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女神庙在牛河梁红山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2017-03-10 12:07孙柏楠
理论界 2017年10期
关键词:宗庙红山遗址

孙柏楠

论女神庙在牛河梁红山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孙柏楠

随着近年来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牛河梁红山文化在中华文明起源阶段的重要价值备受关注,对该遗址核心组成部分的女神庙的研究也越来越多,本文拟从女神庙出土实物、女神庙主要功能、女神庙的重要地位及影响三方面对其核心地位做以论述。

女神庙;牛河梁红山文化;核心地位

1983年,考古工作者在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的一处冲沟里发现了一尊女性头像,随后发现了女神庙。迄今为止,它是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在其中占有核心位置。本文拟就女神庙在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中的核心地位展开论述。

一、女神庙位于牛河梁遗址的中心位置

女神庙位于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第一地点第一建筑址,它位于整个牛河梁的顶部,海拔高度为671.3米,为牛河梁诸峰最高峰,与其北面的大型山台及分布在周围的多处窖穴错落有致地分布于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第一地点。从地形上看,女神庙处于整个牛河梁较高也较为中心的位置,位于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群的最北端,与十三地点的巨型金字塔式建筑、其西南相距十余公里的猪首山三点成一线,形成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群的轴心。从女神庙所处的牛河梁主梁顶远眺猪首山,视野开阔,是观察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的最佳位置。各个积石冢均围绕女神庙与山台分布,位置大都相对较低。女神庙与山台以东和东北为第九和第八地点,以西和西北分别为第六和第七地点,第二、三、四、五地点则位于女神庙以南和西南方向。再往西南方向,有第十、十一、十二和十三地点,这样,在诸遗址点中,女神庙与山台就处于中心的位置,整个牛河梁以女神庙和山台为中心,以金字塔式巨型建筑为前沿,以山冈上众多积石冢群为环卫,有主轴,有双翼,相互呼应,构成气势磅礴的文明景观。中国古代建筑传统布局的渊源已可向前追溯到此。

1.女神庙代表了新石器时代建筑技术的最高成就

到目前为止,女神庙共进行过三次试掘。试掘后发现,女神庙为半地下建筑,结构极为复杂,是一组以南北轴对称的多室建筑,木骨泥墙,有仿木结构和彩绘壁画,代表了新石器时代建筑技术的最高成就。

女神庙在地表20~50厘米下。庙为土木结构,没有使用一块石料,这是中国传统建筑的一大特色。庙址总面积75平方米,分为北多室和南单室两个部分。其中北多室的西室已被破坏。研究发现,女神庙地下部分墙壁的筑法如下:先紧贴生土圹壁用直径5~10厘米的原木为骨架,结扎禾草秸巴,再敷上厚度约3~4厘米的底泥,然后抹两至三层细泥,室底平而坚实。室底和壁面经过不同程度的火烧,平面坚实。北室略呈长方形,直接开凿于基岩风化壳上。圹壁微向内收,南端与主室相通。北角内填的红烧土较纯且松散,火候较高,呈深红色。东侧室紧接主室,其间有1.52米的过道,过道两壁残存向上向内弧曲的痕迹。室内为规整的椭圆形,壁面光平。墙壁地下部分竖直,从地面以上呈拱形升起。从南单室四边成排分布的炭化木柱分析,地上墙壁的建法是:先立置直径约5厘米的成排木柱,柱两侧贴成束的禾草,再涂草拌泥土,形成墙面。墙面有三种装饰形式:一是作出多种规格的仿木条带,宽4~8厘米不等;二是印一种密集的圆洞,这些圆洞密布如蜂窝状,有一定规律和形状,既能装饰墙壁,又能起到加固墙壁的作用;三是在墙面做壁画,女神庙中发现的壁画都为赭红间黄白色绘出的几何形三角纹或勾连回字纹图案。

人类从穴居野外、构木为巢,经历了漫长的年代。大约从距今一万年起,人类才告别了山洞,到山区生活。距今8000年时,兴隆洼文化、查海文化、磁山文化、裴李岗文化等远古文化出现了方形、长方形或圆形半地穴式房址,这些房址基本以风化岩为房基,先挖出地下部分,在房基边缘和当中关键部位立木柱、培土,到一定高度用横木把立柱结构起来,向上收缩做成屋顶。到距今6500至5000年左右,房屋建筑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其代表性建筑就是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的女神庙。这种建筑形式是当时所能掌握的最先进的建筑形式,所体现的技术与艺术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准。布局组合复杂,主体建筑明确分出主室、侧室、前室和后室,按中轴线左右对称,这种复杂布局结构远非史前时期一般居住址的房屋所能相比,已明显开后世殿堂和宗庙布局的先河。不仅前后室之间有了主次之分,而且已具备左右侧室,与《尔雅·释宫》记载的“室有东西厢曰庙”的说法暗合。而其墙壁上的彩色壁画图案华美,是目前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壁画。综上所述,从建筑布局结构分析,女神庙已具宗庙雏形。

2.女神庙发现了数量众多的人物塑像和动物塑像

女神庙的出土遗物主要有人体塑像残件、动物形塑件、泥塑件、仿木建筑构件、彩绘墙壁面、泥料、特异形陶器、陶折板等。其中神像主要包括人物塑像和动物塑像残件。

人体塑像残件有人像头部1件、鼻1件、耳4件、手2件、乳房2件、上臂2件、肩部1件。经初步统计,这些人体残件约分属于6~7个个体,分别约相当于人体3倍、2倍和人体原大三种规格,它们都不同程度表现出女性特征。

女神庙最重要的发现是其中的人的头部塑像,即为著名的女神头像,出土于中室西侧,头顶以上有残缺,额顶有箍状装饰,鬓角处有系带,眼眶内嵌玉石,玉石背面做成钉状嵌入眼窝中。宽额、高颧骨、颅骨很宽大,大嘴,大耳,神情安详。从头像的背面看,应是贴于庙的墙壁上,是一个浮雕的人像头部。与以往发现的塑像相比,牛河梁女神像不仅塑像规模要大得多,而且塑像技术也要高超得多,更为突出的是,女神像在塑造技术和造型上已经完全摆脱了原始性,熟练地掌握了中国传统泥塑人体艺术的基本工序和技法,尤其注重写实,人体各部位比例讲究协调,面部形象与神态追求逼真,在高度写实基础上加以神化,显示了当时高超的雕塑水平。此外,在庙址西侧的冲沟内采集到多块人像残件,这些采集品,其原位置应在西室,应是西室被破坏后遗弃于近旁冲沟内的。

动物形塑件有兽类和禽类两种。兽类发现2例,一例出土于中室顶部,另一例出土于南单室中部,残件有兽的吻部、耳部、爪、下颌部、獠牙等,这两例兽类都具有熊的特征,造型厚重,尖齿利爪。禽类发现2例,残件有趾尖锐利的双爪、翅,这两例禽类从双爪看具有鹰的特征。造型高度写实,栩栩如生。

女神庙的发现和发掘为以往长期缺少考古实物的上古时期宗教研究提供了一批极为珍贵的资料,它为人们展示了一个神与祖的世界,是上古时代的宗教圣地和艺术宝库。这样的神庙建筑在中国是第一次见到,在世界范围内也不多见。正如苏秉琦先生所言:女神是由5500年前的红山人模拟真人塑造的神像,她是红山人的远祖,也是中华民族的共祖。

3.女神庙出土了功能复杂的陶祭器

女神庙共发现4种陶制祭祀器。一是镂孔彩陶祭器,也称塔形器,出土于主室,细泥红陶,火候较高,致密坚实,器壁厚2厘米。外壁磨光涂朱彩,饰黑彩宽道连续几何条纹,线条十分规整。此彩陶镂孔祭祀器形制特异,规格特大,推测其腹径达1米以上,堪称彩陶王;二是豆形器盖,出土于主室,细泥红褐陶质,形似倒置的豆。上部为喇叭形,中空,高8.4厘米,直径11.7厘米,下部为盖体,形似一个折腹盒。盖面装饰压印之字纹五周,镂孔四组,镂孔长条状,每组5个,间距相等。此器质地细腻、火候高、质地硬、壁均匀,推测为熏炉一类器物的盖;三是敛口盆,其形制具有红山文化敛口盆的一般特征,有短圆唇,鼓肩,饰压印条纹和之字纹,壁甚厚而体型特大。四是圜底钵形器,出土于南部单室,共4件,泥质红陶,侈口圆腹圜底,内外壁磨光,口径10.5厘米,高3.4厘米。

二、女神庙主要功能分析

作为目前所发现的中国最早的庙宇,女神庙在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史和中华文明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与作用,蕴含着丰富而复杂的功能。

1.女神庙是远古时期女性崇拜的反映

人类社会的进化,经历过从母系制到父系制的历史发展阶段,在漫长的群婚杂交的时期,女性象征着生育、大地和收获,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因此,首先表现为对女性的崇拜,最初盛行的也是对女性的崇拜,原始人早期的雕刻都以女性为主就是最好的实证。

从旧石器时代开始,世界范围内广泛存在着对女性的崇拜,欧洲、非洲、亚洲和南美洲都发现了大量的女性塑像,这源于原始宗教目的和丰产巫术的需要。在世界各国的历史上有关女神的传说和偶像比比皆是:中国历史上有女娲造人的神话,法国、奥地利等欧洲国家出土了许许多多的原始女性偶像。这些偶像的共同特点是,对面部的刻画比较简约,主要强调肥大的躯干,突出表现的是具有女性特征的部位,体现了远古人类对生存繁衍的巨大热情。这主要是因为当时社会生产力的极端低下,人就是生产力的全部,人口的多少、体质的强弱决定氏族或部落的兴衰,在原始社会,人们不了解人类生育繁衍的奥秘,最初以为是母体受到某种天地神灵现象的感应而生儿育女的,继而产生了女姓的崇拜。

在中国,女性崇拜的历史同样漫长而久远,在红山文化发现之前一直缺少考古实证。直到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较为集中地发现了女性塑像,中国史前文化到青铜文化之间的这段空缺才被填补。

20世纪70年代末,在朝阳市喀左县发现了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了20余件陶塑女性的臂部和腿部残件,还有两件小型孕妇陶塑立像。孕妇陶像头部残缺,腹部滚圆,臀部丰满,大腿粗壮,呈倚坐式,女性特征明显。两件孕妇陶塑像被俞伟超先生称为“全国考古界等了三十多年才被发现的重要材料”,足见其重要。

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现后,在第五地点1号积石冢也发现了女性陶像,为女立像,残高9.6厘米,细泥红陶,头部和右腿缺失。双乳突起,双臂收拢于胸前,主体部分未见着有服饰,但足蹬半高靴。

在女神庙发现的人物群像,大多具有女性特征,可以肯定,崇拜对象是女性。女神庙的女神群像规模宏大,并集中供奉于神庙内,这说明对女神的崇拜,在我国史前宗教意识领域同样占主导地位。这些女神塑像应是与祖先崇拜有关的偶像。与喀左东山嘴小型裸体孕妇塑像相比,神像的塑造是以对超人的模仿为基础的,这些女性属于自然崇拜高级发展阶段被人格化了的神祗,是被当时的人们供奉在神庙中受到尊崇的各种神灵。

在女神庙发现的众神之中,个体最大的应为主神,为真人体三倍大,位于神庙的中心部位,是祭祀崇拜的主要对象,其他神像应该是围绕主神而设的。这是人世间等级差别在崇拜对象上的反映。由此我们联想到各积石冢中心大墓与附属墓之间的主从关系与群神像的等级关系是完全对应的。而在积石冢与女神庙发现的人像,也属于两个不同层次,祭祀的对象也是各有不同。说明每个基本单元有自己的崇拜偶像和祭祀活动。女神庙则是更大范围的群体举行祭祀的公共场所,具有共祖性质。

女神庙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当时人们在神庙里供奉的不仅有人神,还有动物神:熊和鹰。熊和鹰在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在人们认知有限的情况下熊和鹰是人们崇拜的对象。神庙里的神主既有人神,还有动物神,说明当时人们与动物的关系非常密切,可以说人与动物是不可分割的关系,动物不仅是人们食物的重要来源,也是人们保护和崇拜的对象,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也占有重要位置。

女性崇拜和女神崇拜,在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得到了集中体现,神不仅有大小,而且有主次,说明这里出现了更高层次的祭祖礼仪,这里是一处更大规模的远古祭祀中心。

2.女神庙反映当时已经出现了等级差别

男祖崇拜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晚期,在父系氏族社会得到较充分的发展。牛河梁红山文化时期,私有制的萌芽已经出现,等级观念已经形成。女神庙内规模不等的神像说明当时已经有主神,有占次要地位的神。遗址各地点的积石冢内也出现了等级差别,有起四层台阶的中心大墓,也有非常简单的土圹墓,随葬的玉器也有了差别,随葬品最多的中心大墓中玉器最多的达21件,而有的墓葬则一件玉器也没有。塔形器规格最大的出现在女神庙,相对小的则出现在积石冢中,这些都反映当时已经出现了等级差别。

3.女神庙是“绝地天通”神学思想的集中反映

1985年,根据在辽西地区的考古发现,苏秉琦先生提出“古文化古城古国”观点,其中,古国是指高于部落之上的、稳定的、独立的政治实体,这种实体主要指的就是牛河梁遗址和以牛河梁遗址为代表的红山文化。依苏秉琦先生这一观点,红山文化以牛河梁遗址为其最高层次的聚落中心,已进入古国阶段。在这个阶段,“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了用强权和暴力进行社会管理、解决社会矛盾外,以祭祀形式协商解决各种矛盾是当时社会管理的一种重要形式。

《国语·楚语下》记载,上古人们的敬神情况大体经过“民神不杂”、“民神杂糅”、“绝地天通”三个阶段。

这三个阶段恰好与红山文化社会祭祀的情况相合。

“民神不杂”的阶段,正值原始社会公有制阶段,在相当恶劣的自然条件和极低的生产力水平下,人们为了生活必须实行财产公有,食物公有,大家共同拥有、共同供奉神。敬神的事情主要由少数人来完成,所以出现了专门的男觋、女巫,而绝大多数人则分工明确,种地养殖,打渔狩猎。这个阶段,人与神是分开的。

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和家庭的产生,社会的进步和个人意识的增强,家庭供神的条件渐趋具备。每个家庭都出现了各自需供奉的神,因此,出现了家家要“供神”的现象,于是在朝阳牛河梁、敖汉旗草帽山、兴隆沟、喀左东山嘴等红山文化遗址出现了在祭坛、房址等普遍供神的现象。这个阶段为“民神杂揉”阶段。这种现象正是社会“细分”、家庭产生、私有制出现的产物。家庭产生要求分散,分散敬神与家庭产生相关;国家产生要求集中,集中敬神是国家产生的要求。

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主要矛盾围绕祭祀产生,“绝地天通”、集中敬神的主客观条件都已具备。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就是把分散的祭祀统一为集中祭祀的最好实证。

据《尚书·周书·吕刑》和《国语·楚天下》记载,颛顼大帝进行了大规模的原始宗教改革,将神权集中到少数人手中,改变了“夫人作享,家为巫史”的局面,杜绝了神和民之间随意的直接沟通,即“绝地天通”。为《资治通鉴》做注解的宋元时期的胡三省通过考证认为,颛顼生活的地方在今朝阳北票市一带,此地距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百公里左右,此种考证或可作为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为祭祀中心的另一实证。据此可以推测,当时能够进入女神庙祭祀的是极少数人,甚至是一个人(另外从女神庙的规模及供奉众多人神和动物神后的空间也可以作出推断,女神庙不会容纳太多人一起进入)。这个人独掌神权,甚至可能是集王权和神权于一身的人。颛顼进行宗教改革前,普通百姓也可在家中进行祭祀活动,人人可以为巫觋。然而随着氏族制度走向解体、部落和部落联盟产生,其首领为了加强对自己部落的控制和统治,通过以神权控制人们思维、信仰的手段,将当时人们最重视的祭祀权集中,将“通天地”变成特权,由首领或专人掌握,有组织地进行集体祭祀活动。由实力较强的部落进行召集,共同协商解决当时所面临的各种问题。政权和神权开始合二为一。这个过程成为中国礼制度的肇始。女神庙这个重要的宗教场所或许为中国礼制度肇始,进而为中华文明的诞生提供了场所和物证。

三、女神庙在牛河梁红山文化中的核心地位及重要影响

5000年前,红山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形成了统一的宗教信仰和行为模式。各部落由分散到聚合,增加了部落之间的凝聚力,社会秩序也更加一体。在彼此融合的过程中,共同修建了规模宏大的祭坛、积石冢乃至神庙。坛、庙、冢三合一的布局,一直影响到明清时期北京的天坛、太庙和十三陵构建。可以说,中华文明起源的过程,也是形成中华传统文化的过程。

1.女神庙是中国古代宗庙制度的源头

作为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供奉祖先之地,女神庙或为中国古代宗庙制度的源头。

根据在女神庙目前所发现的神像残件分析判断,神像数量为6~7尊。也就是说,当时为人们所祭祀的祖先为六七位。这与中国古代宗庙礼制的基本传统不谋而合。

史料记载,商、周之际,尤其是周王朝时期,是中国政治与文化变革最为剧烈的一个时期,是新制度、新文化创立和兴盛的时期。周礼被奉为后世礼仪制度的圭臬,其所形成的一套包括庙制在内的礼仪制度成为历朝历代制定礼仪制度的蓝本。

有文字记载的商、周之后的传统文献中,对商周之际王室宗庙制度的记载,主要有如下观点。《礼记·祭法》中说:天下有王,分地建国,置都立邑,设庙、祧、坛、墠而祭之,乃为亲疏多少之数。是故王立七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坛墠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去墠曰鬼。《榖梁传·僖公十五年》中说: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这七庙包括始祖后稷庙、因有功德而世世不毁的文、武二祧庙以及在位天子高祖父以下四亲庙组成。始祖庙与二祧庙世世不毁,其余随世数的递进,亲尽后依次迁毁。

关于殷商宗庙制,唐代孔颖达《十三经注疏》认为,自有虞氏至周代,实行七庙制度:汉氏以来,论七庙诸多矣。其文见于《记》、《传》,《礼器》、《家语》、《荀卿书》、《榖梁传》皆曰天子立七庙,以为天子常法,不辨其庙之名……此篇乃是《商书》,已云七世之庙,则天子立七庙,王者常礼,非独周人始有七庙也。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商、周之际,王室宗庙实行七庙制(商也可能实行六庙制),里面供奉的祖先为7人,或者为6人,这与女神庙里供奉的神像数量基本相当。这不能说仅仅是一种巧合。此外,从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中也可推断,女神庙里供奉的神像数量最多,应为当时等级最高的祭祀场所,是当是部落联盟首领举行宗教仪式的核心之地。

研究发现,自秦以后,中国古代帝王宗庙基本延续七庙制建制。秦统一后,随着不同地域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至秦二世时期也开始实行皇帝七庙制度。

史料记载,自西汉至曹魏,再到南朝、北魏、北齐、隋朝及至唐朝等历朝,中国古代帝王宗庙礼制基本沿袭商、周之际的七庙制或六庙制,庙中所供奉的基本为帝王的远祖和开国之祖或近世之祖。今天我们限于史前没有文字记载的遗憾和不足,但是从女神庙这座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神殿不难看出,在远古时代,红山人的远祖或先祖或权力最大的王者被人们集中供奉,其形制与规模或已成为周礼制的借鉴与标准。

2.女神庙开为女性立庙之先河

尊崇女性,是许多文明形态早期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无论在早期中国,还是世界其他地区,女性的社会、宗教地位一度相当显赫。前文也已提及,但为女性正式立庙接受众人祭祀,女神庙亦是肇始。

自有文献记载以来,彰显女性地位、为女性(主要是为其母亲、妻子、女儿或其他地位尊贵者)立宗庙事例不绝于史书。

商代出身于贵族阶层的女性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颇为活跃。秦汉时期还存在相当数量的以女性为户主的家庭。两汉时期,为女性立庙之事也见之于文献中。王莽建立新朝后,曾为元帝皇后立庙。曹魏明帝为其生母文昭皇后立庙,为女儿平原懿公主立庙。此外,东晋、南朝历代也多为神主无法列入太庙享受配祭的女性单独立庙,且比照皇帝宗庙有关制度,确定这种类型的女性庙相关礼仪。比如宋文帝为其生母在京师立庙,宋明帝将孝武帝母亲和自己的生母神主列于章后庙,同堂而异室。在曹魏、宋时期,甚至比照皇帝宗庙有关制度,制定为女性立宗庙制度,都于建国初将为开国皇帝当时已经去世的配偶所修立的宗庙列入皇帝七庙系统中,使之与皇帝其他历代祖先一并于太庙中排列昭穆次序,享受后人祭祀。这不仅是中国礼制史,而且也是世界文化史中相当罕见的现象。

梁朝时,仿照宋、齐制度,将萧衍已故妻子神主放于五庙中,但萧衍称帝后,将所立后庙排除于皇帝宗庙外,仅立六庙。所以南朝除梁外的七庙制中,均包括为开国皇帝已经去世的配偶所修建的宗庙。分析其原因,或许是力求符合天子七庙古礼,同时又不对两晋以来亲庙仅至六庙制进行根本性变易而采取的权宜举措。

正如上文所说,为女性立庙始于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

3.女神庙是宗庙同堂异室制和庙寝统一制度的开始

女神庙中的诸多神像共处一室,成为后世宗庙同堂异室制度的雏形。

儒家典籍《考工记·匠人营国》对夏商周三代明堂、宗庙等宫殿建筑形制有如下记载:匠人营国……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广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阶,四旁两夹窗,白盛,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

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当时宗庙似已实行同堂异室制度。根据殷墟卜辞,商王室宗庙是由若干单独的宗庙集中在一起,以宗庙群的形式存在的。至少在秦至西汉时期,为每个帝王单独立有宗庙,在宗庙建筑形式上实行的是每王异庙的制度。同堂异室建筑形制出现在东汉光武帝时,定制于明帝、章帝时期。建武元年,光武帝在洛阳立一庙,祭祀西汉高、文、武三帝,次年又在该庙中合祭西汉高帝以下诸帝。同堂异室制度正式见之于史料中。

蜀汉仿东汉初同堂异室,为西汉五帝共立一庙例,为被谥为昭烈皇帝的刘备特立一庙。南朝时的宋明帝将孝武帝母亲和自己的生母神主列于章后庙,同堂而异室。唐代中期的九庙制皆同殿而异室。

此外,牛河梁遗址还确立了庙、寝统一的格局。女神庙与积石冢一起奠定中国宗教史上庙寝统一的基础。宗教必定与寝相连,庙、寝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只有具备寝的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宗庙。考古发现,战国中期以后,魏、楚等国已实行陵侧起寝制度,经秦始皇,为汉代承袭。西汉时期,还在皇帝陵墓附近立庙(寝),之所以在陵侧设置宗庙,或许当时的人认为居住在陵墓中,立庙于墓侧,便于死者灵魂参加祭祀典礼。

4.女神庙是中国传统祭祀制度的重要文化渊源

作为史前时代大型祭祀中心,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通过举行各种祭祀活动,以获得天地、祖先与神灵的庇佑,这是先民举行宗教活动的主要内容。这些活动内容和这种文化形式与当时其他地区存在的宗教形式一起,交汇、碰撞,进而形成中国传统祭祀制度。

据《礼记·祭统》记载,到商、周时期,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举行的祭祀仪式主要包括两个内容:四时祭和祭祀规格高于四时祭的禘、袷大祭。四时祭主要是在各个季节举行,主要为祭祖。禘的本意是帝,在甲骨文中的帝祭原意是祭祀天神,原始意义则是对祖先来源的追溯,并和祭天联系起来。目前虽然没有发现对女神庙祭祀内容的记载,但考古发现可以证明,在当时的女神庙乃至整个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祭祀祖先与祭天等仪式是当时祭祀的主要内容。离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不远的红山文化东山嘴遗址的发现也是一个实证。考古发现,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了神情庄重的人物坐像,发现了圆形与方形的祭坛,发现了双龙首形状的玉璜,是红山先民在远离居住聚落的地方举行祭天、祭地和崇祖等公共祭祀活动的另一处礼仪中心,遗址南部的圆形祭坛和北部的方形祭坛,是史前先民祀天圜丘和祭地方丘的珍贵实物遗存,是为后世夏商周三代之际,南郊圜丘祭天,北郊方丘祭地之礼的重要文化渊源。

秦汉时期,基本沿用这种四时祭制度,随着西汉末年儒家学说在思想文化领域主导地位的确立,儒家典籍中记载的四时祭和禘、袷祭礼,逐渐成为皇室宗庙祭祀主要形式。

东汉初依据儒家经典记载四时祭名,正式确立皇帝四时祭祀制度和禘、袷祭制度,对后世宗庙祭祖礼产生了深远影响。

总体上讲,商周之后,历朝历代的祭祀制度基本沿袭周礼,但又有各自特点,祭祀的重点也各有不同。

商代后期,人们对作为死者的祖先有惧怕心理,梦到祖先会产生不安全感,担心他们作祟,发生的疾病被认为是祖先或其他死者作祟的结果,因而往往需要通过举行祭祀,表达对生者的敬畏,使之愉悦。而在周代,祖先不再是使人感到畏惧,会降祸于后人的鬼魂,而是有丰功伟绩可以效法的榜样。

周代以来,近世祖先尤其受到后世的尊崇,随着宗法制度的逐步完善,春秋战国时期,服属的界限已经逐渐限制在六世,甚至是四世范围内,对近世祖先崇拜礼遇更为隆重逐渐成为被不同地域、社会阶层普遍认同的现象。四世与其他亲属相比,在血缘关系上更为接近,受后人祭祀的次数更加频繁,礼遇更为隆重。早期秦文化中不乏祖先崇拜观念,为祖先修建了宏伟的宗庙和陵寝,祭祀礼仪隆重,但与当时东方诸国强烈的祖先崇拜相比,秦朝时更注重上天的祭拜。秦统一后,随着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秦人的祖先观念得到根本性改变,将其成功归于祖先的庇佑,这可能也是秦二世实行宗庙七庙制的重要原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古代中国,祭祀从来就是大事,祖先崇拜是世界上各种宗教的根源,但像古代中国那样发展出极为发达的庙制和宗庙祭仪的地区却不多,这是因为古代中国的祭祀文化传统的久远遗存。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那些史前时代的各种宗教文化因相互融合、碰撞,进而传承下来。在传承的过程中,历朝统治者将这种宗教文化与自己的统治相结合,有意识地将祭祀这种传统和信仰一步步转变成了国家意志并成为统治秩序的一部分。可以说,不同时代不同朝代的宗庙制度和相应的祭仪,是由历代统治者在原有宗教性的祭祀传统基础上,经过逐代设计、改造而建立发展起来的。在这些祭祀传统中,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女神庙发挥了起始示范的重要作用,在中华文明起源史上,在中华宗教文化起源过程中占有重要位置。

以坛、庙、冢等巨型礼仪建筑群为标志的发达的祭祀中心和通神及神权的独占,是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所反映的社会变革的主要内容,也应是红山文化及其所在西辽河流域文明起源和国家形成的特征之一。由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的发掘而新增加的与宗教祭祀有关的巨型礼仪建筑群及随葬玉器群,为同时期中国诸史前文化所不见或罕见,却多是世界各地史前文化的主要内容。祭祀祖先的神庙标志着中华文明的肇始。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是红山文化最高层次的中心遗址,是这一文化共同体崇拜先祖的圣地。■

[1]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文物出版社,2012,11.

[2]吕学明,朱达著.重现女神——牛河梁遗址.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1.

[3]雷广臻著.红山文化及其影响.沈阳出版社,2009.

[4]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红山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12.

[5]苏秉琦著.苏秉琦文集.文物出版社,2009,9.

[6]郭善兵著.中国古代帝王宗庙礼制研究.人民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严 瑾

On the Core Position of Niuheliang Goddess Temple in Hongshan Culture

Sun Bainan

With the deepening of academic research in recent years, the important value of Niuheliang Hongshan culture in the origin stage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is concerned.The study of the Goddess Temple which is the core component is also increasing.This paper is intended to discuss its core status 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unearthed objects of Goddess Temple,the main function of Goddess Temple,the important status of the Goddess Temple and its influence.

Goddess Temple,Niuheliang Hongshan Culture,core status

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547(2017) 10-0049-08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专项立项“牛河梁红山文化的社会构成及其变化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孙柏楠,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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