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玲
(河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论哲学对科学的超越性
张艳玲
(河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哲学的本质特征是超越性,哲学以超越的方式追求智慧,哲学是“超越之学”,哲学对科学的超越性体现在:科学是一项理性的事业,哲学经过并超越科学的理性达到反思性;科学的根本任务是求真,哲学经过并超越科学的真达到善和美;科学是人类取得物质财富、增进幸福的必要条件,哲学经过并超越科学带来的物质满足达到精神幸福。 〔关键词〕哲学;科学; 超越性 ;反思性;真善美
哲学的本质特征是超越性,哲学是“超越之学”,“超越”有超过、突破、跳出来之意。哲学的超越性从词源“爱智”中就已经体现了。“爱智”即追求智慧,正因为人不满足已知,才处于永远追求未知的状态。人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哲学之为哲学,它追求的不是一般具体科学的智慧而是最高的智慧,哲学以超越的方式追求智慧,“哲学活动就是对超乎寻常的东西作超乎寻常的发问”*[德]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熊伟、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5页。。正是这种超越性,使哲学跳出了具体科学彼此分离的狭小圈子,试图触类旁通地从具体科学的个性、特殊中探索、追溯、总揽整个世界的共性、普遍。如果不抓住哲学的超越性特征,我们就不能把哲学与具体科学区别开来。那么,哲学之于科学的超越性体现在哪里呢?本文就以下三个方面谈谈自己的理解。
科学是在实践基础上探索客观世界的活动,是以理性思维形式反映事物本质和规律的社会意识形式,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知识体系。科学是一项理性的事业。关于理性,一般认为,它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人的理性认识活动,“指属于判断、推理的思想活动,与感性相对”;二是指理智行事的能力,与非理性相对,包括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前者是狭义的理性,后者是广义的理性。从狭义上说,科学作为探索客观世界的活动,是人的一种理性认识活动。尽管理性认识以感性认识为基础,但来源于感性认识的理性认识却高于感性认识。理性认识经过了感性认识对事物的表面、片面和外部联系的认识达到了对事物本质和规律的把握。科学作为知识体系,它本身就是一个由概念、判断和推理等理性形式所构成的理论体系。从广义上说,科学之所以能被普遍地理解,是因为它是合乎理性的。人是有理性的,这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特征。不过,人并非时时处于理性状态,人是知、情、意的统一体,人的思想和行为常常会受情感、意志的左右而偏离理性的轨道,在科学发现中,非理性的因素如情感、意志、潜意识、直觉、灵感、想象、猜测等也常常对认识活动起激活、驱动、参照和调节作用,但这丝毫也不会损害科学诉诸理性的本质。“因为任何科学发现,不论含有多少非理性的成分,它都必须经得起理性的分析,它在逻辑上必须是自洽的,而且最终要能够经得起实验的检验。”*杨怀中、高兮:《科学技术活动中真善美的价值融合》,《理论月刊》2010年第7期。因此,说科学是一项理性的事业,指的就是科学是一种以认识事物本质和规律为内容的理性认识活动以及在理性认识活动成果即科学知识基础上形成的理智地控制行为的能力。
哲学作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理论体系不是凭空产生的,哲学依赖于科学。马克思曾指出,哲学没有任何单独存在的权利,它的生命力在于它根植于科学的土壤之中。哲学以科学为基础,科学为哲学提供知识源泉,离开了科学就没有哲学。哲学就像穿在科学家脚上的鞋,随着脚的长大,鞋子的尺码也要相应变大,同样,科学的进步要求哲学的发展。恩格斯指出:“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34页。但是,从科学中而来的哲学毕竟又与科学不同,科学总是以世界的某一领域为特定的研究对象,以揭示其特殊本质和特殊规律。科学的对象是有限的。哲学则不同,哲学是“超越之学”,哲学的超越性就在于它能够突破科学所限定的范围,从有限指向无限,它把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以揭示其发展的最普遍本质和最普遍规律。哲学具有无限性。哲学给予人的不是具体的、确切的、有限的知识,哲学立足于有限思考着无限,哲学的无限性决定哲学答案的不确定性,如罗素指出,一切确切的知识都属于科学,而哲学是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事物的思考。如,数学中一加一等于二,这是非常确定的,哲学中一加一则有无限的可能性,一只猫加一只老鼠不一定等于二,一只公鸡加一只母鸡也不一定等于二。知道水零度结冰、一百度变汽是科学知识,但由此而知量变可以引起质变并懂得循序渐进则是哲学智慧。哲学的无限性也说明哲学具有最大的普遍性。黑格尔特别强调哲学的普遍性,他指出:“哲学以思想、普遍者为内容,而内容就是整个存在”。“什么地方普遍者被认作无所不包的存在,或什么地方存在着在普遍的方式下被把握或思想之思想出现时,则哲学便从那里开始”*[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贺麟、王太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93页。。诚然,科学也有某种程度的普遍性,科学的普遍性常常以理论和观点是否能够被普遍接受,是否能成为永恒不变的真理而行之有效作为评判标准。如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其普遍性在于只要不超出地球引力的限制,任何物体,包括手榴弹、石头、苹果等都会落到地球上来。哲学的普遍性特征却不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成立的,哲学的普遍性仅在于它提出问题的性质和回答问题的方式等方面,至于这些问题回答的内容和方式是否具有永恒的真理性,是否能够被人们普遍接受则是另外的问题。哲学的最大普遍性特征本身就内在地包含着终极性特征,因为普遍性既是共时性的,也是历时性的,既应当能够说明现在,也应当能够说明过去,还应当能够预见未来。哲学是“密涅瓦的猫头鹰”(黑格尔语),更是“高卢雄鸡”(马克思语),哲学的超越性就体现在哲学在不断追寻,哲学立足现实走向未来,立足形而下追问形而上。哲学是“追根究底”的学问,它不满足于科学的研究成果,而是以科学研究成果为基础和出发点,进一步探究问题的问题、原因的原因、本质的本质、方法的方法等本源性和终极性问题。哲学不是智慧本身,哲学是“爱智慧”,爱就是追寻,追寻不是现实,而是一种理想的探求。这里人们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认识直接面对的是一个有限的、特殊的、感性的经验世界,从感性的经验世界如何获得哲学所追寻的无限的、普遍的、终极的理性呢?唯一的方式就是思辨,即反思。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语),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黑格尔语),精华需要抽取,把握需要领悟、理解,哲学是高度抽象的理论,它是“更高地悬浮在空中的思想领域”(恩格斯语),哲学的对象不是来自直接的客体,而是间接地来自对反映客体的精神的反思。反思即返过来思考思想本身,在于思想的自我反思。黑格尔指出:“哲学的认识方式只是一种反思——意指跟在事实后面的反复思考。” 哲学的反思在于它“以思想的本身为内容,力求思想自觉其为思想”*[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7页。。反思也是一种理性,但不是一般科学的理性,而是包含科学又高于科学的理性。“反思”把思想本身作为对象,追究思想产生的前提、根据、原则即哲学世界观和方法论。如,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前提是承认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实事求是的思想根据是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原理;以人为本的思想原则是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动力和目标。思想的前提、根据、原则具有“隐匿性”,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是思想的“幕后操纵者”*② 孙正聿:《哲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46、157页。,它深深地“隐匿”在思想的过程中,直接地规范着人们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这也就是它的“强制性”。哲学反思不仅要把“隐匿性”的思想前提由“幕后操纵者”变为“前台的表演者”,而且要解除原有的思想前提的“强制性”,从而以新的思想前提为逻辑出发点去建构新的思想。因为,反思即追究,追究即批判,哲学在本质上是批判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康德把哲学视为“清理地基”的工作,并认为对“自明性的东西”进行分析是“哲学家的事业”②,从“熟知”中去寻求“真知”,反思一些“不成问题的问题”,他给自己提出的哲学任务是追究“认识何以可能”的前提。黑格尔说:“哲学的特点,就在于研究一般人平时所自以为很热悉的东西、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间曾经运用并应用来帮助他生活的东西,恰好就是他不真知的,如果他没有哲学修养的话”*[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贺麟、王太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5页。。“熟知的东西所以不是真正知道了的东西,正因为它是熟知的”*[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20页。。熟知的东西往往被熟视无睹,不去深究、不去反思、不去怀疑、不去批判,熟知中隐藏着无知。比如,一般人都懂得“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等生活常识,但只有对这些常识作进一步反思,把个别经验性认识上升到一般理论水平,得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哲学。哲学家往往就是那些说出了一般人都能体会到但又说不出来的大道理的人。因此,黑格尔把哲学思维称为“思辨思维”,把哲学定义为“思维自觉其本性”的事业。然而,现代西方科学主义思潮坚持科学的理性精神,拒斥“形而上学”,反对思辨、反思,专注于经验的证实和证伪,殊不知,单凭经验是无法得到必然性的,特别是现代科学的发展,如果不借助哲学的抽象思维,不借助思辨、反思,经验层面的认识是很难上升到理论层面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不是靠单纯的经验得到的,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也不是靠显微镜、放大镜看出来的,更不是靠计算机计算出来的。后现代解构主义反“宏大叙事”、反“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专注于细枝末节问题的研究等做法无疑也是对哲学反思性的否定,这些做法消解了哲学的超越性,使哲学失去了世界观的整体功能。
真即真理,指的是人脑对客观世界本质和规律的正确反映,而科学的根本任务就是探求客观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获得客观真理,简言之,科学的本质就在于求真。没有科学的真就没有哲学的真,科学的真是对客观世界特定领域本质和规律的反映,哲学的真是对整个世界一般本质和规律的反映,是对科学真的概括和总结,是最普遍、最一般的真。哲学的真离不开科学的真又超越科学的真。科学求真的方法是从具体到抽象,哲学求真的方法是从抽象到具体,哲学的方法是从科学方法中概括总结出来的,科学方法只有接受哲学方法的指导才能达到真。现代西方科学哲学各流派如实证主义、马赫主义、逻辑实证主义等是专门以科学为研究对象的,它们以研究科学的本质、科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科学发展的规律为己任。它们大多都坚持经验证实的方法,认为一个命题只有被经验证实才是科学的,否则是不科学的。经验证实是建立在归纳法基础之上的,归纳法是从个别到一般、从具体到抽象的方法,而仅凭归纳法是不能严格证实必然性的,即归纳法是成问题的。逻辑经验主义者赖欣巴赫探讨了归纳法的问题,他提出以概率的归纳理论来代替经验证实原则,他认为一个事件的概率度越高,那么它成为真的可能性就越大,概率虽然不能告诉我们是否为真,但却能告诉我们可能为真。批判理性主义者波普一反归纳法,提出以经验证伪原则代替经验证实原则,认为经验不能证实一个命题却能证伪一个命题,如只要有一个天鹅不是白的,就能把“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这个命题推翻。赖欣巴赫的概率归纳理论也是不成立的,因为概率度越高成为真的可能性并不一定越大,99%的概率也可能等于零,即99%<1%。波普的经验证伪原则也遭到了科学哲学的历史主义学派的批判,他们认为,科学理论是一个体系,一次经验的反驳不能证伪一个理论,理论是有“韧性”的。事实上,证实和证伪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仅凭证实或证伪都不能达到科学的真;证实原则的基础是归纳法,证伪原则的基础是演绎法,归纳法或演绎法都是有局限的,只有二者结合才是辩证的哲学方法。人类认识只有从具体到抽象,再从抽象到具体,从科学的方法上升到哲学的方法,才能达到对世界本质和规律的认识,获得真理,即求得世界的真。
科学的本质是求真,求真是求善和美的前提,善和美才是求真的最终目的。善和美与真不同,善和美反映的是人与世界的价值关系,善即价值,指人的各方面需要得到满足的实际价值,美是在真和善的基础上达到的更高境界,是真和善的统一。科学本身就是一种求真活动,它并不能自动产生善和美,科学需要哲学的价值指导。爱因斯坦指出:“关于真理的知识本身是了不起的,可是它却很少能起指导作用,它甚至不能证明向往这种真理知识的志向是正当的和有价值的。因此,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关于我们生活的纯理性想法的极限。”*《爱因斯坦文集》第3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37页。美国哲学家科恩也说:“完美的真理是痛苦的。科学不再是人类进步的完全具启发作用的同盟军……我们再次认识到科学在道德方面是中立的。它并没有自动地成为一种行善力量。”*转引自李德顺:《价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53页。就是说,科学虽然能够提供给我们关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怎么样的客观知识,即获得真,科学的威力是无穷的,它的发展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但科学不会自动产生善和美,不会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的价值取向,它在道德、理想、信念、良心以及情感、意志等善和美的方面是无能为力的,科学需要哲学给予价值引导。如一段时间搞得沸沸扬扬的“克隆人”问题,既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克隆羊、克隆牛早已成为科学界的事实,然而克隆人却是人类应该止步的地方。能够实现动物的克隆是科学史上的一大进步,它符合宇宙全息统一的理论,全息即部分包含整体的信息,如一滴血包含整个身体血液的信息。克隆的实现符合科学的真,但对人的克隆则关乎伦理、道德,关乎善不善、美不美的问题。科学有禁区,科学探究世界的规律,目的是为人类服务,科学应该止步于危害人类自身安全的边缘。爱因斯坦提出的质能关系式:E=MC2 是原子能的理论基础,当他发现他的发明首先被运用于杀人武器,“二战”期间美国向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剥夺20余万人的生命时,他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声称当科学家不如做个管子工。目前科学界的“转基因”问题,医学界的“安乐死”问题,都不仅是真不真的问题,更是善不善的问题和美不美的问题。科学只能解决真不真的问题,科学的主要功能是求真,哲学则不同,哲学不只是求真,而且求善求美,求真、善、美的统一。哲学既表达了某种知识,更体现着人的某种意向和对理想的追求,哲学既反映着时代精神,更要引导时代精神。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亚里士多德称哲学为“第一级智慧”、“头等智慧”。实际上,科学求真、伦理学求善、美学求美,然而,科学、伦理学和美学却各自都无法实现真善美的统一。哲学具有的超越本性和从不满足的品格,使自己生发出把真善美统一起来的能力。真、善、美之间是有着内在联系的,美以真和善为前提,不真、不善的东西不会美,但美又超越了真和善。真善美三者的统一是哲学的不懈追求,哲学家们往往是从真善美统一的角度去谈哲学的。康德一生就在努力探讨真善美的统一,他的代表作《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分别探讨了这样三个问题:“一,我能够知道什么?二,我应该做什么?三,我可以希望什么?”*傅佩荣:《一本书读懂西方哲学史》,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69页。这三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如何求真、求善、求美。康德认为真善美的统一植根于人类的知、情、意三种心灵能力,这三个问题统一起来,就是康德哲学中最根本的问题,即“人是什么”。康德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就是真善美的统一体。哲学是高层次、大视野,它的超越本性使它能够经过并超越科学的真,从而达到真善美统一的更高境界。
幸福既是一个思想史上由来已久的古老话题,又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现代话题。追求幸福的生活是我们每一个人一生的愿望。然而,究竟什么是幸福,怎样才能获得幸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认为,幸福就是“身体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周辅成:《西方伦理学名著选辑》(上),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38页。。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认为,幸福不是增加快乐而是减少痛苦,获得幸福的前提条件是“健康的身体加上健康的心灵”*[德]叔本华:《人生的智慧》,韦启昌编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13页。,至于如何获得幸福,叔本华指出,要限制欲望,降低期望值,活在当下。他认为人生是痛苦的,面对痛苦人生,人要学会幸福地生活的艺术。现代许多人往往从身体健康、事业成功、丰衣足食、家庭和睦等方面理解什么是幸福。马克思主义幸福观认为,幸福是在创造性实践活动基础上实现的物质生活需求和精神生活需求得到满足,从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一种良好状态。人不同于动物,人有多种多样的需要,不仅有物质需要,更有精神需要,这些需要通过创造性实践活动被满足就是幸福。物质需要的满足是获得幸福的较低层次,精神需要的满足才是获得幸福的较高层次。
科学既是一种知识体系,又可以转化为生产力,科学的发展是人类取得物质财富、满足物质生活需要、增进幸福的必要条件之一。要增进人民的幸福,首先要消除贫困,努力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以物质生活的参数来衡量生活的质量,以实用性的科学方法作为评估生活幸福的程度。但现实告诉我们,物质生活虽然是精神生活的前提和必要保障,但物质生活水平与精神生活水平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精神生活有相对独立性,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的发展具有不完全同步性,它既可以落后物质生活也可以超前物质生活。马克思的物质生活很贫困,他的精神生活却很富有,他曾自嘲说,未必有人能理解他在那么缺少货币的情况下写着关于货币的书即《资本论》。相反,物质生活很富有,精神生活却未必很丰富。大量调查也显示,在现代社会,当温饱问题解决以后,人均收入和消费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并没有使人们的幸福感相应提高,反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心理问题,“幸福指数”随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是递增而是递减,出现了“幸福悖论”。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研究的一个共同主题就是现代科技的发展带来的物质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并没有使人们更加幸福的事实。卢卡奇的“物化理论”、马尔库塞的“物质丰裕,精神幸福”论,以及弗洛姆的“逃避自由”、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等都以不同的方式强调关注人的精神生活层面对人的幸福的意义。马尔库塞特别强调人的精神需求的重要性,认为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不但有物质上的需求,而且还有精神上的需求,在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中,人们之所以在精神上感到极大的空虚与痛苦,主要原因就在于把追求物质享受作为人的第一需要,从而把人降低为一般动物,人成为了商品的奴隶。在由科技造成的自动化的机器体系面前,人的主动性、创造性、个性不见了,人成为跟随机器的被动的客体(如跑步机是人创造的机器,但人一旦上了跑步机就身不由己),成了劳动的工具。马尔库塞批科技而不是批科技的资本主义使用是不准确的,他把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对立起来也是错误的,但是马尔库塞关注人生的意义和目的,强调精神满足是人和动物的区别是可取的。列斐伏尔是现代西方一位广为人知、鲜为人解的哲学家,他提出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指出,哲学家如今应该更加关注日常生活领域,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野聚焦在生产领域,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异化、物化问题也主要体现在生产劳动中,而如今异化或物化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存在于消费领域。列斐伏尔指出,日常生活如同黑格尔所说的那样,“熟知者不一定真知”,日常生活就是人们最为熟悉,也最容易为人所忽视的社会存在的方面,它是人类世界最重要最基本的生活现实。列斐伏尔指出,人归根到底不是经济人、理性人、劳动人和政治人,而是日常生活中的凡夫俗子,人的幸福最终体现在日常生活中。他认为,现实中,特别是现代社会,日常生活往往是平淡无奇的,机械化、理性化、规范化、刻板化,人们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没有生活的目标,更不知道为何而生活,生活丧失了本质,因此他提出要“改造生活”,使生活成为“艺术品”,把注意力放在“生活的喜悦上”,即把机械化的、理性化的、规范化的、刻板化的日常生活改造成感性的、非功利的、情感的、丰富的、人性化的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听起来难免有些不切实际,具有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但他强调生活的本质是生活的意义、目的和目标,强调凡夫俗子的日常生活中的精神幸福是可贵的。的确如此,生活的目的不是物质,不是洋房、汽车,生活的目标也不是对物质的追求,追求高尚的人生目的和意义,过幸福生活才是生活的本质。诚然,对过幸福生活而言,充裕的物质生活很重要,但幸福更多的是人对生活的一种体验、一种态度,任何真正人的幸福都只在精神世界才能体会到,因为在人的幸福问题上,物质生活条件是外在的,自身的素质包括身体的、心理的、性格的、文化的、道德的等是内在的,外在条件通过内在条件才能起作用,因此,同样的生活境域,同样的物质生活条件,对生活的理解不同,幸福的感受就会不同。在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前提下,人们要想获得充分的精神幸福,就要努力改造人的主观世界,培养感知幸福的能力。马克思指出:“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毫无意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1页。。叔本华说:“个性不健全的人对于人生欢乐的感受,就像美酒喝到含着苦胆的嘴中一样,无非是苦涩的。”*《叔本华处世智慧》,林康成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2年版,第39~40页。生活中不乏身在福中不知福和苦中取乐的例证。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一个人要想时时刻刻地感觉到幸福,甚至在身处逆境、遭遇挫折和失败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幸福,那就需要从哲学眼光智慧地看生活。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曾说:“药物治疗身体的病态,而智慧除去灵魂的苦痛”*转引自[美]诺尔曼·李莱佳德:《伊壁鸠鲁》,王利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87页。。哲学辩证法是一种非常智慧的对待生活的方法,其核心是矛盾分析的方法,即从两个方面看问题的方法。生活中充满矛盾,矛盾即问题,在追求幸福过程中,矛盾、问题所带来的挫折、失败、不幸都会成为幸福的绊脚石。哲学辩证法的智慧就在于它能够在理想与现实、追求与放弃、成功与失败、快乐与痛苦之间保持平衡关系,使幸福由可能变为现实。宗教作为一种信仰也能起到调适人的心理、慰藉人的心灵的作用,它常常以“活在当下”、“知足常乐”或“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方式使人摆脱精神困境,从而达到无为的境地。但是,人不是消极被动的存在物,而是积极主动的存在,人有理想、有追求,取得成功对幸福是必要的。幸福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幸福是创造和享受的统一。很难想象,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精神空虚的人能真正感受生活中的幸福。“除了极个别的情况以外,幸福不像成熟的果子,仅仅靠着幸福环境的作用就能掉进你的嘴里”*[英]罗素:《幸福之路》,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第81页。。然而,现实、放弃、失败也未必一定使人不幸,生活的辩证法告诉我们,现实的生活、适度的放弃、暂时的失败是走向人生幸福大目标的必经阶段或环节。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了哲学智慧,即使人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感受到痛苦,人还是幸福的,因为没有了痛苦的感受,随之失去的就是幸福和快乐,痛苦和幸福是相伴而行的,精神生活越丰富,你的痛苦可能会越多,但同时你能够感受到的幸福也就越多,没有痛苦也就没有幸福,只有痛苦才能强有力地告诉我们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幸福生活。一切幸福的感受都属于精神,这种感受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哲学智慧。哲学智慧就在于它具有一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化痛苦为幸福的力量,能够进行思想反思的人就能达到这样一种境界,就能够将痛苦转化为幸福。
[责任编辑:吕本修]
本文系河北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交叉协同科研项目“文本学视域中马克思人类解放理论的跨学科整体性研究”(项目编号:S2015JC01)的阶段性成果。
张艳玲,女,河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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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909(2017)01-009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