塑造了岭南地区兼容并包的风气。
甘泉学派不固守湛甘泉学说,“大约出入王、湛两家之间,而别为一义”。《明史·湛若水传》中洪垣直接道出了甘泉学派的特征,“主于调停两家,而互救其失,皆不尽守师说也”。由于甘泉后学不守师说,阻碍了甘泉学派的传播,削弱了其影响力,但却为甘泉学派与阳明学派的融合提供了必要条件。即使如唐伯元坚守甘泉学说,但受岭南开放、兼容、自由风气的影响,学说内容也并非只有甘泉一系,也融入了当时其他学术流派的观点,“而江门、甘泉、中离皆其所师事也者。”[30]江门即白沙学说,中离即王门学说,可见唐伯元坚持能者为师的原则。
岭南儒学发展到清朝,三派理学仍在广东传续:一是以曾受一为代表的朱学;二是以陈遇夫为代表的白沙学;三是以全祖望为代表的王学。[31]在清朝的岭南地区,湛学可能没有延续,或没有学者代表湛学,它在清朝式微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也反而印证了甘泉后学在明代中期开始与其他学派融合在一起的事实。清朝,儒学在岭南地区逐渐兴盛。追本溯源,儒学在岭南的流变,与岭南甘泉学派的流变不可割裂,甘泉学派的思想在历史发展中已经成为岭南文化和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甘泉学派中有许多人回到故里,一方面通过言传身教,在学术创作、道德风范上树立榜样,被当地人仰慕学习。另一方面,通过建书院、设精舍、聚徒讲学等形式传播儒学,对吏治民风、社会安定、传播思想文化均产生了积极影响。甘泉后学在岭南地区传播儒家心学和文化,加强了岭南地区的人文化成,塑造了岭南人爱国主义的高尚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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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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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1-0090-07
2016-10-20
本文系“2015年《广州大典》与广州历史文化研究资助专项”(项目编号:2015GZY20)的研究成果。
吴爱邦(1979-),男,广东罗定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思想政治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