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的性爱心理分析

2017-03-11 14:40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武汉430074
名作欣赏 2017年9期
关键词:程先生长恨歌王安忆

⊙虞 扬[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武汉 430074]

王琦瑶的性爱心理分析

⊙虞 扬[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武汉 430074]

《长恨歌》展示了王琦瑶们这样淹没在主流历史话语中的边缘人物的命运。这是一部王琦瑶的飘摇史,在孤独中被世界弹劾。在与李主任、康明逊、萨沙、老克腊甚至包括程先生几人的爱欲得失中,王琦瑶始终是个无处皈依的人。本文试图探究王琦瑶与这些男性感情中的不同性爱心理,分析《长恨歌》中几位人物在爱情中的不幸,进一步认识王琦瑶在不断地自我寻找中的悲剧。王琦瑶的不幸,也是都市的悲剧、女性的悲剧,更是女性自我救赎的失败。

王琦瑶 爱情 迷失 女性 救赎

《长恨歌》成就了王琦瑶,王琦瑶成为作家王安忆笔下上海文化的代言人。关于《长恨歌》,关于王琦瑶,近年来研究视野颇为丰富。女性研究、都市文化、新历史主义、历史学、文化学、审美、怀旧情怀等等角度,都不断向我们展示越来越丰富的《长恨歌》。比如针对其女性研究的女性主义讨论、女性叙事解读、对女性命运的探索以及女性主体性的思考等等研究,还有对其都市文化、新历史主义、怀旧审美的讨论,无论站在哪一个视野角度,王琦瑶都是中心。王琦瑶一生沉浮漂泊,在不断的流浪中没能有一个爱的栖息地收容她。王琦瑶先后辗转在李主任、康明逊、萨沙、老克腊之间,终究没有一个人与其安度一生。王琦瑶以及她的周围都是悲剧,一开始,为了挤入上层社会她甘愿做李主任的“金丝雀”。在与康明逊的感情中,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所爱并且可以完全信任和托付,然而康明逊的懦弱将她从幸福的边缘坠落。而与萨沙的纠葛则有了更多复杂的因素,更多的是为了给肚子中的孩子找一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父亲,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定的暧昧因素夹杂其中。而后来与女儿薇薇的男朋友小林的特殊不确定关系遭到女儿的质疑,与老克腊的姐弟爱恋更多的是为排遣心中的寂寞。她试图开启下一段的情感借以摆脱之前的不幸,然而作为一个城市的边缘人,不断迷失的人,她的命运淹没在主流历史当中,作为一名城市盟约中的弱势群体女性,她无法独自完成这一场救赎。王琦瑶、蒋丽莉、程先生每个人苦其一生都没能善终,只能空余“长恨”。

一、王琦瑶的性爱与迷失

王琦瑶的悲剧是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在一开始的爱情选择中,她为了挤进上流社会,甘做李主任的“金丝雀”,这就是一场交易,她却以之为豪。奢华、孤寂的爱丽丝公寓成为了王琦瑶贫贱人生的精神之所。她并非不自知,这不是被逼无奈的唯一选择,当程先生对她的爱意已经展现的时候,她没有选择与忠厚可靠的程先生一起面对生活,而是宁愿做别人的“妾”,哪怕她对李主任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也是基于金钱、权力之上的。李主任是王琦瑶的性启蒙老师,作为一个使自己完成从女生到女人的转变的人,她内心对于李主任是有着自觉臣服和归从的。克拉夫特·艾宾在1892年提出“性臣服”理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发生性关系之后对其产生高度的依赖性和顺从心理的这一事实现象。性行为的专注度和初夜的独一无二性,使性臣服具有独特意义。在王琦瑶这种性格并不强势且身份上处于绝对劣势的人和一个国民党情报局主任这样一个强势组合中,一旦发生性关系,很容易形成前者对后者的高度依赖。缘此,她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对于康明逊,王琦瑶是用心爱的。她以为遇到了能够一生依靠的人,爱他,直到捍卫他。她在用所有感觉去感知康明逊,此时就必须承认他的相异性,这在他属于与自己相异性别的时候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事实上,在感知的方式以及王琦瑶对康明逊的感知中,她不能取代被感知的康明逊,她必须稍稍给予他一个和自身感知过程相反的视角并绝对捍卫他的视角。王琦瑶在得知怀孕后打算独自一人去做人工流产,想办法让萨沙来背锅,这都是出自一个女人深深的爱。当然,更多的是信任,她相信康明逊能够与家庭抗争,她相信她能进入康明逊的家庭。然而康明逊性格懦弱,拗不过世俗的力量,在家庭与她的权较之中,她失败了,康明逊不能为她作出半点抗争或牺牲。关于康明逊是否真的爱王琦瑶,这是较为复杂的。人们有时与自身相分裂,在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无法为人们爱什么和不爱什么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一方面爱着她;另一方面内心中又有东西阻止着这种爱,处于一种游移不定的状态中。在某种意义上,康明逊作出了放弃王琦瑶的决定,这是一种对自身的疏远和外化,它源于意志的分裂,并因此而变得陌生。这个时候,康明逊所包含的种种冲突就不再是这种异化的倾向于某些相反倾向的简单对抗,这种对抗来源于人本身。换言之,击垮康明逊的不是家庭,不是世俗的眼光,也是他自己本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琦瑶对康明逊的爱与他与王琦瑶的爱是不对等的,更显出王琦瑶作为一个女性的不幸。

王琦瑶在萨沙这里体会到了性爱的快乐,这种快乐是暂时的,更是无奈的选择。她必须为私生女找一个父亲。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独自为腹中的孩子负责,为了给孩子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而以性为代价献出自己,这无疑是极其残酷的,悲哀的。对于一个没有名分的怀着孕的女人来说,这实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萨沙怀揣着真相出走,王琦瑶只有自己承担这些后果。

与蒋丽莉和程先生的友谊,应该说是王琦瑶不幸中的幸运。蒋丽莉一生没有得其所爱,家庭生活的不完美并没有在自己的婚姻中得到补充。没有得到充分家庭之爱的她同样没有对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家回馈爱。程先生对王琦瑶一心一意,从始至终,因无法忍受“文革”惨绝人寰的折磨而跳楼身亡。所以说幸运,蒋丽莉和程先生对于王琦瑶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并不只限于好朋友的简单关系,尤其是王琦瑶经历过荣辱之后在此时与他们重逢,更显得过去种种是非的可贵。但不幸,程先生忍受不了“文革”的折磨离开,蒋丽莉在病痛中死亡。尤其是程先生的离开,对于王琦瑶来说,无疑是沉痛的。

王琦瑶与老克腊的畸形恋更将她内心的寂寞展现出来。老克腊明知这段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当与她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两性关系后,他便想抽身出来。老克腊对王琦瑶的兴趣来源于他对王琦瑶这个上海“三小姐”的种种猜想与好奇,在他脑海中,这是个有故事的不平凡的女人。老克腊更像“受伤的第三者”,对有多段感情甚至婚姻、与其他男性有过交往的女性十分着迷,这种女性对他极有诱惑力。而王琦瑶的所有卑微和悲哀就在于她并没有在此时选择止步,她乞求老克腊能够多陪她几年,她内心的寂寞无聊和孤独需要排解,她将老克腊视为自己的精神支柱,她实在是在内心深处太依赖他了。老克腊难以忍受,选择仓皇出逃。而王琦瑶的生命接近尾声,她最后的念想都断了,她再也没有能力去追求新的依靠了。在新社会、新世纪中,她已然变成了一个风干的历史人物,她被老克腊拒绝,凄凉入骨,晚景悲凉。

王琦瑶这一生的情爱中,对她最专一的莫过于程先生。从她情窦初开到有私生女,程先生对她始终如一。对于王琦瑶投入李主任的怀抱,程先生黯然心伤,拒绝了爱恋自己的蒋丽莉的追求,从此消失上海。时光轮转,他们再度相遇,此时王琦瑶已经怀有别人的孩子,没有任何名分,在风雨飘摇中为生存奔波。程先生帮助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关,对她的情感已经不是简单的像年轻时的爱,而是更高的情义。这种情义,至善至美,穿越时间,不畏流言,不求回报。程先生无疑是王琦瑶最忠实的依靠,他因不堪忍受非人的屈辱和折磨选择抛下王琦瑶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当王琦瑶这一生中最值得她托付的人已经离世时,也就暗示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幸福,她得不到救赎,悲剧已然。

二、边缘人

王琦瑶是中心与边缘的媒介,她是一个人带动了一座城。作家并没有将她完全置于一个政治化的背景中进行大事件的铺排直叙,叙述大背景下小人物的无奈,借以造成小人物的悲剧,这样就没有王琦瑶了。王安忆淡化所有政治事件的影响,不去刻意叙述,比如王琦瑶年轻时老上海政治的动荡与不安,薇薇成长时正值文革混乱,作者都是只字不提。王琦瑶是城市中的边缘人,由她一个人带出一片边缘者的世界,带出一座城,呈现出上海滩的另一片天地。

王琦瑶是上海滩中一个不重要、不起眼的小角色,活在自己的边缘空间里,出身于上海弄堂。在以往的关于上海文化的描写中,总是以大资本家、资本女性、明星小姐为焦点,比如茅盾的《子夜》就是着眼于大资本家的兴衰来展现广阔的历史背景。然而王安忆并不止于此,因为王安忆根本就没有想去展示大时代上海背景下的小人物生存状况,她的关注点是身在边缘的“王琦瑶们”。提到上海文化和女性描写,又不得不提张爱玲,她将大上海、小女人有机结合起来,把上海的一切都写活了!《倾城之恋》故事发生在香港,却与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白流苏来自上海,来自旧家庭。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故事进展主要靠战争爆发来推向高潮,在政治、战争事件下,把人物置于某种不可抗的条件内,探讨爱情、婚姻和人性。王安忆规避所有重大政治事件的影响,叙写这些看似流于俗套,却隐含着独具匠心。

王琦瑶一个边缘人物带动了一系列的边缘人出场。程先生是个热爱照相的普通职员,蒋丽莉是在家庭中被边缘化的人,她的父亲抛弃家庭,她的弟弟也不愿与这个家庭发生任何关联,她的母亲活在空虚之中,家没有一个家的样子,她在边缘中生存。再到后来的严家师母,她家先生是工厂厂主,但是与外界保持距离,人们常年见不到他的样子。她的孩子们也不与周围的孩子一起玩耍,她本人也少与他人往来,路过弄堂的时候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康明逊是父亲的妾所生,他为了取悦父母得到父亲的重视,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不亲,反而与大妈更为亲密,正是这种尴尬的边缘身份使得他必须时时警觉。中学体育教师老克腊算是一个较为与社会紧密接触的年轻人,他的身上充满活力,但在社会中也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唯独李主任不算是这个上海滩的边缘外化人,但他并不是故事的主角,随着故事第一部的结束他也离开了上海这个中心,死于非难。这些都是被城市抛弃的人,对于城市的发展和演变没有丝毫的参与、决定能力。就是这样一群城市的边缘人抒写着一部令人唏嘘的长恨之歌。

三、王琦瑶的自我寻找和救赎

王琦瑶的救赎就是都市边缘女性的自我救赎。同样写女性,同样是悲剧,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是一个不断走向沉沦的女性。她从上海来到香港,从单纯的中学生沦为浪荡的交际花,造成悲剧的原因就是她对男性的过度依赖,沉醉在纸醉金迷的物欲横流中。她在人生由稚嫩到成熟的转折期中被姑妈和乔琪、更确切地说是这个物欲世界吸引,逐渐失去自我,这是一场没有救赎、没有反抗的沉沦。王琦瑶又何尝不是男性的附属品,她这一生的感情纠葛就是不断去寻找一个安稳的依靠,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予她安稳可靠的幸福。

这是一个由男权主导的社会结构,男女话语的不平等性使得女性惴惴不安,急切希望在种种包围中突围,寻求自身的可能存在性,王琦瑶的不断寻求是她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也是大多数女性在这个男权社会中倍感压力选择的救赎方式。

在“五四”以后,女性终于和男性拥有同样广阔的天空和延伸的地平线之后,失落了其确认、表达或质疑自己性别的权力与可能。当代中国女性渐渐丧失了女性和关于女性的话语。王安忆对于女性历史与现实的思考,显然暴露出了当代中国女性文化的孱弱、苍白。她第一个直言当代都市女性以其身心体验着的深刻的疲惫与倦怠,一种面临着分裂的时空、背负着艰难的生存现实的疲惫。王安忆这种难以逾越的话语迷雾在于,这种深刻而痛楚的疲惫不仅来于特定的历史现实,更多的是来自女性文化的匮乏与未死方生间的困窘。

王安忆给女性的救赎提供了一个方式,她最早在《男人和女人 女人和城市》中提出,认定了女人和城市之间的盟约关系,女性与城市的缔约为女性救赎提供了可能性。商业化浪潮更暴露出男权社会的本质,女性不但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推动者,更是商品化的对象。在商品化价值体系重建的社会分化中,女性成为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王琦瑶这一生是平淡的,没有过多的轰轰烈烈,仅有“上海三小姐”的名头和成为李主任的“金丝雀”为她的一生增添了些许不平凡。前文提到,她是城市的一个毫无能力的弱者,一个身处边缘的人,为此她需要通过一个与他者的契约来确保自己的生存和稳定,这是王琦瑶的悲剧,也是女性的悲剧。这个社会非要女性去千方百计寻找一个缔结契约的可能性来维护自身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从这个层面上讲,王琦瑶的情感失败是注定的,她的救赎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四、结语

纵观王琦瑶的一生,虽然年轻时风光过一时,但生命的绝大部分都是在平淡中度过的。在与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逊、老克腊等人的情感之中,对于每个人她都有着不同的生命性情感体验。身为一个都市以外的边缘人,她与李主任之间的感情碰撞更多的是基于金钱物质的强大基础关系,女性的第一次性体验又让她产生对李主任的“臣服”依赖心理;在与康明逊的情感关系中,她过于寄希望于康明逊,可以说独自一人承担了之于女性、之于人性十分残酷的后果;对于老克腊,她需要一个人来填补空虚的年华和逝去的青春,在老克腊要离开的时候去乞求他能不能再多陪她几年,这是多大的悲哀啊!程先生是王琦瑶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们之间的情感尤其在重逢之后已经不是简单的男女爱恋未能在一起、怀揣共度余生的情愫,更像是亲人的久别重逢。生命的轻与重,爱与恨不仅是王琦瑶一生询问的问题,也困扰着每一个深思的人。

到最后,王琦瑶在黑夜里被小偷杀害。很多人以为这个结局不适合用来结束王琦瑶的一生,小偷要偷王琦瑶视为比生命还贵重的金条,这金条所以贵重,不仅是它的经济价值,我想更是一种对往昔的证明。剩下的都属于你,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有,这恐怕就是作者的寓意所在吧。

① 主要有梁艳:《论王安忆〈长恨歌〉中的女性主义》,《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5年第1期;苏云:《民间视角下的女性叙事——解读〈长恨歌〉》,《福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舒凌鸿:《“冷漠”叙述者的“镜城突围”——〈长恨歌〉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10期;李玲:《以女性风情阉割女性主体性——对王安忆〈长恨歌〉叙事立场的反思》,《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

② 主要有姜振月:《〈长恨歌〉:建立现代都市民间神话的一种努力》,吉林大学2006年硕士论文;陈连锦:《〈长恨歌〉与女性新历史小说》,《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余岱宗:《反浪漫的怀旧恋语——长篇小说〈长恨歌〉的一种解读》,《小说评论》2001年第2期。

③ 吕洁:《错位的悲剧——王琦瑶人物形象分析》,《文学评论》2011年第8期。

④ 赵婧、于芳:《长恨歌中王琦瑶的爱情观》,《作家》2015年第10期。

[1]张爱玲.张爱玲作品集:第一炉香[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7.

[2]王安忆.长恨歌[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

[3]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4]戴锦华.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76—236.

[5] 弗洛伊德.性学与爱情心理学[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

[6]彭超.女性寻找的自我迷茫——解读王安忆小说中的女性意识[D].四川:四川师范大学,2004.

作 者:虞 扬,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猜你喜欢
程先生长恨歌王安忆
坦然接受他人的好意
长恨歌——笔画设计
长恨歌
程千帆先生为我改作业
王安忆
程先生和鱼
探究《长恨歌》中作者巧设程先生痴迷照相的原因
王安忆《长恨歌》中的个体意识研究
论《长恨歌》王琦瑶四十年情爱
金华市美术教师新作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