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旗(四川省南充广播电视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0)
【文学评论】
阿Q“精神胜利法”的表现形式
——纪念鲁迅先生诞辰136周年
王 旗
(四川省南充广播电视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0)
“精神胜利法”是一种人们普遍具有的文化心理和思维方式,是一种共同的人性。不同的人持有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精神胜利法”。《阿Q正传》通过生动传神的描写,集中反映了“精神胜利法”在阿Q身上的6种主要表现形式:等级高贵法、自寻开心法、想象弥补法、目标转移法、健忘法、掩饰法。
精神胜利法;表现形式;阿Q
中篇小说《阿Q正传》是鲁迅先生传之后世的不朽之作。阿Q形象是具有世界意义的文学形象。阿Q精神即“精神胜利法”是人所共有的普遍人性。那么,“精神胜利法”在阿Q身上有哪些具体的表现形式呢?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人常常以“厥祖在时”如何“漫夸耀以自悦”[1]。阿Q正是这样的:“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什么东西!”不只是口里这么说,心里面,他更是这样想的,因而才有底气和胆量敢于对“大受未庄人尊敬”的赵太爷、钱太爷“独不表格外的崇奉”。与赵太爷是本家,且比秀才还长三辈,又进城见过一些世面,凭借这些“本钱”,阿Q便觉得在精神层面上他不输于任何未庄人,即使因自认“姓赵”而挨了赵太爷两个巴掌,也只消把赵太爷看作自己的儿子,认为这不过是“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的表现,也就释然了。果然,这么转念一想,阿Q就“渐渐的得意起来,爬起身,唱着《小孤孀上坟》”到酒店喝酒去了。
对未庄的下层小人物,阿Q更是时时处处不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之所以敢“抢进去就是一拳”打王胡,就缘于这种心态:“他有什么怕呢?老实说,他肯坐下去,简直还是抬举他”。哪知王胡并不买帐,猛的一掌将他推出六尺多远,摔了个大跟斗,令阿Q“很意外”。他想:王胡斗胆僭越犯上,“难道真如市上所说,皇帝已经停了考,不要秀才和举人了,赵家减了威风,因此他们便也小觑了我么?”可见,阿Q无论如何都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因辈份长、地位高而自大自尊、自负自傲,正如郑板桥所说,是“借祖宗以欺人,述先代而自大”[2],是典型的精神胜利法。
作者说阿Q平生“最爱看热闹”,一语道出了阿Q取得精神胜利的又一“法宝”:自寻开心。与闲人们调笑一通、口角一番,围观杀头游街的场景,与他人赌博、厮混等等,都是阿Q自寻开心的方法。《阿Q正传》第五章所写的阿Q进城后的一系列活动就是很好的例子。按理,因为“近来用度窘”而不得不进城去寻饭吃,该是阿Q此行的主要目的。可当听说有革命党人要被砍头时,阿Q饿着肚皮也要跑去看稀奇,回来后更是心满意足地、绘声绘色地向旁人讲起那场面如何如何“好看”,以此作为自己有见识的本钱。吴妈哭哭啼啼地要寻短见,本是他企图与之“困觉”惹起的。照常理说来,他应该尽量避免再同吴妈碰面,可阿Q反倒觉得又哭又嚷的吴妈很“有趣”,他偏要去看她到底“闹着什么玩意儿”。还有赌博,“一堆人蹲在地面上,阿Q即汗流满面地夹在这中间,声音他最响”。即使输光了钱不得不退出来,他也要“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散场”。
为什么阿Q这么喜欢凑热闹、看稀奇呢?因为在这些场合,他是自得其乐,自感快意的。在一片喧嚣嘈杂的氛围里,在一时的亢奋热闹中,他苦闷的心能得到些许的慰藉,长期的压抑憋屈会得到暂时的舒缓。“这玩玩笑笑、寻开心,就是开开中国许多古怪现象的锁的钥匙。”[3]鲁迅先生的话极为中肯!
阿Q寻开心、找乐子的对象当然只能是他认为可以欺压的弱小者,如小尼姑、小D、王胡、看土谷祠的老头儿等,而绝不可能是赵太爷、假洋鬼子等有身份地位、有社会影响的大人物。“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赵太爷的两个巴掌打过去,阿Q连抗辩的机会都没有,只好“摸着左颊,和地保退出去了”。假洋鬼子用哭丧棒放肆地在阿Q头上“拍拍”地打了几下,他虽然心有不爽,也只能“赶紧抽紧筋骨,耸着肩膀等待着”,不敢当面还嘴,更不敢直接还手。
依靠想象来补偿个人的某些缺憾是一种普遍的大众心态、社会心理,中外专家学者对此也有很多的论述。阿Q正是凭借想象乃至幻想,才化缺憾为圆满,取得了多次精神上的“胜利”。
在第七章《革命》里,鲁迅先生将此描写得淋漓尽致。自己的社会地位不是卑微吗?自己的生活不是困窘吗?自己不是连女人也没有吗?没关系!这一切都可以在想象里得到解决。阿Q在城里发了点财后回到土谷祠,“……又要了一支点过的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烛火象元夜似的闪闪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先是革命党人如何前来叫自己“革命”,连革命党人的穿着(白盔白甲)、招呼自己时所说的话(“阿Q,同去同去!)、“革命”时用的工具(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他都尽其平日所见所闻设想到了,相当具体而生动。然后,“革命”成功了,赵太爷、秀才、小D等人如何前倨后恭地巴结和讨好他(跪下叫道:“Q哥,饶命!”)。最后,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宁式床、钱家的桌椅等好东西,又怎样从赵、钱太爷的家里搬到了自己的土谷祠,而且“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还有女人,自从小尼姑骂他“断子绝孙”之后,阿Q就郑重其事地把女人之事放在心上了。这时的阿Q再也不是当初企图与吴妈“困觉”时卑卑怯怯的阿Q了:“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哪里——可惜脚太大”。他就这样心意畅快地幻想着自己挑选女人的画面、场景,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现实生活里,阿Q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全靠替别人帮活谋生计,日子过得饥饱不匀,不时还要受些窝囊气,穷得只剩下一条“万不可脱”的裤子。而在想象里,种种现实生活中不曾有的东西,因为“革命”他全都“拥有”了。在土谷祠那破败简陋的床上,这美美的精神大餐,让阿Q好不纵情满足、恣意享受!
就是这样,依靠想象,阿Q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将先前的“困顿”一扫而光,变成了如今的“凯旋”!这种不甘现实中自己的缺憾而力图翻身的愿望,通过想象终于得以实现的境况,正印证了俄国思想家考茨基的观点:“下等阶级对上等阶级的反抗,可以采取如下两类形态:或者设法使自己爬到上等阶级的水平,占有他们的权力手段和享受手段,从而使自己同上等阶级一律平等;或者设法把上等阶级‘降低’到自己的水平,严禁他们的权力手段和享受手段,从而使自己同上等阶级一律平等。”[4]“我的儿子会阔多啦!”也属于“想象弥补法”——须知说这话时,阿Q仍是赤条条的光棍一条!
目标转移法是阿Q常用常灵的取得精神胜利的又一“法宝”。当他受了强者的欺凌、侮辱,内心愤愤不平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把憋压着的怨气和恼怒发泄于比自己还卑微、弱小的人身上,用“战胜”他们后得到的满足、快意,来取代自己所受的凌辱、冤屈,从而缓和、消解内心的愤恨与憋闷。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他调笑戏弄小尼姑一事。在这之前,阿Q一连受了两次皮肉之苦,一是挨了王胡的打,被碰了五个响头;二是不小心骂出了声,挨了假洋鬼子的棍棒。这让阿Q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憋压的怒火可谓到了极点。正当他愤愤不平的时候,他瞥见了远处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要唾骂,而况在屈辱之后呢?他于是发生了回忆,又发生了敌忾了”。先是“迎上去,大声地吐一口唾沫:‘咳,呸!’”再是“呆笑着”放恣地去摸她的头:“和尚动得,我动不得?”当看到小尼姑既羞且愤,红着脸努力挣脱,远处的酒客们大笑着“赏识”自己的“勋业”时,他便更加得意地“扭住伊的面颊”“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小尼姑“败”在了阿Q的手下,阿Q心满意足,大胜而归!“这一战,早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似乎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了”。
假设阿Q没有想到这“招”,不去戏弄调笑小尼姑,那么他受到的这两次屈辱,将成为他长久难忘的心痛。可见,借欺凌弱者给自己带来的快意、满足,找回他在强者那里失去的自尊和面子,对于阿Q取得精神“胜利”,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很显然,和“自寻开心法”一样,“目标转移法”的对象也只能是比自己更弱小、更卑微、更无助的人,阿Q绝不可能拿赵太爷、假洋鬼子等人来撒气、泄恨。
当上述几种办法都派不上用场时,“健忘”就要发挥作用了。从社会心理学上讲,对一个人而言,健忘有时具有积极有益的作用,至少可以对当事人起到思想情绪上的抑制性保护作用。鲁迅曾说:“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国。记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压死了。只有记性坏的,适者生存,还能欣然活着。”[5]阿Q的健忘,正是他虽然痛苦但仍然能活着的一个重要因素。
比如,挨假洋鬼子棍棒这件事,“在阿Q的记忆上……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件事,反而觉得轻松。‘忘却’这一件祖传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将到酒店门口,早已有些高兴了”。倘没有“忘却”之助,阿Q不可能很快从刚才的憋屈、愤懑中解脱出来。另外,他去看吴妈寻短见一事,从主观上讲,当然是他自寻开心,喜欢凑热闹的心态使然。但就客观而言,却是健忘的结果。他若不健忘,还敢一无挂碍似的去看吗?果然,当他“猛然看见赵太爷向他奔来,而且手里捏着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间悟到自己曾经被打,和这一场热闹似乎有点相关”时,“翻身便走”,逃回了土谷祠。
同常人一样,阿Q也向往完美,渴望被别人尊重,对身体上的缺陷有着“护短”的人性本能。以头上的“癞疮疤”为例,就让他“恼人”得很。即使戴上毡帽努力遮挡、掩饰,似乎效果也极为有限,小D、王胡们仍不免要犯他的“讳”,讥讽、嘲笑他“癞皮狗”。为顾及自尊,保全面子,每当这时,他就只好尽量把话头从“癞”字及相近的读音和意思上引开,以转移他人话题。碰上当着他的面故意说“癞疮疤”“亮”“光”“灯”这些字,成心冒犯他的人,窘迫无奈之际,他便会急不择言、言不由衷地以“你还不配……”来应付,并且立即“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
汉代《古诗十九首》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一个人生而在世几十年,种种不合理、不公正、不完美的事情和现象实在不少。面对这样的情况,如何自我调节、自我宽慰、自我化解、自我适应?“精神胜利法”不失为一种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精神胜利法”不仅阿Q有,我们也有,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共同的人性。
[1]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50.
[2]郑板桥.郑板桥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97.
[3]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72.
[4]吕俊华.论阿Q精神胜利法的哲理和心理内涵[M].陕西: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102.
[5]鲁迅.华盖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5-56.
【责任编辑:周 丹】
2017-04-12
王旗(1963-),男,四川南充人,副教授,主要从事语文教学研究。
I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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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6-008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