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 华鸿燕
含义的对话性初探
西南大学 华鸿燕
巴赫金的对话性理论认为:语言的生命在于对话;对话性是语篇的根本特征;意义的形成是一个对话性的过程,产生于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话语的对话中。含义是语篇的一种,并具有对话性。含义的对话性体现在含义语篇中两个主体、两种声音的对话。通过对话的“错位觉知—协商—趋同”的认知过程,含义的推理得以完成。这就是含义的对话性的实质。
含义;对话性;语篇
在《逻辑与会话》的最后,Grice(1975: 50)提出了会话含义的五个特性:可取消性、不可分离性、可推导性、非规约性、不确定性。这些特性提出来之后,也引发了不同的声音:如Sadock(1978)在其论文《会话含义的测试》中围绕含义特性的普遍性和充要性,对这些特性提出了批评;Levinson(1983)举出反例对含义特性提出了质疑;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格莱斯(Grice)对含义特性的分类过于一般,尤其是对个别特性的说明不很恰当。(戴音 2004: 108)对此,格莱斯本人做出了回应,他在1978年发表的《关于逻辑与会话的进一步说明》中再次讲到了会话含义的特性,并解释说他只是希望这些特性能为会话含义是否存在提供一些初步证据,并没有把这些特性看作会话含义的决定性标准。(Grice 1978: 114-115)不管怎样,格莱斯的会话含义理论的确概括了含义的重要特性(黄华新、金立 2003: 18),是含义研究的奠基之作。就目前来看,学者们对含义的研究多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的评判、分析和运用,如对含义特性的质疑、运用含义理论解读日常话语和文学语言以及指导翻译研究等。虽然这些关于含义理论的实践活动颇为丰富,但它们多半是围绕含义理论的运用而展开的,鲜有触及对含义理论的进一步完善。对此,徐盛桓认为这是语言研究中存在的“据西释中”的问题。(徐盛桓 2017:2)所谓“据西释中”,是说国外语言学(主要是西方语言学)研究的某些语言现象,汉语里也有,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照搬西方语言学的范式和理论框架来进行汉语研究。以含义研究为例,大多数情况下,国内学者仅仅把汉语中的含义现象作为格莱斯会话含义的一种形式来进行研究,并没有对含义研究做出理论上的补充和贡献。在今天这样一个弘扬理论创新的时代,对于含义理论的“再思考”似乎显得迫在眉睫。本文就是在这样的理论背景和时代背景下,从含义的特性入手,发现含义除了具有格莱斯所提出的那几项经典特征之外,还具有对话性,这正是本研究的题中之意。
2.1 研究对象的新界定
首先看几个典型的含义现象(斜体字部分是带有含义的语句),如例(1)—(7)所示:
(1) A. What is the time?
B. Well,thepostmanhascome.
(日常口语)
(2) A. Did John return you the money he ow-ed you?
B.Hedidnotgotothebank.
(日常口语)
(3) “我想把房间的墙壁粉刷一下,然后再在墙上画上一些画。”画家说。 “你最好先在墙上画画,然后再粉刷墙壁。”画家的朋友对他说。
(蔡衍棻 《笑话连篇》)
(4) 一位风度优雅的老太太戴着宽檐呢帽,有一点像伊丽莎白女王,显得风姿绰约。看到贺顿进来,第一个站起身说:“您就是心理师吗?” 贺顿说:“是的。我就是。” 老太太苛刻地打量着她,问:“我叫乔玉华。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贺顿回答说:“心理学这门科学本身也很年轻。”
(毕淑敏 《女心理师》)
(5) Dear Sir,Mr.X’scommandofEnglishisexcellent,andhisattendanceattutorialshasbeenregular. Yours, etc.
(Grice 1989: 33)
(6) 晓妆新,高绾起乌云。
(杨果 《春情》)
(7) 凉夜金街天似洗。打叠银篝,薰透吴绫被。作剧消愁何计是,鬓丝扶定相思子。对漾红绳低复起,明月光中,乱卷潇湘水。匿笑佳人声不止,檀奴小绊花阴里。
(陈维崧《蝶恋花·跳索》)
本文把例(1)—(7)中的语言现象命名为“含义”(implied meaning),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出于如下的考虑:1)格莱斯本人特别强调:“会话含义的存在必须是能推导出来的;即使你实际上能凭直觉感到它的存在,除非这种直觉能被替换成论据”(Grice 1975: 50)。他的这一论述是说,凡是含义都是要经过推导的,既然是推导的,就不是“明说的”(being said),也就是不是字面的,因为明说出来的表达运用的是语句的字面意义,而不是推导意义;凡是把意欲表达的意向内容用“隐含的”(being implicated)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就是含义(Grice 1975: 25)。如果用P来指代字面意义,Q指代意向内容意义,那么在“明说的”表达方式中,P=Q,这里的P可被视为Q的证据;在“隐含的”表达方式中,P>Q。这样来看,语句的非字面义表达都是以“隐含的”方式来表达意向内容的,都表达了含义。其实,格莱斯对含义标准的界定已经体现在他对含义(implicature)的命名上。Implicature一词是从implication的词根借用过来的,implication是“言外之意”“含义”的意思,具有逻辑学上“蕴含”的意思,也就是说,含义的解读是要经过逻辑上的推导才可获得。从这里可以看出,格莱斯强调的是含义的隐含性(implicatedness)。因此,只要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隐含地”出现,而不是以概念的字面义出现,就可被视为含义,这是我们把含义命名为“implied meaning”的依据之一。2)综观国内外含义教科书,我们发现会话含义理论所研究的对象大多是“会话”形式的,也即是显性的一问一答式的会话含义,但也存在不少的“非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如果我们继续沿用“会话(的)”这一命名就又略显狭窄。本文研究的含义现象很广,既包括会话形式的,也包括非会话形式的,所以统一命名为“含义”,这是我们给含义命名的依据之二。具体来说,例(1)—(7)均是用P来指称Q,而且P>Q,故都是含义。在例(1)和例(2)中,交际者B是用“The postman has come.”和“He did not go to the bank.”来指称“此刻的时间”和“没有还钱”的事件;例(3)—(7)也是运用隐含的,或曰非字面的方式来表达一定的意向内容,我们在下文会详细解释。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中出现的“含义”这一术语是指含义运用包括从表达到推导,直至理解的整个过程,但下文根据语境的需要与可能,有时只简单称为“含义”,或“含义语言现象”“含义言说方式”“含义运用”“含义表达”“含义理解”等,不再一一说明。(徐盛桓 2017: 1)
2.2 何为对话性
“对话交际是语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处”(刘燕、刘宇红 2016: 65),对话性是一切话语或语篇的根本属性。进入交往就有说话人与对话人的出现,故有了对话之说,如“stone”指自然界中的石头时,对话关系就不存在,而在“He is a stone.”这句话中,对话关系就存在。(郑海翠 2015: 20)巴赫金指出,“实际上话语是一个两面性的行为。它在同等程度上由两面所决定,即无论它是谁,还是它为了谁,它作为一个话语,正是说话者与听话者互相关系的产物。任何话语都是在对‘他人’关系中来表现一个意义的。在话语中,我是相对于他人而形成自我的……话语是连接我和别人之间的桥梁。……话语是说话者与对话者之间共同的领地”(巴赫金 1998c: 436)。话语的这种出于说话人,同时又连接对话人,并回应对话人的这一属性被称为对话性(dialogism)。对话性的一个简单定义就是:话语或语篇中存在两个以上相互作用的声音,它们形成同意和反对、肯定和补充、问和答等关系(辛斌、陈腾 1999: 8),这些构成了“纯粹的对话关系”(刘燕、刘宇红 2016: 65);对话性的过程是一个双向交流的活动。
在巴赫金看来,对话性可分为两类:基于对象称述的对话性和基于交际能动性的对话性。(赖良涛、白芳 2010)“每一话语首先应视为是对该领域中此前话语的应答:它或反驳此前的话语,或肯定它,或补充它,或依靠它,或以它为已知的前提,或以某种方式考虑它。因为话语在该交际领域里,在这个问题上,在这件事实上,总要占有某种确定的立场。要确定自己的立场而又不与其他立场发生关系是不可能的。所以,每一话语都充满对该言语交际领域中其他话语的种种应答性反应”(巴赫金 1998a: 176-177),这就是对象称述的对话性。对象称述的对话性的实质在于话语的回溯性。所谓对象,是指在每一句话语之前的那个“其他”的话语所描述的对象,而当前话语只不过是对这一“其他”话语做出的应答。那么,为什么会认定后一句话语是对前一句话语所描述对象的应答呢?巴赫金给出这样的解释:发话者所论述的对象并不是第一次在话语中被提及。它早为人们所议,围绕它有不同的观点的交锋,并由此得到不同的阐释和评价。很显然,每一表述都以言语交际领域的共同点而与其他表述相联系,并充满他人话语的回声和余音。(王铭玉 2010)何为基于交际能动性的对话性呢?任何话语都以得到回答为目标:它刺激回答,猜测回答,考虑到可能的回答来组织本身。“当听者在接受和理解言语的意义(语言意义)时,他同时要对这一言语采取积极应对的立场,同意或不同意(全部还是部分同意),补充它,应用它,准备实现它。”(巴赫金1998a: 151)因此,这种能动性更多地体现为前瞻性。对话性是话语的本质属性,具体地体现为回溯性和前瞻性。
就文本的意义来说,巴赫金认为意义的形成是一个对话性的过程,是从对话中截取出来的。文本是一种表述,确切地说,它围绕两种意识、两个主体而进行表述。表述的根本目的在于让对象能够理解与阐释,否则表述就失去其存在的意义。文本的理解是理解其中的作品和作者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听到他人的声音,并在这样的潜在的交往中使得他人成为说者;文本理解的过程时刻充满着应答。巴赫金说:“理解不是重复说者,不是复制说者,理解要建立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内容。”(巴赫金 1998b: 190)理解在对话中给含义带来新的因素。当代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也提出“将文本的阅读纳入对话的辩证结构中”(潘德荣 2016: 21)。所谓辩证的,也即是变化的和发展的,我们对某个文本的解读是一个动态的变化发展的过程,这是因为我们的阅读是以该文本为出发点,向前或向后运动:向后是寻找过去的语境,向前是预测未来的语境。只有以该文本为出发点,通过与前后的文本进行互动、对话,才能理解该文本的意义。(巴赫金 1998b) 不同的文本互为语境,形成对话关系。
2.3 含义的对话性
下面回到含义研究上来。含义表达是一则文本,它与毗邻的文本“相依为命”,通过与它们的“共生”和“对话”完成自己传情达意的使命。我们以2.1节中出现的例子来阐释含义的对话性。从形式上看,这些例子可分为两大类:会话形式的含义和非会话形式的含义。例(1)—(4)是显性的一问一答式含义,可被视为会话含义现象的原型。格莱斯将含义命名为“会话含义”,其意在强调日常会话中的含义现象,毕竟他本人属于日常语言学派。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式总是夹杂在连贯的会话里,而不会是“真空隔绝”。也就是说,它们必定出现在前文文本所提供的语境中,对它们的理解是一个向前溯因与向后追果的过程。正如前文例(1)和(2)所示,如果离开了前一个文本或话语的暗示,如“问时间”和“问还钱”这样的暗示,那么“邮递员已经来过了”和“他没去银行”可以有多种解释。同样,例(3)和例(4)中的含义语句也是如此。就例(3)而言,如果离开了前面文本的暗示——“画家想在墙壁上展示自己的作品”,人们也弄不清楚后一句“你最好先在墙上画画,然后再粉刷墙壁”是什么意思。也即是说,正是因为有前面或后面文本的提示,我们才能得出这样或那样的解读,这就是含义的对话性,并充分地体现为上文所说的回溯性和前瞻性。由此看来,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的问句和答句之间存在前因后果的“瞻前顾后”的关系。“问”其实是为“答”所用到的含义表达提供语境限制,但这种语境限制是临时的、一次性的,仅限于此次会话所用,我们把它命名为本地语境限制(local domain constraint);之所以这样命名,其实是受到Pickering & Garrod(2004,2005,2006)的本地常规概念(local routine)的影响。所谓“本地”的,是说这种常规不是规约化的,仅在当前会话参与者之间使用、仅适用于当前会话的语言常规,有临时的、即兴的之意。再看会话含义的“合作原则”要求,“交际话语要符合该次交际发生时双方可以接受的目的与指向”(Grice 1989: 26)。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其一,“该次交际发生时”说明含义内容必定是同当前的、此次发生的语境有关,也就是要受到本地语境的限制;其二,“目的与指向”说明含义隐含的内容必定要能为这一次交际话语服务,这就表现为有对话性,具体来说是基于对象称述的对话性。前面我们提到,对象称述的对话性侧重的是前一话语所谈及的“对象”,而这一“对象”就是整个会话谈及的对象,即交际双方期望的目标。由是观之,合作原则本身已经内在地对含义运用提出了对话性的要求。当然,这里谈的对话是从话语的内在性来审视的,是“潜在”的对话。对于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其对话性体现为本地语境限制下的一个向前溯“因”和向后追“果”的过程,这里的“因”可理解为与含义推导有关的一些提示或暗示。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的对话性是潜在对话性和实在对话性的统一。对于非会话形式的含义表达,如例(5)—(7)所示,它的对话性体现为本地语境限制下的含义表达的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的潜在的对话过程,下文将详细阐释。因此,不管是会话形式的,还是非会话形式的含义语言现象,都具有对话性,并体现出回溯性和前瞻性。
3.1 含义解读的对话性
言语交际作为一种双向的理解活动,其本质在于独立言语主体间的对话性。(余源 2014)含义运用作为一种解读或理解活动,也具有对话性。根据巴赫金对意义的论述,我们认为含义文本里通常有三个对象:一个潜在的主体充当提问者,另一个潜在的主体充当回答者,还有一个共知的提问对象作为客体。含义的推导是一个理解的过程,而不仅仅是解释的过程。这是因为解释的过程中只出现一个意识和一个主体,同时解释的对象也只是一个客体,它不能演化为另一个意识,另一个主体;这样来看,解释不具有对话因素,它只是一种独白,因而构不成对话。例如上文例(5)曾引一位教授为他的学生写的一封推荐信,如果仅仅从解释的视角来看,这封信就是解释了写的什么内容,也即是含义表达的字面意义;而理解则是以达到成功的交际为目的的,如果仅仅停留在解释的层面上是无法完成交际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潜在的交际主体就要越过解释的层面进而弄懂写信者为什么如此措辞,这一过程可以用一个形象的对话过程表示出来:在含义文本的本地语境限制下,有一个潜在的提问者在提问,又有一个潜在的回答者在回答,他们进行不断的对话:为什么没有提及他的哲学研究的能力?是不了解吗?还是不愿意写?为什么不愿写、不能写或不便明白地写?最终在层层假设的问答中追究到这样写的最可能的意图,从而完成含义的解读。正如巴赫金所认为的,人类情感的表达、理性的思考,乃至任何一种形式的存在,都必须以语言或话语的不断沟通为基础。(巴赫金 1998b)含义在语篇中的解读就是要依赖前因后果、依赖铺垫和后续,这是一个对话的过程。前面话语把目标指向后面的话语,“它刺激回答,猜测回答,考虑到会话本身来组织自身”。(巴赫金 1998b: 59)这就是前为后之“帅”,后为前之“资”的互动——含义文本前面的表达要能引导后面的内容,后面的内容要按照前面的引导来展开,前后呼应。如例(7)所示,对“鬓丝扶定相思子”这一含义表达的解读本来还可以考虑到多种可能,如把容貌修整得端庄、得体、有礼貌等等;但“作剧消愁何计是”这一本地语境限制把含义的理解或交际目标指向后面的话语,并“刺激回答,猜测回答”,于是得出“鬓丝扶定相思子”就可能限制在“作剧”这一本地语境中。再看例(6),乌云怎么可以绾呢?依据含义语篇的对话性特征,两个潜在的对话主体按照“前为后之‘帅’,后为前之‘资’”的原则进行互动和对话,有点类似这样一种情形:一个提问者问“乌云怎么可以绾呢”,另一个回答者在答“晓妆新”。也就是说,前半句“晓妆新”统帅后半句“高绾起乌云”,所以对“高绾起乌云”的解读只能限制在“晓妆新”这一本地语境。百科知识告诉我们,整体的妆容包括发型、发饰等情形,而且在我们的认知中,乌云和头发在颜色域内相似,提起乌云就想起乌黑的头发,所以这里乌云就可以绾。以下我们将从具体实例出发,结合动态的步骤来展现含义解析的对话性过程。
3.2 含义解读的对话性步骤
会话含义理论认为含义的产生是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一个或几个准则。含义运用的表面上不合作其实是合作的,否则交际就没法进行。本文把这种表面上不合作看作是一种表达错位(dislocation)。对表达错位的觉知,是含义理解的对话性进程的开端。
“错位”的觉知是通过投射(projection)得以实现的;所谓投射,是将带有含义的语句投射到受话者的“期待”上。交际双方会在一定的场合对对方的反应有一个大体的估计,这就是“期待”,它充分体现了“刺激回答,猜测回答,考虑到会话本身来组织自身”这一对话性(巴赫金 1998b: 59)。“期待”所体现的形式多样,如从句法特征上,受话者会期待一个判断式、疑问式或祈使式的回答;从答案的种类上,他会期待一个肯定、否定或说明性的回答;从答案的具体内容上,他会期待已知论域内的种种回答,如关于人、物、时间、地点、方式等的答案;从答案的真实度上,他会期待相关的回答具有一定的客观真实性等。如果与受话者的期待不相符合,那就是有错位的存在。请看以下几例:
(8) A: 请问芳龄几何?
B: 我100岁了。
这是一个完全相关,但违反质准则的一个回答。A的期待是一个在合理幅度内的具体数字。但是,若将B的回答投射到A的这一“期待”上,我们就会发现答话与问话虽完全相关,但违反了质的准则,属于部分错位,因而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提供答案。这一过程如下:完全相关—违反质准则—部分错位—未提供答案。
(9) A: 教室打扫干净了吗?
B: 我只擦了窗户。
A期待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他将B的话语投射到这一期待上,首先感觉到“错位”,并继而认为自己的“期待”应是一个说明性回答,如:
A的期待:已将天花板、门、课桌、教具、窗户等打扫干净。
这时再将B的话语投射到这一期待上,我们发现B的回答只提到了“窗户”,其他均未提及。这种含义表达显然是信息量不足,属部分错位,同样也是未提供答案。该过程如下:部分相关—违反量准则—部分错位—未提供答案。
(10) A: 某部长的讲座不怎么样,你怎么看?
B: 天气冷了啊!
A期待的是一个具体的关于部长讲话的评价,如好、差、精彩、不精彩、有意义、没意义等。但将B的回答投射到A的期待上,我们发现B提供的相关信息量为零,属于完全不相关,也即是完全“错位”,更不用说提供确切性的答案。过程如下:不相关—违反合作原则—完全错位—未提供答案。
通过对上面例子的观察,我们发现含义表达在不同程度上均未提供受话者所期待的答案,因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表达上的错位:部分错位和完全错位。于是,在错位的刺激下,受话者便会进一步在内心发问:为什么没有告诉确切年龄?为什么没有提及教室里的其他设备?为什么完全不回答对“部长讲话的评价”这一问题?通过层层发问和回答,受话者最终获得说话者的原意,这就是我们要谈及的含义解读的对话性过程。现以(10)为例,对含义解读的对话性步骤进行说明。
在“本来应该回答对部长讲话的看法,但是却没有回答”这一错位的刺激下,受话者不禁要进行发问。于是,这一发问就成为对话进程的起点和论域,也即是前面提到的本地语境限制或当前语境限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引发多种可能性,而且到底应取哪一种可能性的解释在言语活动中或许是通过瞬间思考就能得来的,但这毕竟只是含义给我们带来的直观性感受。语言研究的要义是把这一直观性感受“慢镜头”地呈现给大家。在对话性理论的视域下,我们认为含义的解读是一个有“问”有“答”的对话性过程,是两种不同的声音进行若干次“对话”的协商过程。协商是一个由对话a、b、c……发展到对话n的过程,如下所示:
对话a
本地语境限制:为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问1: 这个问题当时没讲清楚吗?(可能性1)
答1: A当时是讲清楚了的。(A对自己的表达能力有清楚的认识)
结论1: 没讲清楚不是原因。
对话a表明含义的解读没有成功,因此协商需要继续进行下去。
对话b
本地语境限制:为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问2: 这个问题B当时没听见吗?(可能性2)
答2: B的听觉没有问题。(A对B的了解)
结论2: B听不见也不是原因。
对话c
本地语境限制:为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问3: A的问题难度大,因而难于回答吗?(可能性3)
答3: 难度不超过B的认知水平。(A对B的了解)
结论3: 难度大也不是原因。
……
对话n
本地语境限制:为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问n: A的问题敏感度太高,不便回答吗?(可能性n)
答n: B为人谨慎,平时不愿涉及这些敏感问题。(A对B的了解)
结论n: A的问题敏感,不便回答。
通过对话a,b,c……n ,两种不同的声音进行协商并达至趋同,最终得出结论n;受话者也由此获得对“为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合乎情理的解释,从而达至对含义的解读。
由此可见,含义的解读是一个有“问”有“答”的潜在的对话性过程。这一过程是在含义语句所处的本地语境限制下展开的,本地语境限制为含义的对话性活动提供了启动程序。含义的对话性结构中存在两个潜在的主体并形成不同的声音,它们就共同的客体展开对话,历经“错位觉知—协商—趋同”的认知过程,最终完成传情达意的使命。含义也因此具有对话性。
本文从言语的内在属性——对话性——出发,认为含义现象作为言语活动的一个范畴,也具有对话性。这种对话是潜在性的,具体来说是含义运用中两个不同的主体之间的对话。从对话性入手来审视含义,似乎可为含义的解读提供一个新的切入点,同时也可能会引发一些与含义相关的认知研究,如含义对话性的认知机制等。本文只是初探,我们希望对话性理论的运用能够促进含义研究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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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淑静)
本文是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含义研究的新常态:含义与因果蕴含”(2015BYY021)的阶段性成果。
H043
A
2095-5723(2017)03-0001-06
2016-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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