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莲 黄燕娇
(1.四川外国语学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0031;2.西南石油大学 研究生院,四川 成都 610500)
权力规训下的生存图景
——《诚惶诚恐》的福柯式解读
杨晓莲1黄燕娇2
(1.四川外国语学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0031;2.西南石油大学 研究生院,四川 成都 610500)
《诚惶诚恐》是比利时女作家阿梅丽·诺冬最著名的小说之一,作家以西方眼光描绘日本社会现实,给西方文化中心主义者一次重新审视日本文化的机会。本文试图用福柯的权力理论对《诚惶诚恐》做深入细致的解读,围绕权力对人物的话语和身体的规训,以及主人公在困境中对权力规训做出的反抗,进一步探寻权力规训的方式和影响,希望能为现代人如何在权力规训下寻求出路,如何在反抗中寻求自我认同和实现自我价值提供一定参考。
阿梅丽·诺冬;《诚惶诚恐》;福柯;权力理论;规训
阿梅丽·诺冬(1967—)是一位用法文写作的比利时女作家,目前法国最畅销小说作家之一,至今已出版19本小说,被30多个国家翻译出版。她的主要作品有:《杀手保健》(Hygiènedel’assassin,1992年获得阿兰·福尼耶奖)、《午后四点》(LesCatilinaires,1995年被法国《读书》杂志评为年度最佳图书)、《诚惶诚恐》(Stupeurettremblements,1999年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诺冬的自传性小说《诚惶诚恐》。《诚惶诚恐》这本小说的书名“来自于一种1945 年废止的古老的日本宫廷礼仪, 这种礼仪要求所有人在拜见皇帝时必须显得诚惶诚恐”(周学立,2008:134)。小说的主要内容取材于诺冬在日本的工作经历。女主人公是比利时女孩阿梅丽,少年时期在日本生活,精通日语,刚一毕业就获得了在日本跨国企业伊美本实习的机会。在这家有着金字塔式森严等级制度的日本公司里,阿梅丽的才能难以得到发挥和认可。无处不在的强权和歧视使她受到排挤,而每一次的反抗都会带给她更加卑贱的任务。她最终从一名实习翻译被贬成负责厕所保洁的“厕所女郎”。但阿梅丽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处于公司金字塔不同层级的人都不同程度地被异化了。他们在服从与反抗中逐渐失去自我,也完成了自我的重塑。
目前,学界对阿梅丽及其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身份批评(包括文化身份、性别身份、后殖民身份的建构)和叙事学研究上。这些研究虽或多或少地涉及对《诚惶诚恐》的分析解读,但还未出现用福柯(Michel Foucault, 1927—1984)的权力理论对《诚惶诚恐》的主题进行分析的文章。本文将借助福柯的权力理论对《诚惶诚恐》进行解读:在无处不在的权力压迫中,微观权力对个体进行规训,使现代人陷入种种困境,他们的外在言行和内在品性都产生了异化。并且,通过分析阿梅丽在权力社会中寻求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的过程,来探寻个体可以通过哪些方法进行反抗,以及如何在反抗权力规训的过程中保持本性,在反抗中不至于迷失自我。
福柯认为权力是无处不在的,不仅存在于宏观的政治等层面,而且渗透到微观层面的“修道院、监狱、学校、兵团”(福柯,2008:343)等地方。权力对人实施凝视和监督,目的是使规训普遍化,将异常的人变为顺从且有用的人。福柯注重权力与身体的关系,探求身体如何被控制,权力如何在身体上发挥作用。
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从监狱的发展入手,分析了各种惩罚手段的演变,总结出了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和检查3种主要的权力运作方式。通过这3种方式,权力从话语和身体等多方面制造出只能按照特定规则去行动的个体。规训 “是一种谦逊而多疑的权力,是一种精心计算的、持久的运作机制”(福柯,2008:193)。这种微观的权力技术表现在更加日常化的社会生活中,甚至比暴力、国家机构、法律更有效,使人越来越符合社会需要。福柯指出:“至于权力,我们知道它并不在统治者手中,当然‘统治阶级’这一说法从未得到充分阐述。”(汪民安,等,2001:158)他认为反抗没有稳定的中心,任何局部的冲突与斗争都可以产生暂时的权力颠倒。因此,反抗需要正确的策略,把社会权力分解成多元的微观权力,从个体身上寻求突破。
福柯对权力的探寻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即将普通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话语表达、身体形态等与微观权力的运作联系起来,发现隐藏微观权力因素对主体的影响,为现代人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精神困惑寻找原因和解决之道。
在小说《诚惶诚恐》中,伊美本公司内部是人物活动的唯一地点,封闭场所从空间上限制了人们的言行活动,使得各类矛盾冲突更加集中。在全景敞开式的伊美本,如同监视者的高级领导层处于建筑的中央位置,公司上级领导与下级员工间的层级监视、多种规范化裁决手段以及检查手段,构成了这一空间内的基本的权力运行制度。在由内在的金字塔式权力结构和外在社会观念共同构成的权力体的操控下,权力从微观层面对他们的话语、行为产生影响。从人物的日常用语和面部表情,到心理活动和行为方式权力消解了主体的话语和行动自主支配权,使人物发生外形和性格的异化,也间接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因此,借助福柯身体与权力理论对《诚惶诚恐》进行分析,可以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对小说的主题和内涵做出更深入的解读,发掘更多的现实意义。
2.1 权力对话语的规训
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与《话语的秩序》两本著作中阐述了关于话语的理论,他将话语与特定历史的制度、规则联系起来,话语是内在秩序允许我们说的话。权力与话语相互作用,权力规训着话语,话语书写着身体和思想。在《诚惶诚恐》中,话语运用了禁律、区别和歧视、真理与谬误的程序对人物进行控制,使他们的话语符合权力的要求。
小说中的主人公阿梅丽少年时期曾在日本生活,日语流利,因语言优势留在伊美本公司实习。在一次接待友好公司代表团的工作中,阿梅丽却因为端咖啡时日语说得太流利而受到部长西户的批评,并被禁止在公司里再次展现其日语能力。当阿梅丽试图为自己辩白时,西户回道:“你有什么权力为自己辩护?有个白人女孩懂得他们的语言,我们的合作伙伴怎么能放心呢?……我命令你不懂日语。”(诺冬,2009:52)可见,在伊美本公司森严的公司等级牢笼里,任何跨级的举动都是不合理的,拥有白人和普通员工双层身份的阿梅丽被边缘化,没有支配自己话语权的自由。出于种族歧视和等级区别,权力话语禁止阿梅丽的话语辩护能力,同时公司将日语的使用一分为二,划定了日本人使用日语的合法性和阿梅丽使用日语的非法性。
此外,权力还对话语进行了理性和疯癫的区分。阿梅丽年纪轻轻就能在伊美本公司实习,能力出众的她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和人群中的“异类”,受到各种各样的排斥。上司胡布纪安排阿梅丽做她不擅长的账单校对工作,把她真诚的辩白当作疯话,她的话语权被剥夺,任何解释的话都不被相信。“现在,我明白了,你真有精神障碍”(12),当胡布纪将阿梅丽数字处理能力的薄弱视作精神障碍时,阿梅丽就被隔绝在了权力所认定的理性话语圈之外。
如果说阿梅丽的经历显示了本族强势话语对外族的歧视,那么日本女职员胡布纪的遭遇则表明,权利对话语的规训还表现在同一种族内部的男性权威话语对女性的压迫上。胡布纪面对阿梅丽和面对男性职员时态度迥然不同,对前者趾高气扬,对后者谦逊温柔。年近30未婚的胡布纪虽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就,却因传统的社会观念对女性的要求而感到压抑。“如果25岁你还没有结婚,你完全有理由感到耻辱”(67),男权对女性的生殖繁育要求异化了胡布纪的正常心理与生理需求,导致其择偶观的变形,这种变形直接体现在胡布纪的话语上。她渴望爱情和婚姻,无论对方美与丑、年轻或衰老、聪明或愚蠢,“只要他在我们公司或在他的公司里的级别不比她低,我的上司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她的声音很和蔼,和蔼得像呻吟一样”(76)。男性权威使得胡布纪此时的话语变得驯顺,实际上禁止了胡布纪话语的自由支配权。
可见,权力通过一系列话语排斥程序来控制和规训主体——阿梅丽和胡布纪,这些权力话语既来自种族之间也来自种族内部,它们从微观层面逐渐架空和消解了主体的话语自主权和支配权,使主体逐渐变得驯顺。
2.2 权力对身体的规训
身体是人存在的生物基础,是人可支配的私有财产,也是个人自我意识的外在表现。福柯“借边沁(Jeremy Bentham, 1748—1832)的环形监狱来揭示现代社会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全景敞式监狱,通过凝视和监视等微观权力技术来规训主体”(曹顺庆,等,2010:174)。权力融入每个群体,建立各种联系来间接地控制、改变身体,其目的不是惩戒,而是使主体变得驯顺而有用。在权力的种种渗透下,人们的身体特征发生了改变,逐渐形成异化。在《诚惶诚恐》中,胡布纪小姐是阿梅丽的顶头上司,按层级由低到高的排列,胡布纪之上还有彼此平级的田西先生和西户先生,以及副总裁尾持。在强权重压下,他们和公司中普通职员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化,这些异化首先表现在身体外形上。
阿梅丽用“日本弓”来形容胡布纪的身型,“弓”既指她身材的高挑,又暗指她在上级面前毕恭毕敬的姿态。苗条、优美的胡布纪看起来几乎是完美的,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入职7年后得到了晋升,取得了对女性而言难以企及的职场地位。然而近乎“完美”的胡布纪是不受尊重的,一方面是源于保守落后的社会观念对女性的偏见,使得年过29岁仍然未婚的她内心压力巨大;另一方面由于职场中等级制度的限制,才华出众、工作认真的她即使没有犯错,也要以谦卑的姿态忍受上司无休止的暴怒。跨国公司的名字“伊美本”就意为“弓一样的东西”(6),这里到处是“弓”一样的胡布纪。善良温和的田西先生也是其中一员。阿梅丽因未经上司允许便承担起了更换公司日历的工作而受到西户先生的惩罚——让她反复手动复印结算单。出于同情,田西先生将一个拟写市场报告的任务交给阿梅丽。至此阿梅丽的能力才得到一次真正的展示。他们之间跨部门的合作获得了更高效益,却难以避免地遭到了副总裁尾持的反对。他不允许任何人跨越等级的围栏,不允许任何可以调动主观能动性的行为。在尾持恶毒的斥责过程中,田西始终“低着头,有节奏地弯着腰,脸上露出顺从和羞耻的表情”(29),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弓形。田西本应获得表扬,结果却遭受了侮辱,未做错事却自愿认错,双重反讽构成的张力使田西的异化显得更加明晰。
相较“弓”的纤细而言,副总裁尾持的身型则呈现出非常态化的肥胖。高大而可怕的副总裁尾持总是以骇人的吼叫出场。每当发怒时,他便用“巨大的肉身”(84) 撞开办公室的门,“像球一样滚入职员当中,以妖魔要吃人般的声音大喊”(84)。他身体的肥胖状态有多种含义。在现代病理学看来肥胖是一种身体疾病,是多余脂肪在体内堆积造成的。从历史上看,世界上每个民族几乎都有过一段以肥胖为美的时期,他们将肥胖作为一种力量来崇拜。尾持的肥胖是源于权力,位高权重的他处于高级管理层,承担着很少的体力劳动,加上长期应酬,便形成了肥胖的体型,不得不承受肥胖带来的臃肿、笨拙。肥胖又体现着他的权力,也是他权力的外在表现,他将此当作一种武器来威慑他人。
除去有较高权力的职员,作者还对公司中谦卑温顺的普通员工投去了关注,他们真正成就了这个全球性集团公司。“在伊美本公司里,钱超出了人们所理解的范围。数额有一百来个零,它离开了数字领域,进入了抽象范围。”(8)在这个由金钱堆成的公司里,数字支配着所有人的行动,他们的头脑中塞满了各种数字。高层领导有决定数字的权力,而普通员工就只能“像个零一样”(9),只有在数字后才有其存在的意义。他们被领导层任意搬放,从不质疑或反对,权力消解了他们作为人而本应有的能动性,将他们规训成一件件冰冷的消费品。
总之,在全景敞开式的伊美本公司里,高级领导层处于建筑的中央位置,借助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检查这3种主要手段,让身体随时随地接受着权力的编排和检查。
3.1主体身份的迷失与人性的迷失
福柯在《事物的秩序》中提出“人的终结”(曹顺庆,等,2010:174)是对于尼采“上帝之死”的回应。福柯提出18世纪以前“人”是不存在的,是现代知识型(“人的科学”)塑造了“人”。由于“所有的知识都是权力意志的体现”(Selden Raman,1985:98),因此人同时是知识的主体和客体。权力与知识关系紧密,权力的策略产生了知识,知识的产生是为了服务权力,知识的载体是话语。“既然‘人’是由现代知识型建构的,这个作为信念或知识形态的人,将随着现代知识类型的倾覆而消亡”(曹顺庆,赵毅衡等,2010:174),于是,人受虚构知识、文化的控制就越大,人的主体性就日渐被消解。作者在《诚惶诚恐》中展现了主人公们在权力、知识、话语下的迷失。
主体的迷失首先表现在身份迷失上,尤其是阿梅丽文化身份的迷失。身份是主体存在的一种标志,身份认同的缺失会造成主体的精神困惑与迷失。阿梅丽原籍比利时,出生在纯正的西方家庭,成长在东方。强烈的东西文化落差让她难以融入比利时年轻人之中,“我非常孤独,因为我无法与西方的年轻人沟通”(诺冬,2002:136),同时日本封闭的文化传统也让她显得格格不入。小说中的阿梅丽十分仰慕日本文化,希望自己得到日本人的认同。但在伊美本工作的时间越长,阿梅丽就越来越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惑。一方面,出于等级观念和种族歧视,日本员工认为以阿梅丽为代表的西方人野蛮而不讲秩序,在智力上低人一等,不可能认同她的日本文化身份;另一方面,阿梅丽难以容忍这种荒谬制度的同时又无法摆脱自己对日本的依恋,更无法完全认同自己的欧洲文化身份。因此权力的渗透和文化的差异造成了阿梅丽文化边缘人和身份迷失的境遇。
此外,主体的迷失还表现在人物人性的迷失上。权力对身体的规训使人物的外形发生异化,而内在性格的异化则使人性迷失,进而将人变成非人。人性的迷失以尾持和胡布纪的表现最为典型。尾持的性格特征是狂躁暴戾。因肥胖而臃肿的尾持行动缓慢,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性生活,于是他渴望利用权力在身体上压倒他人。“他一把抓住我,就像金刚抓住金发小女孩一样,把我拖到外面。我成了他手中的玩具。”(110)阿梅丽将尾持发怒的场景描述为一场“性侵”,对象越是瑟瑟发抖,他的满足感越是强烈。长期处于狂暴状态中的尾持像是一只野兽,不留情面地撕裂一切猎物。由人变为兽的异化使他最终丧失了自我。
如果说尾持的暴戾是显而易见的,那么胡布纪人性的迷失则在一定时间段后才显现出来。胡布纪虽然在男权社会中取得了高职,但身为女性的她并不是社会竞争的胜利者。正如一位学者所说:“在公平竞争的外衣下,男性依然凭借传统的话语特权,以生理优势、思维特征等等为由把持了关键的权力,而势单力薄的女性在男性统治的生存语境中难以与之抗衡,不得不策略性地认同男性拥有获得职位晋升的特权,……选择以剔除其他女性竞争者,来争取社会出于对女性的‘尊重’所空出的极其有限的上升机会。”(李小涓,2007:38)起初,胡布纪总是以温柔地语气与阿梅丽交流,阿梅丽也一度将她视为自己的一位良师益友。而在封闭状态中的权力作用下,胡布纪已异化为非人,她表面对上司诚惶诚恐,内心的善意则被长期的压抑感和强烈的竞争意识扭曲了。阿梅丽的出现在她心中产生了极强的不平衡感,她不能迁怒于上司,只有将所有屈辱与不甘转移到阿梅丽身上。讽刺的是,胡布纪所有行动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夺自己在男权社会里的一席之地。“好像是出于偶然,刚好这时,胡布纪进来刷牙。我在镜子中看见她满嘴牙膏的泡沫,正看着我哭。她的眼里露出愉快的目光。这时,我恨她恨得要死。”(111)阿梅丽与胡布纪间的美好情感至此完全破裂,这也宣告了胡布纪人性的彻底迷失。
3.2 阿梅丽的积极反抗与消极反抗
伴随权力规训而生的是反抗,反抗的目的不是推翻权力,而是通过反抗来进一步认清自己,阿梅丽在《诚惶诚恐》中反抗权力的过程就是不断实现自己价值的过程,她的反抗形式可以分为积极和消极两种。
阿梅丽初入公司时,满是欣喜与期待,为了体现个人价值,她尽力在烦琐的工作中寻找机会,力图获得上司的赏识。她定时为同事准备咖啡、收发信件,勤劳地更换每一楼层里过期的挂历……她这些调动自主能动性的行为都不被理解,因为她不像传统的员工那样绝对服从自己的上级。面对上级的强权,受西方自由观念影响的阿梅丽本能地护卫主权,采取了反驳、辩护,甚至冲撞等策略,这些行为反而加深了上级对她的厌恶。因此,才华横溢的阿梅丽被一贬再贬。在屡次受辱的经历中,阿梅丽看清了一切正面抗击强权的无效性,她逐渐学会忍耐和适时虚伪,采取了另一些更消极的反抗方式。她强迫自己抹杀希望和梦想,借助幻想来缓解精神紧张:她站在窗边,想象自己灵魂出窍,如天神般俯瞰世界,肉身则跌落深渊,此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与满足;她改变原有的价值观和是非观来说服自己接受现状。比如:阿梅丽原本重视所从事职业的社会地位,无奈被降级为厕所清洁工时,她安慰自己:“从圣人降到厕所清洁工,我应该为这种无情的过渡感到高兴,……我要强调指出,自己拥有各种才能,既能当上帝,又能当清洁工。”(96)而大多数情况下,她则以自我贬低的反讽态度应对上司的嘲讽挖苦:阿梅丽辞职前与上司胡布纪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胡布纪不断追问她为什么不能胜任厕所的清洁工作,她兴奋地回答说:“与日本人相比,西方人智力低下。”(123)所有这些看似有损人格尊严的举动,让阿梅丽平安过度了实习期的最后一段时光。因此,伊美本公司里炼狱般的残酷经历实际上帮助阿梅丽更清楚地认识了自身的价值所在,她明白自己无法在梦寐以求的国度安宁地生活,也不能回到完全西方式的文化中,于是她选择回归个人世界——成为一名作家,并最终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实现了个人价值。
总之,在对权力规训做出反抗时,阿梅丽先后采取了积极自卫和消极回避的方式。反驳、辩白、冲撞等积极反抗行为的屡次失败挫伤了阿梅丽的自信心,使她逐渐变得犹豫而敏感。与其他在权力规训下迷失自我的人不同,阿梅丽而后采取消极而明智的反抗方式,即在话语和行为上自贬,表面虚伪懦弱而内心真诚坚毅;在思想上保持清醒,根据现状调整心态。阿梅丽在规训与反抗中的成长经历,对于现代人如何在反抗中保持自我,具有一定借鉴意义。
《诚惶诚恐》围绕权力规训的主题,一方面描写了主人公们在等级社会中所受到的来自于上级和男性权力的各种规训,反映了社会对人们的不公待遇;另一方面,作者描述了阿梅丽在社会困境中的自我追寻和不断成长,揭露了她对权力规训所进行的反抗。阿梅丽寻求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的过程,就是一个探寻微观权力是如何对个体进行规训以及个体是如何进行反抗的过程。阿梅丽的经历说明,权力对人的规训并不是要求人的完全服从,而是要借助外界的帮助和自身的努力将主体塑造为更具自由性的个体,以求在现代社会中寻求到个体的合适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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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燕娇,女,西南石油大学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责任编校:路小明
Survival Circumstances Under the Discipline of Power:A Foucauldian Analysis ofStupeuretTremblements
YANG Xiaolian HUANG Yanjiao
StupeuretTremblements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novels of Amélie Nothomb, in which the author depicts the Japanese society with the view of the West and gives Westerners who regard western culture as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culture a new opportunity to scan Japanese. This thesis studies mainly the novel from Foucault’s power theory and goes deep into the text to discuss the connotation of it. Focusing on the discipline of power to people’s discourse and bodies, and the revolt the leading character shows in difficulties, this thesis further explores the function and effects of power, hoping to provide reference about how to find a way under the discipline of power as well as how to pursue self-identification and realize self-worth when revolting.
Amélie Nothomb;StupeuretTremblements; Foucault; the power theory; discipline
I516.074
A
1674-6414(2017)03-0026-05
2016-11-16
杨晓莲,女,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