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

2017-03-10 23:22金寿福
外国语文 2017年2期
关键词:阿斯集体个体

金寿福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扬·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

金寿福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论文首先介绍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产生的时代背景,阐述文化记忆理论与哈布瓦赫集体记忆理论之间的渊源关系。作者着重描述文化记忆理论对记忆研究的扩充和提升,认为文化记忆理论对如何解释和解决有争议的历史,分清历史书写与集体记忆之间的关系具有指导作用,并以德国学界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大屠杀等话题的讨论作为例子,分析文化记忆理论的现实意义。

哈布瓦赫 阿斯曼 集体记忆 文化记忆

冷战结束尤其是东西德统一以后,德国学界开始以未曾有过的强度和紧迫感关注集体记忆问题。在持续近半个世纪的冷战中,因为分别受到北约和华沙两大对立阵营的控制,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的学者们对德国历史尤其是德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罪责问题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对过去的描写和判断均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这些记忆和回忆显然无法适应变化了的世界格局和地缘政治以及民族和文化现状。如何正确面对德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犯下的罪行,如何建构有利于未来的记忆和回忆模式成为当务之急。此外,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亲历者和大屠杀幸存者的人数逐渐减少,如何协调口述材料与实物之间的关系,建构长效的记忆和回忆模式,从而把应有的记忆固定下来,显得异常紧迫。新的集体记忆和回忆模式既要考虑死难者和幸存者,也要考虑参加过和只是听说过战争的德国人的感受和身份认同。扬·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

1 集体记忆

在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提出集体记忆理论之前,记忆和回忆被视为个体的思维活动,学者们主要从心理学和神经学角度研究人的记忆和回忆。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哈布瓦赫用一系列论著阐述了记忆和回忆的集体即社会性质。他在《记忆的社会框架》中说,“从过去剩下来(Assmann, 2005: 68)的只是人们从当下的角度能够建构起来的东西。”按照哈布瓦赫的理解,个体记忆具有或者说需要社会的框架,它受到社会背景的制约和促进。哈布瓦赫认为,记忆是身份认知的核心,而身份是在特定的集体或社会框架中形成和变化的,因此,记忆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记忆的目的也不可能始终是纯洁的(Assmann, 2005: 69)。

每个“自我”与若干个“我们”相关联,而任何一个“我们”又与其他和更大的“我们”相关。“我”与“我们”之间的所属关系有时是不由自主的,比如家庭、种族和国家,有时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完成的,比如俱乐部、党派等,或者通过努力和提名产生,比如学会、修会等。在交流记忆中,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在与不同的我们接触和相互作用中形成,他的回忆不可避免地打上不同程度的感情色彩。他所回忆的正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和在他经历中被视为至关重要的人和事。情感在此过程中起到了强化和固化的作用。一个集体的成员拥有共同的记忆,因此容易形成归属感,而经常性的回忆促使一个集体的成员加深和强化他们的身份认同。

关于回忆,哈布瓦赫提出的最为基础和核心的观点便是,它并不是个体活动的过程,而是在一定的社会框架下才能完成,特定的社会框架促成了相应的个体记忆和回忆。集体记忆就是一个群体内所有成员共享的、有关过去的表述。属于同一个集体的成员分享共同的记忆,个体的记忆一方面构成了集体记忆的基础,另一方面又基于这个集体记忆(Halbwachs,1985: 35)。在哈布瓦赫看来,人首先是社会存在物。虽然回忆是个体的行为,但是个体回忆的内容及其语境是集体的和社会的,从这个角度说,个体不是回忆的主体,而是回忆的媒介,正因为如此,每个人进行回忆时角度不同,感情色彩更是千差万别。一个集体虽然没有个体意义上借助大脑完成的记忆和回忆功能,但是这个集体为个体进行记忆和回忆提供了社会基础,就是说时间和空间上的坐标系以及把特定的人和事以特定的方式在头脑中再现的源头和动机。个体的记忆和回忆是在与其他成员相互作用和交流过程中对过去进行的一种重构,是建立和确认身份并强化身份认同的过程。每一个成员重新经历和加强他与所属的集体之间特有的意义关联,并有意识地融入他所属的集体的秩序中去(Assmann, 1997: 36)。

所谓社会或集体记忆并非个体记忆的总和,而是构成了生活在特定社会或集体的个体进行回忆时依据的基础和进行调整的坐标。所谓社会框架首先是个体拥有的家庭、他信奉的宗教和所属的社会阶层,因为他的归属感决定于这几个因素。被回忆的过去与真正发生过的过去之间有不同程度的差别,个体是否和如何记住并回忆过去,在此过程中进行怎样的选取,都与他在特定的集体中的处境相关。时间和空间即每个人所处的社会环境绝非一块黑板,一个人留在其中的痕迹不可能像黑板上的字迹一样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被抹得一干二净。时空不仅支撑记忆,而且反作用于记忆(Halbwachs,1985: 130)。这正是皮埃尔·诺拉等人在《记忆之所》中强调人与特定的生活环境之间密切关系的原因(Wood, 1994: 123-124)。

在哈布瓦赫所说的“社会框架”里,每个人都是从他生活的当下,出于具体的目的对过去进行回忆,这种回忆不可避免地受到当下的塑造和约束。按照哈布瓦赫的理解,回忆受到当下的影响甚于它受过去的影响,这是他在理解回忆这个论题时与弗洛伊德和阿比·沃伯格等人不同的地方(Echterhoff & Saar, 2002: 14)。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哈布瓦赫把个体的记忆称为集体记忆的“视角”,如果想了解个体的思想和他所回忆的内容,我们必须把这个个体置于他所属的集体当中,把他与这个集体的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考虑进去。记忆和回忆的主体永远是特定的个体,但是这个个体完成的记忆和回忆从本质上说具有社会性质。

2 交流记忆和文化记忆

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细化了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他把后者的集体记忆分为交流记忆和文化记忆。交流记忆指的是一个集体的成员通过日常接触和交流建立起来的记忆,交流记忆的承载者是个体,其存在和延续的手段是口传,因此它是短时记忆。交流记忆主要依靠见证者维持,所以它持续三到四代人的时段,然后逐渐消失。文化记忆包括一个社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必不可少且反复使用的文本、图画、仪式等内容,其核心是所有成员分享的有关政治身份的传统,相关的人群借助它确定和确立自我形象,基于它,该集体的成员们意识到他们共同的属性和与众不同之处(Assmann, 1988: 15)。文化记忆的内容绝不仅仅是“知识”,一个人之所以记住以往的事,主要是因为它们激发了他的情感,对他有意义,而且这里所说的意义与他所处的特定空间与时间密切相关。文化记忆借助的媒介很多,比如文字、图画、塑像、纪念物、象征物、建筑物、节日、仪式、机构。文化记忆传承什么样的内容,决定于相关的社会境况、政治结构和权力格局。借助文化记忆,一个集体的成员建立并培养共同的身份和归属感。从文化记忆的功能来说,可以分为潜在的和现时的两种,所谓潜在的文化记忆是指有关过去的记忆被储藏在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等场馆当中,当这些储存起来的记忆被调出来并且被赋予新的社会和历史意义的时候才具有现实意义,而现时的文化记忆指那些在特定的时间段发挥作用的记忆部分(Assmann & Czaplicka, 1995: 130)。

文化记忆的特征是把以往某些事件作为立足点,因此产生了与此相关的特定的仪式、文字、图画、歌曲、舞蹈等记忆和回忆形式,而且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维护和完善这种记忆(Assmann, 1997: 54-55)。文化记忆借助经过专门训练的人员,如祭司、吟游诗人来完成,其存在和延续的手段是固定和经常性的集体活动,如仪式、纪念活动、节日庆典,并且运用为此专门建造的纪念碑及纪念性场馆(Assmann, 1999: 22)。交流记忆与文化记忆相互联系,在一定的条件下相互转换,就是说,每当属于交流记忆的内容对相关的人所属的集体具备了至关重要的意义,变得必不可少,它就会被提升,被纳入到文化记忆的范畴;一旦原有的社会框架发生了变化,起初属于文化记忆范畴的内容丧失了其奠基性和规范性的作用,它就注定逐渐被遗忘,反之亦然。只有当交流记忆被转化为文化记忆之后,它才有可能历尽风吹雨打和天灾人祸变得愈发牢固,成为相关集体的成员们安身立命的根本(Assmann, 1997: 50)。不能否认,有的交流记忆属于一个社会的边缘群体,所以它很难成为更大集体的共同记忆并转化为文化记忆。一个集体当中不同的成员,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年轻人,并非他们的记忆都能够并且以同样的程度成为文化记忆的对象。从这个角度看,文化记忆有倾向性和选择性,不过,一种文化记忆想具有旺盛和持久的生命力,它必须兼顾相关集体内所有成员的情感和利益(Assmann, 2005: 77)。

借助文化记忆,属于同一个集体的成员确立和巩固其身份,关于“我们应当记住什么”“我们绝不许忘记什么”这样的问题,全体成员形成一个共识,因此能够在事关集体命运的大事上意见一致并且能够采取统一的行动(Assmann, 1988: 30)。任何形式的回忆和遗忘都不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的,而是伴随着甚至充满了矛盾和冲突。一方面,文化记忆的目的是为了强化一个集体内成员们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这样的记忆意味着排他性。任何形式的身份认同都是借助程度不同的他者形象得以形成和维系的(Assmann & Assmann, 1990: 27)。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记忆是一个纯粹借助推论完成的思维活动,它与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所说的虚构的传统具有相同的含义(Hobsbawm, 1998: 97)。

阿斯曼之所以把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分为交流记忆和文化记忆,重要原因是为了强调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之间复杂的关系。从交流记忆的层面上说,个体记忆的汇集促成了集体记忆,但是在文化记忆的层面上说,集体记忆并非个体记忆的叠加。只有那些与整个集体的身份和命运相关的东西才构成该集体文化记忆的对象。从文化记忆的角度说,回忆和回顾历史不是简单地再现过去,而是为了当下重塑过去。换句话说,在文化记忆中,过去不是表现为一个事件接着另一个事件的时间顺序。文化记忆是相关的人依据当下的需求对过去赋予新的意义的过程。

文字的出现无疑为交流记忆成为文化记忆提供了条件,不过,文字并非记忆得以维系的绝对保障,因为文字只是保存记忆的外部媒介。要想让一种记忆恒久并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必须为相关的文字建立起内在的意义关联,即关联性地平线。只有拥有了这样的意义关联或者说在特定的关联性地平线,特定的文字才被相关的集体记住并且不断地被回忆。这里所说的意义关联当然不是随意的,而是借助评注、模仿和批判建构起来的,正因为如此,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成为文化记忆对象的文本能够为不同时期的人们提供确定身份的立足点和走向未来所需的坐标系(Assmann, 1997: 101)。交流记忆与文化记忆之间的根本差别不是在于进行记忆的当下与被记忆的事件之间的时间距离,而是在于发生的事件对所属群体的重要性。有些事情虽然在久远的过去发生,不过因为它对某一个集体至关重要,尽管时过境迁依然在这个集体的成员们的心里历历在目。有些文字在其产生初期属于文学作品,但是在之后的岁月里变得日益重要,不断地被抄写、传颂、改编和增补,最后固定为不容进行任何改动的正典,具有了神圣的意义和不可撼动的权威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件不久以前发生的事很有可能分别是交流记忆和文化记忆的对象,比如法国大革命对生活在19世纪初的人们,第一次世界大战对生活在20世纪二三十年的人们,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今天的人们。

在对待和处理过去的时候,文化记忆通常采取两种截然相反的手法,依据尼采对相关问题的论述,阿斯曼把它们分别称为“冷回忆”和“热回忆”。所谓冷回忆就是把以往的人和事视为循环往复的过程,从而排除或者说否认了社会变化。古埃及的王表就属于这个范畴。每一个国王的登基都被描写为创世的开始,王位的交替象征宇宙的正常运转,其中没有断裂,也没有例外。因此,不符合王权理念的时段和君主就被毫不留情地排除在外。冷回忆所回忆的是远古的神话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说,冷回忆相当于否认历史的流变或者说把历史加以冻结。因为冷回忆给宇宙赋予了意义,所以不得不除去历史当中的意义(Assmann, 1997: 74-75)。

相比之下,热回忆从过去汲取继续前进所需的经验和动力,通过回忆明确方向和增强信心。历史在热回忆中不仅仅是测量时间深度和层次的工具,而且也是反射当下的一面镜子,过去因为当下不断变化才变得意味深长。热回忆不仅从过去寻找和找到与当下相同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寻找并找到不同的东西,从而看到了差异和距离。我们应当从这个角度理解奥威尔在小说《1984》中做的著名论断,“谁掌握了过去就等于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当下就等于掌握了过去”(Orwell,1994: 38)。

面对文学作品,读者会以独立的身份在其自由的个人空间享受阅读的喜悦,而面对正典,他首先是一个集体的成员,他通过阅读确认并加强其属于相关集体的感受和认同。在前一种情况下,读者与作品之间保持美学的距离,他清楚作品的虚构性,所以作品中人物和事件的真实性对他无关紧要;在第二种情况下,读者对作品里的人物和事件怀着一种敬仰的态度,他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印象,人物和事件不仅是真实的,而且不受时间和环境变化的影响。因此,正典对相关集体的成员具有奠基性和规范性的作用。在犹太人悠久的历史中,先后出现了许多阐释《托拉》的解经文化,它们的功能便是在一成不变的文本与随时变化的现实之间架起值得信赖和实用的桥梁(Assmann, 1997: 96)。

记忆不是对以往事实的简单的储存,而是对这些事实富有想象力的重构,每个人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把他先前获得的知识带入眼前的文本之中,这个已有的知识相当于背景知识(Domansky & Welzer, 1999: 11-12)。换一个角度说,我们也确实没有能力把过去原封不动地储存起来,而是只能随时随地按需取之并加以表达。个体和集体对特定的过去如何索取和表达,决定于相关的个体和集体分别处在怎样的意义关联体系中,需要从过去引申怎样的意义(Assmann, 1998: 34)。

文化记忆多以久远的过去发生的重大事件为对象,这些事件的见证者和最初的载体可能不复存在,但是它们借助神话、传说、史诗、民谣、塑像或图画等形式保留下来,形成了不断出现在一个集体的各种回忆中的不同形象,构成相关的集体安身立命的基石。阿斯曼认为,任何一种记忆和回忆都受到时间的限制,而且有其特定的目的(Assmann, 1997: 77)。有关记忆的研究告诉我们,在坚持历史不许被任意篡改的原则的同时,应当承认任何时期任何一种文化记忆都是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有选择性的,着眼于当下,因此是相对的。记忆(有关过去的知识)、身份(政治想象)和文化传承(传统的确立和培养)之间相互促进和制约。关于一个人的动机和目的对其回忆的影响,尼采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做出了明确的判断:“我的记忆说:‘我已经做了这件事。’我的自尊以不可置疑的口气说:‘我不可能做了这件事。’最终还是记忆做出了让步。”可见,没有良知的监督和约束,记忆很容易走上歧途(Nietzsche, 1972: 71)。如果说历史变成了寻求合法性的工具,不能说历史学家的任务出现了转换,而应当说社会记忆的功能产生了变化。历史书写,即从科学的角度研究过去,本着认知它的目的,其中起到主导作用的是“理论上的好奇”和“纯粹的求知欲望”。相比之下,包括交流和文化记忆在内的集体记忆旨在强化所属成员的身份认同。因此,历史书写还担负着纠正的任务,即防止集体记忆对以往的人和事进行肆意的改编(Assmann, 1997: 43)。

每个社会都从以往的人和事当中进行选择,加以整理和完善,使之成为架构当下的牢固和辉煌的奠基石,这些业已经过加工的过去成为每个社会成员尊重的价值和遵从的规则。专注于阐释的学者主要是对值得记忆的事件进行分析,目的是更好地理解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关注文化记忆的学者着重探究是什么促使这个事件一直得以流传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发挥特定的作用。文化记忆有助于身份认同,此时借助的媒介主要是外化的,比如国旗、国歌、仪式等。文化记忆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就是说它因现实情况和需要随时变化。法国作家夏尔·佩罗于17世纪末创作《灰姑娘》时,主人公主要反映了宫廷和贵族阶层的优雅,到了18世纪,德国的格林兄弟把《灰姑娘》改写为具有新型资产阶级勤劳品质的人物。同一个人物形象在不同的年代发挥完全不一样的功能。在多数情况下,人物形象、体裁和文本的性质并非具有特指性,但是在具体的情况下,它们可以被赋予特定的意义。

在文化记忆中,心智形象逐渐成为“圣象”,叙述最终转化为“神话”,从而脱离了其最初的具体历史背景,因此不再受时间的限制。至于它会存续多久,关键在于它所属的集体是否需要它。因为这个原因,文化记忆主要借助诸如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纪念碑、教科书、街道名、广场、纪念邮票、纪念日、旗帜、国旗、国歌,它们蕴含着重大意义和无限潜能。与它们相关联的专门人员担负着保护和保持一个文化的物质存在并且不断对其进行与时俱进的解释,他们的工作本身就是回忆的过程。从这个层面上说,我们个体的知识当中通过体验获得的成分微乎其微,大部分是通过别人介绍和传递获取的。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这些知识大多数情况下被赋予了深层次和引申的含义,其二,我们掌握这些知识不是为了知识而知识,也不是为了眼下具体的目的,而是通过它修身养性和安身立命。文化记忆包括了一个社会或一个时代不可或缺的表现为文本、图画和仪式的知识体系。

回忆的主体是每一个个体,但是他一定是在具体的语境中进行回忆的。过去既不是自然存在物,也不是一成不变,它与当下的需要密切相关,是社会建构的产物(Assmann, 1997: 48)。记忆不是单纯的保存和保持的机制,回忆也不是简单的索取和调阅,记忆和回忆是一个复杂的选择、塑造和重构的过程。换句话说,历史探究的对象处在过去,而回忆则是置身于当下的现象,进行回忆的人目的不在于单纯地了解过去,而是为了确认和确定眼前的自我形象。这正是为何在处理有争议的以往人或事的时候困难重重和矛盾不断的原因。因为,文化记忆的最终目标不是对以往的人或事形成一个客观的认识,而是把过去构建为能够支撑当下和指明未来道路的共识。可见,文化记忆不仅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和现实性,而且具有为未来奠定基础、铺平道路的功能。阿斯曼以德国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屠杀犹太人的过去为例子阐述了文化记忆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阿斯曼认为,德国人只有充分认识自己充满罪恶和暴行的过去并且重构可靠的自我身份才不至于重蹈覆辙(Assmann, 1993: 35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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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肖 谊

On Jan Assmann’s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JIN Shoufu

This article first describes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for the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developed by Jan Assmann and analy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albwachs’ theory of collective memory and Assmann’s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The author emphasizes the fact that the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has expanded and promoted the research in the field of memory, by pointing out how the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helps to explain and solve controversial issues and distinguish between historiography and collective memory. With the example of German scholars’ discussion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and the Holocaust, the author tries to show the actuality of the theory of cultural memory.

Halbwachs; Assmann; collective memory; cultural memory

冯亚琳

G516.112

A

1674-6414(2017)02-0036-05

2016-02-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古代埃及人的来世观念与管理制度”(11BSS003)的部分成果

金寿福,男,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古埃及史研究。

“文化记忆研究专栏”主持人语:20世纪以降,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记忆”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热门话题,甚至可以说,它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性现象。这不仅表现在普遍存在的回顾过去的趋势,而且冠以“文化记忆”的记忆研究也日益发展成为一门显学。与此同时,文化记忆理论的跨学科意义也不断得到挖掘,在为文学研究、媒介研究、文化研究、口述历史等提供理论依据的同时,不断开辟出新的研究视角。本专栏收录的4篇论文的作者,均为近年来活跃在国内文化记忆研究领域中的专家,《扬·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一文的作者金寿福曾师从文化记忆理论的奠基人、德国哲学家、古埃及学家扬·阿斯曼,他的论文梳理了阿斯曼的文化记忆理论的意义以及它与“集体记忆”的谱系关系;庄玮的论文《美国媒介记忆研究综述》把目光投向记忆理论新的发展趋势,着重介绍了美国“媒介”记忆理论中较有代表性的“多向度记忆”“后记忆”和“假肢记忆”;冯亚琳的论文《文学与文化记忆的交汇》在两个层面上讨论了文学与文化记忆的关系,即:文学作为知识体系与记忆的关系以及文学作为文本的记忆功能;而刘海婷的论文《记忆、身份认同与文学演示》关注的则是记忆和身份认同的关系以及文学对这一关系的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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