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荣生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论抗战胜利之初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探索
——以1946年政治协商会议为中心的考察
吴荣生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抗战胜利之初,中国共产党紧紧围绕建国方案进行了不懈的政治探索。在认真分析国内外政治局势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顺应时代潮流,将自身的政治探索纳入对“三国五方”政治格局的时代判断,不仅积极倡导并参加了1946年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而且一度策略性地调整了既有的努力方向和政治目标,展现出接受政协协议的极大诚意,准备通过议会政治实现夺取政权的目标。这一时期的政治探索为我国人民民主专政及政治协商会议制度的确立奠定了基础,体现出中国共产党人无比的政治智慧与胸怀人民的伟大气魄。
中国共产党;政治协商会议;政治探索;建国方案
抗日战争结束后,影响中国政治走势的主体要素包括美国、苏联、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及中间势力,各种力量之间竞相角逐的政治局面被称之为“三国五方”的政治格局。1946年初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是战后中国“三国五方”政治格局直接干涉的必然结果。美苏极欲通过这一会议顺利解决国共政争,在中国形成美苏主导下新的稳定的国家政权和政治体制,以利各自在华利益的保存。中间势力看到国共受制于国际因素的事实,试图在此次会议上有一番大的作为,借机推动中国走上更符合他们意愿的政治道路,因而也投注了许多的热情。作为事件主角的国民党被迫召集该会议,同时也想通过谈判利用国内外的压力逼迫中国共产党就范,以达到某些具体问题的部分解决。处在这样复杂环境下的中国共产党为避免重庆谈判不了之局的重演,争取政治上的更多主动,在会议中做出了一些策略性的妥协与让步,体现了无比的政治智慧。
在抗日战争胜利这一具有决定意义的历史性事件的刺激下,国内各股政治力量失去了共同合作的基础,必然会分道扬镳。1946年1月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为各党各派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言论平台。基于不同的利益诉求,结合自身对战后中国发展的理解,各方纷纷提出了一些底色不同的建国方案,借以设计未来中国的蓝图。
国民党重弹独裁与专政的老调。政治协商会议召开的第四天,国民党代表团抛出了自己的主张,提出扩大政府组织的方案。虽然表面上看似对国民政府主席的“特殊”权力有所制约,但在国民党占绝对多数的国民政府委员会中,对蒋介石作为国民政府主席的特权是保障而绝非制约。从这样的逻辑中不难发现,国民党被迫实行政治改革采取的是换汤不换药的策略,即在政权形式上添加了许多民主的色彩,而一党专政的实质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中国共产党提出和平建国新主张。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以废除国民党一党专政、实现民主的联合政府为核心的建国方案,即中国共产党代表团1月16日在政协会议上提出的“和平建国纲领草案”,核心内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关于中央机构问题。认为“改组后的政府,应脱离国民党的直接领导,为能够容纳全国各抗日民主党派及无党无派人士参加的、举国一致的、临时的、联合的国民政府。”二是关于国民大会问题。应该依据新的选举法和组织法,“在本年内召开有各党派参加的、自由的、普选的国民大会,制定宪法,并依据宪法成立正式的民主的联合政府。”第三个问题是地方自治。坚持“实行由下而上的普选,成立自省以下各级地方民选政府。”并要求“省得自订省宪”及民族平等等原则。最后一项核心问题是军事改革,这也是难度最大、最敏感的问题。中国共产党从趋势、顺民心,主张“实现军队国家化”*②④ 《新华日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6年1月17日、15日、17日。。中国共产党在此时关于建国方案探索的主流是先政治民主化再军队国家化,建设由各党各派和无党派人士广泛参加的联合政府,废除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建立一个“民主、团结、统一” 的新中国。尽管迫于国内外的压力作了某些方面的策略性让步,但此时的政治主张明显比重庆谈判时的主张进步的多,也更加符合中国共产党政治探索的一贯态度和原则。
中间势力力推第三条道路。政治协商会议也为民主党派讨论改革、畅言建国提供了一个大讲台。中间势力抓住了战后中国的两个焦点问题,即政治民主化和军队国家化。关于政治民主化。罗隆基代表民主同盟提出改组政府应遵循的三个原则:“先有共同纲领”、“共同决策机关”、“能真执行”②。中国青年党代表团提出了改革政治制度实行民主化的两个条件:“必须是全国性的”和“必须是有力量的”*⑤ 孟广涵:《政治协商会议纪实》上卷,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356~357、17~18页。。关于军队国家化。民主同盟也提出了实现军队国家化并大量裁兵的具体方案,中国青年党对于政治民主化与军队国家化关系的认识是“欲实行政治民主化,必须同时实行军队国家化。不停止军事冲突,则无以实行军队国家化。”④可见,各民主党派对于此次政协会议倾注了极大热情,他们在会议期间所提出的条款虽然大都是原则性的东西,不免有些过于理想化,但却准确地表达了他们所倡导的在中国走资产阶级中间道路,建立“美国式”典型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要求。由此,中间势力逐渐形成“三国五方”政治空间中不可或缺的一方,有时甚至真正发挥着“第三党”的作用和影响。
随后,政协会议进入到了分组讨论。与政治民主化和军队国家化这两个焦点问题相对应,讨论中以政府改组组和军事问题组争论得最为激烈。关于政权问题,国民党的“扩大政府组织案”一经提出便遭到中国共产党和中间势力的一致反对。董必武率先发声,在其所作的《关于改组政府问题的报告》中强调,“改组政府应有一个共同纲领”;国民党在政府中席位不应超过三分之一;国民政府委员会应成为最高决策机关,要有用人权;“主席不能拥有紧急处置权。”紧随其后的是民主同盟代表罗隆基,针对国民党的提案发出一连串激烈的质问,将其揭露得体无完肤。就连一向倾向于国民政府的青年党也对国民党的提案不甚满意,要求改组后的政府必须是全国性的有力量的政府。面对如此多的批评,国民政府起初仍然以维护“法统”为由,坚持自己的顽固态度,后在马歇尔的干涉下才有所妥协和让步。在此之前,中国共产党已经因为得到苏联的建议而准备有所让步。就这样,政府改组问题初步达成了一致。关于军队问题,如果说政权问题是中国共产党联合其他党派共同向国民党发难的话,那么军事问题讨论的主要是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国民党为达到消灭异己武装的目的,仰仗自己的军事实力始终坚持“军令政令的必须统一”,宣称“政府对政治必尽量开放,对民主必提前实现,而全国军队必须统辖于国家”⑤,要求中国共产党先“军队国家化”再实现“政治民主化”。与国民党针锋相对,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军队国家化的根本原则:军队国家化必须以国家民主化为前提条件;国民党军队和解放区军队同时交给改组后的民主联合政府和联合统帅部。与手中掌握大量武装力量的国共两党在军事问题上只是从基本原则方面来讨论有所不同,中间势力更加注重军队问题的具体化。由于中间势力在这一问题上的一致性,中国共产党又率先对他们表示了赞同,国民党也只好同意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结果。
政治协商会议的成功召开及政协协议的最终达成产生了广泛影响,国内外的舆论界都给予了极高的赞誉。美苏在政治协商会议刚刚结束就发表评论,祝贺会议取得的伟大成就。美国舆论认为“中国政治协商会议的成功,为中国民主奠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②④⑥⑨ 《新华日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6年2月5日、9日、2日、7日、1日。。苏联舆论也指出,此次会议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里程碑”,是中国的一个“转折点”②。国内的国共及民主党派等方面也都对此次会议成功给予了不同程度的肯定。国民党的机关报《中央日报》撰文称,政协会议“仅就会议的本身而言,已有其难能可贵的成功”*孟广涵:《政治协商会议纪实》上卷,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487页。。中国共产党方面发表的评论指出,政治协商会议“是中国的创举”,“开辟了历史发展的新方向”,“给今后政治问题的和平解决,树立了楷模,奠了初基”④。另外,代表中间势力声音的《大公报》宣称,政治协商会议“可能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民主建国的里程碑”*《大公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6年2月1日。。
不可否认,会议的成功和协议的达成除了美苏在国际上施压及国内舆论督促等因素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直接与会三方的相互协商与让步。周恩来在政协大会所作的闭幕词中称,政协协议是“各方面在互让互谅的精神之下得到的一致结果”⑥。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上的让步是巨大的,这些让步对于会议成功和协议达成也是至关重要的。难怪罗隆基在一次与马歇尔、司徒雷登的谈话中提到,政治协商会议所达成的结果是“共产党的让步多,蒋介石的苦恼大,民盟的前途好”*《文史资料选辑》第20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231页。。
中国共产党策略性的让步和审时度势的妥协贯穿于政治协商会议的全部过程,体现在政协协议的方方面面。在作为改组后国民政府施政纲领的《和平建国纲领》九章五十三条中,中国共产党遵奉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为“建国之最高指导原则”,并且承认蒋介石在全国的最高领导地位。而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中所做的最大让步体现在《军事问题案》中,这也符合他们在战后的一贯态度。抗战刚刚胜利不久,毛泽东就在一次接受路透社记者甘贝尔的采访中表示:“在实现全国和平、民主、团结的条件下,中共准备作重要的让步,包括缩减解放区的军队在内”*《毛泽东年谱》下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15页。,所以中国共产党在讨论军事问题时作了重大让步。该案的四章二十一条承认了中间势力提出的军党分立、军民分治、以政治军等原则和军队整编办法,虽然这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建军原则是根本不同的,但整编军队必须以政治民主化为前提,从而成为“中国军队走上现代化的根据”⑨;国民大会问题是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期间的又一极大让步。国民党坚持由其一党包办所选举的旧国民大会代表在将来召开的国民大会中代表资格继续有效,但可以增加名额给共产党和民主党派。此举遭到了在野党派的一致反对,尤其是民主同盟的坚决反对。中国共产党为顾全大局,使会议继续向前推进,在国民党承认了自己和民主同盟在国民大会中的三分之一否决权后决定做出让步,并最终说服民主同盟在此问题达成了一致;政府组织问题是直接关系到各党派在国家政权中地位的现实问题,成为政协会议期间争论最激烈的议题。同样,中国共产党在处理这方面问题时也做出了许多重要的让步。中国共产党原提议多数党在政府中所占名额不得超过三分之一,党费不得由国库开支等等,但在最后达成的《政府组织案》中仍然承认了国民党占国民政府委员的一半,而且五院院长为国民党所独占,在行政院中的比例也到了五分之三,这实际上承认了国民党第一大党的地位。此外,保留了国民政府主席的相对复议否决权,而党费不得由国库开支亦未提及;即使是国民党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令人无法接受之让步”的宪法草案协议,其中规定的责任内阁制等项内容与新民主主义纲领也存在较大的距离,然而中国共产党仍然认为它“不是一个平常的修改,而是一种基本性质上的修改”而准备接受*《解放日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6年2月26日。,也是一个不小的让步。
周恩来对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期间的让步进行了准确而又系统的总结,“在军队国家化问题上,终止了十八年来的武装斗争,改变了军队的制度;在改组政府问题上,放弃根据地边区经验提出的‘三三制’,即最大党不得超过三分之一的原则,同意国民党在国府委员中占二分之一,在行政院占大多数;在民主宪草问题上,接受英美式得初期民主;在国大问题上,做了大让步,容许始终为人民所反对的十年前的代表继续留任。”*《周恩来年谱》,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643页。
自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针对具体形势的变化对建国方案进行了长期艰辛的探索。从最初的实现共产主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美好理想到后来开始借鉴苏联的经验、建立苏维埃国家政权的设想,再发展到抗战爆发时“民主共和国”的建国思想,直至演化为抗战后期新民主主义性质的“联合政府”主张,都是中国共产党关于建国方案探索的时代化成果。那么,中国共产党接受的政协协议所设计的政治蓝图与其关于建国方案探索的阶段性成果——新民主主义的政治要求是否一致呢?中国共产党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目标是建立无产阶级及其政党领导的国家政权,这是在中共四大时就得出的结论。就当前而言,在通过的政府组织案中,中国共产党仅仅是作为参加者的身份进入到国家政权,数量上也不占优势,政府的主导权被国民党牢牢掌握在手中。事实表明,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并未实现对国家政权的领导权。从长远来看,按照政协协议的设计,战后中国的政体将会走上美国式的民主宪政道路,各党各派将在议会中通过群众式的斗争进行和平的政治竞争。然而,这种美国式的民主宪政道路从根本上讲并不符合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基本要求。由此可见,与长期以来一贯坚持的政治理想相比较,中国共产党在1946年初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期间确实是做出了巨大让步。
政协协议深深地刻上了各方政治势力根本利益的烙印,但又不完全是任何一方意志的充分表达。客观地讲,在当时所处的国内外背景下,1946年的政协协议在形式上更多反映的是资产阶级共和国的建国方案,代表中间势力的意志倾向性会更多一些。因而,此协议与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追求显然是“存在着相当的距离”*《新华日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6年2月12日。。从横向的比较来说,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期间相对于国民党和中间势力是做出了全面的让步;作纵向的考察,政协协议与新民主主义性质的政治要求也还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既然如此,中国共产党何以接受了政协协议,会议期间及协议达成问题上所做如此之大让步的原因何在?
首先,中国共产党做出政治让步一个最显著的原因是在国共双方以军事力量为核心的综合实力对比上,依然处于下风。虽然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共产党的实力空前的壮大。但再来与国民党作一比较,国民党总兵力约400余万人,双方总兵力的对比为3.4∶1。国民党军队接收了大部分的日军装备,再加上美军的强大军事援助,建立了具有较好装备的陆、海、空三军;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只有陆军军种,而且装备落后,补给主要靠战争中的缴获及解放区。相对于西南贫瘠的100万平方公里解放区和1亿人口,国民党占据全国四分之三强的土地和人口,而且大多是一些大城市和工业基地,战略资源丰富*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1921—1949)》第1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849、900页。。尽管中国共产党的实力经过抗日战争的洗礼,无论在军队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有了很大的发展,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但是与国民党相比较而言,在军队数量、军事装备、后备资源及外来援助等方面明显处于劣势。身处军事实力的绝对劣势,在能够坚持根本原则的前提下做出一些策略性的政治让步是在所难免的。
其次,战后中国政治局势的变化是中国共产党不断进行策略调整及在政协会议上做出让步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从战后国际和国内对时局的反应来看,和平与民主在当时已经形成一股强大的时代潮流。所谓“顺历史潮流者昌,逆之者亡”,中国共产党在让步妥协已成共识的历史条件下,要想最终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在不损害原则的情况下做出一些让步和妥协,既是必要的,也是符合事物发展客观规律的。这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能够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把握重点,进行策略性的斗争,巧妙地把原则性与灵活性有机统一起来。
国际上,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洗礼,整个世界已是满目疮痍,各国家民族都需要修养生息,避免战争的再度发生是大势所趋,和平成为战后全球的主旋律,美苏的战时合作能够在战后延续正是基于此。他们构筑的雅尔塔体系的宗旨是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追求彼此在国际事务合作中的利益最大化。因此,美苏在国际事务上的合作就会相应的要求国共在内政问题上的合作。在中国取得抗战胜利直到政协会议召开的一段时间里,美国和苏联先后以或明或暗的态度表达了他们的这种考虑与打算。美国总统杜鲁门认为“自立军队之存在,如共党军之所为,不惟与中国政治之统一不合,且将使统一不可能。”*《大公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5年12月17日。并明确要求中国共产党交出军队,拥护统一,参加政府。苏联虽与中国共产党有着相同的意识形态,但在当时,斯大林不相信毛泽东及其领导的军队能够与由美国支持的蒋介石力量相抗衡。再者,苏联还受到“雅尔塔协定”及《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限制,苏联在中国问题上同样选择了国民党及其政府。在重庆谈判问题上斯大林就“力劝”毛泽东赴渝,宣称中国“如果打起内战,战争的责任由谁负责?你到重庆去同蒋谈判,你的安全由美苏两家负责”*师哲:《在历史巨人身边》,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308页。,这基本说明了苏联在战后初期对中国及中国共产党的态度。国内方面,历经艰苦的抗日战争,中华民族饱经沧桑,人民受尽战争的凌苦。抗战胜利后全国人民对建立一个全新的中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平”与“民主”成为全国人民内心深处最响亮的呐喊。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政局发生了一个显著的变化,以政治党派纷纷成立为标志,中间势力迅猛崛起。伴随着政治党派的成立和发展,中间势力积极要求参与到战后中国政治之中。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的消息刚刚传出,民主同盟便发表紧急呼吁,明确提出“民主统一,和平建国”的口号*中国民主同盟总部:《民主同盟文献》,1946年印本,第36~39页。,并提出具体十项主张。1945年10月,民盟在重庆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民盟的新的政治路线,民盟的目标是“以期达到国家的和平、统一、团结、民主。”*中国民主同盟中央文史资料委员会:《中国民主同盟历史文献》,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版,第7页。民主建国会在成立宣言中也明确表示,“我们愿以纯洁平民的协力,不右倾,不左袒,替中国建立起来一个政治上和平奋斗的典型。”*许纪霖:《无穷的困窘——黄炎培、张君劢与现代中国》,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00页。还有像第三党等其它政党派别都以不同方式表达了“反战”、“和平”、“民主”建国的愿望和决心。对于召开由各党各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中间势力寄予更加迫切的愿望。召开之际,民建、民促、九三学社及昆明文化界人士等各团体、各界人士和青年学生纷纷发表声明,强烈要求政协会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孟广涵:《政治协商会议纪实》上卷,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275页。,并成立了政治协商会议协进会等组织敦促政协会议的召开及协议的达成。由此可见,“反战”、“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等意识在战后已经深入国人的心中。
最后,从另一个视角思考问题我们会发现,中国共产党在政协会议期间及政协协议的最终达成方面所做的让步,并非完全是为了应付局势而做出的一味让步和妥协,而是某种意义上主动的政治出击。这也是中国共产党能够欣然做出所谓政治妥协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美苏在战后中国问题上的反战态度不仅仅针对中国共产党,对国民党也是一种压力和约束。当美苏要求中国共产党交出军队、参加国民党政府的同时,他们强调国民党的一党专制必须废除,国民政府的训政政策必须停止,从而进行民主改革。在对华声明中杜鲁门声称,“美国深知现时中国国民政府为一党政府”“中国国父孙逸仙博士所以培养……一党训政之暂时政策,必须加以修改。”*《大公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5年12月17日。均表明了美国的这一立场。另一方面,国内因中间势力崛起而掀起的政治浪潮,更加猛烈地冲击着国民党,削弱了其一党专政的根基。国民党因处在执政党的地位,成为众矢之的,在政协会议期间甚至一度沦为公众的“审判对象”。中间势力追求民主的主张几乎都一致地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在抗战胜利初期,第三党领袖章伯钧建议国民党立即结束党治,实现民主,给人民以民主权利,并承认现有一切抗日民主党派合法地位;召开政治会议,成立民主统一政府;在政治民主化的前提下,国共同释兵权,以“无任何党派的军队,无任何党派的利益的保留”*⑤ 《新华日报》(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影印本)1945年9月14日、2月2日。。这与中国共产党的主张有许多更为接近的地方。中国共产党正是利用自身与中间势力在追求民主、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上所产生的政治共鸣,在政协会议期间团结中间势力向国民党作坚决地斗争。
从政协会议所达成的协议内容来看,它是阶级力量对比暂时平衡的产物,尽管与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纲领存在相当的差距,但却是对国民党一党专政和内战方针的根本否定。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改组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政府;通过修改宪法,实行总统制,打破国民党的一党专政,打破蒋介石的个人独裁,使共产党有了合法的政治地位,能够与国民党平等竞争,参加政府并可以通过国会制约国民党;特别是有了地方自治的政治设计,使解放区的存在有了更大的独立自主权和法律保障。更为重要的是,中共中央认为“政协就是党派会议,在政协协议中承认了联合政府。照政协的协议改组的政府,就是联合政府”*《周恩来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56页。,“由于这些协议的成立及其实施,国民党一党独裁制度即开始破坏,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国家民主化。这就将巩固国内和平,使我们党及我党多年创立的军队和解放区实现合法化。这是中国民主革命一次伟大的胜利,从此中国走上了和平民主建设的新阶段。”*《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6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62 页。这在当时已达到甚至超出了中国共产党自己的预期。因此,对中国共产党来说,一端部分地实现了自己既定的政治追求,另一端则与各中间党派建立了信任的同盟关系,获得了广泛的政治认同和积极的政治影响,这不能不算是一种胜利和成功。为达此结果,中国共产党当然可以接受部分的妥协与让步。
总体来讲,中共中央“认为中国政治的进步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同意采取这种让步的方法,逐渐促进政治的进步”⑤。中国共产党在1946年政协期间及政协协议上所作的让步,既是迫于当时形势和国内外各方面压力而作的策略性的妥协,同时又是审时度势,利用瞬息万变的政局,联合其它政治力量向国民党当局发起政治攻势,并不断取得胜利所必然采取的战略步骤。就像周恩来在杜鲁门发表对华声明后所说,我们不能单单处于防守的地位,而要“准备利用杜鲁门的声明,在政治协商会议上向国民党展开和平政治攻势,以配合解放区的自卫斗争。”*《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5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94页。的确,他们这样做了。
吴荣生,男,法学博士,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共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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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909(2017)05-00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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