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工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047)
简论陪都重庆的“新现实主义”论辩
郝明工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047)
陪都重庆的“新现实主义”论辩,始于来自苏联文坛的政治影响,终于反省这一政治影响。由此,必须更新现实主义传统,在战时坚持批判现实,以踏上现实主义的中国之路。
陪都重庆;“新现实主义”;论辩
随着“全民总动员”运动的兴起,在“文艺服务于抗战”的总体号召之下,为满足战时需要而进行的文学书写,已经先后化为“文章下乡、文章入伍、文章出国”这样的具体口号,首先提出“第一要‘中国化’,第二要‘战斗化’,第三要‘通俗化’”,来适应以农民与士兵为基本读者的接受水平,达到“激发他们的抗战的情感”的动员目的;①《怎样编写士兵通俗读物(座谈会)》,《抗战文艺》1938年第1卷第5期。其次是提出要努力“翻译中国的抗战文艺”,来形成“抗战文艺的出国运动”,以争取世界各国人民对中国抗战的大力支持。②出版部:《出版状况报告》,《抗战文艺》1939年第4卷第1 期。不过,无论是“文章下乡,文章入伍”,还是“文章出国”,固然有着战时文学直接服务于中国抗战的一面,更涉及到战时文学如何在中国自主发展的另一面。
这就有必要从战时文学自主发展的中国角度,去审视现代文学战时发展中出现的形形色色的论争,以揭示出战时文学发展的中国新动向。在这里,陪都重庆出现的现实主义论辩,不仅贯穿着八年抗战,而且发生了从抗战前期到抗战后期的嬗变,从而显现出陪都重庆的现实主义论辩,不仅代表着文学思潮战时发展的中国主流,而且也在抗战时期的中国文学运动中发挥着主导作用。
实际上,就现实主义自身而言,一方面表现为关注现实人生的文学意识,即现实性;一方面体现为复现现实人生的创作法则,即写实性。正是通过对现实性的人生观照而展开写实性的人生描写,才能够建构出现实主义文学的真实性基础。在这里,文学真实性是由作者通过对生活的真实进行审美观照之后所创造出来的艺术真实这两者之间可能达到的一致性。对于现实主义而言,其真实性也就是现实性与写实性的高度融合——在关注现实人生之中进行复现现实人生以臻于对现实人生的如实描写,从而逐渐发展成中国文学现代发展中所谓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
但是,这一发展中的现实主义传统,在抗战爆发前的左翼文学运动之中遭到了某种政治化改写,被卷入1934年8月在苏联正式颁布的“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体系的政治影响之中,文学的真实性被强加了政治内容——必须与“现实的革命发展”和“社会主义精神”相结合,实际上强化了“真实使文学变成了反对资本主义拥护社会主义的武器”这一政治需要的中国影响。③马良春等:《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下册,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669-671页。这就直接导致左翼文学运动之中出现“差不多”这一文学现象——“文章内容差不多,所表现的观念也差不多”,可偏偏“忘了‘艺术’”,因而期盼着中国现实主义传统在现代文学“新运动”兴起之中的复归。*沈从文:《作家间需要一种新运动》,《大公报·文艺》1936年10月25日。显然,这一文学“新运动”兴起的可能,在此后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之中成为了现实。只不过,中国现实主义的战时复归,一开始仍然难以避免政治化的改写。
抗战伊始,周扬就指出:“中国的新文学运动一开始就是一个现实主义的文学运动”;“现实主义给‘五四’以来的文学造出了一个新的传统”;“目前的文学将要而且一定要顺着现实主义的主流前进,这是中国新文学之发展的康庄大道”。因此,“对于现实主义,我们应当有一种比以前更广更深的看法”——“对现实的忠实”。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所谓“对现实的忠实”,不过就是要求将文学纳入政治化,甚至政策化这样的忠实于政治的战时轨道——“文学上的现实主义、民主主义的运动是和政治上的救亡运动、宪政运动相配合的”*周扬:《现实主义和民主主义》,《中华公论》创刊号,1937年7月20日。。不可否认的是,就现实主义中国传统而言,在战时文学运动之中,是忠实于政治,还是忠实于艺术,其间已经出现了与周扬相反的看法。这正如茅盾所指出的那样:“遵守着现实主义的大路,投身于可歌可泣的现实中,尽量发挥,尽量反映,——当前文艺对战事的反映,如斯而已。”因此,茅盾针对要求制定“战时的文艺政策”的如此鼓吹,在加以坚决反对的同时,坚持认为“我们目前的文艺大路,就是现实主义,除此之外,无所谓政策”。*茅盾:《还是现实主义》,《救亡日报·战时联合旬刊》1937年第3期。
在忠实于政治还是忠实于艺术的论争之间,其实质则在于战时文学运动之中对现实主义传统应该怎样去发扬广大,正如李南卓所指出的那样:“每一个作家对现实都有他单独的新发现,对艺术形式的史的堆积上,都有他的新贡献”,“把自己与当前的中心现实——‘抗战’——间的最短距离线找出来吧!”“如果我们非要一个‘主义’不可,那么就要最广义的‘现实主义’吧!”*南卓:《广现实主义》,《文艺阵地》创刊号,1938年4月16日。问题在于,这一个人的卓识并没有成为全体的共识,因而也就难怪其后相继出现了“三民主义的现实主义”“民主主义现实主义”“民族革命的现实主义”“抗战建国的现实主义”“抗日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新民主主义的现实主义”“三民主义的新写实主义”等等众多的具有政治性前置定语的现实主义主张。*邵伯周:《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1993年,第503-506页;马良春等:《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下册),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1116-1125页。这些主张之所以五花八门,也就在于它们各自侧重于战时文化中不同的政治需要,实际上成为悖离文学自身发展要求的“狭现实主义”,从而呈现出现实主义论辩之中偏于政治化的现实趋向。
事实在于,所有这些偏于政治化的现实主义主张,除了“三民主义的新写实主义”这一主张出现在陪都重庆之外,其他的绝大多数都出现在隶属于国民政府的各个边区的抗日根据地之内,以至于不得不成为一个值得加以特别研究的学术话题。不过,在此更为重要的是针对陪都重庆的现实主义论辩,去追溯其缘起与发展的诸多变动。
在抗战前期,随着文学期刊在陪都重庆的先后复刊与创刊,现实主义论辩也就随之而在陪都重庆发生,并且这一论辩是随着《七月》在陪都重庆复刊而兴起;与此同时,随着在陪都重庆创刊的《文学月报》率先传播“新现实主义”的新主张,这一论辩也就走向兴旺。这就表明,现实主义论辩在陪都重庆的开展,与那些能够容纳诸多论辩群体的文学主阵地,在陪都重庆的出现是截然不可分的。
1940年1月,胡风在《七月》上发表了《今天,我们底中心问题是什么?》一文,首先指出:“今天的作家们,有谁反对现实主义么?不但没有,恐怕反而都是以现实主义者自命的,虽然他们底理解和到达点怎样,是值得深究的迫切的问题。但至少,像目前一些理论家所提供的关于理论的一点点概念(在这里且不说那里面含着的不正确的成分),对于多数作家并不是常识以上的东西”,这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新文学底传统,不但没有烟消云散,如一张白纸,反而是对于各个作家或强或弱地教育了指导着他们,对于整个文艺进程把住了基本的方向”。由此批驳了抗战以来“文学的活动是始终在散漫着的带着自发性的情状之下盲目地迟钝地进行着”这一偏见。然后认为:“今天的作家们有谁会把他底主题离开民族战争的么?恐怕情形恰恰相反,他们大都是性急地廉价地向民族战争所拥有的意识形态或思想远景突进”,这是因为“民族战争所创造的生活环境以及它所拥有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远景,也或强或弱地和作家们底主观结合了,无论是生活或创作活动,都在某一方式上受着了规定”。于是就断然否认了抗战以来“积极方面的人物,作家还没有给我们留下不灭的典型”这一指责。
在这样的认识前提下,胡风提出了“从创作里面追求创作与生活”这一命题,以促使“创作实践与生活实践的联结问题”成为抗战文学运动的“中心问题”,否则,“不理解文学活动底主体(作家)底精神状态,不理解文学活动是和历史进程结着血缘的作家底认识作用对于客观生活的特殊的搏斗过程,就产生了从文学的道路上滑开了的,实际上非使文学成为不是文学,也就是文学自己解除武装不止的种种见解”,这是因为“在我们,战争被有血有肉的活人所坚持,这些活人,虽然被‘科学’武装他们底精神,但决不会被‘科学’杀死他们的情绪”。在这里,所谓“科学”就是种种与主义相关的“合理概念”,特别是对诗人创作进行“个人主义”“感伤主义”之类的“空洞的叫喊”。因此,“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惜过高地估计诗人的生活实践和他底主观精神活动”。*胡风:《今天,我们底中心问题是什么?——其一、关于创作与生活的小感》,《七月》第5集第1期,1940年1月。
由此可见,无论是新文学传统的战时延续,还是作家创作活动的战时展开,都不能离开对战时生活这一最大的现实,在规定着现实主义的战时发展新方向的同时,也规定着战时作家创作的现实主义新道路,从而引导着陪都重庆发生的关于现实主义的“新”思考。不可否认的是,胡风在他的讨论之中有若干“科学”理据引自《文艺战线》第四册所载《苏联文学当前的几个问题》一文,而正是在这一点上,直接促动了关于现实主义的中国论辩,由此可见在抗战前期来自苏联的文学影响。
同样也在1940年1月,《文学月报》创刊号上翻译发表了卢卡契的《论新现实主义》一文,卢卡契认为:“只有一种现实主义”,即“新现实主义”——那就是从“古典的”现实主义的文化根基上,生长出来的具有“完全新”的内容,从新的形式、新的人物、新的事物,到新的描写方法、新的情节、新的文体,都能符合新的现实的——才能表现“我们伟大的现实”*卢卡契:《论新现实主义》,《文学月报》创刊号,1940年1月15日。此时作为匈牙利人的卢卡契侨居苏联,该文节译自其1939年出版的《论现实主义史》(英语版译名为《欧洲现实主义研究》)一书。。显然,“新现实主义”必须与“我们伟大的现实”相一致,而中国的现实主义发展必须与中国的抗战现实紧密地结合起来!所以,这一新主张对于战时中国,特别是陪都重庆的现实主义论辩来说,直接引发了新思考,推进了现实主义论辩的日趋兴旺。
随后罗荪发表了《关于现实主义》,认为现实主义“乃是结合着作家主观的感性与社会客观的理性相一致的血肉搏斗的产物”,而非“客观主义”的文学描写。*罗荪:《关于现实主义》,《文学月刊》1940年第1卷第3期。而史笃则在《再关于现实主义》中,提出“一切都是历史的产物,现实主义亦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不同的阶级,产生不同的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是苏联的产物,我们不可强求”,而“我们的现实是,民主主义革命的现实,我们所需要的现实主义是,民主主义的现实主义”。*史笃:《再关于现实主义》,《文艺阵地》1940年第4卷第12期。显然,给现实主义贴上政治标签,是悖离起码的文学常识的。
所以,罗荪发表《再谈关于现实主义——答史笃先生》一文,针对“民主主义的现实主义”就是此时的“新现实主义”这一结论进行驳斥,“因为有人说过,我们今日的新文化是要‘民族的形式,民主主义的内容’,所以,史笃先生就给出了这末一个巧妙的结论。可惜是错误的,因为理论与实践虽然是互相影响的,但是却并非是一件事,方法和内容不能混成一事是同样的理由”,反对把现实主义的“理论方法”与“文学的内容”相混淆。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指出“世界观和现实主义同样是发展的,不是固定不变的东西”,“同时,世界观也并非完全绝对的决定着创作方法,这就是为什么观念论的现实主义也能成为一面反映社会的镜子,因为作家在一定时代,社会,政治的实践上为现实生活所推动着”。显然,在这里可以看到对胡风所提出的“中心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的积极回应,同时也看到现实主义论辩之中来自苏联文学与国内政治的双重影响。
当然,罗荪也承认:“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乃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阶段,在现实主义的发展体系中,它有着最高的成就,自然,这并不是说它已经是现实主义的最后完成。但是它却已然而且必然的成为全世界新兴文艺的创作方法。”*罗荪:《再谈关于现实主义——答史笃先生》,《文学月报》1940年第2卷第4期。为了确认这一点,就在这同一期的《文学月报》上,发表了《关于“新”现实主义》《“现实的正确描写”》两文与之相呼应,首先在《关于“新”现实主义》中引用高尔基的话来为“新”的现实主义理论体系进行正确的说明:“我们底艺术必须不使人物脱离现实,而站得比现实更高,以便将人物提高在现实之上。”*欧阳山:《关于“新”现实主义》,《文学月报》1940年第2卷第4期。其次在《“现实的正确描写”》中指出“新”现实主义所要求的“现实的正确描写”,就是要“正确的描写生活的本质”以“发现社会的典型”。*毕端:《“现实的正确描写”》,《文学月报》1940年第2卷第4期。由此已充分表明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的中国影响之一斑。
只不过,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毕竟离战火中的中国太遥远,反倒是世界观与现实主义之间的关系,较为国人所关注。事实上,早在1940年初,就有人指出:“最近几年来,新兴的文艺理论家们常为世界观与创作方法这问题上,发生着甚为激烈论争,现在,却已得到一个具主潮性结语”——“文艺根本上就是以具体的形象手段,来说明客观现实的。文艺作家过分地偏视于世界观,常常会有使作品堕入于高远的理想,使成一种失掉文艺本性的概念化的作品”;更何况“创作者纵令没有深刻的世界观,只要他能深入现实”,并且“被创作者具体形象了出来,虽然他(创作者)的作品中没有阐述深刻的较正确的世界观,但其所写出者也离这较正确的世界观不远矣”。*王洁之:《世界观与创作方法》,《新蜀报》1940年1月16日。然而此时旧事重提,显然更加凸显来自苏联的文学影响。具体而言,就是有人提出“我们要说明中国现实主义的抗战文艺和作家世界观的问题”,那就是“中国抗日战争的现实主义文艺,亦应该是‘人民的喉舌’”,在反映现实生活时“只有科学的世界观才能归纳成为一幅活生生的图画”,这是“因为中国抗战,已经超过自发性的东西,而觉醒性的东西了”。*侯外庐:《抗战文艺的现实主义性》,《中苏文化月刊·文艺特刊》,1941年1月1日。显然,有关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之关系,出现了巨大的分歧——或者是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之间仅仅是相辅相成的互动关系,正确的世界观能体现在现实主义的创作之中;或者是创作方法与世界观是主次分明的制约关系,正确的世界观就决定着现实主义的创作成败。
1941年1月8日,在陪都重庆召开了专题座谈会,在参照“苏联文艺论战”有关文章的同时,关注“我们文坛上”的现实主义讨论,由此展开“作家的主观性与艺术的客观性”这一话题。
讨论一开始,戈宝权就介绍了苏联文坛新动向——1940年在苏联文坛“引起论争的主角卢卡契是近年来苏联文坛上一位相当有声誉的批评家”,而他和一些见解相近的苏联批评家,据说“形成了一个宗派主义小集团”,正是他们首先指出“苏联文学主要的危险,就在于官样性的乐观主义”;其次认为“苏联的文艺作品,是太热衷于政治”;最后“否定了苏联文学的创造道路”——“人民领袖的形象不能够做为艺术的英雄”。因此,《列宁在十月》、《保卫察里津》这类作品被他们大加指责。又“因此,这个小集团遭到了严厉批判,说他们对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是一种污蔑和诽谤,是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庸俗化”。
以群接下来就召集此次座谈会的动机进行了解释:“在一九三二年以前,苏联曾经盛行过‘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的口号,这口号偏重作家的世界观,而忽视了作品底现实性,结果形成了文学作品的概念化,公式化倾向。一九三四年,苏联提出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着重文学作品底现实性,而清算了‘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这口号底概念化的偏向。而现在被批判的以卢卡契为代表的小集团,则走向了另一个偏向——就是忽视了正确世界观在创作中的重要性和决定的作用。”
显然,以群所说的召集座谈会动机,实际上是带有个人倾向性的,不然就不会这样批判卢卡契的所谓理论“歪曲”和“误解”——“作家可以不看重世界观,只要忠实于现实,就可以有伟大的成就”。“从这论点出发,我以为中国抗战以来的文艺创作上有许多问题,是值得注意的。例如在我们今天的文坛上,纯客观主义的倾向和论点正在逐渐生长,我想这是应该提醒和矫正的。”
茅盾对以群这一说法,在回应中多少有点自相矛盾——先说“我们应该从正面来看问题,还是世界观的决定作用大些”;可又说“一个艺术家对于自己的艺术是忠实的话,那末,他仍然能写出了旧社会的没落和新的生长”。尽管如此摇摆于两者之间,茅盾最后还是要说“年青的作家认为有了正确的世界观便可以解决一切了,不再下苦功向生活之海中掏摸,结果,写出来的东西就不免于空洞”,希望“青年作家们”能够“向生活学习”。
胡风随后指出:“强调艺术创作的现实主义,强调艺术与生活的结合——艺术应该是生活的反映,强调现实主义的力量,这个现实主义的力量是要作家尽力的从现实生活里面去发掘而生长出来的,这是现实主义的道路。因为现实主义的力量可能把不正确的世界观打碎,减弱,强调现实主义的力量就是在此。”可见胡风真正强调的现实主义,其实就是“艺术应该是生活的反映”,而“实际创作活动的认识过程,也就是世界观的问题”,世界观的正确与否不过是在这一认识过程中,对现实主义力量产生的增强或减弱的艺术效应而已。
艾青由此提出:“我认为一个作家的世界观应该是发展的,所以所谓世界观不应当作为一个固定的,先入为主的概念来理解。他的世界观的发展就是他的认识的发展,完全是从对于现实生活的不断的审视,不断的思考中得来的。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他的认识过程,从创作的过程中,不断的提高和加深对于现实的认识,从他的新的更高的认识,不断的提高他的作品的艺术价值,所以创作越努力,越能逐渐地迫近客观世界的真实。”显然,惟有真正感受过创作艰辛的人,才会这样说。
于是,胡风在赞同之余,重申“我们所说的世界观,是说对于世界的看法,实该是包括实践完全的认识,但一般所说的作家的世界观乃是指的成见,政治立场。政治的立场当然应该贯穿到对于一切事物的认识。但实际上却常常会和对于具体的生活认识发生分裂”。这就在事实上涉及了一个极为敏感的论题:作家的政治立场是否会直接影响到现实主义艺术实践的成败。于是,“谈论到这里,大家的情绪非常的紧张”。结果,还是得回到“新现实主义和旧现实主义”之间的性质有何不同这一论题上来。
尽管讨论中众说纷纭,但是归根结底就是世界观与创作方法的关系到底如何?依然呈现出是制约还是互动的关系两极:
或是制约的关系——“新现实主义,在它本质的涵义上,首先就十分着重于把握现实的态度和观察现实的视角,这就包含世界观的问题。”因此,“只有最进步的世界观,才能最完全的,最科学的,以艺术的客观态度,表现现实的一切过程,描写出现实的各种复杂形态”。这也就是说世界观正确与否,直接决定着新现实主义的成败。
或是互动的关系——“新现实主义的本身,必须结合着正确的世界观的。也就是说,创作方法不能离开正确的世界观而孤立起来。”所以,“正确的世界观和新现实主义,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不可分离的统一体。正确的世界观的体系,表现在作家的创作实践上,除了新现实主义,再没有第二条道路”*茅盾、胡风等:《作家的主观性与艺术的客观性(座谈笔录)》,《文学月报》1941年第3卷第1期。参加座谈者共14人,还有戈宝权、庄启东、以群、罗荪、宋之的、万迪鹤、胡绳、艾青、光未然、葛一虹、力扬、臧云远。。这也就是说世界观的正确与否,间接促成新现实主义的兴衰。
抗战前期,陪都重庆的“新现实主义”论辩,不仅可以看到来自苏联文坛的政治评判的直接影响,更可以看到源自中国左联的文艺主张的潜在延续,而两者的战时交集都是基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只不过,前者难免在政治偏见之下趋向评判,而后者执著于文艺立场之上固守主张,在互不相让之中各持己见,难以达成共识。尽管如此,只要双方能够真正捐弃成见,不再拘泥于世界观与新现实主义之关系,而是对于现实主义如何在反映中国抗日战争之中进行新的发展,开辟出新现实主义的战时道路,这才是值得进一步认真思考的。
由此就会有新的发现——“今后新文艺的任务是什么呢?我们认为是提高并发扬作家的批判性。”——“不仅仅把现实反映出来就算完事,还应该对现实加以批判”,“因为暴露了黑暗,才使人更觉得光明的可爱和有力,只有这样,文学才可以配合得上抗战,才可以成为抗战的有力武器。”*郑伯奇:《文学的新任务》,《抗战艺术的新任务》,《新蜀报》1941年8月4日。显然,必须摒弃诸如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这类的外来影响,在反映现实中加强批判,在批判中不断暴露黑暗,从而大力推进新现实主义在战时中国的发展。
(责任编辑:王学振)
The Debate over “Neo-realism” in Provisional Capital Chongqing
HAO Ming-gong
(CollegeofLiberalArts,ChongqingNormalUniversity,Chongqing400047,China)
The debate over “Neo-realism” in provisional capital Chongqing commenced with the political influence from the Soviet literary world, and finally reflected on such an influence. Therefore, efforts must be made to renew the tradition of realism and persist in critical reality during the war so as to embark on the path of Chinese realism.
provisional capital Chongqing; “Neo-realism; debate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抗战文学稀见题材资料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5BZW154)
2017-04-26
郝明工(1950-),男,重庆人,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6
A
1674-5310(2017)04-0001-06