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羽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福建 福州 350200)
莫里森笔下的黑人女性的身体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特征,如秀拉的胎记、布莱德拉夫太太的跛足、伊娃的残腿和彼拉多一出生就没有的肚脐等等,她们身体上的印记暗示着她们与众不同。在莫里森的小说里,身体是叙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托尼·莫里森在一次访谈中说到:“所有好的作品总是带有政治性的。”[1]3当然莫里森《最蓝的眼睛》这部作品也不例外,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表现出强烈的身体政治意识。莫里森希望用身体的诉求来实现她写作的政治目的——反映她对黑人生存困境的关注和身体政治的关注, 重塑黑人主体意识。身体是直觉的载体,个体的人只有在自己的身体中才能发现自己的意识、经验和身份;没有身体,人的主体将处于无所依附的状态,个人乃至人类的经验、生活、知识和意见都不复存在。[2]《最蓝的眼睛》讲述的是一个黑人小女孩佩克拉·布莱德拉夫认为她所拥有的黑皮肤就是丑陋的代名词,她希望能够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皮肤,因为她相信蓝眼睛白皮肤作为白人美的象征能够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从而也会改变她看到的世界。
身体政治意识是指个体在身体被控制,侵犯与规训的条件下如何有意识地利用被摧残、被毁损的身体来行使自己的权力,重建被贬损的主体意识,从而改写或重新确立自己的身份。[3]西方早期对身体的研究起源于柏拉图和苏格拉底。柏拉图是把灵魂和躯体分开的第一人。苏格拉底进一步对灵魂和身体做了区分,认为灵魂是更高贵的部分,也是人们认识事物的凭借。
在西方哲学史上,身体和意识的对立一直存在着,身体是微不足道的,一直处于边缘化的地位。但是,从尼采开始,身体就被认为是个人的决定性基础,并在个体主体意识的建构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尼采是把身体政治意识提高到哲学高度的第一人,福柯继承了尼采身体政治理论,认为身体是由历史铭刻的,带有权力关系的。以身体为中心,把人身体整合在知识和权力之中,成为各种规范的主体。身体成为一种政治结构,权力与身体的结合,使身体从属于政治领域。这一认识是对拒斥身体主动性作用的柏拉图的灵魂和身体,笛卡尔的心灵与身体的二元论的历史性反驳。[3]本文拟应用身体政治观评论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认为人的身体“ 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这种对身体的政治干预,按照一种复杂的交互关系,与对身体的经济使用紧密相连;身体基本上是作为一种生产力而受到权利和支配关系的干预,但是,另一方面,只有在它被某种政府体系所控制时,它才能形成为一种劳动力;只有在身体既具有生产能力又被驯服时,它才能变成一种有用的力量”。[4]27在白人文化的监视下,黑人们默默接受了指令,布莱德拉夫一家人身体和精神都成为驯化的肉体。年仅11岁的黑人小女孩佩克拉是莫里森《最蓝的眼睛》女主人公。她有着深黑色的皮肤,在当时那个以白为美的社会里她觉得自己相貌丑陋,父母经常打骂她。家没有一点温暖,是苦难和痛苦的象征。每天清晨醒来,她看到的是自己破旧、冰冷的家以及满身酒臭的父亲,听到的是父母打架声以及哥哥愤怒的叫声。从小缺乏父母的爱,父亲两次奸污了她,还使她怀孕。同学欺负嘲笑她。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没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她坚信只要自己能够被上天赋予一双蓝色的眼睛,父母亲就不会这样嫌弃她,老师就会赞赏她,同学们也会乐意跟她一起玩耍,白人也不会完全无视她。在故事的结局,疯癫中的佩克拉幻想自己拥有了一双蓝眼睛,神志的丧失成为她拥有蓝眼睛的惨痛代价。眼睛作为身体的一部分,逼着佩克拉最终走向了癫狂,然而疯癫却帮助她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对佩克拉而言,美就是蓝眼睛、白皮肤、黄头发,同时她也被这种美包围着,印着秀兰·邓波儿头像的蓝白色杯子是佩克拉最喜欢用的杯子,因为秀兰·邓波儿就是西方人衡量美的一切标准。还有佩克拉最爱买的玛丽·简的糖果,糖纸上印的是“一张微笑的、白人的脸,金发微乱,蓝眼睛从一个干净舒适的世界望着她。”[5]56她奢望吃了糖果可以改变自己的外在,成为玛丽·简那般遭人喜爱的蓝眼睛女孩。秀兰·邓波儿和玛丽·简都是美国社会的标志,是白人至上身体政治的外在表现。佩克拉会有这样的想法全部都是受到白人主流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同时照单全收白人的审美,这些在佩克拉的思想意识上形成强烈的反响。黑人性和黑人的传统价值让他们与这些理想化的美格格不入。对于自己的黑人性及自己的身份,她找不到认同从而质疑了她存在的意义。她们放弃了自己的黑皮肤,这个在身体上作为黑人标志的特征,不断地去迎合白人的审美标准,这种带有强烈种族色彩的白人审美观已经渗透到黑人群体的文化意识中。种族主义的身体政治给黑人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毁灭性的破坏,黑人把白人优越,黑人低贱的种族主义思想内化成自觉的要求。这种种族自卑感让佩克拉生不如死。当父母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在绝望中她祈祷自己可以消失。迎合白人社会,努力忘却自己的身体。讽刺的是,即使她的身体消失了,眼睛,这双遭人嫌弃的眼睛,却永远不会消失。佩克拉把白人强势的审美观内在化以及被人嫌弃抛弃的经历扭曲了她的心灵,使她自我否定从而自我鄙视厌恶。身边的人视她的身体为无物,不断地侵犯,虐待她的身体。比如她邻居家的小男孩,朱尼尔恐吓佩克拉来补偿自己被母亲忽视的事实。莫林,一个身上有着1/4黑人血统的女孩,也瞧不起佩克拉,她以白人自居。有一次跟佩克拉闹矛盾时,冲着佩克拉大喊:“我美,你们丑,你们又黑又丑!”[5]80当佩克拉买糖果的时候,杂货店老板根本就对她视而不见,仅仅因为她没有一个美丽的躯体。“在视网膜和物体之间,在视野和景物之间,他的目光游移,犹豫,徘徊着。在时间的某个定点上,他感觉没有必要浪费工夫憋上那么一眼。”[5]54她的身体被物化了,毫无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由于她的身体缺乏传统白人主流文化的美,她的黑人性——她与生俱来的美被周遭的人瞧不起,佩克拉失去了全部的自我。
最致命的,对自己打击最大的就是亲生母亲对自己的看法:“可我知道她挺丑的。虽然长着一头漂亮的头发,上帝啊,她可真丑。”[5]133她对美丑的判断来源于好莱坞电影的直接灌输。波丽不让自己的女儿叫她妈妈,只能称她为布莱德拉夫太太。不久之后,波丽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白人家里当保姆。在她眼中,白人夫妇温文尔雅,住所宽敞舒适,还有一个蓝眼睛的小女孩。她热爱她的工作,忠诚地履行她的职责,仿佛工作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当佩克拉打翻母亲雇主家的小女孩手上的蓝莓酱之后,佩克拉烫伤了,而白人小女孩只是弄脏了衣服,但是佩克拉的母亲却不问青红皂白地毒打自己的女儿,轻声安抚白人的小女孩,仿佛身边这个白人小女孩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母亲的所作所为对佩克拉内心的打击可谓是刻骨铭心。
当然对佩克拉的身体最大的伤害来自父亲粗暴野蛮的强奸行为。乔利也是被驯服的对象,莫里森把乔利对女人施加的身体暴力与种族主义联系在一起,因为毫无反抗能力的乔利在第一次跟女人发生性行为的时候曾经受到白人的羞辱和威胁。黑人也有爱情,也有情感,然而乔利第一次情窦初开的爱情却也是他人生中最狼狈、最耻辱的一刻。乔利年轻时与黑人女孩达莲娜在葡萄园里做爱时被两个白人撞见。他们要求乔利当着他们的面完成整个欢爱的过程。晃动的手电筒,摇曳的酒精灯以及背在身上的枪,仿佛都在胁迫着这个可怜又弱小的黑人,使他不能拒抗。无论乔利的内心多么不愿意,无论乔利内心受到多大的屈辱,他潜意识里就明白仇恨白人只会让他自取灭亡,所以他不但没有把这些仇恨愤怒发泄在这些白人身上,相反他却对达莲娜恨之入骨。对两个无名无姓的白人,乔利不敢反抗,可见白人至上的价值观已经根植在黑人心中。之后他把这些压抑在内心的愤恨转嫁在自己的女儿佩克拉身上,佩克拉成为了自己父亲对黑人女性身体的厌恶的代替品以及乔利自我仇恨以及阳痿的牺牲品。实际上,乔利年轻时痛苦的经历成为了他一生的阴影。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些阴影。这使他一辈子顶着阳痿,懦弱的头衔,如缩头乌龟似的毫无男人的魄力。
通过佩克拉,《最蓝的眼睛》告诉我们白人社会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标准不仅仅对黑人的身心有着毁灭性的打击,黑人从儿童到成年男女都全面接受这种审美标准。其实佩克拉的自我否定正是她母亲自我否定的结果,她母亲的经历更加烘托了佩克拉悲惨的命运。最初的波丽也是一个淳朴的黑人女性,与丈夫乔利结婚后一起来到了北方。北方和南方不同,在这里她受到了排挤和歧视,丈夫不能理解她的郁闷和痛苦,所以她只能从好莱坞电影里寻求安慰。她喜欢看克拉克·盖博和琴·哈罗的影片,模仿她们的发型和装束,渴望浪漫的爱情。“我把头发梳的高高的,像我在杂志里看到的她的发型那样,发缝留在一边,前额上只有一缕卷发。样子很像她。”[5]130她和她的女儿一样,渴望拥有白人般的美貌。布莱德拉夫太太天真地认为通过打扮装束,能够吸引、博取别人赞许的眼光,这样就等于认同了她。她竭尽全力追随着白人主流社会的美,虽然她并不真心地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跟佩克拉一样,布莱德拉夫太太注定在白人至上的社会环境中遭受挫败。当她生佩克拉的时候,产检的医生在科学的伪装下剥夺了她的人性,说“给这些女人接生不会有任何麻烦。他们能很快生出来,而且不会疼痛。就像下马驹儿一样。”[5]132另一方面,当她门牙缺了一颗时,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缺少的门牙让她离所谓的美越来越远。作为黑人女性,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她黑皮肤丑陋的现实。这一系列的事情让她自我仇恨,自我疏离,自我抛弃,一点一滴地被白人霸权主义文化所腐蚀,从而丢失了黑人身份。在她心中,黑皮肤的丈夫和子女都是丑陋不堪的,不值得她付出自己的爱,因此她把自己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她的白人雇主,对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甚至,当自己的女儿遭到自己丈夫的强暴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把自己的女儿毒打一顿,赶出家门,而不是心疼可怜自己无辜的女儿。
实际上,身体政治本身就蕴含着双重的力量,一种是社会权利机制对个体身体的控制和塑性,另一种是个体由于社会及他人控制而激发的反作用力。身体与社会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控制和反控制的互动关系。[6]福柯说过:“反抗和权力是共生的,同时存在的。只要存在着权力关系,就会存在反抗的可能性。”[7]240莫里森小说中贯穿着两条主线,一条是黑人的身体如何在白人审美标准下成为驯服的肉体,另一条主线是黑人群体内部积极的身体反抗力量和自我救赎。对于这些人物莫里森安排了相对较好的命运结局,和之前悲剧人物的命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对于这两条叙述主线,莫里森更偏重第二条。故事的结局其实不完全是一个悲剧,还带有一丝希望。虽然莫里森对黑人痛苦的经历进行了详尽的表述,但是她更注重黑人的反抗精神。身体不单纯是被动遭受暴力的侵害,同时也迸发出积极主动的力量。
在小说中,莫里森不但勾勒出一个可怜的佩克拉,同时也描绘了另一个在白人文化霸权下仍然忠于自己的文化的黑人女孩克劳迪娅。这个黑人小女孩和佩克拉及她的母亲波丽完全不同。她就像一个黑勇士对抗着这股社会的污浊之气。她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对抗着白即是美的白人审美标准,对抗着种族主义,以及这个使黑人女性自我否定,自我厌恶的黑人社区。虽然她力量薄弱,但是她勇气可嘉。她勇敢的行为为黑人重塑黑人文化和种族自尊心带来了一丝希望。克劳迪娅第一次拒绝白人审美标准是在大人们给她一个白人布娃娃那刻起。每年的圣诞节她都会收到蓝眼睛黄头发的白人布娃娃,然而这个完美的,让全部的人都喜爱的布娃娃却得不到克劳迪娅的欢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和身边的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洋娃娃,而且认为她一定会喜欢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所以她决定肢解这个布娃娃以探究竟。实际上肢解洋娃娃的身体就是在挑战白人至上的审美标准。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对洋娃娃的憎恶转化成对白人女孩的憎恶。她甚至有肢解白人小女孩的强烈欲望,以找出白人美的内在原因。黑人的身份并没有让她浑身不舒服,反而她挺喜欢黑皮肤的。跟其他黑人不同的是当佩克拉遭人欺负的时候,她一心保护着佩克拉,为佩克拉解围。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她选择自残来保护自己和佩克拉,准备用刀子割自己的手。她这种激进自残的方法,是企图以身体来对抗种族的不公,来确立自己的话语权。当佩克拉怀孕时,黑人社区不但不提供应有的帮助,还对她嘲笑讥讽,但是克劳迪娅姐妹却真心为佩克拉祈祷,希望佩克拉的孩子可以在如此贫瘠的土壤里幸存下来。
克拉迪亚的自尊自强是因为她出生在一个黑人传统文化保持相对比较完整的黑人家庭,父母对她教育有方。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有着独立自我意识,热爱自我的黑人女性形象。虽然他们家和周围的邻居一样贫困,一样挣扎在社会的边缘,但是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和她的姐姐。这点跟佩克拉的父母完全相反。克劳迪亚的父亲给人勇敢担当的高大形象,是家庭的顶梁柱和保护神,对女儿呵护有加,他教会自己女儿许多生活技能。当自己的女儿被房客欺侮的时候,父亲挺身而出保护着自己的女儿尊严,不惜用枪指着威胁女儿人身安全的人,而不是像乔利那样软弱无能。同时克拉迪亚的母亲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不像波丽那样只关心雇主家的白人小女孩,放任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克劳迪亚的母亲——麦克迪亚太太,关心自己的孩子,爱惜自己的丈夫,而且并不以白人的审美标准作为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方式。虽然麦克迪亚太太有时候会唠叨个不停,抱怨生活的疾苦,但是她却深深的爱着她的孩子们。母亲的爱对黑人小女孩的健康成长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她在佩克拉无家可归的时候好心收留了她。同是黑人女性,她选择了和佩克拉母亲完全相反的生活模式,她继承和弘扬了黑人民族传统和民族意识,用自己的积极的方式——经常哼唱黑人歌曲应对着人生的苦难,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她的歌曲可以让孩子们获得快乐并且心生力量,坚信苦难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克劳迪娅姐妹俩沐浴在父母的疼爱和家庭温暖中:矮凳是专门为她而做的,小提琴是爸爸为了她而拉的。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全家人关注的对象。可以看出麦克迪亚一家相亲相爱,同甘共苦。这一切都是她快乐的源泉,也是克劳迪娅一家热爱黑人传统,抵御白人文化霸权强有力的武器。克劳迪娅一家都是自尊自强,善良友爱的黑人。《最蓝的眼睛》通过对两个命运有天壤之别的黑人小女孩佩克拉和克劳迪娅的描写,展现了两个黑人家庭对本民族文化的坚守和背离两种不同的态度和不同的命运。
在奴隶制下,黑人女性的身体所遭受的灾难和苦痛达到了极致。即使1865年奴隶制被废除,黑人女性的身体依旧苦难重重,受制于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身体政治。艾丽丝小姐和盖恩太太在吉米姨婆病重的时候前来探望,三个人聊着她们这辈子所经受的苦楚。奴隶制的压榨下,她们身心都受到摧残,她们是这个社会上最低的阶层,全部的白人无论年龄以及黑人男性,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高高在上的对她们颐指气使。只有黑人的孩子和她们自己不会使唤她们,但是她们必须要忍受着这一切。当白人男子殴打她们的男人时,她们负责清洗自己黑人老公血迹,回到家里还要遭受被打者的虐待。她们的双手既能砍倒大树,又能剪断脐带,既能拧断鸡脖子,屠宰肥猪,又能悉心照料非洲紫罗兰,她们的双臂既能轻轻的把饼干拍成天真无邪的易碎的椭圆形,也能为死者穿上寿衣。她们骑在驴背上的双腿同样也能骑在自己男人的胯上。”[5]145三个女人的声音汇成了口琴般愉快的音符,这些黑人女性就像一个个无所不能的斗士,她们一生所经历的苦楚就像一曲生命的赞歌,唱出了黑人女性的辛酸以及在逆境中自立自强,坚忍不屈的高尚品质,同时这也是一种反抗,反抗着黑人男性的软弱和不负责任,反抗白人的强权主义和欺凌。背负着历史的伤痛,黑人女性不仅是历史的传承者,同时也是爱的施予者。
小说中莫里森对三个妓女是持有肯定态度的。妓女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下贱肮脏、靠出卖自己的肉体生活。在各个时代,她们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代表着社会的阴暗面。对妓女而言,她们是一群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然而小说中的三个妓女却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她们也是靠出卖自己的肉体为生,但是她们却很真实自然、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她们并不是一群见钱眼开、贞洁尽失的“婊子”,她们保持着自尊和积极的人生态度,拒绝对身体的压迫。虽然她们饱经风霜,被男人蹂躏,但是很理智地恨男人。她们既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也不认为自己是这个职业的牺牲品;她们敢爱敢恨,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一切都敢于挑战和蔑视,拒绝臣服于白人的价值观,鄙视虚伪的白人主导的社会准则。对她们而言,男人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物种,男人既享有接受教育的优先权,同时又要祈求从她们那里获得性爱的快感。她们虽然是社会的边缘人物,但她们选择无视这个压制着她们积极的身体的白人主导的文化。身体是他们最有利的武器,表达了她们的想法,捍卫她们自己的价值观。连佩克拉这个没有人关爱的黑人小女孩在她们身上都可以感受到温暖和关心,因为她们从未觉得佩克拉是一个丑陋肮脏的小黑鬼,反而经常用自己喜欢的菜谱名给小佩克拉起绰号。佩克拉跟她们在一起很快乐,忘却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她们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是佩克拉在痛苦深渊中的一颗救命稻草。她们虽有勇气却势单力薄,虽没有能力拯救别人,但在白人为主的社会中她们用身体的抗争捍卫着自己的权利,可谓振奋人心。她们三人的名字不仅让我们回想起二战期间,被强势国践踏的法国、中国和波兰,更让我们体会到在白人霸权主义当道的社会,黑人的艰难处境。
舒斯特曼在身体意识和身体美学中提到过:“身体是我们身份认同的重要而根本的维度。身体形成了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最初视角,或者说,它形成了我们和这个世界融合的模式。”[8]36莫里森的作品主要是关注黑人女性,黑人传统文化。她的作品中身体总是印刻着浓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的烙印。本文通过对莫里森的小说《最蓝的眼睛》中黑人所经受的身体暴力的描述,体现出黑人群体在白人霸权主义社会所遭受的种族歧视,以及所面临的生活困境。身体作为一个自然实体,不仅可以凸显出美国黑人的身体物质存在,也可以反映出身体所折射出的精神状态。同时不可否认的是身体中也蕴含着受到压迫而迸发出的积极反抗的力量。这种能量是不容小觑的。小说中所反映的身体政治是如果黑人接受了强加在自己身上白人霸权主义的从属地位,放弃自己的黑人属性,那么黑人将会自取灭亡。反之,如果黑人用身体积极响应和践行黑人传统,坚守自己的文化,则可以保存自己的黑人特性,在白人霸权主义社会得以幸存。对黑人而言,身体已经成为他们反抗霸权主义以及强权政治强有力的武器,同时也是他们构建自我主体的外在依据,利用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合法权益进行伸张中逐步建立起黑人的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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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M].杨向荣,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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