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琳
(南昌大学共青学院 公共课教学部,江西 共青城 332020)
阳明哲学体系中道德与知识之解释学①
陈 琳
(南昌大学共青学院 公共课教学部,江西 共青城 332020)
阳明哲学体系的解释学是以生命体悟为特色的,知行两维的平行展开,彼此相辅相成,认知的模式与行为过程之间紧密相连,贯穿于现世活动的实践中。实践活动是阳明解释学的本质形式,即内部形式;阳明解释学的核心层次是实学。
王阳明;阳明哲学;解释学;道德;知识
在王阳明的思想体系中第一位的是道德,第二位的是知识,他指出知识体系只有与道德相联系才会有意义。这种联系并不是简单的关联,而是由事物理到天理的认识,也与个体对事理的体验有关,体验的高度与广度则建立在主体的精神境界上,王阳明一直强调他的精神体验历程,因此阳明的解释学是一种典型的个体心路历程表达的解释学。他甚至用了“百死千难”一词来形容这种体验“某于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非是容易见得到此。此本是学者究竟话头,可惜此理沦埋已久。学者苦于闻见障蔽,无入头处,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但恐学者得之容易,只把作一种光景玩弄,孤负此知耳。”
王阳明对经典著作的解释与他的“百死千难”的体验历程紧密相连,这也是阳明解释学的最大特色所在。阳明的解释学包含着西方解释学的两种类型:方法论解释学和本体论解释学,阳明用方法论解释学解析原文文本,再以本体论解释学升华超越文本,本体论中见方法论,方法论中显本体论。
事实上,王阳明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经典文本的诠释,将两种解释学方法同时展开了运用,他对经典文本的诠释是以认识活动为手段,并以实践活动为目的,这两者刚好与方法论解释学、本体论解释学相对应。
阳明解释学中的认知活动是外部形式,也是阳明运用的方法论解释学,它是客观公正地解释文本和经典中的“原意”。于阳明而言,文本和经典具有“原意”,并作为一种自明性的前提而存在。这与孔子刚好一致,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不作就是察觉到经典与文本中含有固有而深刻的旨意而特别指出的。正是坚持这样的态度,阳明并未撰写完整的注释性著作,他的思想不是以解经说文的形式展开,却也离不开对文本和经典的诠释,从其一系列著作如《传习录》等看来,虽然并未采取注释的方式,却有注释之实。
如何从古籍文本中获取知识?王阳明认为,面对一个文本,首先要承认它存在一种有待恢复的“原意”,其次要能够准确地解释文本。在阳明眼中,一位学者必须熟读文本,这是第一位的,这样才能理解文本本身包含的内涵。对于文本的衍生——注解,阳明不赞成朱熹提倡的全面掌握。阳明的观点比较倾向于西方解释学中所谓“距离”的主张,注释者将不同于原著作者的思想内容自觉地或习惯性地作为原著作者的名义,在同一文本实体上按同一原则增添自己的创造性实践,最终将注释者所处的时代特征及“视域”与文本原作者“视域”结合形成新的体系。人的思维能力会随着时代环境等变化而发生改变,因此往往相同的道理在不同时代的言语表达会大不相同,我们称之为新的哲学体系。这种翻译工作者是注疏家,但却不是哲学家。哲学家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注疏家却没有,仅仅转述他人之见解。所以,阳明认为虽然注释者的解释是原始文本和后世知识思想之间的对话结果,但后世一切解读都必须以原始文本结构为根基,他主张回归文本本身,通过对文本的综合研究,最大程度减弱注释对原文本意的歪曲。
实践活动是阳明解释学中的本质形式,即内部的,也就是本体论解释学的运用。实践活动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在个人日常应用之中开展对先圣之意的参悟,这是“为己之学”;二是个人把注释后的文本新意落实到现实世界的行为并转化为实践的动力源泉,这被称之为“实学”。
首先,第一层的“为己之学”。阳明曾说:“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的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这一段有两个层次的解释:古人的自家经历和今人的自家经过。先人的自家经历说明古籍经典文本是前人通过自我觉解获得的理论。阳明所谓知识不是朝向超越世界,也不是超经验的,而是以现世中的人与事为中心。这一特征要求强化个人的独立意志本身,所以,阳明认为得有“自家经过”,也就是所谓的“敬”,在他看来简单的文字背诵与注解无法提升主体意志,必须回归读者的主体性,即学者的体悟,才能得以升华。如果想正确地理解古籍经典文本,一定要追寻此文本的“极标”,也就是找到它的主要论点和中心思想,掌握了 “极标”就能够为日后个人体验奠定良好的基础。在阳明体系中,对古籍经典文本“极标”的掌握是通过“主客交融”达到的。其中“主”是指经典的注释者,而“客”则指经典,“主客交融”也就是经典解释者与经典之间相互渗透从而合二为一。只有通过主客交融的方式才能让知识转变为德性,从而提升主体的精神境界,这才是读书的真谛。另外,阳明还指出,获取经典文本的旨意不可执念于此,“得鱼而忘筌,醪尽而糟粕弃之。鱼醪之未得,而曰是筌与糟粕,鱼与醪终不可得矣。五经,圣人之学具焉。然自其已闻者而言之,其于道也,亦筌与糟粕耳。”意思就是作为圣人之学的“五经”,只是得道的手段而已,如果掌握了“五经”的道理所在,就不必拘泥于“五经”的文本与文字了。
其次,王阳明还涉及了西方解释学有关“历史性”的问题。在阳明的视觉中,文本解读的历史实践会发生具体化、实质化的蜕变。文本与其创造者、历史时空、实践主体三者相关,文本的价值不是由于创造者赋予的意义,也不是由于历史朝代沉淀的时间,而是由于文本在不同历史时期表现出来的认识论、方法论和实践论方面的影响力和效力。这种蜕变恰为阳明着重指出之百死千难般的体验过程,其结果是对经典和文本的阐释与主体的精神生命有机地结合。故阳明接着道 “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不过,任何文本之价值在不同历史时期互有异同,既有直接表达和间接表达的不同,也有影响或显现的不同。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这种作为生命体验之学的阳明诠释学中,经典文本获得了强烈的“存在的”和“超越性”性质。“经,常道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凡古人言语,以在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泥于文义,则‘蘼有孑遗’者,是周果无遗民也”,他认为经典文本是永恒不变的常道,其中价值会在新的时代中得以显现,从而经典文本获得重生,进而超脱成为解释者的“为己之学”。
对经典文本做注释是中国古代学者的修学途径之一,这一行为所属的枝节是为了服务于儒者信仰——成圣成贤的人生终极目标。圣人之境的突出特征是具备圆满的德行。德行的培养的确离不开认知活动,但更不能脱离实践的体验。道德就其本质而言就是实践,德行本身在实践中修炼,道德理念也只能在实践中得以圆满实现,离开实践的德性不可能成为每个人的品行,因此阳明提出了第二个层次的“实学”。
王阳明指出,从宋代儒学开始盛行的“支离决裂”“务外遗内”“知而不行”等纯粹认知类活动,不免让人陷于迷茫的处境,在这种状态之中,知识的获得与德行的提升并不一致,即使人明白了事物的道理,却不能获得生命的体悟,所以,他强调行动非常重要。阳明倡导人们投入日常的社会生活中,把个体的为己之学转化为外在的德行实践,才能自如应对日常事务。在阳明看来,对古籍经典文本做解释从而获取知识过程的完成,不可能与实践脱离。阳明在构建哲学体系中,将知行统一于同一本体,“知行合一”中格物穷理必须有功夫才能有所得,这与朱子截然不同。“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工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问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这段话体现了“实学”的另外一层含义:在阳明看来,知必须落于行。实践层面上的知包含着对行的展开,知所体现的天理包含着生机,当行付诸实施后,知会转向能前进开展且活泼的一面,人的行为在实践过程中于人们的日用伦常间贯穿。所以阳明非常重视 “实学”之实践活动与实践主体之间的联系。他曾用自我经历解释道:“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薄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薄书讼狱,悬空取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有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因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物繁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僭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需精细省察治之,唯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薄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悬空。’”实学的工夫当下即是,用此功夫,下学上达,一天天地为学,一天天地夹杂也融化了,直达天德。在实践中有可能碰到截然相反的处境,比如,行为的可选择性与环境的不可选择性,属官的日常就是这一类,簿书讼狱是无法选择的,但如何做却是可选择的;或者,环境的可选择性与不可选择性的行为,阳明举例孝是必须展开的行为,但在何种环境中行孝是可以选择的:“知其如何而为温凊之节,则必实致其温凊之功,而后吾之知始至;知其如何而为奉养之宜,则必实致其奉养之力,而后吾之知始至,如是乃可以为致知耳。”两类不同的环境里行为却有着相同的方向,即成圣成贤的德行追求,在阳明的解释学中,对古籍经典文本的语言意义的分析并不是首位的,它只是一种工具,为了达到另一更高境界的中介,这个境界就是圣人圣贤。成圣的终极标准是主体的德性圆满与否,德性在现实生活中其实就是行为的方向性,为善还是为恶,因此指导行为方向性的“实学”在阳明解释学中是最为重要的。
从对古籍经典文本的原意的追寻,到体悟得来诠释,最终使文本获得新生,其中最重要的是阳明所说的体悟与个人之主体的关联,诠释和解释都是个人的,也就是“切己体验”。后人们用自我的知识体系,用自我的生命体悟重新诠释经典文本,这种诠释是诠释者展开自己的生命体验,点滴渗透从而获得的,也就是说,它和经典中的文本不需要一一对应,实质上它是一种含义与意义上的互动,是一种互为创造的关系。作为个体生命体悟的“切己体验”是必须与道德相互关联的,孟子就曾说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们对知识的追求与超越必须时时以道德作为指导,使德性在获取知识的过程中充分发挥其主导作用。这样一来,“道问学”自然就转向了“尊德性”,那么知识从第一层次中纯粹的经验形式,经过第二层次中实践的磨练,上升为兼具理性与感性内容的道德,对文本的知识行为转化成了道德实践。王阳明所说“尊德性即道问学”,不仅保证了知识的进程与道德之生命境界同时展开,并相互促进交融,最终促使个体上达至圣人的境界,完成儒家成圣成贤的终极修身目标。
〔1〕朱熹.四书章句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3.
〔2〕王阳明.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B248.2
A
1672-5646(2017)05-0049-03
①本文系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基金项目(一般项目)“王阳明哲学体系中的道德与知识”的阶段性成果,负责人:陈琳,编号:142XQ01。
陈琳(1984-),女,江西萍乡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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