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世界即审美伦理
——理查德·罗蒂审美伦理思想来源系列研究之二

2017-03-11 05:33郝二涛
武陵学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偶然性语汇伦理思想

郝二涛

(福建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01)

生活世界即审美伦理
——理查德·罗蒂审美伦理思想来源系列研究之二

郝二涛

(福建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01)

海德格尔是对罗蒂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之一。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包括“‘此在’真理观”“语言存在观”和“本真存在状态”三部分,是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来源之一。“‘此在’真理观”奠定了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审美起点,“语言存在观”提供了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话语形式,人的“本真存在状态”构成了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伦理落脚点。从整体上看,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来源可概括为生活世界即审美伦理。

理查德·罗蒂;海德格尔;生活世界;审美伦理;此在;语言存在观;本真

从理查德·罗蒂哲学思想研究史看,国内外学者的研究视点已经由宏观研究转向了微观研究,研究视角由单一转向多元,研究内容由心灵哲学思想、语言哲学思想、实用主义思想、生活哲学思想转向了文艺学、美学思想,尤其是审美伦理思想。审美伦理思想研究既与罗蒂哲学思想由前期到后期的伦理转向有关,也与现代尤其是近年来哲学与美学的伦理转向有关[1]。要深入研究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必须先厘清其来源。从对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的主要观点看,除了维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思想、杜威的“实用主义”思想之外,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在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形成中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本文主要研究的是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对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形成产生的主要影响。与维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思想和杜威的“实用主义”思想不同,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虽表现出挑战本质主义哲学、回归人的伦理生活、关怀人的生存状况的伦理化趋向,但更关注人的生存状况。正如罗蒂所说:“对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的恰当解释是,改善人的生存状况。”[2]由于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包括“‘此在’真理观”“语言存在观”和“本真存在状态”三部分,因此,理查德·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的来源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论述。

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认为,西方传统的符合论真理观是对希腊文“真理”一词的误读和对亚里士多德的真理命题内涵的误读。原因之一是,在希腊文中“真理”意味着“事物的真实存在”,根本不是指人对事物的认识与事物本身的吻合。原因之二是,亚里士多德的“真理源于判断,是一种符合”的逻辑命题,该命题是一个逻辑命题,而不是一个真理命题,命题中“符合”与“关系”之间不是相同的,而是有差异的,真理的判断和真理的观念之间的关系是异同关系,而不是等同关系[3]249。原因之三是,在希腊文中,“符合”一词原本就不是指两个存在物(人与物都属于存在物)之间的等同,而是指两个存在物之间的相似。海德格尔认为,存在物之间的相似是由人的领会规定的,而人的领会不可能是永恒的,不同的人对存在物之间的相似的领会也不可能相同,更不可能永恒存在。这决定了,存在物之间的相似是偶然的,真理也是偶然的。

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虽然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论”、杜威的“实用主义真理观”所使用的方法不同,但是,效果却和它们一样,都试图颠覆传统的本质主义真理观。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对罗蒂的反本质主义真理观之形成所具有的重要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首先,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对“真理”的概念史分析对罗蒂剖析本质主义真理观的根源有一定的帮助[4]126。

从“真理”概念发展史的视角,海德格尔依次描述了亚里士多德的关于真理符合论的三个命题:真理的处所是命题;真理的本质在于判断同它的对象相“符合”;亚里士多德这位逻辑之父既把判断认作真理的源始处所,又率先把真理定义为“符合”[3]247。罗蒂对海德格尔的研究非常赞赏[5],且承认海德格尔(“‘此在’真理观”)对他的批判镜式哲学真理观的影响[6]introduction5,相应地,罗蒂也从古希腊符合论(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与实践的假设性区分)、二元论(笛卡尔)、认识论(康德)和表象论(洛克)来剖析镜式真理观(本质主义真理观)。

海德格尔将真理符合论看作不对称关系,认为“某某东西与某某东西相符合,具有某某东西同某某东西有关系的形式。一切符合都是关系。因而真理也是一种关系。但并非一切关系都是符合。一个符号指向被指示的东西。这种指是一种关系,但不是符号同被指示的东西的符合。而且,并非一切符合都意味着在真理定义中确定下来的那类协定”[3]248,并大肆批判二元论,认为二元论思想彰显了“一个权力欲日渐膨胀”的、无法“让存在者存在”的历史时期[7]31-32。同样,罗蒂也将真理符合论视为不对称、不存在的关系,认为符合论只是古希腊人为了凸显人的地位而在理论与实践、历史与现实之间所做的假设性区分[6]337,也大肆批判以笛卡尔的身体与心灵、康德的认识与事物、洛克的表象与实在的二元对立论。他们观点的一个共同处是,我们只要超越了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也就超越了本质主义真理观。

其次,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对罗蒂批判本质主义真理观有一定的帮助。

海德格尔的“‘此在’真理观”之“揭示说”为罗蒂批判本质主义真理观提供了方法论启示。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真理观遮蔽了对真理的认识,要达到对真理的认识,我们需要去除这种遮蔽真理的东西。要去除遮蔽真理的东西,海德格尔采取的方法是,努力使人们回忆起自身存在,努力在形而上学之外寻找真理。与这种方法类似,罗蒂创造了一个“对跖人”神话,以此隐喻本质主义真理观的谬误。本质主义真理观的谬误在于,符合论真理观不是唯一的真理观,也不是必然的真理观,纵然没有区分观念、二元对立观念、表象观念,真理依然可以存在,真理观依然可以成立。

海德格尔“‘此在’真理观”中的“此在”观念对罗蒂的无镜真理观以及偶然性观念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帮助。海德格尔为了找到“真理”,引入“此在”概念,并将其界定为有自知之明的自觉的实践者,即“此在是这样一种存在者:它在其存在之中有所领会地对这一存在有所作为”[3]61-62。这种“作为”主要指,“此在”一直保持揭示的状态,不断打破各种真理的假象与真理的伪装,不断保存各种真理的成果。这种“真理”成立的先决条件是“此在”,“此在”不是永恒存在的,而是暂时存在的。分清这一点有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此在”存在的暂时性以及真理的动态性。作为动态的真理是随着现实条件的变化而不断调整的,是偶然的。罗蒂不仅从哲学根源上论证了本质主义真理观念的假设性、非必然性、非终极性,而且以“对跖人”的神话隐喻了无镜哲学真理的可能性,并在《偶然、反讽与团结》中论述了语汇的偶然性、个体的偶然性以及民主社会共同体的偶然性,从根本上挑战并试图超越本质主义真理观念。

在“‘此在’真理观”的基础上,海德格尔提出了“语言存在观”。这种“语言存在观”认为,正是借助于语言,人才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意识到自身是一个存在者。且只有语言才赋予存在,才使人显现为存在者[8]。这对罗蒂的偶然论和语汇创造论思想具有重要影响。

首先,海德格尔的“语言存在论”思想是罗蒂的语汇创造论思想的一个来源。

海德格尔认为,流离失所的处境之形成在于人们对自身存在的自觉的意识。这种意识之根源在于,人们对保持自身的真诚性的词汇的追求。这里所说的“词汇”主要指表现自身存在之自觉的词汇。所有表达自身存在之自觉的词汇都表达了存在之自觉者“既作为理论家,又作为反讽主义者所面临的困境”[9]113-114。这种困境表面上是存在之自觉者所面临的困境,实际上是海德格尔自身所面临的困境,因为海德格尔既是一个哲学理论家,又是一个反讽主义者,且一直“想找到一些词汇,用这些词汇将他所感受到的紧张承担下来,以消除自身的紧张”[9]114。只有找到真正能表现自己的存在之自觉的语汇,海德格尔内心的紧张才能真正消除。

虽然罗蒂不是为了消除自己内心的紧张才求助于语汇的,但是,罗蒂却将语汇作为个体存在的自觉的体现。

罗蒂尝试以语汇的创造来摆脱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的行为是个体独立思考的体现,是人对个体存在的意识的自觉。罗蒂认为,西方传统哲学中关于外部世界之存在的笛卡尔命题遮蔽了人对自身之存在的意识。二元对立命题对人自身的存在意识的遮蔽又源于文艺复兴对人的推崇以及启蒙运动对人的理性的高扬。前者形成了近代人本主义思潮,后者形成了近代理性主义思潮。理性主义思潮促进了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而科学技术革命所产生的巨大的生产力以及这种生产力对人类社会的革命性作用极大地提升了科学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促进了科学主义思潮的形成。由于科学是在理性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科学主义是理性主义发展的结果。由于理性主义的基本命题是二元对立命题,因此,科学主义也保留了该命题。该命题随着科学主义的盛行而被人们普遍接受,二元对立成为人们基本思维方式之一。

当我们以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思考自身时,往往会忽略自身的存在,因为,二元对立正是人们忽略自身的现时存在意识的结果[10]126。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要有存在的自觉意识,就必须抛弃二元对立,以存在解之。而存在之症结中蕴含着偶然性思想。

其次,海德格尔的“语言存在论”思想对罗蒂的偶然性思想形成有一定的影响。

在“语言存在论”思想中,海德格尔以“存在”观念代替传统哲学中的“二元对立”观念,因为,主客之间的二元对立造成了一个忘记自身之存在、没有存在之自觉的历史时期。“在这个历史时期里,人们制造出百万吨级炸弹、砍伐了雨林、试图创作出比过去更加彻底的后现代艺术,并且把成百上千名哲学家聚集在一起来比较他们各自创作的世界图像,但是,人们完全忘记了存在,完全忘记了任何事物都可以站在一个手段—目的关系之外”[7]31-32。要改变这种状况,我们就要使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站在手段—目的的关系之外审视自己。

罗蒂的《哲学与自然之镜》通过分析二元对立观念的哲学虚构性,通过“对跖人”神话隐喻二元对立哲学观念的非必然性以及真理观念的多种可能性,成功地将主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悬置起来,“通过‘偶然’给予我们一种关于本体论的差异的观念,超越主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10]138。“偶然”主要通过一套词语给予我们一种本体论的差异观念来超越主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观念。

这套词语本身就具备拒斥二元对立的功能。原因之一是,它拒斥事物的本质,即“阻止任何想把自己与某个更高的力量结合的企图,任何想逃避时间而进入永恒的企图”[4]译者序20。原因之二是,这套词语“不是实在本质的表象”,“本身还需要在将来得到重新编织”[4]译者序原20。原因之三是,罗蒂所需要的词语是可以不断自我更新的词语。原因之四是,这套词语可以与西方传统哲学中表示二元对立的词语等同。这主要得益于两套词语所处的位置。“诗歌与哲学居于相同的等级地位,且只有诗歌与哲学处于相同的等级地位”[11]。

在海德格尔看来,人也是存在物。如果人们使用诗歌的词语抑或人所使用的词语是诗歌的词语,那么,人也会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从而达到存在之自觉。基于这种推断,海德格尔将前面提到的那套超越主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的词语称为诗歌的词语。诗歌语言由于提供给我们价值,而与西方传统哲学语言提供给我们的、类似于从科学中发现的事实完全不同,从而既使人意识到自身之存在,又使人摆脱了二元对立的困境。这意味着,诗中的词语可以使存在物意识到自身的存在,达到存在之自觉。

同样,罗蒂的偶然性语汇观念通过强调语汇自身的偶然性、语汇创造个体的偶然性、个体共同体的可能性,将语汇观念导向私人完美,去除了个体与个体、个体与集体之间的等级观念,凸显了他对个体的独特性、个体的自由、平等的观念的认识,表现了他对个体幸福生活的人文关怀以及对个体存在之自觉意识的认识。比如,以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和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为例,罗蒂通过对小说中的政治、伦理现象的再描述,表现了他对现实生活中潜在的政治、伦理等“残酷”现象的批判。一方面,从内容上看,这表现了罗蒂对伦理现象的关注;另一方面,从思维方式上看,罗蒂关注的重点是用来描述“残酷”现象的语汇的偶然性、可创造性,强调的是语汇与语汇、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非区分性。在后现代语境中,伦理意味着非区分性。与列维纳斯强调的“以伦理为特征的美学的他异性(非区分性)”[12]不同,罗蒂强调的是语汇创造、个体创造的非区分性。与雅克·朗西埃强调的法律、政治意义上的权力的非区分[13]不同,罗蒂强调的是美学意义上的非区分,因为,罗蒂将语汇视为偶然的、可变化的、可持续更新的,将语汇更新的动力归结于个体的创造力。正是在这种意义上,罗蒂将语汇创造论、偶然性思想与审美伦理思想联系了起来。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说,海德格尔的“语言存在论”思想是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的一个来源。

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存在状态有非本真的存在状态和本真的存在状态两种。本真的存在状态是通过对非本真的存在状态之批判而达到的一种理想的存在状态。这种批判以时间性切入,涉及死亡问题、艺术问题与栖居问题三个问题。因此,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论述海德格尔的“本真存在状态”思想对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之最终形成所产生的影响。

首先,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思想是罗蒂的自我偶然性思想的一个来源。

海德格尔认为,死亡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之一,也是每一个存在物最终必须接受的存在状态。这种存在状态与存在者之生存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没有生存也就无所谓死亡,没有死亡也无所谓生存,生存因死亡而有意义。海德格尔将生存看作向死而生,认为从生存到死亡是一个时间性过程,这个过程具有本己性。所谓“本己性”,主要指死亡的过程是每个存在者都有的,也是每个存在者所独有的。因为,每一个存在者都有自身的特点,有不同的生存经历等。死亡作为这个过程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也具有本己性,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死确乎意味着一种独特的存在之可能性:在死亡中,存在完完全全是,向来是自己的此在的存在。”[3]276由于“此在”存在的时候,死亡尚未到来,而死亡到来的时候,“此在”不再存在了,因此,存在者不知道死亡何时到来。这意味着,死亡不是必然的,而是偶然的。这里所说的“偶然”指个体的偶然。海德格尔的哲学正是为了呈现个体的偶然性[9]25-26。

这种观点为罗蒂所吸收,被罗蒂发展为“自我偶然性”思想,“自我偶然性”思想是现实生活中的存在者所没有意识到的。罗蒂认为:“‘死亡’与‘空无’都同样的彻底,都同样是空无的语词”。“语词‘我’与语词‘死亡’一样的毫无内容”[9]23。这暗含着一种对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差异以及自我的独特性的焦虑。自己如果与他者没有任何差异,那么,代表自我的语词是空无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使人产生一种存在的恐惧感。要消除这种恐惧感,我们就要使代表自我的语词有意义,使这种语词必须与代表他者的语词不同。也就是说,代表自我的语词必须具有自我的印记。与“尼采之前的哲学家的语词注重个体生存的普遍性相比,个体生命的特殊的偶然性特点是不重要的。这些诗人的错误在于,将语词浪费在修辞与偶然性上,为我们讲述偶然性表象,而不是必要的现实”[9]26。但是,这种偶然性恰恰将人的死亡与动物的死亡区分开来。基于这一点,罗蒂将诗歌、艺术、哲学、科学、政治的进步归结为“沉浸于一种公共需要的私人的突发的偶然性”[9]37。

显然,罗蒂剖析“死亡”的目的是为了凸显自我的独特性在语词之中的重要性。这明显受到了海德格尔的死亡本己性思想的影响。因为,海德格尔对死亡的剖析之目的不是为了给人以知识,抑或提高人的认识水平,而是使人意识到死亡之本己性,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以及存在之本己性,意识到生活中的时间之本己性。

只不过海德格尔将本己性视为非本真状态向本真状态的过渡。由于非本真的存在状态总是指向他人的,具有他者性,而本真的存在状态总是指向自身的,具有本己性,因此,由非本真的存在状态过渡到本真的存在状态也可以看作由他者性向本己性的过渡。这种过渡的中介是艺术,最具体地体现在艺术的物性思想中。

其次,海德格尔的“艺术”的物性思想是罗蒂的整体主义伦理思想的一个来源。

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主要指艺术家和艺术品的名称[14]13。艺术品曾经是日常使用的物品,既具有物性,又具有日常使用性。比如,博物馆里保存的古代雕塑、石器、玉器、钱币等,抑或现代出土的古代酒器、桌椅等,都属于艺术品。尽管这些艺术品已经不再被人们使用,但是,它们的物性、使用性仍在。因此,物性是艺术品的最基本特性,是我们把握艺术品的关键。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家的艺术观念完全不同,海德格尔没有将模仿作为艺术的起点,而将物性作为艺术品的起点,显示了摆脱传统形而上学艺术观的倾向。

这种倾向也体现在艺术品的过渡性功能中,即我们通过艺术品可以认识器具的基本特性,可以认识什么使器具最终成为器具。艺术品与器具对比的过程也是器具的基本特性显现的过程[15]。这个过程也展现了艺术品的本己性。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观”和杜威的“经验观”所表现出的直接批判二元对立的倾向不同,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品的物性则将二元对立悬置起来,通过对艺术品的物性的诠释,间接表达对二元对立观点的批判,显示了艺术品走向现实、回归人的生活的倾向。

这种倾向成为罗蒂的偶然性观念和语汇创造观念的一个主要来源,对罗蒂的整体主义伦理观产生了重要影响[16]。罗蒂主要以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中“残酷”情节为中心,通过用自己创造的语汇对洛丽塔和韩伯特之间的不伦之恋、朱丽娅和温斯顿之间的迫害之恋等“残酷”情节的描述,使人们注意并反思现实生活中类似的“残酷”行为。但是,罗蒂的描述并没有作出明显的道德判断。从他的描述中,我们感受不到罗蒂对小说中相关人物韩伯特、洛丽塔、温斯顿、朱丽娅的道德评价。这些人物是善抑或是恶,罗蒂没有给出明确的道德判断,而是保持一种道德中立的立场。这种看似没有立场的立场恰恰呼应了或者说运用了罗蒂的无镜哲学观念、偶然性观念,或者说是这些观念的展开与运用。这种无原则的伦理观展现了罗蒂的整体主义伦理观。

由于罗蒂的整体主义伦理观主要是通过偶然性语汇以及偶然性语汇的创造表现出来的,主要是针对个体的,指向私人精神生活的完美,而私人精神生活的完美又依赖个体对新语汇的创造,展现了个体与个体(语汇创造的主体)、语汇与语汇之间的非区分性,或者说将它们之间的区分归结于个体的创造性发挥的程度,摒弃了本质主义的终极语汇观念,因此,罗蒂的整体主义伦理观主要是在审美意义上来说的,实际上是一种审美伦理观。从这个意义上讲,海德格尔的“艺术”思想是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一个来源。

再次,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思想是罗蒂的私人完美思想的一个来源。

“诗意的栖居”出自荷尔德林的一首名为《在柔媚的湛蓝中》的诗,主要指人依靠诗的创造栖居。它主要针对的问题是人在精神上的无家可归状态。由于诗是由语言构成的,因此,语言是人摆脱精神上无家可归状态的最重要的媒介。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语言是最高者和无处不在的首要者。语言自始至终地把我们引向事物的本性。”[14]194语言将我们引向事物的本性靠的是交流。而交流是人存在的基础[14]219。因此,人的存在是通过语言确立的,语言使人意识到自身向死而生的存在状态,使人自觉地栖居,使人自觉地将自身的存在、筑、居和思看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海德格尔对语言与存在的关系的论述与罗蒂对“语言学转向”的深刻认识相契合,对罗蒂的语言描述观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偶然、反讽与团结》中,罗蒂通过对洛丽塔和亨伯特、朱丽娅和温斯顿爱情中“残酷”现象的描述,将语汇与个体爱情的自由、语汇与个体所处的民主政治语境联系了起来。这种联系显示了罗蒂对个体日常生活处境的精神关怀,以及对个体达到精神上的完美状态的思考和建议(充分发挥个体的创造性,不断创造新语汇)。这种思考主要指,形而上学哲学家表达唯一的真理观念所使用的终极语汇并不能给个体带来幸福,甚至会被少数人用来折磨个体,剥夺个体对爱情的自由追求[9]40。这种建议主要指,罗蒂突出语汇的偶然性与私人性,将语汇定位为个体通向完美精神状态的一个中介。这蕴含着罗蒂区别于维特根斯坦、杜威和海德格尔等哲学家的独特性:私人完美的伦理关怀。这种关怀主要不是从内容上强调私人完美,而是从方式上强调私人完美,即个体利用自己的创造力通过语汇创造与语汇更新的方式达到私人完美。

这种方式打破了古希腊以来哲学、美学中流行的“理论与实践、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区分”之理论假设,呈现出一种非区分倾向。在后现代语境中,非区分的倾向可以被概括为“伦理倾向”,国外学者雅克·朗西埃、列维纳斯、伽达默尔,国内学者何锡蓉、张伟等对此都有论述。从这种意义上讲,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思想是罗蒂私人完美思想与审美伦理思想的一个来源。

因此,“‘此在’真理观”“语言存在观”与“本真存在状态”是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主要来源之一。这三种来源都是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可以将海德格尔的“生活世界”思想对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影响概括为“生活世界即审美伦理”。厘清这一点,为我们下一步深入研究罗蒂的审美伦理思想奠定了基础,也为国内罗蒂美学思想研究的进步做了一定的铺垫,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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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田 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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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7)05-0112-06

2017-06-27

福建社会科学院2016年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理查德·罗蒂审美伦理思想的来源研究”。

郝二涛,男,河南周口人,福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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