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恩玉
(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山东 济南 250002)
论梁武帝的历史贡献
杨恩玉
(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山东 济南 250002)
梁武帝积极兴办学校,倡导讲学活动,实行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编纂五礼,这一系列措施促使魏晋以来式微的儒学得以复兴。梁武帝开创的“三教同源”说为儒释道的融合奠定了理论基础,他树立的三教兼修的范式则在实践上为儒释道融合开辟了道路。梁武帝经常召集文士吟诗作赋,晋升诗赋优秀者的官职或赏赐金帛,同时重视整理和编纂典籍,从而推动了文学和文化的昌盛。五馆、经学策试、官班制等制度和“唯才是举”的政策,打击了门阀士族的势力,促成了寒庶阶层的崛起,推动了贵族制向官僚制的演变。梁武帝的一系列举措对推动中国历史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梁武帝;儒学;贵族制
因为佞佛和侯景之乱的缘故,使得梁武帝在后世的名声很不好,而这也的确是梁武帝的两大缺点。然而梁武帝对历史的发展作出过较大贡献,也是客观事实。本文拟就梁武帝的历史贡献略作探讨。
汉武帝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用儒经来选拔官员,致使儒学在两汉盛极一时。东汉末年以降,直到萧齐,由于政局的动荡、玄学的兴起、道教和佛教的冲击等原因,儒学大大衰落,以至宋、齐两代的国子学存在不到十年。梁武帝即位后,重视学校教育,推崇儒学,促使经学再度复兴。陈朝吏部尚书姚察对此有生动描述:“汉氏承秦燔书,大弘儒训,太学生徒,动以万数,郡国黉舍,悉皆充满,学于山泽者,至或就为列肆,其盛也如是。汉末丧乱,其道遂衰。魏正始以后,仍尚玄虚之学,为儒者盖寡。时荀顗、挚虞之徒,遂删定新礼,改官职,未能易俗移风。自是中原横溃,衣冠殄尽,江左草创,日不暇给,以迄于宋、齐,国学时或开置,而劝课未博,建之不及十年,盖取文具,废之多历世祀,其弃也忽诸。乡里莫或开馆,公卿罕通经术,朝廷大儒,独学而弗肯养众,后生孤陋,拥经而无所讲习,三德六艺,其废久矣。高祖有天下,深愍之,诏求硕学,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十数年间,怀经负笈者云会京师。”*《梁书·儒林传序》。王夫之更是明确指出:“(梁)武帝之始,崇学校,定雅乐,斥封禅,修五礼,六经之教,蔚然兴焉,虽疵而未醇,华而未实,固东汉以下未有之盛也。”*[清]王夫之:《读通鉴论》中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89页。沈玉成先生也说:“南朝的儒学在梁代最为兴盛。《隋书·经籍志》经部著录魏晋南朝的学术著作,除《周易》而外,绝大部分出于南朝人之手,南朝人中又以梁代为多”*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6页。。这具体反映了萧梁时期经学的复兴及其巨大成就。
萧梁时期经学的复兴,直接得力于梁武帝一系列兴办学校、敦崇儒经的政策和措施。建武元年(317),东晋建立,68年后的太元十年(385)才建立国子学。永初元年(420),刘宋建立,22年后的元嘉十九年(442)才建立国子学。但8年过后,即元嘉二十七年,就因为与北魏的战争导致财政拮据而裁撤了国子学。建元元年(479),萧齐建立,6年后的永明三年(485)才建立国子学,永明十一年又因太子萧长懋病逝致令国子学停办。所以史家说宋、齐两代的国子学存在的时间都不足十年。梁武帝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认为“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立行成。魏、晋浮荡,儒教沦歇,风节罔树,抑此之由”*④ 《梁书·儒林传序》。。因此,他登基的当年即天监元年(502)就建立了国子学和太学。之后,他感到国子学成就不够显著,于是在天监七年下诏扩大规模、增加生员;九年又诏令皇太子及王侯之子年龄适宜者皆入国子学受业*参见杨恩玉:《萧梁国子学与太学考论》,《理论学刊》2014年第5期。。为了激励国子学官员的教学,天监九年三月,梁武帝到国子学视察,亲临讲堂,依照官阶的高低赐帛给国子祭酒以下人员。该年十二月,梁武帝再次驾临国子学,亲自策试国子生,并再次赐帛给国子学官员。由于国子学是高门士族子弟受业的贵族学校,太学是下层士族子弟学习的场所,天监四年,梁武帝决定建立五馆,专门招收寒庶子弟,并选拔精通儒学的著名学者明山宾、严植之、贺玚、陆琏、卞华担任五经博士,分别主持五个学馆的教学。每个学馆都有数百名学生。天监五年五月,梁武帝又设集雅馆,以招收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学生。大同七年(541)十二月,在宫城西边设立士林馆,作为官员讲学、整理和编纂典籍的机构。除了大力兴办京师两学(国子学、太学)三馆(五馆、集雅馆和士林馆)外,梁武帝还在地方普遍建立学校,“选遣学生如会稽云门山,受业于庐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学”④。地方官员积极响应梁武帝的政策和举措,建立学校,奖励教学。荆州刺史、安成王萧秀,“立学校,招隐逸”*《梁书·安成王萧秀传》。;益州刺史、始兴王萧憺,“开立学校,劝课就业,遣子映亲受经焉,由是多向方者”*《梁书·始兴王萧憺传》。;后来的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于府置学,以(贺)革领儒林祭酒,讲《三礼》,荆楚衣冠听者甚众”*《梁书·贺玚传附子革传》。,他还“起州学宣尼庙。尝置儒林参军一人,劝学从事二人,生三十人,加稟饩”*《南史·梁元帝纪》。。随着各地学校的建立,地方的教学活动也呈现出活跃的局面。
梁武帝在积极兴办学校的同时,还增加国子学的讲授内容。刘宋时的国子学,《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各为一经,《论语》和《孝经》为一经,共计十经。萧梁时,《周易》的郑玄注与王弼注、《尚书》的孔安国传和郑玄注、《孝经》的孔安国传和郑玄注、《论语》的郑玄注和何晏集解并立国子学;除《孝经》的孔安国传在梁末亡佚外,其余都被陈朝继承*《隋书·经籍志一》。。天监四年二月,梁武帝在国子学设置律学,由博士讲授。中大通四年(532)三月,在领国子博士萧子显的建议下,国子学设置《制旨孝经》助教1人,专门讲授梁武帝所撰的《孝经义》,学生有10人。大同七年,在国子祭酒到溉的建议下,梁武帝所撰的《孔子正言》被立于国子学,设置《正言》助教2人、学生20人;后又接受尚书左丞贺琛的建议,增设《正言》博士1人*参见杨恩玉:《萧梁政治制度考论稿》,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94~295页。。
萧梁之前,“朝廷大儒,独学而弗肯养众”。为了改变这种风气,梁武帝亲自示范,登堂讲授《孝经》。太子萧统效法父皇,于天监八年在寿安殿讲授了《孝经》。第二任太子萧纲则在玄圃讲授梁武帝所撰《五经讲疏》,听众济济一堂。梁武帝还将兼任国子助教的皇侃召入寿光殿讲授《礼记义》。梁武帝撰成《五经讲疏》后,选拔精通儒学的官员到全国各地去宣讲。在梁武帝父子的影响下,京师和地方官员都竞相传授学问。梁武帝统治后期最受宠信的大臣朱异,在仪贤堂传授梁武帝所撰《老子讲疏》,听众多达千余人。朱异与尚书左丞贺琛在士林馆内,每天轮流传授梁武帝所撰的《中庸讲疏》。太子萧纲将朱异召入玄圃,传授《周易》。“皇太子、宣城王亦于东宫宣猷堂及扬州廨开讲,于是四方郡国,趋学向风,云集于京师矣。”*《梁书·武帝纪下》。在梁武帝父子和朝廷大臣竞相讲学的刺激下,私人讲学也蔚然成风,生徒的数量之多不亚于两汉。会稽山阴人孔佥,“通《五经》,尤明《三礼》《孝经》《论语》,讲说并数十遍,生徒亦数百人”*《梁书·孔佥传》。。隐士“(诸葛)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日至。居宅狭陋,无以容之,太守张友为起讲舍”*《梁书·诸葛璩传》。。“(贺)玚于乡里聚徒教授,四方受业者三千余人”*《南史·贺玚传附弟子琛传》。。这与此前“乡里莫或开馆”的境况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梁武帝在直接敦崇经术的同时,还实行了士族子弟通过经学策试入仕的制度。天监四年正月,梁武帝颁诏:“今九流常选,年未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若有才同甘、颜,勿限年次。”*《梁书·武帝纪中》。曹魏以来实施九品官人法,门阀士族子弟依照这一制度,仅凭借家族门第就可直接入仕,这是导致经学式微的一个重要原因。按照梁武帝的诏令,士族子弟要想在30岁之前入仕,就必须经学策试合格;如果像往常那样直接入仕,必须年满30岁才行。为了在有生之年晋升到高官,士族子弟必须尽可能早地入仕,而官员要想在年轻时就登上高位,更需要较早入仕。萧梁时期官员的平均入仕年龄不足21岁(虚岁)*参见杨恩玉:《萧梁政治制度考论稿》,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64页。。如果考虑到寒庶子弟入仕时年龄普遍较大,则士族子弟的平均入仕年龄还要更小一些。士族子弟显然不愿等到30岁以后入仕,而为了早日入仕,只好去勤奋学习儒经。没有入仕特权的寒庶子弟,更需要凭借经学策试入仕。这种深具利害关系的限年入仕制度,无疑极大地促进了经学的发展。
梁武帝发展经学的另一项重要措施,是组织精通礼学的官员编纂五礼。早在齐武帝永明二年(484),五礼的编纂就已开始,但到萧齐灭亡时,五礼尚未编纂完成,并且由于变故频发,已编成的文稿多次散失,特别是在齐末战乱中,更是大部分文稿荡然无存。天监元年,梁武帝登基伊始,就诏令立即着手编纂五礼。于是以明山宾掌吉礼,严植之掌凶礼,贺玚掌宾礼,陆琏掌军礼,司马褧掌嘉礼,尚书左丞何佟之总其事。何佟之亡故后,伏暅接替他的工作。由于礼仪深广、记载残缺,需要集思广益,梁武帝又令丹阳尹沈约、太常卿张充和徐勉共同参与其事,不久又钦点徐勉总其事。后来,中书侍郎周舍和庾于陵也奉旨参与其事。众学者不能决断的疑难问题,提交梁武帝裁决。五礼历时22年,于普通五年(524)二月编纂完毕。吉、凶、军、宾、嘉五礼的《仪注》保存在尚书省,副本存放在秘阁,还撰写了五礼典书。五礼的系统整理,既统一了错综分歧的见解,也有利于五礼及相关文献的保存,同时更有利于礼制的顺利实施。毫无疑问,这项巨大的工程极大地推动了经学的复兴和发展。
皮锡瑞指出:“北朝诸君,惟魏孝文、周武帝能一变旧风,尊崇儒术。考其实效,亦未必优于萧梁。”*[清]皮锡瑞:《经学历史》,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82页。正是由于梁武帝不遗余力地采取了一系列重教崇儒的政策和措施,经学开始复兴,呈现出一派蓬勃发展的繁荣局面。这在经学发展史上是一项重要贡献,梁武帝的功绩不可磨灭。
孔子创立的儒学,作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学说,不仅符合最高统治者的需要,而且是个人修养的不二法门。它不仅是封建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学说,也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内容。道教以黄帝、老子的思想为理论根基,由战国时期的神仙方术演变而来,其核心则是内丹养生之道。佛教宣扬善恶报应、生死轮回的教义,弥补了儒学对终极关怀的缺失。作为舶来品的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很大的差异,因而二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冲突,不断有人公开反对佛教。显著的事例是:萧齐时,竟陵王“(萧)子良精信释教,而(范)缜盛称无佛,……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梁书·范缜传》。。佛教与儒学以及中国固有道教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在萧梁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梁代之前,就有人儒佛双修、道佛双修,或由儒入佛,或由道转佛。但在中国历史上,儒释道三者兼修的学者,梁武帝堪称是第一位。他在《述三教诗》中写道:“少时学周孔,弱冠穷六经。……中复观道书,有名与无名。……晚年开释卷,犹月映众星。”*[唐]道宣:《广弘明集》卷30。从表面上看,梁武帝信仰儒学、道教和佛教是人生三个阶段的事,并且将佛教抬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但由于他从小就学习儒经,儒家的思想观念在他的头脑中其实是根深蒂固的。儒家学说作为入世、济世理论,对于治理国家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佛教作为出世学说,在治国理政方面无法和儒学相提并论。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梁武帝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他抬高佛教,是由于很多人抵制和反对佛教,而在他的思想深处,儒学始终居于主导地位。诚如潘桂明先生所说:“梁武帝提倡佛教,每每结合儒教;他阐述佛学,常援引儒家经典”;他提出“三教同源”说,“以‘心’为三教共同本源,以‘善’为三教共同归趣”;他提倡三教合一,“是在消化基础上的吸收融合,它为后世学者以儒家为主体、合三教思想为一的继续具体实践开辟了道路”*潘桂明:《试论梁武帝“三教”思想及其历史影响》,《孔子研究》1986年第4期。。
梁武帝虽然极力推崇佛教,但实际上是儒释道兼修。他的著述既有《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尚书大义》《孔子正言》《毛诗答问》《春秋答问》等儒学类,也有《老子讲疏》等道教类,还有《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的佛教类。梁武帝开启的儒释道兼修的范式被人们纷纷效法。王褒在为教育诸子而撰写的《幼训》中说:“吾始乎幼学,及于知命,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释之谈,……汝能修之,吾之志也。”*《梁书·王规传附子褒传》。庾承先“弱岁受学于南阳刘虬,强记敏识,出于群辈。玄经释典,靡不该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练”,曾“与道士王僧镇同游衡岳”;鄱阳王萧恢令其讲《老子》,“远近名僧,咸来赴集”;梁武帝在征召他的诏书中说:“颍川庾承先学通黄老,该涉释教”*《梁书》之《庾承先传》《庾诜传》。。马枢“六岁,能诵《孝经》《论语》《老子》。及长,博极经史,尤善佛经及《周易》《老子》义”*《陈书·马枢传》。。这都是儒释道三教兼修的典型事例。陈代的徐孝克不仅儒释兼修,而且能同时讲授佛学和礼学。他“少为《周易》生,……及长,遍通《五经》”;后“与诸僧讨论释典,遂通《三论》。每日二时讲,旦讲佛经,晚讲《礼传》,道俗受业者数百人”*《陈书·徐陵传附其弟孝克传》。。
梁武帝三教兼修而格外推崇佛教,他将佛教视同月亮,将儒教和道教等视作“众星”。不仅如此,梁武帝甚至更明确提出:“道有九十六种,唯佛一道,是于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朕舍邪外,以事正内诸佛如来。……老子、周公、孔子等,虽是如来弟子,而化迹既邪,止是世间之善,不能革凡成圣”*[唐]道宣:《广弘明集》卷4。。这就将佛教抬高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梁武帝身居九五之尊,他的言行对世人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张孝秀,“博涉群书,专精释典”*《梁书·张孝秀传》。;庾诜,“幼聪警笃学,经史百家无不该综。……晚年以后,尤遵释教,宅内立道场,环绕礼忏,六时不辍。诵《法华经》,每日一遍”*《梁书·庾诜传》。;刘歊,“六岁诵《论语》《毛诗》,……既长,精心学佛”,道人释宝志称赞他“隐居学道,清净登佛”,刘歊自己在所撰《革终论》一文中说:“余以孔、释为师”*《梁书·刘歊传》。;“吴郡陆庆,少好学,遍知《五经》,尤明《春秋左氏传》,……值梁季丧乱,乃覃心释典,经论靡不该究”*《陈书·王元规传附吴庆传》。。当时一些学者儒释道兼修,客观上有利于佛教的推广和普及。
梁武帝开创的“三教同源”说为儒释道的融合奠定了理论基础,他树立的三教兼修的范式则在实践上为儒释道的融合开辟了道路,也极大地促进了儒释道的融合。
萧梁时期,不仅经学开始复兴,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而且文学空前繁荣,在中国文学史上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这一成就同样与梁武帝密不可分。时人刘勰曾称赞说:梁武帝登基以来,“文思广被,海岳降神,才英秀发。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经典礼章,跨周轹汉,唐虞之文,其鼎盛乎”*[梁]刘勰:《文心雕龙·时序》。。对于萧梁文学的鼎盛及其原因,李延寿评论说:“自中原沸腾,五马南度,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盛。盖由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于时武帝每所临幸,辄命群臣赋诗,其文之善者,赐以金帛。是以缙绅之士,咸知自励。”*《南史·文学传序》。沈玉成先生具体指出:“梁代是南朝辞赋的全盛时期,作家、作品的数量都超过前代。”*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2页。曹道衡先生统计,有诗传世者,东晋113人、刘宋59人、南齐43人、梁代167人*曹道衡:《南朝文学的衰落》,《文史知识》1998年第12期。。逯钦立先生辑录的《先秦汉魏南北朝诗》,有魏诗12卷、晋诗20卷、宋诗12卷、齐诗7卷、梁诗30卷、陈诗10卷、北魏和北齐诗都是4卷、北周诗6卷*详见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目录第3~15页。。文学界习惯称齐梁文学,实际上成就主要在梁代,梁代是魏晋南北朝文学发展的全盛时期。萧梁文学的繁荣与梁武帝的喜好、奖掖密不可分。
梁武帝本人就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和文学家。史家称赞他“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诏铭赞诔,箴颂笺奏,爰初在田,洎登宝历,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梁书·武帝纪下》。,这虽不无溢美,但也基本符合实情。梁武帝的确文学才华超群,是位诗赋行家里手。他有《诗集》32卷,逯钦立辑录其诗多达101首*逯钦立辑校:《先秦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13~1539页。。梁武帝酷爱诗赋,平时的一大乐趣就是与擅长文学的官员一起吟诗作赋,篇什优秀或才思敏捷的作者有时获得晋升官职的褒奖,有时获得金帛的赏赐。比如征虏主簿到沆“善属文”,“高祖初临天下,选拔贤俊,甚爱其才。东宫建,以为太子洗马”*《梁书·到沆传》。;“高祖雅好辞赋,时献文于南阙者相望焉,其藻丽可观,或见赏擢。(天监)六年,(王府参军袁)峻乃拟扬雄《官箴》奏之。高祖嘉焉,赐束帛。除员外散骑侍郎”*《梁书·袁峻传》。。梁武帝选拔的“贤俊”,主要是富有文学才华者。“自高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刘)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洽,从弟沆,吴郡陆倕、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宴坐,虽仕进有先后,其赏赐不殊”*《梁书·刘苞传》。。不仅文才出众者得到晋升官职、赏赐金帛的奖励,而且文章优秀的士人还被直接授予官职。比如“有才思,居丧过礼”的何之元,因司空袁昂的推荐而被梁武帝召见,梁武帝直接任命其为太尉临川王萧宏的扬州议曹从事史*《陈书·何之元传》。。与何之元类似,凭借文才直接入仕的还有周兴嗣。史载:“高祖革命,兴嗣奏《休平赋》,其文甚美,高祖嘉之。拜安成王国侍郎,直华林省。其年,河南献儛马,诏兴嗣与待诏到沆、张率为赋,高祖以兴嗣为工。擢员外散骑侍郎”。其后,周兴嗣与陆倕分别创作光宅寺的碑文,梁武帝又选用了周兴嗣的作品。“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每奏,高祖辄称善,加赐金帛”*《梁书·周兴嗣传》。。周兴嗣文学才华超群,深受梁武帝赏识,起初依靠优美的《休平赋》起家,继而因为《儛马赋》的工巧优美,由一班的安成王国侍郎超迁三班的员外散骑侍郎,后来又获得金帛的赏赐。刘孝绰因为文才超群,深受梁武帝的宠爱。他担任廷尉卿因故被免官后,还经常被召去参加朝廷举行的宴会;奉诏创作《籍田诗》的有数十人,梁武帝认为刘孝绰作的最好,于是下诏起用他为西中郎将湘东王的咨议参军。故史称梁武帝“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梁书·刘峻传》。。唐朝进士科以诗赋取士,其渊源可以追溯到梁武帝依据诗赋选拔官员或晋升官职。
梁武帝还亲自编订了历代赋,并敕令左卫率周舍作注。在梁武帝编纂文集的启发下,太子萧统“撰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⑤ 《梁书·昭明太子萧统传》。,其中《文选》又名《昭明文选》,流传至今。在此影响下,萧梁时期涌现出一大批文集,包括《诗缵》13卷、《众诗英华》1卷、《诗类》6卷、《玉台新咏》10卷、《诗英》10卷、《西府新文》11卷、《弘明集》14卷等,其中《玉台新咏》和《弘明集》流传至今。唐代的道宣仿照梁代僧祐编的《弘明集》而编纂了《广弘明集》,也流传到今天。
在梁武帝笃好文学的熏染和带动下,前后两个太子萧统与萧纲也都爱好并擅长文学,经常招集文学之士讨论文学问题或创作诗赋。萧统“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赋之,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闲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于时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⑤。萧纲“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引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恒讨论篇籍,继以文章,……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梁书·简文帝纪》。。当时诗歌创作非常盛行,钟嵘在《诗评·序》中对此评论道:“裁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为家法。至于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梁书·钟嵘传》。。对此,史家评论说:“梁武帝敦悦诗书,下化其上,四境之内,家有文史。”*《隋书·经籍志一》。这生动反映了萧梁文学的繁荣。正是在当时文学繁荣的社会背景下,刘勰创作了中国古代最系统的文学评论经典之作《文心雕龙》,钟嵘则创作了中国最早的诗歌批评专著《诗品》。
萧梁时期不仅经学得到振兴、文学一派繁荣,而且整个文化事业都达到了魏晋南朝的顶峰。李延寿称赞说:梁武帝“制造礼乐,敦崇儒雅,自江左以来,年愈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南史·梁武帝纪下》。。魏征对萧梁文化成就的评价更高,其云:梁武帝“布德施惠,悦近来远,开荡荡之王道,革靡靡之商俗,大修文教,盛饰礼容,鼓扇玄风,阐扬儒业,介胄仁义,折冲樽俎,声振寰宇,泽流遐裔,干戈载戢,凡数十年。济济焉,洋洋焉,魏晋已来,未有若斯之盛”*《梁书·敬帝本纪》。。萧梁文化达到魏晋南朝的鼎盛,直接原因在于梁武帝励精图治发展文化事业。
梁武帝为保存、整理和编纂典籍做了大量工作。齐末的兵火烧毁了秘书省,保存在里面的典籍荡然无存。梁武帝登基后,在百废待兴、政务极其繁忙的情况下,诏令秘书监任昉着手搜集典籍。很快就收集到数万卷图书,仅保存在文德殿的就有23106卷,而华林园的佛教典籍还不包括在内。进而,梁武帝在文德殿设置学士省,征召高才硕学者待诏其中,校定坟史。太子洗马到沆、刘峻与学士贺踪等人都被派去从事这项工作。为了更好地保存典籍,梁武帝派人专事抄写副本——到洽抄写甲部即经部书,张率抄写乙部即史部书,后又抄写丙、丁二部即子部和集部书。梁武帝还敕令刘勰与慧震沙门在定林寺撰写经论*《梁书·刘勰传》记载:“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为文。有敕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经证”应为“经论”,形近而误。《南史·刘勰传》也作“经证”,同样有误。佛教的经典分为经藏、律藏、论藏,即所谓三藏。“经论”指经藏与论藏,这在史书中多有记载。《梁书·谢举传》:“举少博涉多通,尤长玄理及释氏义。为晋陵郡时,常与义僧递讲经论”。又如《魏书·刘芳传》:“芳常为诸僧佣写经论”。而“经证”为中医学名词,“指邪在三阳经脉所引起的病变”(《辞海》第3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06页)。。史学著作的整理和编纂更是梁武帝非常重视的一项工作。员外散骑侍郎袁峻受命改编《史记》《汉书》,各为20卷;吴均等奉旨撰写《通史》,始于三皇,止于萧齐,共计600卷,梁武帝亲自撰写了序和赞。周兴嗣和任孝恭也都被召入修撰史书,王僧儒奉旨撰写《中表簿》和《起居注》。
天监十五年,梁武帝敕令太子詹事徐勉选拔才学之士到华林园编纂大型类书《华林遍略》。何思澄、顾协、刘杳、王子云、钟屿等5人历时8年修成,共计700卷。《华林遍略》编成不久就流传到北朝,备受重视。北齐的《修文殿御览》和隋朝的《长洲玉镜》两部类书的编纂都是以《华林遍略》为蓝本,唐代编纂的《艺文类聚》也充分利用过《华林遍略》,因而该书对中国古代类书的编纂具有深远影响。梁武帝还先后令人编纂了佛教类书《佛记》和《经律异相》,其中后者保存至今。流传至今的还有释慧皎撰写的《高僧传》、释僧祐撰写的《出三藏记集》、释宝唱撰写的《比丘尼传》等佛教典籍。
萧梁时期文化的昌盛,突出表现在私人藏书数量众多。太子萧统在东宫聚书近3万卷,第七子萧绎在荆州聚书更是多达8万卷*[梁]萧绎:《金楼子·聚书篇》。,梁武帝从父弟萧景之子武平侯萧劢聚书也达3万卷*《南史·武平侯萧景传附子劢传》。。沈约“聚书至二万卷,京师莫比”*《梁书·沈约传》。。沈约藏书之宏富,在皇族之外位居首位。任昉、张缅和王僧儒的藏书也都达到万卷*详见《梁书》之《任昉传》《王僧儒传》《张缅传》。。私人藏书的盛行及其数量的巨大可谓空前,是当时文化繁荣的一个生动写照。
在梁武帝的敦崇和推动下,萧梁时期的文学和文化事业都达到魏晋南朝的鼎盛,其杰出成就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而对中国文学和文化的发展作出了卓著的贡献。
众所周知,东晋是典型的门阀政治时代,门阀士族垄断了军政大权,皇权式微。刘宋和萧齐时,门阀士族虽然逐渐走向衰落,但仍还具有强大的势力,庶民入仕仍然相当困难。极少数庶民侥幸跻身仕途,则被称为“恩幸”或“幸臣”,意谓他们是凭借皇帝的宠爱而飞黄腾达者,遭到士族蔑视是可以想见的。萧梁时期,梁武帝推行的一系列制度导致士族势力受到抑制,庶民势力迅速崛起,从而促成了社会从贵族制向官僚制的转变。
曹魏时起,士族依据九品官人法、凭借门第就可直接入仕,基本不问才学的有无,甚至白痴也可以做官。例如,出身江左第一高门陈郡谢氏的谢灵运,其“父瑍,生而不慧,为秘书郎”*《宋书·谢灵运传》。。有些根本没有政治才干的高门士族同样可以身居高官要职。例如,元嘉三年(426),王敬弘“为尚书仆射。关署文案,初不省读。常豫听讼,上(文帝)问以疑狱,敬弘不对。上变色,问左右:‘何故不以讯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讯牒读之,政自不解。’上甚不悦。六年,迁尚书令”*《宋书·王敬弘传》。。尚书仆射王敬弘不批阅文件,是高门士族崇尚玄虚、不问政务的表现。王敬弘说自己看不懂案件审讯的笔录,也许是实情。他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宋文帝对他尽管大为不满,但仍然晋升其为“任总机衡”的尚书令,这主要是由于王敬弘出身江左第一高门的琅邪王氏。这种士族政治当然不利于政府职能的实现。有鉴于此,梁武帝让门阀士族“身居高位,不亲事务”,“把他们当作摆饰,而另外任用一些真能关心‘簿领文案’的人来进行统治”,这些人基本上都来自士族的中下层*周一良:《论梁武帝及其时代》,《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46页。,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门阀士族垄断军政大权的局面。
西晋以来,由于门阀制度的确立,士族垄断了受教育的权利。为了让寒庶子弟也有机会接受教育,天监四年,梁武帝设置五馆,专门收揽“寒门俊才”。这些学生由政府供给饮食,他们只要考试合格就可以到政府部门任职。为打破士族对寒庶的歧视和压制,天监八年五月,梁武帝下诏:“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梁书·武帝纪中》。这就是说,无论出身士族还是寒庶,只要精通一门儒家经典,并且的确爱好学习,就可以入仕。这无异于公开宣布了“唯才是举”的政策。天监九年病故的贺玚,其弟子明经对策就达到数十人,可见梁武帝这一举措成效之显著。如前所述,天监四年梁武帝曾颁布诏令,要求士族子弟的直接入仕必须年满30岁,否则就要通过经学策试起家。这在很大程度上否定了士族的入仕特权,打击了士族势力,迫使他们屈服于皇权,从而促进了贵族制向官僚制的进一步转变。天监七年,吏部尚书徐勉主持制定了官班制。士族子弟从流内十八班起家,寒庶阶层具备了士人文化修养的人,依靠才学从流外七班起家,一般庶民从士兵或胥吏做起,依靠吏绩、军功或年资从三品勋位或蕴位起家。官班制不但是维护士族利益的有力工具,也为寒庶阶层的入仕和升迁打开了通道,因为寒庶阶层的人可以从流外七班晋升入流内十八班,也可以从三品勋位和蕴位依次晋升入流内十八班。例如,“家世农夫”的沈峻由于精通《五经》,从流外六班的王国中尉起家,晋升至流内四班的中书舍人;其子沈文阿也精通经术,则从流内一班的临川王国侍郎起家,升迁至十一班的通直散骑常侍*参见杨恩玉:《萧梁政治制度考论稿》,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95、151~153页。。这一制度创新无疑极大地削弱了门阀士族的势力,促进了寒庶阶层的崛起,以致被杜佑称为从此“无复膏粱寒素之隔”*[唐]杜佑:《通典·选举二》。。
萧梁时,一些官职的选用基本体现了“唯才是举”的原则。史载:“梁用人殊重,简以才能,不限资地,多以他官兼领”*⑦ 《隋书·百官志上》。。梁代,中书通事舍人的选拔条件主要是才能,取消了门第的限制,这是历史的一大进步。实际上,不仅中书通事舍人,尚书侍郎的选拔也要求以才能为标准。“自晋以后,(尚书)八座及郎中,多不奏事。天监元年诏曰:‘自礼闱陵替,历兹永久,郎署备员,无取职事。糠秕文案,贵尚虚闲,空有趋墀之名,了无握兰之实。曹郎可依昔奏事。’自是始奏事矣。三年,置侍郎,视通直郎。其郎中在职勤能,满二岁者,转之”⑦。依靠才能担任尚书侍郎者,以到沆及其从兄到溉、到洽为代表。 “(天监)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或人才高妙者为侍郎,以(到)沆为殿中曹侍郎。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皆相代为殿中,当世荣之”*《梁书·到沆传》。。尚书侍郎的选拔条件不仅是“勤能”或“人才高妙”,还要任职满两年。历来为高门士族垄断的太子洗马,其用人标准也发生了变化。“旧事,东宫官属,通为清选,洗马掌文翰,尤为清者。近世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时(庾)于陵与周舍并擢充职,高祖曰:‘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时论以为美。”*《梁书·庾于陵传》。太子洗马原来是由高门士族垄断,梁武帝则任命一般士族庾于陵和周舍担任此职,因为庾于陵“清警博学有才思”,周舍“博学多通,尤精义理”*《梁书》之《庾于陵传》《周舍传》。,就是说,梁武帝所看重的是二人的才学。梁武帝旗帜鲜明地提出“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的观点,即侍从之类清贵的官班需要选拔有才华的人担任,而不以门第高低为限,只要有才华,门第低的人也可以出任,出身高门士族而才华不佳者同样不能入选。这些制度创新,体现了梁武帝抑制门阀士族、“唯才是举”的用人理念。陈朝吏部尚书姚察评论说:“魏正始及晋之中朝,时俗尚于玄虚,贵为放诞。尚书丞郎以上,簿领文案,不复经怀,皆成于令史。逮乎江左,此道弥扇,……望白署空,是称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是使朝经废于上,职事隳于下。小人道长,抑此之由。呜呼!伤风败俗,曾莫之悟。永嘉不竞,戎马生郊,宜其然矣。”*《梁书·何敬容传》。这深刻揭示了魏晋以来长期形成的政治腐朽的具体成因和严重危害。梁武帝注重才能、绩效的一系列制度和措施,打击了士族根深蒂固的傲气和惰性,重振了皇帝的威权,促使贵族制进一步衰落,贤才主义和官僚制乘势复兴。
另一方面,本来由寒庶阶层或下层士族担任的一些官职,其用人标准也开始改变。尚书省的“五都令史,与左、右丞共知所司。旧用人常轻,九年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顷虽求才,未臻妙简,可革用士流,每尽时彦,庶同持领,秉此群目。’于是以都令史视奉朝请。其年,以太学博士刘纳兼殿中都,司空法曹参军刘显兼吏部都,太学博士孔虔孙兼金部都,司空法曹参军萧轨兼左户都,宣毅墨曹参军王顒兼中兵都。五人并以才地兼美,首膺兹选矣”*《隋书·百官志上》。。五都令史虽然职责很重要,但以前选用的人属于寒庶,所以才学普遍较低。为了提高五都令史人选的文化素质,梁武帝诏令此后不仅要改用士流,而且要选拔优秀的士族,即所谓“时彦”。当时选拔的五都令史全部“才地兼美”,即不但门第高贵,而且富有才学。其次是尚书郎的人选之变化。太子舍人王筠“除尚书殿中郎。(琅邪)王氏过江,未有居郎署者,或劝逡巡不就,筠……乃欣然就职”*《梁书·王筠传》。。出身江左第一名门望族的王筠是王导的嫡孙,被任命为江左以来王氏从未担任过的尚书郎,王筠欣然接受。这主要是因为政治形势发生了变化,门第这块金字招牌的作用已经今非昔比了。这些制度的创新和实施改变了以前基本依据门第选拔官员或晋升官职的传统,淡化了士族和庶族的界限,发挥了移风易俗的作用。
梁武帝的学识才华,在古代帝王中是罕有其匹的。在其统治前期的梁武帝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他洞悉时政的弊端,顺应社会发展的潮流,通过实行一系列的政策引导和制度创新,使经学得以复兴,儒释道的融合取得重大突破,文学和文化繁荣昌盛,打击了门阀士族,促成了寒庶的崛起,推动了贵族制向官僚制的转变。这些历史性贡献值得充分肯定。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社会阶层研究”(项目编号:17BZS009)、山东省社科规划研究项目“中古社会阶层变迁研究”(项目编号:15BLSJ01)的阶段性成果。
杨恩玉,男,历史学博士,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史。
K239.13
A
1002-3909(2017)05-0147-09
[责任编辑裴传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