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们”的视野里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叙事解读

2017-03-10 09:30徐健翔刘福芹
红河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艾米丽第三人称第一人称

徐健翔,刘福芹

(红河学院,云南蒙自 661199)

“她”在“我们”的视野里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叙事解读

徐健翔,刘福芹

(红河学院,云南蒙自 661199)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美国著名作家威廉·福克纳的经典之作,其叙事手法—“她”在“我们”的视野中——独特而新颖。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其叙事手法正是该短篇小说意义丰富而难解的原因所在。因此,解读其叙事也就是对其意义的解读。文章认为,这种复杂的叙事体现了作者对传统价值观的眷恋和谴责的双重矛盾心态。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叙事;传统价值观;意义

一 叙事可靠性问题的提出

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威廉·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一篇百读不厌的经典短篇佳作,其叙事手法——“她”在“我们”的视野中——独特而新颖。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其叙事手法正是该短篇小说意义丰富而难解的原因所在。因此,解读其叙事也就是对其意义的解读。

根据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的观点,所有的叙事都是第一人称,因为叙述者就是故事的讲述者,“不管叙述者以第几人称指涉故事中的人物,也不管这个人物是不是叙述者自己,叙述者始终占有一个本源性的‘我’。当叙述者以第三人称指涉人物,与客体性‘他’相对的当然是主体性的‘我’。”[1]15从叙事视点来看,一般来说,常见的小说叙事有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叙事,第一人称叙事在本质上视点是有限的,[2]84只能以“我”之视点为准。在第三人称叙述中,叙事者是故事之外的角色,一般用“他”“她”或者“他们”来称呼。第三人称叙事又可以细分为全知全能的叙事和有限叙事。在传统的小说中,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比较常见,作者也常常在其中发表自己的观点。由于全知全能的叙事者所带来的可靠性问题被读者追问,近代小说更多的选用有限叙事视点的人称叙事,多为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叙事。然而,随着文学评论和文学研究对叙事可靠性研究的深入,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有限叙事的可靠性问题也一再被提出,作家们在创作中也更加关注叙事问题。

二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叙事特点

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在叙事手法上较为独特,融合了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叙事特点,在故事的开头是以第三人称“她”来叙事的,到了故事中间,“我们”出现了。实际上,在视点上,“她”是在“我们”的视野之中的。尽管第一部分用第三人称“她”来叙事,“我们”只是到了第二部分结尾才出现,但“她”是在“我们”的视野里的,“她”是“我们”关注的对象。在时间的选择上,作者没有按照传统的时间顺序来叙事,只选取了与主人公艾米丽相关的几个点,采用倒叙的方法来回顾性地叙述了艾米丽的一生。因此,在叙事视角上就出现了第一人称经验自我和回顾自我,这无疑使该小说的理解难度增大了,读者在初读之下可能无法把握和理解,其反复阅读的价值和魅力也由此显现。经验自我指的是正在经历事件的自我,回顾自我指的是经历事件后的自我在回顾往事。经验自我叙事的优势是将读者带回到了正在发生的故事当中,使之经历正在发生的故事。而回顾自我叙事则具有视角灵活多变,可以跨越任意时空的特点,这无疑可以扩大小说的艺术表现内容,是小说具有“叙事史般的宽广度”。[3]33

在叙事手法上,该小说在叙事视点的选择上以第一人称复数“我们”来叙事,这是小说叙述中较为不常见的一种非自然叙事手段,使得该小说意义丰富难解。那么,用第一人称“我”和“我们”叙事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传统上,第一人称叙事多用“我”来充当叙事者,“我”多为故事的经历者或者见证者或者参与者,“我”讲述自己的故事给读者听,这样显得“真实”和“客观”。但问题是“我”讲述故事的真实性究竟可不可靠呢?“我”代表的是个人,而“我们”代表的是集体。个人难免有偏见,而集体可能相对公正和客观;尽管“我们”的具体所指可能是变化不定的,既可指全体成员,也可指代全体成员中的部分,甚至也可以指的是全体成员中的一个。但是,就意识再现而言,第一人称复数叙事者再现的是“我们”群体的集体意识。[4]18用“我们”作为叙事者比用第一人称单数“我”作为叙事者更可靠一些——用“我们”来叙事,避免了由“我”叙事所产生的主观性和随之而来的不可信。

在该小说中,作为叙述者的“我们”既不是主要人物,也不是次要人物,只是同主人公艾米丽在同一个小镇上的居民及其故事的知情者而已。从叙述的口吻来看,“我们”对艾米丽带有某种既尊重、关切、同情,又沮丧、气愤、蔑视的态度。[2]86在故事绝大部分叙事里,“我们”也并未出现,叙事基本上以第三人称“她”来叙事,而这些事情也并非按照时间顺序来进行,而是作者精心设计和安排的倒叙。该故事的开头,叙述艾米丽死了,作为镇上居民的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带着好奇心去看艾米丽的家,这个古怪的艾米丽死了,大家觉得“一座纪念碑倒下了”。故事由此叙事开去,“我们”回顾了艾米丽生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同她先父一样拒不向镇政府交税,镇政府也没有办法,前去收税的人被她轰了出来,如同30年前他们的前辈因她房里发出的臭味前去交涉被她轰走一样。最后政府只得找了个借口说她可以不交税。她父亲死的时候,她不让他们下葬,坚持了三天后还是下葬了。她父亲死了几个月之后,她同一个来此进行建筑施工的工头——一个北方佬交往了一阵,人们以为他们会结婚,但是这个北方佬却不见了踪影。之后一段时间人们闻到她屋里发出阵阵恶臭,还以为是死了老鼠,坚决要求她把这种气味弄掉。最后人们不得不撒石灰来掩盖这种气味。之后,她从人们的视线消失了,过着隐居的生活。直到她死亡之后人们才得以进入她的房间,才发现她原来和一具尸体,也就是那个北方佬睡了几十年。在对艾米丽一生的回顾过程中,经过“我们”所见所闻的一系列的事情勾画出了艾米丽的一些形象。

这样高明的叙事手法让整个故事显得真实可靠,也增加了故事的悬念和理解的难度。读者会发现,这个故事是倒叙的——首先叙述艾米丽死亡了,人们带着好奇的心理到她生前的房子里去看,接着叙述了镇政府去收税未果,镇长沙多里斯上校豁免了她从她父亲去世开始到她去世为止的税收,接着叙述了她房子里发出恶臭的事情,周围的居民不得不采用撒石灰来掩盖臭味,接下来叙述了她和北方佬的交往和买砒霜的事情,最后叙述我们在她房间里看到的景象——床上一具已经干枯了的死尸。这些孤立的事件读者初读之下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当读者看到最后一节她房里的那具尸体时,不觉惊恐万分,但同时也明白了她为何买毒药、为什么那个北方佬最后一次在她家门口出现后就消失了,也明白了难闻的气味是如何而来。作者把几个看似凌乱的事件放在一起,初读之下可能不太理解,觉得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来叙事显得太凌乱了。但是如果按照时间顺序来叙事,则会产生一个问题:到底由谁来充当叙事者呢?如果由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者来叙事,那么这种全知全能的叙事就会削弱叙事的可信度;如果由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来叙事,那么他的话究竟又有多大的可信度呢?而由第一人称单数“我”来叙事,那么“我”也不可能知晓艾米丽的那么多事情,虽然“我”可以将听到的事情告知读者,但这种讲述难免让人觉得主观性强,不可靠。因为通过阅读我们知道叙述者“我们”并不是艾米丽身边的人而是局外人,是小镇上的居民,并且按照时间顺序叙事也是叙事者难以把握的,因为他并非艾米丽的家人或者仆人,不可能时时事事都看得见艾米丽,不可能知晓艾米丽的那么多事情。假如选用艾米丽身边的人,如家人或者仆人来叙事则又不可避免的带有了主观的色彩,故事的可靠性也会大打折扣。选用“我们”来叙事,按照“我们”知晓故事程度打破时序的这种做法优点在于:“我们”去看死去了的艾米丽,由此回忆起了她生前的某些点滴故事,这些故事将艾米丽的大体人生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样就更让读者觉得可信和可靠。更重要的问题是,用第一人称复数“我们”来叙事可以无声的、更好的体现出作者的观点,反映出来的是作者对某种价值的认同和看法——对南方传统价值观的肯定与怀念。

三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叙事解读

第一人称单数回顾性叙事在视角上有所不足,“就是明显受到主人公视野的局限,对超出他视域的事件不能叙述,不能他们的心理活动。”[3]33因此,作者选用了第一人称复数“我们”来叙事,将一个群体的心理表现了出来。

“我们”作为小镇上的居民,对传统价值有着无限的眷恋和怀念,而这种传统随着艾米丽的去世而逝去,因此“一座纪念碑倒下了”,“我们”怀着敬慕之情前去瞻仰。作为以种植园经济为主的南方在北方佬带来的施工队影响下慢慢失去了原来的“荣光”,慢慢工业化了。这对于小镇居民的“我们”来说,会有某种失落感。作者正是通过“我们”来表达他的这种失落和眷恋,同时也表达了对代表南方传统精神的清教主义思想的谴责,正是在清教主义思想的束缚之下,艾米丽才会成为一个悲剧。她父亲在世时,剥夺了她的爱情,提着马鞭对付对前来提亲的人。父亲去世后,她成为了南方传统价值体系的一部分,与北方佬的恋爱不为镇上的居民“我们”和其亲友所理解,在清教主义思想的束缚之下,“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造成艾米丽爱情悲剧的一分子。而为了留住爱人,她又不惜将他毒死,跟这具尸体同眠共枕几十年。

这种对叙事者“我们”的无声的谴责,表现出了作者的双重矛盾心态,使得小说意义更加丰富。在这种看似客观的叙事之下,我们看到的是她父亲的专横,其手中提着的马鞭便是父权制的象征,他是艾米丽及其家人的主宰者。艾米丽作为一个女性自然是父权制下的牺牲品,是受害者,但她也有着她父亲一样的冷酷、高傲和怪癖,为了留住爱情,不惜毒杀爱人并与之同眠共枕几十年。北方佬带来了象征着工业文明的施工队和设施,他虽见识多广,却有着及时行乐的思想,是一个对爱情不负责任的男人,不愿意与艾米丽结婚,因此成了艾米丽报复的对象。可见对艾米丽的人生悲剧根源的追溯才是作者所要表达的,这一根源不仅仅是艾米丽父亲及其所代表的南方传统价值观所造成,也有艾米丽自身性格特点的原因,也有北方佬的浪荡性情的原因,还有小镇居民“我们”的原因。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原因,也正是作者通过小说复杂叙事想要传达给读者的东西。实际上,尽管作者并未将其观点表达出来,但是我们还是能够阅读寻出,因为“作者的灵魂是无法隐退和消失的,不管采用何种技巧,作者灵魂的影子都无时不在文本内游荡。”[5]39正如高行健在《现代小说技巧初探》里所说的那样,“纯客观的描述在文学作品中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不过作者有的自己意识到,有的自己也未曾意识到,有的努力突出自己的主观评价,有的则把自己的看法想方设法隐藏起来。”[6]21-22福克纳这种看似客观的叙事技巧尽管让读者感觉到了故事的真实性,但其实反映出来的却是包含着作者对昔日价值观的眷恋和谴责的双重矛盾心态。“在近代小说中,作者就不直接出来亮观点了,往往隐藏在叙述者背后,而叙述者又不对被叙述的对象作简单明了的表态,而是借描述人物的性格、行动,心理活动流露出作者对人物的评价。”[6]23

当然,作者这种矛盾心态与其家庭背景不无关系,毕竟他出生于南方没落的贵族地主家庭,其曾祖父曾经是种植园主,少年时期的威廉·福克纳在家乡常常会听到人们对其曾祖父的丰功伟绩的传说,这不免让他产生了某种自豪感。在其后的小说创作中,这种影响在他笔下的人物中可以找到某种痕迹。对于传统田园社会,他自然会眷恋,但是他也明白南方传统价值的腐朽和罪恶,这是他所要批判的。对北方工业文明对南方传统价值造成的冲击和取而代之,他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对其给传统美德带来的冲击,他又感到无可奈何。这种双重的矛盾几乎在他所有的小说里都有体现,正如他在诺贝尔奖领奖台的发言:爱、荣誉、怜悯、自尊、同情与牺牲等感情永远是作家值得写作的内容,这也是该短篇小说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

[1]王阳.第一人称叙事的视角关系[J].国外文学,1999(1):15-21.

[2]邵锦娣,周苹.第一人称叙事与可靠性问题[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1):84-87.

[3]范煜辉.另类视角与回顾叙事——《铁皮鼓》与《尘埃落定》比较研究[J].曲靖师范学院学报,2008(1):31-34.

[4]尚必武.讲述“我们”的故事:第一人称复数叙述的存在状态、指称范畴与意识再现[J].外国文学,2010(2):16-20.

[5]王松林.小说“非个性化”叙述背后的道德关怀[J].外国文学研究,2006(1):36-43.

[6]高行健.现代小说技巧初探[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 张永杰]

‘She’is in ‘Our’ Horizon-a Narrative Interpretation of William Faulkner’s “A Rose for Emily”

XU Jian-xiang,LIU Fui-qin
(Honghe University,Mengzi 661199,China)

“A Rose for Emily” 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and widely read short stories of William Faulkner. Due to its complex and original narration—‘she’ is in ‘our’ horizon— its meaning is colorful and difficulty. This paper tries to interpret its complicated meaning from its narration and points out the contradictory feelings of William Faulkner under this narration mode.

“A Rose for Emily”;Narration;Traditional value;Meaning

I106

A

1008-9128(2017)06-0057-03

10.13963/j.cnki.hhuxb.2017.06.013

2017-05-04

徐健翔(1977-),男,云南宣威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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